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仰。
果然我这话一出口,那边妇人就显得惴惴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才好,她先是抱怨了半句:“唉,你这个师父,虽说是云游四海吧,可她怎么能……”说到中间却打住,貌似乎不太敢继续,只是换做了叹息道:“……这可是要耽搁你的啊,你说要等她定夺,这得等到啥时候?她啥时候来看你都不知道,人家那仙人可是淡泊得很的,不像咱们这种俗人,动不动就想谁念谁,见不到吧浑身都难受。”
我本就是凭这个由头推脱,对这些话原该是左耳进右耳出才是,可不知怎的,却被那最后关于想念的一段触动了心绪,一时间端着茶碗,也陷入了沉默。
白日里我不想她,一点也不去想,每一天入了夜里,万物俱寂之时,才会像儿时那般,到外面独自望了星空,放开自己,甚至是纵容自己,去思念,去回忆,回忆当初从相遇开始的点点滴滴相处,回忆那些相处的每一寸细节,以及,和与那些细节相伴的种种心情。
我告诉自己,什么时候,当思念时只有牵挂没有苦涩,当回忆时只有温馨没有甜蜜,便是我可以回去的日子。
牵挂和温馨是爱,苦涩与甜蜜是爱情,前者是我要给她的,后者却不能容。
但是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转眼间两年过去了,甜蜜可以渐渐淡去,可每一次的思念,心中的苦涩却愈发弥漫开来,越来越显浓重,这令我无所适从,也焦急不已,留给自己的时间并非无限,练儿的怨怼且不说,那时我是仗着她年幼不会出事才容自己任了一回性,但若记岔了什么,若是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遭遇了什么,那……
原本的信心在一天天的不确定中消磨,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回到那两人身边,才能做回属于她们的竹纤啊……
不知不觉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大约表情就显得不太好看起来,一旁的大娘见状赶忙哈哈一笑,拍了拍我肩膀做贴心状道:“不打紧不打紧,咱们小三儿生得这么好,又有一个仙人般的师父,再晚一点也不打紧的,啊——”突然,看她双眼一亮,笑指道:“你看看,你那死鬼老爹也来了,嘿嘿,果真是把你当宝贝离了眼前就不放心啊。”
顺着她指的方向,一抬头,还真看见那个男人一脸憨笑的走进铺子来。
收起心里的满腔牵挂,我调整了一下情绪,站起身来迎上去,淡淡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嘿嘿,我忙完了回家一看没人,想起来你说过要下来的……”男人有些局促的笑着,用手撸着鬓边多出来的几缕白发:“反正闲着也没啥事嘛,就想着来接接你。”
“哦……”我点头,回答道:“我的事也办完了,回来途中王大娘请我吃茶来着,既然来了也坐下吃一碗吧。”说罢领他回到桌边,那八面玲珑的妇女不用吩咐,早新倒好了一碗水等在那里,还拿了点瓜子小食,一见我们坐下,立即熟门熟路的和老爹攀谈起来。
我在一旁并不插话,安静的吃茶听他们谈,想自己的心事。
坦白讲,真没想到会回来这里,当时下山时,回来根本不在我的选择范围之内,这个家留在印象里的只有冰冷和操劳,相比起来,我更宁愿找个偏僻的地方结庐而居自己一个人活,只是既用这借口下山,那还是来一来吧,如此也不算彻底骗练儿……抱着这样自我安慰的想法,才会勉强走一趟,原是想看一眼就离开的,可没想到,情况却如此出人意料。
眼前简陋的房子,比十年前更显破旧,而那个曾被我称过爹的也算是条汉子的男人,孑然一身,见到我那瞬,竟颤抖着流下了浑浊的老泪。
后来才知道,变故早在我离去那时就已经发生,师父为了报答而留下的那锭银元宝便是导火索,得了那锭能抵普通人家数年家用的宝贝,加上平素一点积蓄,女人就生出了想搬到山外镇子的心,毕竟山里贫苦生活不是谁都愿意过的,可男人家世代猎户出身,靠山吃山,自然不准,夫妻俩闹到后来,彼此争执不下,男人动手给了女人一记,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发现对方竟不顾结发情谊,携卷了家中所有财物,从此失了踪影再不见回来。
听完这些,除了感慨人心难测祸福相依之外,我也生不出太多别的感想,只是这男人陆续失了妻女,家中又贫瘠无力再娶,从此独自过活了十年,如今陡然见我回来,缺失的亲情就此迸发,堂堂七尺男儿竟哭得涕泪横流,一直求我留下。
其实,我对这猎户老爹,倒也不怎么厌恶,只因他当初对我还算不坏,而一心想要男孩续香火在这世道也可以理解,现在眼见他孤苦伶仃,心中生出了不忍,想着自己也陪不了多久,在这几年里帮他把生活安排好,也算了了一桩应尽义务,便就此留了下来。
之后的日子,我用身上一点财物,请人来修缮了房子,又添了一些家什,老爹有了精神气,每日捕猎的收获也日渐丰厚,生活就又一点点好了起来。
其实他那点捕获,换做是现在的我去做,能丰厚数倍不止,只是人都需要存在价值,我不想毁了他唯一值得自豪的信心,所以从不捕猎,只是时不时去到深山里人迹罕至的地方采点上好的草药来卖给药铺,算是补贴些家用。
这样过下来,日子倒也比想象中的平静,完全不似儿时那么艰难。
可不知为何,对这平静,心头总有些不安。
或者只是思念作祟吧……这样想着,摇头喝干最后一口茶,我站起身,掏出茶钱,开口暗示到时候不早了希望早些动身,老爹闻言赶紧也站了起来,妇女跟我客套了几句,见真推辞不过自然乐得收下,随后热情的将我们送出铺子,招呼着要常来才是。
才抬脚欲行,却见一人,慌慌张张冲将进来,一头撞在老爹身上,无头苍蝇的模样,口里犹自还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
我们还没说什么,那妇人见撞了自家客人,早已横眉倒竖,腰一叉就上去拧了那人的耳朵,口里啐道:“好一个吴六鬼,什么不好了不好了,撞坏了我客人你陪得起?”
