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想在尸堆中间清开一条路,因为那实在是太恶心了,于是他们将打空了的弹药箱堆叠起来,带上了几枝步枪和足够多的子弹,踩着箱子从通风管道爬了出去。
藤原靖一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他现在看起来苍白虚弱,疲惫并且麻木地跟着他们。
他们没有再将他绑起来,仅仅是收走了他的武器,不是因为刚刚经历过同生死共患难,而是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个沉默的男人已经没有任何杀伤力了,他现在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也就比死人多一口气。
从进了基地以后,藤原靖一就沉默得出奇。这样的沉默让一直在观察他的何玉铭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至少可以确信,藤原靖一的内心绝不会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平静。其他人在看到眼前的惨状时,想的无非是阻止病毒的蔓延,而对藤原靖一来说,他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一。
丧尸大都还保留着生前的样子,其中有不少还是藤原靖一认识的人。不久之前还一起喝过酒聊过天,现在却一心只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藤原靖一能平静才有鬼了。
他们一间一间地砸开那些被封闭的房间,消灭被关在里面的丧尸,或者已经感染过度,只会缓慢地四处游荡的丧尸。当他们踹开一个看起来是基地长官居所的房间时,居然看到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缩在角落里。
那女人挺着个明显的大肚子,蓬头垢面地看不清脸,即使有人进入房间她也没有像其它丧尸那样扑过来咬人,只是在原地畏缩了一下。
还没等藤原靖一喊出声,何玉铭已经一枪击中了那个女人的脸。女人用力挣了一下就不动了,惨白发青的手垂落在榻榻米上。
藤原靖一愣住了,他不管不顾地推开众人冲了过去。
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应验。那是他的姐姐,跟随丈夫来到这个深山中的基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原本下个月她的第一个孩子就会出生。
他本以为柔弱的姐姐在混乱初期就已经死去,或者说他希望如此,可他终于还是亲眼看见了姐姐的下场。基地里的人——或许就是他的姐夫,将这个被感染的女人反锁在房间里,任其病变腐烂。
藤原靖一没能扑到他姐姐身边,因为何玉铭脚下一绊让他摔倒在地,就在这时,那个女人的肚子突然开始动了。
在藤原靖一惊骇欲绝的视线中,一个畸形的怪胎撕开他姐姐的肚子,蠕动着向他爬了过来,它张开了还没有长牙的嘴,试图咬向藤原靖一的手。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克里斯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又吐了,纪平澜皱着眉头瞄准那个怪胎……一声枪响过后,藤原靖一抱住头将自己缩成一团,发出了不知是痛哭还是嘶叫的声音。
两个美国人推搡着目光呆滞的藤原靖一走在最后面,跟着何玉铭的指引继续清扫基地里残余的丧尸,最后他们来到位于基地深处的大食堂。
何玉铭开枪打断了反锁的门闩,刚踹开大门,冷不防里面一个人对他开了一枪。
那是一个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惨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即使最小号的军装套在他身上仍然不太合身。他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抱着那杆几乎要跟他一样高的步枪,枪口因为恐惧而抖得不成话。
何玉铭毫不迟疑地抬起手就要将他击毙,藤原靖一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何玉铭的胳膊,甚至不顾一切地跪在他面前,抓住他的枪口哀求:“不要杀他!求求你放过他吧,他是最后一个幸存者了,我求求你!”
