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喊了两声,却无人应答。
是被什么人救的?什么人救了人却不现身?却要将人撂在这里?一动不能动的身子又是怎么回事?
我自问生平不会有什么奇遇,此事却实在可算奇遇一桩,满腹的疑惑没有人来解,自己也找不出答案,也没有太多能力去寻找答案,发生的种种事几乎耗尽了精力,我不知道这伤离死亡多近,只知道眼下比想象中虚弱太多,以至于大部分时间都身不由己的沉睡着。
偶尔醒来,总能感觉到背上的幽幽凉意,身边有时会出现洗净的野薯浆果,纵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仍旧会小心翼翼鉴别一番,才拣其中大致认识的,用口衔着吃了下去。
某方面来说,这是一种变相的彻底的禁锢生活,因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的关系,我不清楚这样的生活具体过了几天,感觉有七八日,但或者实际只有三四日也不一定,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完全彻底的禁锢休息,对回复精力帮助很大,昏睡占据的时间也就一点点减少了。
这天外面有光,并未陷入沉睡,只是闭目假寐,突然感觉身边干草轻微的窸窣一响,睁开眼面前就多了一串新鲜浆果。
身边没有人,也并未听到任何破空声,浆果是完好无损的,能如此恰到好处的远远掷来,证明此人身手绝对不弱,“前辈!”我抓紧机会,抬头高声向里喊道:“我知道前辈此刻在此,承蒙相助感激不尽,还望前辈现身一叙!”
喊声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着,侧耳倾听,里头的黑暗中却半点反应也没有,不敢放过任何一点可能性,所以自己仍是坚持道:“前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在下名唤竹纤,闯军营只为图救人,谁知横生变故,以至身陷险境跳涧求生,多得前辈搭救疗伤,救命之恩不敢忘,只是眼下晚辈尚有事挂记,不能心安,还望前辈能解开束缚放晚辈离去,大恩大德,他日定图相报!”
是的,苦苦哀求,求的无非就是这一点,自己或者真伤得很重,但全身动弹不得这种事却定是与伤势本身无关的,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不知对方底细,唯有诚恳相待,我一番话说得实心实意,良久,终于换来了黑暗中幽幽一声叹息。
“你可想好了?”这声音幽然苍老,嘶哑干瘪仿若鬼魅,甚至都听不出是男是女:“你背上创口极深,伤了经脉损了肺腑,若再偏上三分大罗神仙也难救,纵使如今好转,却也谈不上转危为安,若妄自行动致创口迸裂,便是咎由自取,莫要不知厉害。”
这声音虽令人有些悚然,但其中内容却分明满是善意,我惊喜道:“晚辈知道了,多谢前辈好意相告,晚辈自会小心!”
本是诚心相谢,孰料却似乎触犯了什么,那头干巴巴冷哼一声,道:“好意?我老人家岂会对你们这帮小女娃儿有什么好意,好好一座山,至你们来了后就乌烟瘴气,自己闹腾不说,还引来了一帮男人打打杀杀,扰人清静,若不是怕死在这儿弄污了我的清修之地,谁会管你死活,罢了,如今你已缓了一口气,之后要死要活皆由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一语落下,就有数道风声,有什么打在身上各处,力道不一,直到它们弹落在干草上滚了两滚,我才看清只是最普通不过的石子。
而后身体终于有了感觉,一点一点的酸涩发麻,这感觉越来越强烈,最后仿佛周身有无数小刺在扎,我皱眉忍着,好不容易熬过后,一切知觉就都回来了,包括后背那一处的痛楚。
好在对这痛楚早有准备,所以也不见得有多难捱,尝试着小心翼翼的爬起身,确定活动无碍后,我拱手道:“多谢前辈。”恭敬慎重的跪下磕了个头。
那头再没什么动静,所以磕头谢恩后,自己就转身欲行,刚走两步却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仿佛少了点什么,摸摸腰际,再看看干草堆,原来确实遗落了一件物件,于是又小心的弯下腰捡了起来,插回腰间束带。
“那是什么?”那嘶哑干瘪的声音又不期然响起。
看了看腰间,确定自己没理解错对方的问话,才笑着解释道:“只是把短剑的剑鞘,剑身前几日我不慎遗落了,所以只余下一个空鞘。”
这剑鞘十分的朴实无华,却不知道为什么引得对方似乎起了兴趣,道:“一把无剑空鞘,留它何用,不如放在这里留作信物,也算是你当真感念这份救命之恩。”
“这……”没想到有此一说,不禁令人很是为难。
“怎么地?不肯么!”那鬼魅般的声音霎时严厉起来。
“前辈恕罪,请听晚辈一言!”我赶紧抱拳解释道:“救命大恩晚辈铭感五内,原本莫说区区一个剑鞘,晚辈身上任何东西前辈尽可取之,只是这剑鞘特殊,是当年家师所赠之物,晚辈自幼携带,从不离身,而如今恩师已然不在,纵使失了剑身只余一个无用之物,晚辈也不敢转手相赠,也不能转手相赠,个中道理,望前辈海涵!”
