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瞒不住的,所以坦白交代,本想尽量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哪知练儿却不买账,闻言二话不说,搭在肩上的手就要往衣襟里去!
这下可真吓了一跳,即使随她亲昵放肆惯了,却也得看看具体场合啊,诧异间赶紧一把握住那只未遂的手,低声急问:“练儿你要做什么?”换来一声理直气壮的:“验伤!”弄得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自己忙道;“旧伤有什么好验的?就是验也不急在这一时,也不看看四周那么多人,缓上一缓再说,好么?”
听了这话,练儿就傲然环扫了一圈周围,其实唐努一干人走后,其余人等离这边都有一段距离,女子间亲近说话本就不太惹眼,即使有个别留心的也被这一眼扫得忙不迭别过头去,对此结果练儿似乎很满意,又回头绷着脸气道:“不验,万一迸开沁血了怎么办?刚刚看你脸色都白了,可见那一拍不轻。”
她虽绷了脸说话,但我又怎会惧她,反因那话中的关切之情而颇感欣慰,就对她笑道:“你以为拍了多重?都这么久了,怎样疼才会使伤口沁血我最清楚不过,这一下还算好的,所以没关系的。”
这么讲是想安抚于她,却不知道哪里没说对,练儿听了后变了变颜色,反而愈显得不悦,好在这时候有人过来解围,那少年将军处理毕了事情,回过头来见这边一幕,就赶过来道:“怎么?练女侠,你的伙伴不舒服么?”
他一番关怀之心,完全是出于好意,练儿却扶着我瞪他一眼,并不回答,突然道:“除了那身皮吧,看着就碍眼!可惜你们不是官兵,否则眼下我倒真想杀几个来出出气!”
那将军听得一怔,随即苦笑道:“练女侠何出此言,你明知道我和兄弟们要靠这身皮和俘虏的废物来赚城攻县,打个胜仗挫挫官兵锐气,也好暗度陈仓安全撤退,弃了官军号衣那可是行不通的,又何苦为难我们呢?”
“谁叫你们弃了?只是别在我面前晃而已,看着碍眼。”练儿没好气冷笑道。
那少年将军竟也受得起她多变的性子,非但不以为意,仰头哈哈大笑过后,还真令人取来大氅披上,遮住了官家甲胄,才伸手请道:“我们还是去那边林中坐下说话吧,我看练女侠你这位伙伴脸色不太好,心里却似有很多不明就里要等解惑呢。”
这话算他说着了,刚刚那一番对话自己听在耳里,已起了莫大好奇,只是不知对方身份,也不清楚方不方便插嘴,只得做个默默的聆听者,如今对方主动提起倒也正中下怀,练儿看了看我,也没多说什么,并肩一起走了过去,只是腰上的手却一直没有撒开。
去到林中厚草间盘膝坐下,对面的人才冲我抱拳道:“失礼了,刚刚实在是不方便,为得是要瞒住那些番人,之前我也对练女侠说了,那唐努之父南疆罗布族大酋长,若真得知御林军统要加害儿子,说不准这梁子就要算在朝廷头上,我等虽是草寇之身,与朝廷作对,可也不想边关太乱百姓遭殃,所以我才冒充官军,为大局着想,望莫见怪。”
这人倒是眼光锐利,一语道破了我最大的疑惑,释然敬佩之余,不禁道:“你们是王嘉胤的人?定军山之前的求救贴,不知你们是否收到过?”
这疑问其实并不算太重,只是这段时间一直存在心里,毕竟是寨中人那么多天的期盼,如今既然遇到了,不由人不问上一问。
“此事我不太知情,不过,就算收到了,也无法抽身相助了……”那少年将军摇头道:“此次,刘廷元调了川甘晋四省兵力数十万人来围剿各路义军,王老已战死,现在是我舅舅高迎祥领头,上月我们冒了绝大危险在米脂开英雄会,三十六路的首领都来不齐,被剿得是死的死的散,听说你们那路已突围入川,和其他各路比损失还算轻的。”
这一番解释迂回地颇为高明,既委婉做了解释也强调了情况,可我听到的重点却并未在这上面,而只是其中区区两个字:“义军?”
是的,义军。
一直以来,都以为练儿不过加入的是绿林草寇间的江湖同盟,也曾疑惑于这般风雨飘摇下朝廷为何还有心思兴师动众来剿灭一干山贼,却原来……脑中有什么豁然开朗,心中却还有些不能接受,我茫然看了看对面的男子,又怔怔的将目光转到了一旁少女身上。
“练儿,原来你是在造皇帝的反吗?”听到了自己如此发问。
“什么造反?我只管做我想做的事情,那狗皇帝却要派兵打我们,我反正是不会和他客气的。”这少女不明白我此刻心情,只是满不在乎的笑道,顿了顿,又蹙起眉,握紧我俩交叠在一起的手道:“你掌心挺冷的,不要紧吧?我看还是别在这荒郊野外逗留了,咱们上路,找个地方好好歇息两天,然后再考虑入川事宜。”
她是说做就做的性子,也不客气,当即问这帮人要来了一匹好马,告辞完就催促着欲行,自己还陷在刚刚的情绪中没□,此时什么都给忘了,直到懵然间被练儿拉上了马背,才想起该说点什么,便强打精神,对那少年将军抱拳道:“多谢赠马之情,呃……还请告之尊姓大名,来日若有机会,也好相见。”
那男子哈哈一笑,道:“什么谢不谢的,都是自家人,我姓李,以前有个名,不过后来改了,现在叫做李自成,挺好记的,若日后不死,再相见时请我喝碗酒就是,哈哈哈!”
