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大人,吾乃太古凶兽,天生地养,但未曾食得生灵,只消净土精根,不曾害过海底城一二。望汝发发慈悲,护吾孩儿一世无忧!”一阵凄厉龙吟咆哮,青蛟女将结界又缠紧了许多,“休言吾无赖,大人也曾徒步上九霄,吾身将死,愿将功德化城固,只望祭司大人救吾孩儿。”
蕳清只淡淡回道:“龙宫并非无觅处,青蛟女且速速离去,海底城无能为力。”
“祭司大人,汝当真这般狠心绝情!吾不求汝助吾过劫,只祈幼龙平安。如若吾得不到汝之应允,叫吾孩儿受得囚困雷劫之苦,吾身既死也难心安,余下龙骨永生永世便囚禁于海底城外!”青蛟女又是一阵凄厉惨叫,雷劫将至,风雨大作。
现在在深不见底的海底城已经是如此波澜了,徐岫简直不敢想海面上该是如何的腥风血雨,周围海村恐怕是要遭难了,历劫之时还遭折损功德的生杀之事,这青蛟女难不成是刚刚生产过后,身体虚弱,知晓自己渡不过劫雷,这才来托蕳清照顾孩子?
“混账!”提及海底城,蕳清当即便显出几分怒容,手中长杖一划,分出半径山河,泻出天尽银河滚滚,召来三千弱水一舞,如蛇缠,如山折,当即断去青蛟女的一截龙脊。
青蛟女惨叫几声,几欲腾空离去,却强行垂下头来,忍不住流下泪珠来,不禁令人动容,哀哀叫道:“好叫大人知晓,吾今日来,便无做任何打算离去。若祭司大人不肯救得吾儿,吾便一头撞死在这海底城上,权将运势尽托,日后若有报应,只管作上今日吾之劫难,叫吾受万蚁噬心、千针吞咽之苦亦可,求只求与吾孩儿无半分干系。”
雷云绵缠,迟迟不肯落下,但偶然有几道小雷打落,也已劈得断去龙脊的青蛟女伤痕累累。拖的越久,之后的劫雷就越会厉害,看青蛟女这模样,恐怕要与蕳清死缠到底,已不打算留下任何活路了。
其实青蛟女这句话,徐岫还真听懂了,然后顿时觉得自己的古文跟修仙的知识水平大大增长了。事情大概是这么个流程:青蛟女不敢跟蕳清来硬的,只能压下脾气软磨硬泡,性子没压住刚放了句狠话,立刻被蕳清打断了龙脊磨了性,她现在是拿身家性命还有海底城的轻重到蕳清心里赌。
如青蛟女、蕳清此类,比之人更为注重功德,因为他们未开灵智之时,极易犯下杀生,沾惹因果。如果说青蛟女是被劫雷劈死的,那么她的因果罪孽会全部被卷入天道粉碎,与人世间再无牵连;但如果青蛟女提前死在了海底城,那她的罪孽与因果会全部附在海底城身上。也许有好,也许有坏,但海底城终究会徒生是非起来。
蕳清这次是真的脸都青了。
石夷看了那青蛟女好一阵,待蕳清那处无声了,方敢上前一步说道:“祭司大人,海底城若只容纳一条幼龙,倒不无不可。”
哪知这倒叫蕳清大叹了一声:“罢罢罢,族长既出此言,我又何惧哉,日后因果轮回,皆报自身便是,合当命中该遭的此劫。”石夷见他如此,登时变了脸色,白惨惨的露出几分不知所措来,她不过善心一表,哪知惹得蕳清如此,平素又最是敬畏蕳清,不禁升起慌乱来。蕳清只看她,便安慰道:“无妨,你善心初展,一言一行莫过本心,天道无怪。”这才叫石夷定下神来。