这吴六我也认得,是村里有名的快腿,他如今吃人拧了耳朵疼的龇牙咧嘴,嘴里嚎着唉哟,眼光却没停歇的四处乱飘,一落到我身上,仿佛见了救星,赶紧挣开妇人的魔爪,几步跳过来急切道:“唉哟我的祖宗,三儿姑娘你果然在这里,害我一通好找,快快快,快随我去看看吧,出事儿了!”
我听了,眉头不由微微一蹙,答道:“怎么?说过许多次了,若是又有谁和谁起了争执,当去寻地保乡长,寻我不起用处的。”回来两年间小露过几次身手,加上之前的传闻,这小地方俨然就将我视作了深不可测的高人,有个什么扯皮打架斗殴都爱找我决断,烦不胜烦。
“不是不是,这回真是大事,强抢民女啊!”那吴六连连摆手道,缓了口气,又急急接上:“也不知打哪儿来的个外乡人,见了石头定娃娃亲的青梅竹马,就是邻村的那个!竟然说要去娶回家做老婆!石头哥几个跟他拼命,没两下就已经趴那儿了,我想着今天貌似你在村里,这才一路跑来寻的啊!这可是顶天的大事啊!”
他一口气说完,蹲在那儿连咳带喘,剩下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自己确实是不喜凑热闹管闲事之人,但凡是事不关己的,许多纠纷最好做个默默的隐形人,只是惟独,对这世间弱势女子的吃亏受苦,总有几分看不过眼。
所以,此刻,我只是微微沉吟一下后,便坚定答复道:“走,看看去。”
那时决意管上一管闲事的我没想到,这一件看似不算严重的节外生枝,竟会在之后将自己,甚至连同远在西岳的师父和练儿一起,卷入了一场危险之中。
、公孙
待到了那里时,现场已是一片狼藉,几个壮小伙横七竖八的倒在周围起不来,剩余的村民就地围了一个大圈子,口中叫骂不止,却没有一个敢近前的。
圈子中间立得是一名男子,看眉目不过二十岁上下,穿得还算文雅,相貌也算端正,可惜一副骄傲自大的神态写在脸上,把什么都毁了,此时他手中擒着一个女子,正睥了周围的人不屑一顾道:“我公孙雷想娶她做妻,是她的福气,又不是要白白轻薄她,你们这帮不识好歹的东西,适才是我手下留情,你们若是再敢拦我,就休怪我再不留情面!”
我刚刚赶过来,离了老远一段听他说这话,心中一动,付道莫非是另有隐情?但再看他身边那女子又羞又急泪痕满面的样子,目光还时时望向地上倒着的一个小伙,关切之心一览无余,便知道又是自己想多了。
心思流转之间,已赶到了人群外围,自己还没说什么,身边的吴六已经迫不及待的嚷开了:“让开让开,让一让啊,我把三儿姑娘请来了!让一让!”
这一嚷不要紧,周围的男女老少各种目光,刷得一下都集中在了这里,我顿时只觉得如芒在背好不难受,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做镇定之态,排了众人,一步步走到圈子里面,与那男子对面而峙。
那男人自然是不明就里的,但见众人如此反应,也跟着打量了我一下,开口问道:“怎么?这里是你说了算的?”
我摇摇头,道:“这里我说了不算,只有一个人说了才算。”
“哦?是谁?”他问,笑的有些不屑。
“正是你身边的人。”我抬手,指了指被他擒住的那女子道,见他一脸莫名其妙,就继续补充道:“你若诚意想娶她为妻,一生待她好,便该懂得求她真心许嫁方是,只要是两情相悦的,哪怕天下人都反对,我也不会拦着你。”
那女子听了这番话,神色更是慌张,虽畏畏缩缩不敢开口说话,但连连冲我摆手摇头,又挣了几挣,一副惊恐万状巴不得立即摆脱桎梏的模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有多不情愿。
那男子自然看在眼里,估计也觉得让她亲口同意是没什么指望的,所以并不问,只是傲然道:“我要娶她,她老实嫁我便是,将来自有许多好处,岂是她现在能够明白的,哼!”
