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璧宁如果可以创造所谓的奇迹,那麽,这世上需要信仰来支撑自己的人,都可以去膜拜方璧宁了。
因为方璧宁的那份详尽得面面俱到的细则兼说明,路鹏程决定到迅扬那里和那些技术员们一起再开会讨论一下。
鉴於上次到那里去时留下的深刻印象,路鹏程提前一星期知会了尚杰。表面上希望给自己安排一个接洽的人,实则是放了信号弹,希望这次去,不要再让自己看到那种恐怖的画面。
但是一周之後,路鹏程再次踏进迅扬的办公室的时候,明白了这样一件事,不要妄想去理解程序员们的世界里到底有些什麽东西,可能除了你不认识的代码之外,其它的你连见都没见过。
所以路鹏程站在那个大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上次那个通宵干活到神经衰弱、被小米扔进储藏室的奎奎,正百无聊赖地将纸揉成团丢那个高高瘦瘦的小米。
小米面对显示器,表情严肃地敲著键盘,然後一个纸团丢中他脑袋,又一个,接著第三个,第四个……当第五个纸团落在小米的头上弹开後,小米唰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到奎奎面前,长臂一伸,揪住奎奎的衣襟将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路鹏程挑起一边的眉毛,但是他以为会发生的办公室暴力没有发生,或者说确实是发生了,但是是另一个什麽星球上的方式。这种方式就是──小米依然还是那副没有任何表情的面瘫脸,手拎著奎奎的衣襟,隔空甩了他两巴掌。
对,路鹏程没有看错,是隔空,隔著空气,没有真的打上去。但是奎奎却很逼真地表现出被耳光甩飞的样子,并且嘴里还很配合地发出「呃!呃!」的声音……
Yolanda在一边感叹,「哇哦!他们还会在办公室里演哑剧!」
路鹏程用著怀疑的眼神看了他身边兴致勃勃的助理一眼,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或者她的理解能力也已经进入外层空间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後传来「咚!咚!」的沈闷声音,还带著地面的震动。
路鹏程回身,看到上次那个鸟窝头,身体站得笔直,两手向前平举,像电视里的僵尸那样,一跳一跳,从前台那里跳过来,直角转身,又一跳一跳地进来,平举的手臂上搁著一个包裹。
路鹏程和Yolanda自觉分开让出一条路来,鸟窝头就这麽跳回自己的格子间那里。而那边小米打完奎奎後,回到自己计算机前继续做事,奎奎开始用纸团丢另一个人。
「请问您就是路总吗?」
路鹏程听到声音回头,看到面前站著的人的时候不禁愣了一下。
这微胖的身材,平凡的五官,不就是方璧宁办公室桌子上那个相框里的人吗?方璧宁什麽时候回来了?
但是对方却自我介绍说是迅扬的营运总监史松年。路鹏程边和他握手边在心里疑惑,方璧宁干嘛要把他老板的照片放在办公桌上?这其中有什麽讲究吗?
带著疑问进了会议室,在史松年的介绍下,知道了刚才学僵尸跳的那个鸟窝头叫蒋江,绰号僵僵或者阿僵,大概就是从他的名字和特殊的喜好而来的。
蒋江是路鹏程这个项目的项目组长,小米负责後台程序,奎奎负责前台逻辑,还有一个前端界面设计,加上方璧宁这个设计指导,迅扬为这个项目划拨了不少人手,而且据说都是在这一行的经验超过三年以上。
自己的项目被他们这样重视,让路鹏程情不自禁有些得意,但他从始至终都保持著谦逊的态度,脸上带著优雅的笑容,在对方停下来的时候报以肯定地点头。
方璧宁制作的文档让他对网站制作这块了解了不少,所以迅扬的程序员们在讲解制作细则的时候,他也不像以前那样好像在听天书一样的感觉。
整个会议在一种很平和的气氛中结束,路鹏程也决定接受程序员对於自己一开始提的建议的回馈。
在路鹏程笑著说「那麽这个网站就拜托大家了」之後,他很清楚地看到那几个程序员脸上洋溢著的干劲,然後路鹏程想起来方璧宁说的话。
「一旦是你决定了的事,他们会全力以赴帮你达到你的要求,就算明知道很困难、很复杂,会走很多弯路甚至是浪费时间,但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们的价值,所以他们会不遗余力的去做……」
「阿僵,你明天就要把流程给我和小米。」
「这麽急,你赶著投胎吗?」
「不是啊,我最近研究了几种新的JS效果,想试一下。」
几个程序员一边讨论著一边走出会议室。
真是一群单纯的人。听著他们的说话,路鹏程在他们背後这样评价,也不知道和这样的人相处久了,是不是连自己也会变得纯粹起来?就像方璧宁,也总是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想到方璧宁,路鹏程叫住了走在前面的鸟窝头阿僵。
阿僵听到路鹏程的声音,立定,转身,一副「sir,您尽管吩咐?」的模样,身旁的Yolanda噗哧一声忍俊不禁地轻笑出来。
「我上次来你们办公室,在你们方指导的桌上看到了你们总监的照片,你们方指导和总监的关系是……?」
「哦,您说这个。」
阿僵跑回自己的格子间,拿出一把真空吸盘玩具枪,然後「啪」,他开了一枪,前端的吸盘子弹飞出来钉中挂在墙上的靶盘。
阿僵晃了晃手里的吸盘枪,「就是玩这个时候用的,阿宁被老大欺压的时候,他就会把自己关小玻璃房里练打靶。」
方璧宁居然不爽的时候拿老板的照片当靶子打?