那青蛟女只闻得蕳清应了,也不理会什么因果,悲喜交加痛泣道:“多谢祭司大人,吾无以偿报,这便引得法阵送大人前去,洞府中的杂物,只消祭司大人看得上眼,尽可拿去把玩。还有一事容禀,只是吾那孩儿名讳是他生父所起,唯望留下做个惦念。”
“你且道来。”蕳清叹道。
“名为乌黎。尘海之乌,金乌之乌。晨醒之黎,众生之黎。”
“原来是条黑龙……我允了,你且安心。”
她说得倒轻巧,但上古凶兽所觅之物,又怎么是凡品。徐岫心中带些羡慕想道,但之后又想起了蕳清身份,便觉得倒也没错。
话音方落,那青蛟女只层层的动起了身子,往九霄上腾去,龙威不减分毫,众人听得一阵龙吟长啸,后歌道:“八万载去且逍遥,九天云霄也快活,也曾震慑世万灵,也曾深山潜修行。得观凤凰梧桐稍,得观真龙碧潭高。缘来乾坤气未平,子来不尽怀中襟,今日歌来今日欢,莫作明日愁苦浇。哈哈……”
徐岫其实没听得太懂,只是觉得伤感万分,石夷倒是眼泛泪光,唯独蕳清重重了叹了口气,持法杖而立,双目紧闭。
“古来多少羡眷侣,日落月消不复还,缘何情深,还为情苦。”折丹搭起蛋蛋的小手臂,闲闲道。这叫石夷听了,便低下头去,生出几分伤悲模样。
蕳清解了结界,任那青蛟女化了法阵进来,底下细细的砂砾渐渐旋做了漩涡模样,在蕳清足下越陷越深。徐岫却观蕳清面色忧愁难解,心中不禁琢磨起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来,倒真叫他想起了一个人物来,也是唤作乌黎,幼龙懵懂无知,受了奸人诓骗,只以为海底城与自己有杀母之仇,当下屠戮了海底半数生灵,叫蕳清生生扒了皮肉,抽去筋骨,烧做一坛飞灰,魂灵也入了苦海。
难怪……难怪。
徐岫本不是笨人,左右一联系,便大概知道这因果的报应了。蕳清算出幼龙将带来大劫,不愿接受这个孩子,之后心中亦存疙瘩,今日的因造了明日的血果。当时他也未曾细写这部分,只说了那乌黎受了人诓骗叫蕳清杀了,倒是这个世界的天道来了这么一出,直接详尽了这个情节。
这时忽然天上风雨大作,雷霆之怒叫人心惊胆战,海底城昏暗一片,不消片刻便传来了青蛟女惨烈的龙吟之声。龙身从九霄坠落,重重的砸在海底城百丈远的地方,极是醒目。众人再看她,只见污血流了一滩,浑身皮开肉绽,已然焦黑的看不出原来模样了。
蕳清脸色大变:“不好!石夷快退!”他拉着石夷一并往后退去,却见足下那漩涡法阵急急运转起来,不再安分的固守原地。
“师兄!”
唯独徐岫没反应过来,还未来得及退开,只觉得眼前一黑,竟已被法阵吸了进去,只听见最后的声音,似乎是将离来了。
这一场变故来得又快又急,先是法阵莫名吸附上徐岫,再是白将离纵身一跃,法阵转眼连吸两人,立刻缩小成寸,渐渐湮没在沙土里头了。蕳清走到阵法消失处,忽然心动神灵,当下笑了起来,快活道:“好也,妙哉!他们二人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真是人家平生的难灾劫,他们二人的福禄缘!”
