方璧宁一进办公室先跑到Yolanda这里,趴在Yolanda的办公桌隔板上,笑咪咪的,「Yolanda姐姐,你今天真漂亮,让我成为你的爱慕者之一吧。」
Yolanda看著显示器头也不回,只是将桌上另一个便利袋,用一根手指挑起来递到方璧宁面前。
等方璧宁拿过之後,Yolanda手腕一转,摊开手心,「别以为说两句好话你就可以赖掉。」
方璧宁大概想装傻蒙混过去,露出有点无辜的表情,「什麽?」
Yolanda摊著手打了响指,但是声音冷淡,「你如果不想在光岩混下去的话,就继续装傻看看!」
於是方璧宁将头埋在搁在隔板的手臂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然後站直了身体将便利袋叼在嘴里,认命地伸手从裤兜摸出钱放到Yolanda手里。
「不找零。」Yolanda抽过那张整钞,放进抽屉里,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方璧宁转身的时候看到路鹏程,苦哈哈的脸上漾开一抹笑,和路鹏程打了声招呼,便从便利袋里摸出个包子,边吃边往茶水间走。
路鹏程看看方璧宁的背影,又看看坐在那里补妆的Yolanda。
明明应该是甜美漂亮、懂得适时撒娇、有时又绝对成熟迷人的Yolanda更吸引人,但是那种竭止不住的心跳加速,却是在看到方璧宁的时候才会出现,甚至昨夜的梦境也一并浮上了脑海,交缠的肢体,性感的声音……腹下某处非常配合的起了些许反应,路鹏程知道自己一定有哪里不对。
他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去茶水间,没想到方璧宁还在那里,大概是饮水机的热水还没有到温度,他拿著一本杂志坐在那里翻看。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方璧宁身上,好像他每一根发丝都发出柔和的光芒,将他整个笼在一片温暖中。他看得很漫不经心,一页页地翻著,坐姿慵懒,好像正在享受日光浴一般。
过於唯美的画面让路鹏程一时看得出神,直到有人从茶水间外走过的脚步声钻进他耳朵里,才让他回神。
路鹏程本来打算一声不响地退出去,但是没想到饮水机的热水指示灯啪嗒一声亮了。
方璧宁抬头,看到路鹏程,「你也泡茶?要喝什麽?」
路鹏程呆了几秒,然後有些木愣地反应过来,「没,我只是路过。」转身的时候几乎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有点害怕和方璧宁单独相处,因为那个春梦,因为没来由地会怦怦乱跳的心脏……
虽然梦境是没有办法控制的,但那种不该存在的罪恶感却时时萦绕著他,好像他真的对方璧宁做了那种事情。
老天总是和人过不去,路鹏程想要避开方璧宁,但偏偏总是给他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
本来是很多人一起吃午饭,有人中途被客户叫走,有人三两口吃完就马上回去工作,吃著吃著就剩方璧宁还坐在那里细嚼慢咽,路鹏程面前的套餐也还有一大半没有吃完。
开会的时候也是,项目经理接客户的电话接著接著就不回来了,企划一有idea就冲了出去,设计师们听了修改意见後去修改设计,方璧宁看看只剩下路鹏程的会议室,慢条斯理地翻开记事本。
「我和你说一下七月那几场活动的想法……」
这种感觉很奇怪,对方反应如常,而自己却在这里又是罪恶感、又是莫名其妙焦躁,一头脑热,再这麽下去恐怕连他们都要看出来奇怪的地方了。
但又不可能对著方璧宁这样说:方璧宁,我昨晚把你当春梦的对象了,实在不好意思。
……估计会被当作是变态吧?或者也有可能会被当作是在开不怎麽好笑的玩笑。
路鹏程也希望自己能把那个梦当作玩笑付之一笑,但是显然他做不到。
总之这一天,路鹏程的烦躁达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
之後几天,路鹏程一直处在一种焦虑的状态下。他去网上搜索有没有人和自己有相同的经历,结果莫名奇妙的看了一堆关於同性恋的东西。
路鹏程很明确自己的性向,和之前几位女友间也确确实实是有擦出火花的那种感情,但是为什麽现在看到方璧宁也会起反应?难道自己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性向?
