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他极是无奈地抚著额头,对上了母亲关切的目光,只好勉强地笑了笑,安抚道:“好多了,没事了。”武夫人宽心了些许,也捧茶浅啜,关慎争则又沈默地看了看武年,目露几分沈思,似在犹豫著什麽。
媳妇人家不好见客,老汉把碗筷给他们端来,地处森林边的特色是连碗都是木制的,他妥妥地为他们摆上,武夫人环顾著周遭清闲的景致,顿觉心旷神怡,闲来无事就先对他挑起了话题,问道:“老丈人贵姓?”老汉笑道:“这是杏花村,老头儿自然是姓花了。”武夫人听了觉得有意思,她轻笑著放下杯子,又道:“那这杏花村俱各姓花,都是一家子人了,实在美满。”老汉提了铁壶立身在侧,他沈默了少时,提及心头苦事,不禁长长叹气,道:“杏花村本是很美满,直到前阵子不知是何处来了夥强人,现下日子提心吊胆,过的苦的很了。”关慎争正在咬筷尖,闻言一愣,问:“强人?在何处?”老汉是很慈祥的人,谈到那夥强盗也满腔愤懑,发恨道:“在五里开外的幽魂林中,他们在那处扎堆儿伤天理,几天来洗劫了不少人了,有时还来我们这处抢东西、调戏姑娘,尤其可恶!”
事有如此凑巧,幽魂林是他们必经的地方。武年的精神委实不佳,他小力揉著发疼的太阳穴,对横於当前的难题是浑然不明,而武夫人却颦紧了柳叶眉,递给关慎争一个警觉的眼色,随即暗中辗转了几个念头,追问老汉道:“花老伯,可知是几人?”老汉沈吟会儿,犹如是在点算牲畜似的,他掐指数了数他们的人头,答道:“不下十个人。”这答案实在有些不妙,武夫人的愁绪反添了少许,她给老汉道了谢,在他走开之际与关慎争说:“少侠,幽魂林有强人拦路寻事,如之奈何?”关慎争放下筷子,他想了想,全无表情地答道:“仍旧过幽魂林。”武夫人迟疑了,她凝视住面前完全不露一点声色的少年,稍後,和颜悦色地劝道:“少侠,好汉架不住人多,你可得想清楚了。”
关慎争微微抬眸,以平淡的语调说:“幽魂林是捷径,出了幽魂林,那有我的相识。”他顿了顿,面向憔悴的武年,续道:“姓徐,曾是宫廷御医,能给人看病。”言罢,老汉适时盛来了菜碟,他话不多说便提筷开动了,也不对同桌上半句招呼,武年是一动不动地望著他,眼中含有几许讶异,相反武夫人很快领悟过来,她取过老汉手中的铁壶,为他斟了八分茶,哂道:“那老身便先谢过少侠了。”关慎争恍若未闻,他给自己夹了半尾清蒸鱼,伴著米饭扒进嘴里,不作丝毫言语。
这顿饭,武年吃得很少,武夫人乃妇人也是一般的份量,可关慎争也不知是何缘故,进食速度比以往赶路时都快,不多久就把七成饭菜卷入腹中,餍足地把碗筷搁下了。武年发觉了,难免不好意思地逼自己吃快点儿,结果关慎争没有催他们的意思,他招来了老汉,问道:“村内可有兵器铺?”老汉拈须而笑,道:“客官真是爱说笑,杏花村只是一个小村落,若有兵器铺还怎生得了?”关慎争定定地看住了他的脸,嘴角略作上挑便当是在对他笑,道:“那是有,还是没有?”老汉在大热天里受了通体的清凉,这少年真正无论动静都冷到使人筋抽骨颤,他只好实情相告,道:“有,大街第五间是卖铁锅的,可我知道他家中铸了有些兵器。”关慎争用茶漱完了口,起来欲要奔去大街,临行前武夫人递了钱袋予他,他也不客气地往腰间掖好。