白玉英在里头瞧见了,只急忙奔出来,倒也不哭,只跪在地上,哀哀问道:“我师兄们真的没有事吗?”她这般情深意切,蕳清自然也应了无妨,倒是石夷看着蕳清的神色有些莫测,犹豫了好半晌。
“族长,你若有话,尽管开口无妨。”
石夷摇摇头道:“倒……也没有什么,我自然并不是想糊弄祭司大人的意思,只是觉得自己猜测有些可笑了,还请祭司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蕳清若有所思起来。
第十一章
皓月高高悬挂九天碧霄之中,清辉洒落大地,映出一条青石小道来,正时逢,四周云雾缠绕,飘渺不知人所踪。
白将离落在阶梯之下,空中袭来一股混着酒香的胭脂味道,极是惹人,他却好似毫无所察,只是提步上前,凌空踏虚,不知不觉便来到一处酒泉附近。此处山谷极为狭小,酒泉附近唯独剩小亭一座,皆依着棵苍劲的参天古木。小亭拢着轻纱翩翩,看不分明,只能见一人身姿婀娜,有琵琶铮铮声不绝于耳。
音未停,人未言。白将离站在庭外静心听得这曲靡靡之音,愈娇柔,愈妩媚,愈令人魂消色沉,就愈不能令他心海生波。
只待得音散人停,忽有清风拂面,吹卷起层层纱帘里,露出亭中坐着的女子。只见她怀抱琵琶,似有万般情愁在眸中,身着六铢衣,发簪凰羽钗,说不尽的体态风流,神色妩媚。那女子又拨了一弦琵琶,柔声道:“这位小郎君从何处来呀,奴家这块方地多年不曾见过生人了。”
寻常人见她容颜已酥去全身骨,再听她说话就软下身子来,余下当然是问什么应什么。白将离却不理会,且不说他心境清明坚定,只道他生性有几分痴执,认定了心头人,自然不受其余女色所诱。但如此情况,委实也尴尬至极,他便略过了那女子含情脉脉的双眸,冷冰冰的开了口:“不知姑娘可见着他人了。”
“他人……?”女子闻言,当即娇笑一声,“除了小郎君,还有甚么他人呀。”她身段如蛇,搁了琵琶便缠上身来,后头即是酒泉,叫人避也难避,躲也难躲。白将离面色不善,只是静下心来宁平心中恶念魔性,自从他开了魔瞳之后,每每遇事待人,情绪便极易生波,稍有不顺就会平增恶念,若非多年清修磨练的心境,早已性情大变。
白将离只以手去推,他脸色本便极冷漠,现在微微含了怒,就更显得危险吓人:“我念你多年修行,快快离去,休得纠缠。”
那女子却舔舔唇,挺了雪白胸肉迎了上去,只满面春水桃花,柔嫩小手往白将离怀中探去:“奴家就喜欢小郎君这模样的,好叫奴家心疼。”白将离碍着男女有别,倒真叫她摸去怀里的木雕,但看女子手中的木雕模样,岂不正是师兄,不禁大怒。
“哎呀。”女子也观了手中木雕,不禁退开两步,掩了檀口吃吃笑道,“奴家还道小郎君真是个铁心肠石心肝,原来是个分桃断袖。”
白将离怒上心头,指尖凝起清气三点,便要将这女子与这幻境打散,却冷不防那女子微拂了袖子,抬起头来,却是师兄荀修模样,身形也不知道何时变了,那裙摆半开,露出两条雪白如脂的长腿来。那人三千青丝垂肩,唇润如绛,只眨了双眸秋水,神色哀然:“你当真要打我?”他一手捂心,只低下头去,似有无尽苦楚。
却不料白将离冷笑一声,指尖灵气未散,只伸手掐过那人咽喉,嗅着这满身脂粉香,不禁憎恶的皱起眉头,指上灵气三点,尽数打入其体内。那女子见他不上当,忽然娇笑一声,化作了墨痕从白将离手指之中流散而去,幻境立刻破碎,化作虚空一片。
女子还是受了些影响,只捂着自己的喉咙处,难受的蹙起眉来不说,还狠狠啐了白将离一口:“原来真是个铁心肠石心肝,对着心头人竟也下得去手。”她其实也不过随口一说,恼人罢了,偏白将离做了真,满身魔气涌起,杀戮之心一升,拔剑便要直取女子性命,叫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
这时不知又何处跑出来一只老黄牛,上头坐了个醉醺醺的老酒鬼,拿着一葫芦。那女子二话不说,撩了裙摆往后跃去,黄牛一矮身,将她接了。那女子没好声色道:“奴家算栽了,你可要与他玩玩?”