叩叩!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路鹏程说了声进来,同时挪动鼠标关闭了正在浏览的网页。托尼拿著几张纸进来。
「Pancho,这是上个月的报表,你看下。下午三点在大会议室里,Lulemall小组会对上个月做工作小结,你要来听吗?」
「我会去的。」
路鹏程伸手接过那几张纸,见托尼转身要出去,出声叫住了他。托尼回过身来等他开口吩咐。
路鹏程皱著眉头想了一会儿,这才有点犹豫地开口,「托尼,你觉得……方璧宁这人怎麽样?」
「很好啊。」托尼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他,「我上次就说过了,阿宁他非常有想法,工作起来很努力,对新环境新行业适应起来也很快,总之是个很神奇的人。」
托尼毫不吝惜言辞地把方璧宁夸了一遍。
能被苛刻认真不亚於路鹏程的托尼这样说,路鹏程几乎要以为方璧宁是不是私下塞红包收买了他。
路鹏程拿起桌上的笔在手里转动,「我问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在工作之外,你觉方璧宁这人……」
这一说,托尼突然神情一变,接著有点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将手挡在嘴边,「老大,你是不是也听说了?」
「我听说什麽?」
「那个呀。」
「哪个?」
「我说的就是那个。」
路鹏程有点不耐烦,「什麽这个那个,别打哑谜!」
托尼看看路鹏程的脸,像是在揣摩什麽,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听说,阿宁好像是那个圈子的……沙沙他们有次晚上进场,无意中看到阿宁进了那家很有名气的同性恋酒吧。」
路鹏程的眉头皱得更深。
托尼大概是误会路鹏程对於方璧宁特殊的性向产生厌恶,忙又说,「老大,现在时代这麽开放,如果阿宁真是那个圈子的人,你也别把厌恶表现在脸上,阿宁挺好的,而且听说搞艺术的那个圈子的人挺多的。」
路鹏程松开皱紧的眉头,「我什麽时候表现出厌恶了?是真是假都还不知道,你少在那造谣。」
托尼後退了一步躲开路鹏程挥过来的手掌,「老大,你条件不错,说不定他会来我们公司就是因为看上了你。」说完,身体一晃躲开像飞镖一样飞过来的笔,接著扔下一句「我回去工作」,就一溜烟地逃了出去。
路鹏程起身去把丢出去的水笔捡回来,直起腰的时候,透过办公室的装饰玻璃正好看到方璧宁的座位。
方璧宁正坐在位子上,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淡薄的阳光勾勒出他侧影柔和流畅的线条,不时勾起嘴角浅笑,样子很迷人。
路鹏程没有立刻走开,就这麽看著他。方璧宁停下打字的动作,端过桌上的杯子喝水,同时侧过头来看向路鹏程这里……
四目相交!
方璧宁就著杯子还在嘴边的动作,表情明显一窒,似乎是没有想到路鹏程会站在那个位置,然後眨眨眼睛,好像什麽事都没发生那样回过头去。
路鹏程觉得心口那里咯@一声,紧接著心脏就开始克制不住地狂跳。
他看见了吧?
看到自己在看他……但是同时,他看向自己办公室这里时,也被自己看到了……
路鹏程拿著笔走回办公桌这里,想起方璧宁曾经说过的话。
「我还没有和女孩子谈过恋爱。」
「因为有时候,自己想要获得、想要感受的一些东西,非得由别人来给予,但是偏偏别人没有办法给予给我,所以会感到不少无可奈何。」
「比如……爱情。」
现在想想,也许那个时候,方璧宁其实就是在很隐晦地说著自己性向的问题。
因为是那个圈子的人,所以才没有和女孩子谈过恋爱……因为在世人眼里同性恋是异类,所以某些可以很自然地寄予给常人的东西,却很难寄予给他们……比如爱情。
也许方璧宁对於存在感抱著那样执著的追求,也和他的性取向有关吧,毕竟在很多人眼里,同性恋属於异类,被人知道後要承受异样的眼光和在背後的指指戳戳,所以才越发地追求存在的价值……
这样一想,感觉方璧宁多少有点可怜。但是接下来,路鹏程又马上觉得自己真的很奇怪。
虽然这几天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不少关於同性恋的数据,但是同性恋这个词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自己多少应该感到惊讶才是。然而自己除了刚从托尼那里听到的时候,稍稍震惊了一下之後,却没有特别多的感想。
大概真的如托尼说的,艺术家们的性格和行事作风,本来就大多特立独行、有异常人,方璧宁也是其一,所以才觉得没有什麽可以奇怪的,而且时代这麽开放,不该对他们投以有色的眼光。
就在路鹏程拿起那迭报表准备看的时候,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刚才方璧宁回眸的画面。
他是在看自己这边吗?而且发现自己站在那里时,他脸上明显愣了一下……是因为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在那里吗?