一席话终了,心中有些忐忑,那边半晌没有声音,再次响起时,就变得有些不太耐烦:“算你有理,滚吧,滚吧,莫再碍我老人家清静!”顿了一顿,又响道:“你如今的身子,动弹也就罢了,不能运功提气,否则无疑饮鸩止渴,我封了你气血,只留你三成功力,半年后自然无虞,当然这半年里你也可以强行冲冲看,哼哼!快滚!”
不禁会心一笑,此人喜怒无常之下,果然隐着善良,不过是口硬心软而已,当下再次恭恭敬敬磕头道谢,而后便转身离去了。
离开这低矮狭长的洞穴很是麻烦,因顾忌伤势,腰不能弯,只能手足并用的往外去,好在离洞口还不算远,当重新得见天日时,几乎被日头晃得睁不开眼。
在洞穴里光线黯淡,却原来外面是个大晴天,不远处水声潺潺,正是当时自己跌落的那条溪涧,只是眼前的涓涓一条细流,哪里还想象得出前几日的湍急凶险,我叹了一声,顺手折了根树枝,支撑着沿溪岸慢慢往上而去。
定军山之大,自己并不熟悉,所以唯有原路折返按图索骥,虽然笨了些,却不失为保险之法。
慢慢的走着,每一步多少都有些牵动背上的痛楚,那人并没有欺我,这伤势看来确实是十分严重,或者听其所言多歇几日,才是正确的。
但不能放心,怎么也不能放心。
不放心是并不是什么官兵,也不是什么山寨,耽搁了这些天,该死的都死了,该走的也都走了,偃旗息鼓,鸣金收兵,只余下瓦砾灰烬,残垣断壁。
我担心的是,若不知情的练儿一旦匆匆忙赶回,却只见到这片焦土残壁,她会是何感受?
不愿意想象那情景,所以有可能的话,希望自己能早她一步回到那里,等上几日,最好是能等到她,截住她,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告诉她不必担心。
心中是如此盘算的,却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可行。
在浑浑噩噩过去的几天里,也有可能她早已经回来过了,早已经看到,早已经愤怒,早已经悲痛莫名,只道伙伴们早已经悉数战死了也不一定。
她若看见眼前一切,会如何反应?
为了分散有关疼痛的注意力,纵容着自己胡思乱想着,正在此时,山那头悠然响起了一声长啸,那啸声高昂辗转,几经起伏而不歇,余音在山间空谷回荡翻滚,久久不散。
侧耳倾听片刻,细辨之下,自己陡然变了颜色。
那绝不是什么长啸,那分明是一声苍凉凄婉的嘶声悲恸,回响山际之间,出自人声,却仿若……狼嗥!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六千多字唉,这样下去日更和隔日区别在哪里……OTL
练儿出场了咳,虽然只是声音……→_→
、冢
这悲恸声是否属于自己牵挂的那人,其实不太能确定,因离得太远,山谷间袅袅回音难免失真,但如此一种啸法,实在很难再做第二人想。
凄声揪心,我当场几乎要跳起来,全力就往山那边而去,却因为太忘乎所以才冲出几步就给迫得生生又停下了脚步,过大的动作导致背上传来剧烈的反应,眼前一黑时,令人几乎真以为伤口又给迸裂开了。
扶着树木,颤巍巍反手在背上探了探,拿回眼前,指尖上没沾染到多少新鲜血迹,这才宽了些心,再不敢托大,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自己当然明白,性命也自然是要珍惜的,所以再迫不及待,也唯有强行按捺下,在身体条件允许的范围内一步步往前赶去。
心中火急火燎,声音是从另一头山腰位置传来的,想来大致就该是寨子的所在之处,而自己距离那里起码还有半个时辰要赶,若能轻身提气倒是快捷无比,可惜如今这脚下速度,却连普通山里人都不能比。
那恸声只悠然响起过一次,之后再无声息,山林间静悄悄的,碍于伤势,我甚至不能试着提气大声喊回去,只得尽快加紧脚步。
此时只能有一个期盼,盼她千万不要离开太快。
千万等我。
一段从不放在眼里的路,如今却足以令人气喘吁吁,很累,一面时刻留意伤势一面又得在极限的边缘赶路很累,这种自律相当耗精力,何况近几日也没吃过什么太像样的东西,动久了难免疲乏,但饶是如此,却连喘息的动作也不能太大,否则那同样会牵扯伤口。
短促喘息着,小心控制呼吸的频率,春寒时节,额上已出了一层薄汗,具体花了多少时间并不清楚,但当终于赶到时,已近乎是精疲力竭。
伤势虽一路痛楚但幸而并无大碍,略停下歇了口气,望着眼前一幕。
原本高栅垒壁威风凛凛的山间大寨早已失去踪影,徒留下处处残破不堪,废墟中到处是被燃烧殆尽的模样,目光扫过,偶尔能见到几滩黑褐色血迹,愈发衬得此地阴沉破败,莫说寨中人,就是我这个略嫌局外的人,返回见了也不会好受。
唯一庆幸的是,无论敌我,倒是一具尸体也没弃下,或者是官兵清理过战场了。
然而,她却在哪里?