不知什麽时候站在一旁的史松年,摸了摸自己有地中海趋势的头,「我们集团不是提倡仆人式的管理方式吗?所以为员工营造舒适的工作环境,调节工作时的情绪,是身为老大的义务。」
路鹏程已经不知道说什麽好了,正对上Yolanda看过来的若有所思的眼神,路鹏程用眼神回给她,你们就想都不要想了。
Yolanda很配合地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站在一旁的史松年,完全不知道这位路总和他年轻貌美的助理,正眉来眼去地在做怎样的交流。
第五章
结束迅扬的会议,路鹏程直接回家。洗完澡一身清爽地走出浴室,叫的外卖也正好送来。路鹏程拿著披萨走进书房,刚打开笔记型计算机连上网络,就看到一条方璧宁留下的消息。
璧宁──水土不服还被阿杰欺负说:阿杰说你找我?
路鹏程想了一会儿,然後笑,那应该是好几天之前的事情了吧?
他把披萨放在一旁,在对话框里敲下:原来是有事找你,不过现在已经都解决了。我今天去过迅扬,你们那里的程序员都是外层空间生物吗?
路鹏程不乏幽默感,只是不太表露。他拿起披萨咬了一口,热腾腾的起司溢满整个口腔,香气四溢,铺在面饼上的海鲜有著淡淡的甜味,偶然吃一次这样的外卖其实也不错。
路鹏程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打拼的那段岁月,常常买一个汉堡在等地铁的时候匆匆吃完,然後嚼著口香糖接著拜访下一位客户。而今事业上小有成就,但是年轻时候的热情也褪却不少,已经不是因为喜欢而做这个工作,多数是因为已经规划好的人生和责任。
在咬下第二口的时候,方璧宁发来回复。
璧宁──水土不服还被阿杰欺负:他们虽然很脱线,但也有可爱的时候,习惯了之後还会上瘾。附带一个闭眼耸肩的符号表情。
光岩Pancho说:他们说你被史总欺压的时候,就回自己的玻璃房里用吸盘枪对著史总的照片练打靶。
璧宁──水土不服还被阿杰欺负说:呵呵呵,被史总发现还会扣我的奖金用来请大家喝下午茶的,而且会给我点我最讨厌的蔬菜汁逼我喝。後面跟著一个呕吐和大哭的表情。
路鹏程被他这句给逗乐了,笑得不小心呛住。
他回道:那你是不是也打算拿我练靶?
这倒不会。方璧宁答得很快。
光岩Pancho说:哦?看你之前半夜打电话找我吵架的架式,我以为你一定会拿我练靶。
璧宁──水土不服还被阿杰欺负说:没有啊……我没你的照片,我也没把吸盘枪带出来。
路鹏程愣了几秒,然後切切实实地体会了一次什麽叫哭笑不得。
光岩Pancho说:如果你是我的员工,我一定会被你气死。
璧宁──水土不服还被阿杰欺负说:如果你是我的老板,你的办公桌一定会被我拍坏好几张。
光岩Pancho说:方璧宁,你们史松年脾气好,才不和你这样没规矩的员工计较,你别以为别的老板也会这样纵容你。
对面沈默了,过了一会儿打来「不是」,接著又发过来:
因为我爱这份工作,我爱每一个从我手中诞生的网站,所以我希望它们每一个都有漂亮的长相之外,还有健康的骨架,完善的体内循环,良好的成长环境……
原本应该很肉麻的话,在方璧宁说来就好像诗一样的优美。
路鹏程很好奇,也有点羡慕,到底是什麽能让方璧宁在这行这麽久後,还能保持这样的热情?能爱上自己的工作的人本来就很少,但是方璧宁看起来还像是在热恋中。
有点想见见方璧宁,不知道这样一个人,究竟长了怎样的模样?