关慎争这壁刚走远,那壁有一队人马刚到了杏花村。武夫人往武年的碗内夹了各种菜肴,他惨兮兮地埋头尽量吃下去,她听见了马蹄奔腾,循声看去,眼底霎时闪现了几缕意外,竟是不周客栈遇见的那夥人。老汉年老还机灵,瞅著这夥人来势汹汹,他心里先害怕了,分外谨慎地上去招待,道:“客官,用饭还是吃茶?”邵朗翻身下马,左右不是他花钱买来的马,他把缰绳随手一抛,朗声道:“狗屁才要饭和茶,给大爷们上酒和肉,多多来些!”老汉连连道是,让到旁边迎他等进门,满心是七上八下不著地儿。
刚然落座,有四名人物便解下刀剑放到桌上,这举动唬得的老汉立刻蹲腰打算拔足逃跑,邵朗也瞥过了占尽桌面的刀剑,他极是忍耐地对部下们笑了笑,道:“你们当这是寨里的石桌吗?借问一声,你们把刀搁上来了,我要在哪里吃酒呢?”几人尴尬地揉著鼻子,忙把兵器搁到桌脚边,道:“习惯了,习惯了,以後改了。”老汉这才松懈了些,小心报了菜色,结果他们只要五只鸡和酒。
武夫人默默观望,很是不喜地皱起眉心,武年刚要抬头来瞧瞧他们,她制止地搭住他的左手,低道:“没你什麽事,别乱看,把饭吃完。”武年苦丧著脸容,应道:“是。”便再度勤快地吃饭。邵朗亦发现他们了,仅瞅了两下,既没见那位英姿少年,於是无视了。
五只整鸡是又肥又嫩,几人各取一只,邵朗姿态豪放地单脚踩在板凳上,撕下鸡腿,狠狠咬了一口,又对著酒壶痛饮烈酒,赞道:“痛快!”有位部下姓韩名衡,年不过二十五,生得是细皮嫩肉,他们就他用筷子,他吃了几口,便道:“大哥,我们一路追来,逮住熊伟那夥子叛徒,怎生料理?”他左边是位高壮汉子,名唤范元智,他嫌弃地审量著韩衡,道:“你吃饭真像个娘们,还有怎料理,不杀留他们做纪念?啊?纪念他们这叛徒企图谋害大哥,还卷走了咱寨子里的财宝?害得俺们追了半个多月?”
邵朗不开口,他一面吃酒,一面饶有兴致地看他们斗嘴,韩衡年纪轻,脾气也好,他说:“这我懂,可他们十几个人不能全杀了吧?尸体怎处理?”范元智满下巴的油腻,他把鸡骨头吐地上,混不在意地道:“有甚难的,要麽扔林子里喂野兽,要麽挖坑埋了,这也值你犯愁?真是娘们。”五人中另有一对亲兄弟,兄长叫柳华,他听了他们的对话,插嘴道:“你说的倒轻巧,十几条人命说折便折,惊动官府只会给寨里添事。”弟弟柳夏也是这般看法,附和道:“就是,就是,何况邵阳在他们手上呢。”
想到人质,范元智哑然无语,不敢口出狂言了,韩衡倒是很乐观,他拿眼角偷心留意著邵朗,肯定道:“我看邵阳应该无事,熊伟不是傻子,为了保命定是不敢亏待了邵阳,如果邵阳出了事,那他是必死无疑的了。”柳华咬碎了鸡骨,阴阴狠狠的,道:“那是,好好伺候著邵阳,万事还有的说,若不然,他们谁也别想活命!”几人不约而同地点头赞同。他们此番下山,全因熊伟带著山寨的十几个弟兄反叛了,谋害邵朗失败,竟抢走了寨子里的珠宝,作为防身还拐了邵朗的双胞大哥,邵阳。这邵阳不得不说可惜,他小时是绝顶的聪明,七八岁便懂得如何钻研兄弟的生计,一丝委屈都不让弟弟吃,谁知十岁生了场大病,高烧不退,至此烧成了半痴不明的呆子。这次更遇凶险,让夥子叛徒给拐走了。
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论起杀人来,老汉听得冷汗涔涔,正怨不能找个地方缩去躲著,这时久未说话的邵朗来事了,呼唤他道:“老儿,过来。”老汉私底求佛庇佑,面上堆满了笑容,道:“爷,有啥吩咐?”邵朗用布巾拭净了嘴巴,目光颇为温和,笑道:“老儿,附近可有强盗呀?”老汉暗中想著,近在眼前的你们就是,表面上却强作镇定地把幽魂林说了。