但是真相,大概只有问方璧宁才知道了。
於是,困扰著路鹏程的问题,一个没走,又来了一堆。路鹏程将这些都先抛到脑後,先将公司的事情处理完。
忙了一整天,等到回神的时候,俨然已经过了正常的下班时间。不过在公司加班,对於路鹏程或者是广告行业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很家常便饭的事情。
路鹏程关了计算机,拿著钱包和车钥匙走出办公室,外面的灯都暗了,只有值班室那里亮著灯。
走了两步,他发现,方璧宁桌上的显示器也还亮著。路鹏程以为是方璧宁走的时候忘记关计算机,但是走过去後才发现,其实方璧宁还没有走。
屏幕上显示的文文件是七月几场活动的策划提案,上面有地方被红字修改或提醒过。方璧宁面朝著玻璃窗的方向而坐,一双修长的腿搁在桌上,脑袋後仰,靠在椅背上。明明不怎麽雅观的姿势,但看起来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路鹏程走过去,想叫醒他,但是还没有开口,声音便哽在喉咙里。
显示器的白色荧光照在方璧宁的脸上,越发显得他皮肤的白皙,鼻梁高挺,睫毛很长,嘴唇微微抿紧,看起来有点湿润,透著薄薄的粉,再配上精致的五官,看起来就像是站在橱窗里的模特儿。
路鹏程看著看著忍不住伸手过去,手指触上他的嘴唇,只因有一瞬间,方璧宁从未在这个世上真实存在过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
但是指尖碰触到的,有一点温暖,很柔软。同时,方璧宁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方璧宁维持著这个姿势看著路鹏程,路鹏程也没有将手收回来的意思。应该说,路鹏程没想到自己会做这种事,也没料到方璧宁其实没有睡著,所以他有点不知道要如何给自己现在的行为寻找一个借口。
办公室里的空气彷佛停止了流动,而窗外一片华灯璀璨,远处马路上的车流尾灯形成了一条缓缓流动的长河。
就这样沈默的对峙了几秒锺,路鹏程挪开视线并且将手收了回来,「我……」但是被方璧宁打断了。
「你是那个圈子的人吗?」方璧宁问道。
路鹏程一愣,但是方璧宁没有听他的回答。
「如果不是,最好还是不要太接近我……」
路鹏程半靠著床头,默默抽著烟,身边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他抬手用力地吸了一口,接著绵长缓慢地吐出青色的烟,企图借此吐出郁结在胸的疑惑。
脑中一遍遍地回放著在办公室里,方璧宁对自己说的话。
面容精致得彷佛经由雕刻家细琢慢雕出来的青年,用著比平时低沈,然而依旧性感的声音,在两人间划下一条沟壑。
「如果不是那个圈子的,请不要太过靠近我。」
窗外的灯光落在他的眼中,就像晶莹剔透的宝石沈在波光粼粼的水潭里,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但他的眼神里噙满了寂寞。
那个时候,有什麽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是他知道,不能说!於是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只是嘱咐方璧宁早点回去,就自己转身走了。
办公室的自动玻璃门打开的时候,他看到映在玻璃上的方璧宁,正侧著头看著自己。
路鹏程知道那句话他不能说,因为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更因为,他不愿相信,自己对於方璧宁抱的竟然是这样的感情。
但是,在知道了方璧宁是那个圈子的人之後,原本束缚著心里某些蠢蠢欲动的欲望的枷锁,好像松动了一些,有什麽在胸腔里以著无法克制的速度和力量,撼动人心地鼓动著,感觉再过不久就会挣脱剩下的束缚。
路鹏程觉得有点可怕,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但是今晚他就已经做了不受自己控制的事……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尚还残留著那触感,微温的,柔软的,有一点湿润的,方璧宁的嘴唇……
路鹏程情不自禁的将手指贴上嘴唇,想象自己碰触到那份柔软,紧贴著,辗转熨压……
路鹏程有点可悲的发现,自己不但不厌恶,不感觉恶心,反而有些期待,甚至身体也起了诚实的反应。
所以他再怎麽不愿相信都不得不承认,也许自己真的对方璧宁产生了超越工作夥伴那种关系的情意,那本该对著异性产生的反应,在面对方璧宁时如出一辙。
路鹏程有点头痛地伸手摁了摁太阳穴,然後将手里燃尽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熄。
到底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路鹏程也想不起来,他和方璧宁认识不足半年,见面不足两个月,怎麽会在这短短不足两个月的日子里,自己就对一个同性产生了异样的感情?
太过不可思议了,但是路鹏程无暇去想这份有别常人的情意是如何产生的,他只是在想,接下来该怎麽办……?
方璧宁说那些话,不仅暗示了他的性取向,是不是也说明了他多少感觉到自己的异样,所以在警告自己?
想想也是,哪个男人会去摸一个同性的嘴唇?
路鹏程预想的尴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却没有发生。
方璧宁像什麽事都没发生过,如平常那样,和他一起开会讨论,一起用午餐,偶尔搭个顺风车去地铁。
过於坦然的态度相形路鹏程这边,反倒使得路鹏程表现出来的局促显得有点可笑。
於是路鹏程想,这样也不错,大家都当作什麽都没发生过,粉饰太平,毕竟自己和他不是同一个圈子的人。
虽然可以这麽想,但不经意下和方璧宁眼神交会,他仍旧会克制不住的心跳过快,彷佛那份扭曲的情意半点都不愿被忽视那样。
而路鹏程,则依然死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