书房内,敲击键盘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
路鹏程对著屏幕,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朗笑,放在一旁的披萨完全冷了他都没有发觉。
第二天路鹏程一进公司,就说今天他请客下午茶,一众人欢呼,他让前台一一登记了每个人最讨厌的饮料。大家不禁在心里抹泪,老大真是太体贴了,居然还调查大家的口味。
但是写完之後,路鹏程用手指夹著那张纸,眯起眼仔细地看了一遍,看完用手指一弹,「就按这个点,谁不喝完就扣这个月的奖金。」
凄惨的鬼哭狼嚎是在路鹏程进了他自己办公室後才响起来的,不是因为外面那些人怕路鹏程,而是花了太多时间才反应过来天上没有掉馅饼这种好事。
路鹏程坐在老板椅里,一脸乐不可支。
「Pancho,你越来越有幽默感了。」
他年轻貌美的助理抱著活页夹,下巴搁在上面,唰唰唰地眨著眼睛,她换了新款的睫毛膏,於是那本来可以站只小麻雀的睫毛,现在大概可以站只体型更大的。
路鹏程伸手摆了摆,「你装可怜也没有用,我知道你最讨厌杏仁奶茶。」
Yolanda赌气地跺了下脚,将活页夹往路鹏程手里重重一放,「Pancho,你一点都不绅士!」
路鹏程点头,「谢谢夸奖,帮我关门。还有出去警告他们,谁再嚎,我让他喝一个星期。」
等到Yolanda出去,路鹏程终於憋不住,不顾形象地笑了起来。
外面那些人平时不常见的吃瘪表情实在太逗了。於是路鹏程单方面决定,以後这样体贴员工的事要多做做。
把所有邪恶的念头扼杀在繈褓中,这样才能确立,并不能动摇到他身为上司严肃而不容亵渎的形象。
至於那顿下午茶後来是怎麽解决的?好像是彼此之间做了资源交换,实在换不到的就只能认命了,其实洗手间也是不错的地方。
而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就是之後很长一段时间,路鹏程一说要请喝下午茶,项目经理就携企划和设计师借口测量场地,一溜烟地逃之夭夭。每个项目组都前所未有的「恩爱」,但是办公室里的绿化却总是原因不明的夭折。
路鹏程想的开幕活动在经过几次修改之後,Lulemall方面也敲定用这套方案了。
於是接下来的日子就变得很忙碌,自己这边的项目组在测量场地、出道具设计稿、联系供货商、联系制作道具的工厂,迅扬那边则有条不紊地进行网站的制作工作。
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路鹏程会和方璧宁聊上两句。
他有时候觉得在方璧宁那里能体味到未泯的童心,有时候方璧宁的话又带著几分哲理。他说,有时候人努力著朝高处爬,但是等到他站在最高处时,才发现自己离天堂越来越远,因为他只顾著埋头朝前走,却没有注意他走错了方向,好比地球有两极。
路鹏程後来仔细思考过这句话,发现自己现在的状况,就和这个追求高度却走错方向、离天堂越来越远的人有点相像。
年轻的时候以为成功的附属品是名利和美人,但是女友毫不犹豫甩了自己,投身向可以陪她去地中海晒太阳的人。难道她不知道没有钱,连晒得到阳光的房间都租不起?
於是方璧宁笑著反驳他,很多女人都是先考虑浪漫,然後才考虑金钱问题,你的务实只会让她们觉得,你是她们的浪漫主义里最大、最俗,最没有美感的大金砖。却因为你可以寄予她们浪漫,所以她们会接受你,但又没办法掩盖你的暴发户气场,於是让她们很头痛。
路鹏程自认自己平时注意锻炼,身上肌肉紧实,虽然时常应酬但也没有生出啤酒肚,发际线也没有变高,更没有地中海趋势,平时的穿著一向很注意品味,怎麽看都和方璧宁说的又俗又丑搭不上边。
「还是说,你就是那种有艺术气质、懂得制造浪漫,但只租得起地下室的穷光蛋?」
这天他们通的是电话,因为方璧宁说他正在画画,空不出双手打字,所以路鹏程就戴著蓝芽耳机。期间给自己做了一份水果色拉,大概地看了一点夜间新闻,然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睡前酒。
方璧宁依然还是那种有点慵懒的语调,有种松松垮垮扶不起来的感觉,听久了,让人的神经也一起放松了下来。
「我还没有和女孩子谈过恋爱。」方璧宁这样说道,漫不经心的不怎麽在意的口气,就好像在说,我还没有吃过这个,也还没有用过那个一样。
路鹏程想,大该就是因为你太过随意的态度,放到谁面前都不会觉得你是认真的,女孩子又不是傻瓜,她们自己也会评判的。
但是他还没有开口,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暴躁的声音:「搞什麽啊,都这个时间了还不睡?」
於是方璧宁压低了声音,「阿杰的睡眠不太好,再说下去,我会被他丢出去睡大街的,所以晚安了,有钱的务实主义者。」
电话被切断,传来嘟嘟的盲音。路鹏程看了眼手机屏幕,嘴角微微勾起,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然後晃了晃高脚酒杯里的醇红液体,隔空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晚安,没钱的艺术家。」
离Lulemall开业还有两周,网站已经开始上线调试,但是路鹏程自己这边的进度反倒有些拖延。
路鹏程把这个归结为自己这边不可抗的因素太多。事实也正是如此,道具形状的一改再改,再加上另一个品牌的fashion 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