邵朗挥挥手遣退了他,忖想了半刻,忽对韩衡吩咐道:“你去村里的香烛店买些冥纸烛火。”范元智啃得只剩下鸡架子,他忙抢道:“大哥,买冥纸作啥子?俺去吧,俺手脚利索。”邵朗闲闲无趣地斜睨著他,质疑道:“你连买来作甚都不知,还让你去?”韩衡好心扔了布巾给他,道:“你还是先擦擦你的手吧。”话毕便离了酒舍。柳华见范元智愤愤不平,笑道:“别气,省功夫还不好麽?”范元智喝了大口酒,酒气散去了胸腔的郁闷,嘀咕道:“大哥比较器重韩衡,那是个假娘们,俺哪儿不如他了。”邵朗几人俱感好笑,不理他幼稚的比较了。
武年千辛万苦地咽了碗干饭,又被逼著喝汤,还好总算是盼到了关慎争,他急忙就撒了碗筷,道:“娘,不吃了,少侠回来了,我们走吧。”捡起包袱便准备要走了。关慎争比韩衡早些回来,手中多了一柄长剑,他和邵朗打了照面,彼此都有事在身,他们凝眸对望了少顷,两人都略微颔首作为招呼,然後各自会意地错开了。武夫人付清了饭资,和武年依旧坐上马车,关慎争一鞭抽去,马蹄践起了沙尘,他们先行上路,前去幽魂林。他们一走,老汉的肝胆颤的厉害,现下剩他一人对著凶神,所幸天可怜见,那头又来了一匹马,他还未来得及高兴,却看清马上是位清纯脱俗的小和尚。
今日生意真个是顶天的好,老汉苦中作乐地心想,借著为小和尚牵住缰绳的时机,悄悄道:“小师傅,这里有夥人不好惹,你赶往别处去吧。”净莲下了马,谦和地合手施礼,轻声道:“谢施主,但小僧正为他们而来。”老汉纳闷了,和尚和山贼成搭档了,他琢不通,给了净莲四五个馒头。净莲在草棚下坐著,喝著清茶陪伴馒头,也不靠近邵朗。
邵朗一行人也不先招惹他,过不多时,韩衡也回了,拎著摞冥纸,香烛同备齐全。他们打点完毕,也将要继续赶路,老汉可没想不开地上去要饭钱,倒是邵朗主动拦住了范元智,道:“你把银子给了老儿。”范元智闻听就瞪圆了二目,怪叫道:“为啥呀?人家也没问俺们要。”邵朗笑得特别好看,虽然与范元智说话,眼光却是向著净莲的,悠缓地道:“人家没要也得给,省得一会儿又给人显摆轻功的机会。”范元智不甘心地抛了银子给老汉。
净莲边角上听的分明,知是说他,他惶惑地垂了眼帘,合掌弯下身,道:“小僧从来无意冒犯邵施主,邵施主莫要责怪。”邵朗笑的愈发爽快了,然而眸中并无一丝笑意,他走到净莲面前,柔声道:“宝贝小净莲,这一路上你多番阻扰,哥哥非大恶之人,都不同你计较。不过,你若是还要跟我去幽魂林,那我可先同你把话撂这儿了,”他的语调轻忽且危险,亲热地附到净莲的耳边,咬了咬他圆润可爱的耳珠子,“哥哥清理门户,可是绝不容许外人插手的,你要不想看哥哥凶人的样子,就千万别跟来。小净莲要听听话话,不能惹哥哥生气。”
话音刚落,邵朗抽身便走,他神情阴冷地翻跃上马,其余四人紧紧尾随。那些人影绝尘而去,头也不回,净莲在後面碰了碰耳朵上暧昧的湿意,终归是他太生涩了,只需这点逗弄便惹得他心绪紊乱,他直过了半晌才回神,倒了捧茶水在手,泼冷了发热的脸颊,又使劲儿抹了抹顶上的光头,寻思著:“他这一去必要开杀戒,也不知对方是何本领,若是输了丧命的岂不是他了?莫若还是跟去看看,便知端的。”想罢,他向老汉道谢,不再停留地扬鞭策马,驰往了幽魂林。