“练儿?练儿?你在吗?”不敢喊得太使力,只是稍提高了些音量,四周围死寂沉沉,这声音虽不算响亮也差不多够了,喊了几声,再举手触唇打了几声唿哨,皆不见回应,我便举步往里面而去,毕竟这山寨很大,不是站着喊几声就能算完的。
一路向前,脚下尽是咯咯的瓦砾碎响声,倒塌的焦木断壁堵在路上,有时需要一一翻过,对此刻的自己而言很是费手脚,因为心情的关系,就更显得有些焦虑。
一路走,一路呼喊,回答的却只有风声,从前寨到后寨,俱是遍布劫后余烬,区别不过是前寨乃官兵攻打所致,后寨却是寨中人自己所为,更确切的说,是那冬笋带一干人纵的火,若不是为这个,她当时或者还能逃生也不一定,也就不会有后来的……
思忖到此,心中不由掠过一丝冷,背上疼意也仿佛更明显,这件事果然还是留下了阴影,一旦忆起来,不安全感便抑也抑不住的油然而生,加之置身这死寂之地,若非此刻正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时,还真是有些令人惴惴。
或正因如此,渴望相见的心情就越发的强烈。
唯她能使我真正安下心来。
可是,她却在哪里?
一个人也没有,绕行完了整个山寨,在废墟上登高四望,还是一个人也没有见到,杵着手中当登山拐使的树枝停下,调整了一会儿呼吸,想上一想,就继续往后山那片树海竹林而去,那里是整个山寨中自己最熟悉也是最感亲切的部分,或者,对练儿也是如此。
如今穿过竹林时会途经一片新坟,那是近半月才开辟出来的,围剿时战死的寨中女子寻得回尸体的大多在此入土为安,长竹被就地取材一分为二,上百块代替坟碑的竹片密密麻麻伫立于此,风拂过,竹林沙沙,平添了几分阴冷。
不愿在此久留,所以快步匆匆经过,直奔树海中的那间小屋,沿途并未忘记出声相唤,可所得到的仍然只有寂静。
最终赶到那处,眼前所见却很是令人失落,这小屋被焚毁的彻底,那冬笋说片瓦也不能给官兵留下,她倒是真的做到了,只怕越是重要的,就毁得越彻底。
这下真有些茫然起来,四下都查遍了,难道真是擦肩而过?或者,那不很确定的悲恸声原本就是个错误的判断?练儿本就还没有回来?
内心满是疑惑,有些举棋不定了,下意识里还有些不甘,所以漫无目的四处转悠,想着往回重新再筛一遍。
却在再次途经竹林新坟时,停下了脚步。
刚刚路过的太匆忙,所以并未留心细看,如今第二次转悠到此才发现,这里与前几日最后一役之前相比,似乎又添了些变化。
所谓又添了些变化,确切说是又添了些新坟,而且还不在少数。
这是怎么回事?官兵断不会如此好心,而寨中女喽兵早该在当日夜里就撤去,也应该没时间做这些,莫非……念头掠过,几步去到坟前蹲下,仔细查看起长竹片上的字迹,细辨之下却随即大失所望,其上刻字清秀隽丽,比练儿只堪堪称得上规矩的笔迹更见功力,显然出自他人之手,并非自己以为的那样。
判断错误,失落的叹一口气,正在支撑着起身,余光过处,却又怔住了神。
刚刚只顾分辨字迹,竹上所刻内容并未留意,也无非就某某之墓如此简单而已,山寨之人我大多是不怎么记得名字的,也就并未往心里去,可就在刚才,起身时不经意的一瞥,却晃眼瞥见了个熟悉的姓名。
那坟其实就在旁边,是整个坟群最前列的位置,用以代替坟碑的厚实竹片上赫然刻着——管事冬笋之墓——几个大字。
看清这几个字的同时,我不禁戒备着倒退了两步。
倒退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这个动作的可笑,纵然阴影犹存,但自己还不至于到十年怕井绳的一步吧……好笑之余,也生出了更多疑惑,这人若真已身亡,必是当时一刻丧命军营的,那又会是谁为她收的尸,还将之特意安葬于此?
而这些个最后一役新添出来的坟头,莫非都是同一个原因?
大惑不解之余,抬头环顾了一圈,又低下头,这时才发现那写这冬笋之墓的坟堆旁边,却还有一抔黄土,凌乱的堆在那里,仿佛来不及彻底挖好一般。
看着土堆乱糟糟的痕迹,忽地心中一动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急忙再蹲下去身,用手中树枝在浮土中反复拨了几拨,果真给自己拨拉出了一截半埋在土中的竹片来。
只是这竹片已赫然从中断开,再找一找,不出意外的在附近找到了另一块残片,两块拼到一起,凝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