老酒鬼只笑道:“我也算见着你这娘们的克星啦。哈哈哈。你都玩不过的,我就更不敢了。他修为不低,又是个魔子,洞主还没回来,我跟那财鬼说说,只叫他放了人,阻这凶神一阻,赎咱俩的命。”两人闲话罢了,黄牛也已跑出百米远,白将离追赶得紧,长剑一扬,正欲断去老黄牛生机,忽见那老酒鬼一捏法决,当下臂上一沉,浓郁的药香立刻钻入鼻尖,玉吟剑当即落下。
“师兄……”白将离怀中抱着自家师兄,脑子又被药香冲醒了些许,神智立刻回笼,便压下满心杀戮,只关心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徐岫。
说快倒也不慢,不过五息转瞬,徐岫便醒转了过来,只觉得浑身疲累,脚踝处叫蛇咬了一口,疼痛难忍。“将离。”他听得白将离叫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疼得眉头紧蹙双眼紧闭,只觉得面上阴影覆盖,感觉到对方的温热吐息,方才说道:“将我背起来。”
金是穿肠刀,银是骨上蛆,赤玉琉璃如五毒。
就算知道剧情,身为凡夫俗子,即便是作者也照样中招。
白将离应声将徐岫背起,他本身存有魔气,徐岫足腕上的伤不过是画纸形成的墨气缠绕,没大半会就叫魔气吞噬消了。徐岫不知,只觉得脚上渐渐不疼了,以为是方才解毒药起了作用,又兼那幻境破了,所以无事了。但他身体疲惫的紧,便赖在白将离背上不愿意下来,没大半会儿又沉沉睡着了。
背上那人的草药香气再熟悉不过,白将离闻得久了,便不知不觉静下了心来,缓缓走在这条虚无长廊之中,足下是法阵刻画的道路,但似乎这也是一层幻境,未过多久,便出了这虚无,入了一条清幽肠道。白将离单手紧揽徐岫,一手护着对方的头脖处,手心透过衣摆覆在徐岫大腿内侧时,白将离必不可免的想起了方才那女子幻化的模样,登时一怔。
师兄……
第十二章
两人离了虚空幻境,只落在一处云雾缭绕的山头,苍柏翠青,珍禽怪兽游走林中,遥遥得观一座虹桥越过天际,茫茫然山林险峰,掩着琼楼玉宇。
片刻之后,一阵清风拂过,化作一个小小童子,头发梳做总角,拿着把黄叶扇,骑着一匹小马驹,满面可爱天真,直叫人心中喜欢。小马驹腿短身小,跑起路来却不慢,没消几息便跑到两人面前,那童子笑嘻嘻的抬了头,只打揖道:“两位仙家老爷打何处来呀?”他话音方落,云散雾去,从虹桥处又跑来一只白鹿,睁着乌黑的眸子看着众人。
“仙家老爷不得当,只从海窟玄阵来。”白将离答道,“无意入得此道场,无意龙子奔波忙。小童子可指明路一行,纵我二人离去否?”他虽身上还背着徐岫,腰上亦悬着玉吟,却已是凝了金丹,僻了净体灵心,道中难得的高手,童子左右观他灵台清明,不由赞叹,只是不理会那句离去。
却说徐岫睁了眼,他本身便是金丹前期的修为,定睛看出那小童子不过是一颗顽石所化,左右不过两三百年的道行,大约也只是人类筑基修为,恐怕是青蛟女强行点化而成的,虽可爱机灵,但也难逃顽固本性。他只见素来少言寡语的白将离与那石头童子认真辩说,不禁凑到白将离耳边笑道:“他不过是被点化来伺候的童子,没甚大机缘,心智不过人类,你不嫌口干么。”
白将离却暗道:我与他说话尚未口干,但你一说话……倒真有几分舌燥。
他叫之前幻境里的色妖扰了清明,心中狂潮还是未能平复,想罢了方才觉得自己孟浪至极,不由懊恼。只是心意一乱,难以一时自制,只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