转眼间,一辆马车,六匹骏马皆不见了踪迹,留了老汉全身乏力地瘫坐在路边。他银子也管不上捡了,不由得望天长叹一气,自言自语道:“这最近是咋回事?”世道真是有点乱。他不知这还不够乱,明日又是一队人物杀过他这间草舍了,十年都赶不上这两日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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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地的路途不消多时,关慎争没有半点犹豫地闯入了幽魂林。本该是炎热的天气,本该是密集的树林,这里却有一条容纳马车通行的泥道,蜿蜒著爬向了林中深处,参天的古木遮蔽了日光,仰头一望,只见得零星的光芒。树木的黑影几乎铺满了地面,叶子飒飒作响,武年在马车内忽感一股子阴风,他的上身探出窗子,微有不安地环顾著四下寂静又灰暗的环境,轻声问:“少侠,你看妥当麽?”关慎争瞥了他一眼,冷然道:“缩回去。”把缰绳用力抖动,沿著足下的泥道直往。武年只能安安分分地回去坐好了,他干脆把窗户也给关上了,生气这位少年的脾气比叶惊谰还糟糕。
无话中又奔驰颠簸了些许时候,武年和武夫人在车中默坐,两人神态严肃地对望著,他有点困扰地挠了挠耳朵,压低了声音,道:“娘,这好像不太对?若是遇上强人,少侠要打人,又要保我们,会不会勉强了些?我不好躲著,要不我也寻根木棒去帮帮手?”武夫人正欲发言,陡然听闻前方有人的吆喝,她迅速将武年拉过身边来,双臂紧拥著他,极是戒备地竖耳留心外面的声响。
四人持刀拦住了道路,他们分站两边,横刀挡在路中央,一双双眼瞳暗含著贪婪,喝道:“停住马车,留下钱财,饶你狗命!”关慎争扯住了马缰,马匹感到危险便焦躁地甩动著头颅,他在马臀上拍了几掌,随後漫不经心似地望向四名彪形大汉,缓声道:“滚开!”他这态度是蔑视到极处了,四人遂大怒而起,举起大刀便大步奔来,岂有一分明白他们这是赶去给人练手用的。
他们还未曾靠得太近,关慎争的长剑就凛然出鞘,他的身形一晃,足尖在马上头踏了两步,犹如鸿雁般凌空飘向了歹人,在一米外截住了他们,刚然落地便握剑一转,迎面举剑架住了他们的兵刃,“无知匪类。”关慎争冷冷勾动了嘴角,几名大汉一并使力也压不低他的剑,他使开内力灌到剑上一震,敌方刀尖给震得嗡鸣晃动,几欲拿握不住。
这一露手足见俊朗少年的功力不凡,四人合该逃命搬兵去的,谁知他们更怒了,纷纷抽刀後退,有两人绕到少年背後,呈四人包围之势,齐声一吼,同时扬刀朝他劈下!
关慎争不惊不慌,刀刃还没到近前,他站得扎实的脚跟一个扭转,全身疾速旋转著向上腾起,让几把刀劈了一个空。“好功夫!”四人不禁惊喊道,他们还未有反应,少年已经落下凭立在他们刀背上,只见他单腿轻轻一蹬,四柄弯刀竟都断成了两截,他紧接著再度凌空跃起,在半天处踢出连环飞脚,绕了一个漂亮的圆圈,每一脚都踹在歹人的面上,好样的家夥,那四名大汉居然便轻飘飘飞了出去,摔成了狗吃屎的德行。
少年翩然收招,脸上毫不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