这已然不是好记的问题了。
托之前没缓过神来的福,自己此刻表情想来还是木然的,心中也竟没起什么波澜,只是淡淡的看着马下之人,重复了一次:“李自成?闯王李自成?”
“哎,不对不对,闯王之号是俺舅舅高迎祥,我在他手下做事,蒙兄弟们不弃,送了个诨号小闯王,这个可不能错认!”这男子连连摆手解释道,一句罢了,又对练儿道:“练女侠,蜀地乃天府粮仓,你此去情势大好,定要站稳根基,而我打算突围后也在川边建基业,秦岭连绵八百里,便是封山开荒也可养兵,到时候聚兵聚粮,再西出潼关而争豫楚,挥鞭北上扼有中原!到时候也要请你养精蓄锐,乘机而动,不知意下如何?”
眼前之人,字字句句,说得心头越发透凉,正茫然不知所措之际,却被身后女子轻轻搂紧了腰,然后,听她郎声笑道:“帮忙自然是应该,但逐鹿中原就免了吧,我可没什么做女皇帝的雄心,我寻到部众之后,还是做自己的逍遥山大王去!”
因这一句,心,蓦地又落到了实处。
于是相笑而别,便随她纵马而去,一骑绝尘。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原著中有个习惯,即二十以上的男子也写做少年,毕竟按史实李自成当时已经二十多了……嘛,虽然有些不太适应,还是沿用吧……
这章……咳咳,这可不是作者君吊胃口哦,剧情还是要交代的嘛,来,上火的客官多喝一碗菊花茶吧……
、伤
才出了延安府半日,如今就又返了回来,一去一返之间,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
只因为陪伴在身边的人也是截然不同的。
回来的一路上都是练儿控马的,她其实并不很擅长此道,所以途中我提出来过两次交换驭缰,但但每每这时总会被瞥上一眼断然拒绝,也只得由了她去,好在马背上有了倚靠,感觉并不很颠簸,而心情更是安稳无比。
是的,纵使今日发生了许多事,遭遇了不可思议的人物,甚至身上还带着他人血迹,但在内心深处,却是连日来最安稳放松的一刻。
“到了。”当听到这句话时,几乎因为太心安而正有些昏昏欲睡之间。
振作精神抬起头,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地笑靥和清亮的眼眸,不过分别几个月,却感觉太过久违,视线无意识地多逗留了一会儿,才慢慢转向周遭。
这儿并不是车水马龙的闹市,只是一条小街道,相对清冷许多的感觉,却并不荒凉,路边干干净净的开了一家小客栈,里面没几个人,有店小二殷勤迎出来,练儿却话也不搭,径直扶我下了马就往里面去,仿佛自己家中一般。
若她这么做很奇怪,那店里人的反应就更是奇怪,周围的小二和掌柜都对此视若无睹,最多会意的点点头,我疑惑轻问道:“练儿?这是……”而她笑着拉了我的手,一边上楼一边道:“这儿是王嘉胤那干人设的一个据点,我也是这次来寻他们消息才得知的,将来你若是有个什么事经过这城,就来此地,最是方便。”
说这话时,练儿正随手推开楼上角落一间的房门,吱呀一声响后,她却转头来看了看我,又摇首失笑道:“不对,将来你左右也不会再单独一人行动的了,不告诉你也无妨。”
听得此言,不禁会心莞尔,想来这次分离,于她于我,或几乎都成了一桩余悸未了的心病。
入了房中,有店小二上来惯例的奉上茶水,询问需求,此时已过了未时,窗外日头西跌,练儿吩咐道准备晚膳,我却半路插话请他先去烧些热水上来洗漱。
两边意见不一,那小二就偷眼瞄一旁少女脸色,却被练儿睨道:“瞧什么瞧?我的话要听,她的话也要听,先烧水上来再准备饭食,还发呆做甚?”待到那小二点头哈腰一溜小跑出去了,才又过来,撅嘴揶揄道:“就我们两个,你这么着紧收拾打扮做什么?饭也不吃,倒是想收拾好了给谁看么?”