见状,我不由暗暗摇头,这些要是强抢民女的借口便也罢了,若是真心这样想的,此人也真算是二楞子中出类拔萃的一朵奇葩。
“……那说不得,只好请你放开她了。”眼下怎样从这奇葩手中救人才是问题,讲理不通,口气唯有稍硬起来。
谁料这个二楞子站在那里擒着人,仔细看了我两眼,突然咧嘴,哈哈笑道:“要不然这么着如何?放了她是可以的,我见你长得也不错,要不你代她嫁给我可好?”
此话一出,顿时周围哗然,我目光一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吴六在旁边仗着有恃无恐,立即跳出来唾骂道:“我呸!你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东西,看上石头的小媳妇已经好比鲜花配牛粪了,现在还敢来看上咱们的三姑娘,三姑娘岂是你配得了的?也不知道哪座坟里爬出来的狗东西!瞎了眼有娘生没爹教的野种!”
山里人骂人本来就是粗鄙不堪,吴六许是见自己弟兄被打,此时显得尤为激动,脱口而出的话更是难听不已,也不知是其中哪一句戳中了男子的忌讳,但见那头男人脸色陡变,随着一声:“找死!”的怒喝,身形暴长,大鸟般蓦地就扑了过来。
我防他发难,早已蓄势待发,此刻见他扑来,也几乎同时跃身而起,赶在他袭中吴六之前于空中截住,倏尔交错间便已过了数招,他之前自恃无恐,扑来时手里还带着那女子,于是只能单手出击,连连中了几掌不说,最后还被我一指点在掳人那只手的曲泽穴上,顿时肘臂一挛,松开了人。
此时还是悬空,我不敢怠慢,赶紧舍了对手接住人,旋身落地,将那女子稳稳放在一旁,村里人见状立即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叫好的叫好安慰的安慰,那女子也顾不得其他,嘤了两声,福身向我道了个谢,便分开人群急急去看那小伙伤势去了。
她得救了,事情却还没完,那男人吃了亏岂肯善罢甘休,那头落了地后,暴喝一声,拔出佩刀再次袭来,我手无寸铁难以应对,闪了几下后灵机一动,劈手夺过他弃在一旁的刀鞘,以鞘迎刀,倒也不落下风。
这样走了十几式,渐渐看出了端倪,这男子刀法身步倒也精妙,该是行家所授,可惜自己不争气,基础不实,闪转腾挪迟缓,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碰上高手则是自取其辱,我不敢自诩高手,可平时与师父练儿交手拆招惯了,如今与他对上,只觉得那动作慢腾腾软绵绵,再精妙的刀法也构不成威胁。
心里有了谱,也就自信许多,再过几招,乘他一式直刺招数走老,我挺了刀鞘,鞘口向上迅速迎去,但见那道寒光不偏不倚没入其中,拢刀归鞘,收了个正正好好严丝合缝。
他未曾料到有此一招,眼见就是一愣,我趁势一旋一拧,刀鞘连同刀身一起整个转了个圈,他自然握不住柄,当时便松脱了手,却还不甘,抢步上前就要夺回去,我也不躲,屈三指于手心一转,将手中之刀掉了个头,鞘尖冲他直捅了上去。
别看只是鞘尖,这一捅雷霆疾击,若落到实处没准能断他一根肋骨,我存心要给些教训,以刀代剑,使得正是师父潜心独创的剑术!
正在这间不容发的紧急关头,倏地,耳中却捕捉到一丝尖锐的破空细声!
我心中一凛,直觉要糟,赶紧舍去攻势收手保身,但还是慢了一步,顿时持刀的手腕处一凉一麻,刀身顿时呛啷坠地,破空细声却还是接二连三而来,我拼全力疾身错步,用尽了师父所传身法,才堪堪躲过,连退数步站稳了身形。
此事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村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却知道自己有多么狼狈,正惊疑之时,听到那男子兴高采烈的唤了一声:“娘,你来了!正好,这帮人欺负孩儿啊!”
这么个大男人如此口口声声唤娘已经够奇的了,更奇的是,随着他这一声叫唤,原本围的水泄不通的场地中央,倏尔就凭空多了一个人出来。
这是一名美妇,鬓边插了一朵红花,手里却拿着一根拐杖,瞧容貌是风韵犹存毫不显老,一头长发却在阳光下泛着焦黄,若非岔了时空,我还真恍然以为那是染出来的……这些特征不伦不类,相互抵触,集在她身上,偏偏毫无违和的融成了一体,仿佛她天生就该这般,此刻气定神闲往那里一站,真像鬼魅现形。
这般出场顿时令人群骚动起来,村人哪里见过这个,一时都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