这时正坐在桌边整理之被弄散的发丝,普通女子的心情自己自然也有,谁也不希望面对在乎的人时还狼狈不堪,听她调侃,就忍不住打趣回去道:“都说了就我们俩,除了给你还能给谁看?你自己倒是一身清爽,却忘了我这边难堪么,这又是血迹又是泥痕的,弄得林中相遇不相识,最后还要削去幅巾才好相认,再不收拾一下怎么行?你却非赖我什么打扮。”
偶尔逗逗她,也是经年累月习惯了的相处方式,所以自己说得轻车熟路没半点不适,讲完后自然也没多想什么,注意力依旧放在手中动作上,又摆弄了一会儿头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边竟没有回嘴。
这可不太寻常,她素来好胜心重,这次是怎么了?“练儿?”都来不及放下手,就这么别着腕,疑惑地回过头去,却见三步外那少女默默无言望了这边,微颦眉峰,轻咬下唇,全不见了刚才的谈笑自若,却好似怀揣了心事,欲言又止。
“练儿,怎么了?”赶紧草草束了发起身过去,握她双手询问,这世间有些人最不适合闷闷不乐的神色,眼前少女无疑就是如此,我宁愿见她生气发怒,也不希望见她郁郁。
“我当时确实没能认出你来……是我不好……”谁知道最后听见的却是这么一句。
比起坦率的道歉之举,更令人没想到是自己随口说的话她竟真往心里去了,“说什么呢?”我敛了笑容,赶紧道:“当时在场又是官兵又是强盗,还有一干番子异族,混迹其中本就不好认人的,何况我还是那种打扮,如今只是随口说说,逗趣两句,你怎么当真了?”
“不是。”她却摇摇头,正色道:“我当时确实没能第一眼认出你来,这是我不好,不过,最后削去幅巾,却并非是因吃不准不敢相认的关系……你……”
不明就里,所以静待她说完,可练儿讲到这里却不讲了,只是抬眼看着我,又慢慢轻蹙起眉,回到了刚刚欲言又止的态度,明眸中流露出些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吸一口气,正想要追问,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却是那店小二去而复返,送热水来了。
不得不开门令他进来,在与旁人说话时,练儿的神色已恢复如常,正是平时那种直爽而傲然的言行举止,勾了一丝微笑,见不到半点异样。
这倒不像是掩饰,反而像情绪一阵风般来得快去得也快,颇符合她的作风。
最后也不明白所以然,唯有不了了之先去收拾自己,幸而房中有屏风隔开,倒也不会太尴尬,背后有伤,沐浴当然是不可为的,洗好脸,就只能以布巾拭净身子了事,这些时日都是这么将就下来的也习惯了,尽快弄妥当,披了单衣转身出来,却见练儿在桌边翻弄我的包袱行李。
那个小包袱里本来就没什么,何况翻弄的人是她,所以并不用急,只是边撩颈间湿发边好奇问道:“做什么呢?”这时她正好翻出了包袱中的几贴伤药,拿在手里嗅上一嗅,才好整以暇瞥了一眼过来,道:“擦好了?擦好了就去那边床上躺下,我要看一看你的伤。”
自从被她轻拍一掌察觉背上伤势开始,就知此事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惦记上了,我迟疑一下,下意识推托道:“不用快吧,还是先缓一缓,你不是急着用饭么?”
“饭食哪儿那么容易准备好,这个档口足够了。”练儿俏眼一翻手一摆,过来拉人道:“你越是推,就越是说明心虚,我倒要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伤,快快。”
她一迭声地催,也再不好推诿了,认命的坐在床边,终究有些不自在,还是面朝里挪了挪身,背对她解开衣襟,一层层去掉身上白净的绑带,露出包扎下的脊背,再想拧臂去够最底的一块药贴时,却倏地被轻轻按住了手。
“都说了你躺下,这么反着去够也不嫌别扭,我来。”练儿动作轻,声音也轻,轻到令人为之一怔,因为很少有机会听到她这么轻柔说话,一怔神的功夫,就有手臂环到了腰间,腹上一收,肩再被轻轻一推,就不由自主的被放倒了下去。
即使是这样的放倒动作,练儿也做得很轻柔,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小心轻放”四个字,想笑,却笑不出来。
心里莫名其妙有些发慌,这种感觉也是久违的了。
罢了,随她去吧。
伏在枕衾上,抱着听凭处置的心态,一言不发地闭起了眼,只盼着早些过去,却等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背脊的肌肤被另一个温热触上。
练儿的体温一如既往略高于常人,甚至连手指也是如此,因此触碰的感觉也尤其明显,最开始并没有直去揭那一处伤药,偏在周围逗留了少顷,指腹于背间的徘徊清晰可辨,我暗暗皱了一下眉,不知她要干嘛,只得继续放空了思绪一动不动。
这般徘徊了一会儿,终于觉得药贴被慢慢揭开,伤口应该已愈合,但多少还有些血水,所以每次拿开时必然有些牵扯患处,这种程度的感觉自己换药时早已习惯,眼下却不知是不习惯呢还是别的什么,竟因这点痛楚而身不由己微颤了一下。
真是没用……觉得不该在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