何玉铭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放下枪口淡淡地说:“随便你。”
基地已经清理完毕,他们这帮人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何玉铭觉得他们需要补充体力,于是他们准备吃饭。
大食堂的厨房里还剩有很多食材,包括一般得是军官级别才能吃上的大米白面、腌肉咸鱼,新鲜蔬菜是没有了,但罐头和饼干倒还不少。
大家不约而同地对肉食失去了兴趣,会厨艺的克里斯揉着一个面团,准备做煎饼给他们吃,不会做饭的威廉和文逸清就帮忙烧火。
藤原靖一一直在角落里照顾那个日军新兵,小口小口地喂他吃饼干,跟他说话。吓坏的新兵不住地小声哭泣,哆哆嗦嗦地说着自己可怕的经历,说想回秋叶原的老家,想妈妈。
新兵哭了一会儿就将吃下的饼干又吐了出来,藤原靖一也不恼,他用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去照顾和安抚这个换作平时根本不会引起他注意的二等兵。
何玉铭从某个房间里找到了一个被砸坏的电台,这会儿正将拆得七零八落的电台摊在桌子上,拿个电烙铁专心地进行修复工作。纪平澜拿了厨房里仅有的两个水果罐头过来给他,何玉铭摇摇头说:“我不吃。”
纪平澜便问:“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何玉铭看了他一眼,对他一笑:“咖啡,谢谢。”
大家都以为何玉铭是在开玩笑,没想到纪平澜在厨房里翻了翻,居然还真的找出了全套的咖啡制作用具,看来这里的某个长官生前还是个很有闲情并且很时髦的人。
纪平澜点燃酒精炉,将咖啡豆炒熟以后倒入咖啡机开始碾磨。
如果换作是以前,很难想象他能胜任这样细致的工作。纪平澜常常担心自己只知道打仗,没有半点生活情趣,早晚会被何玉铭嫌弃,所以他有时也会特意去学些自己本来没兴趣的东西。
某次看到克里斯煮的咖啡被何玉铭称赞,纪平澜就用有限的英语单词跟克里斯磨叽,硬是学会了煮咖啡的过程。他觉得这看上去比中国的茶道简单得多,就经常在没事或想事的时候磨个咖啡什么的。
纪平澜开始烹煮,咖啡的香味飘散开来,引来了那些原本已经失去嗅觉和胃口的人。善于活跃气氛的威廉开始啧啧有声地称赞,说纪平澜的手艺像他妈妈,原本不怎么好笑的调侃却连文逸清都被逗乐了,大家都努力地想要摆脱眼前的沉重气氛。
纪平澜煮好咖啡倒了一杯,在别人诸如“我的天呐”或者“暴殄天物”又或者“这还能吃吗”的眼神里,往杯子里加了三颗方糖,想了想,又加了一颗,然后把这杯甜度超过一般人心理底线的饮品端给了何玉铭,又将剩下的分了。他自己是不喝的,咖啡他只喜欢闻不喜欢喝。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就是那种一杯速溶咖啡都要加三个糖的人=。。=,哼哼顺便讨论一个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似乎有不少人都觉得小澜好可怜,小何真过分,但是喵就想不通了,对于一个心思细腻但也不是很细腻,性格敏感但也不那么敏感的大老爷们来说,我爱的人不爱我,真的有那么可怜吗……亲妈喵觉得小澜已经很幸福了啊,喜欢的人一直和他在一起,又当老师又当老婆,还保护他的安全,并且正努力学着爱他,事业基本有成,家庭基本美满,比起很多小说或者现实中的人来说都已经不算可怜了是吧是吧?
、丧尸大潮(三)
草草填饱了肚子以后他们就开始干活,一个个都不敢怠慢地穿上了何玉铭找出来的笨重的防化服,将散落于基地各处——主要是仓库里的尸体,用手推车一车一车地集中到高温焚尸炉前准备火化。
焚尸炉很大,因为基地里总有不少“实验副产品”要烧,何玉铭启动了炉子以后,就拔出手枪走向了那个已经陷入昏睡的日军新兵。
藤原靖一眼看他拉开枪栓,立刻知道了他要干什么,对于那些品阶不高又派不上用场还需要人照顾的俘虏来说,下场通常只有一个。
叫若是换作以前,这样一个二等兵在藤原靖一大佐的眼里也就是个长了腿的炮灰,但现在他说什么也想保住这个唯一的幸存者,作为俘虏的他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只能再度向敌人祈求:“不……不要杀他。我会去干活的,连他的份一起,拜托你……”
“别没完。”何玉铭皱起眉不耐烦地推开藤原靖一,再次将枪口对准了昏睡的新兵。
“不要!”藤原靖一急了,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护住了那个新兵,“我求你了……”
被他护在身后的新兵动了动,有了要醒过来的迹象,藤原靖一还在向何玉铭求情的时候,那个新兵好像要寻求保护一般地抱住了藤原靖一的胳膊,然后——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剧痛令藤原靖一发出了惨叫,他奋力地挣脱了新兵的撕咬,新兵刚被他推开,又立刻不管不顾地继续扑上来咬他。
藤原靖一清楚地看见新兵大张的嘴里已经明显紫黑色的舌头,他惊慌地拼命用脚蹬开那张狰狞的脸,直到一声枪响过后,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何玉铭看了看脸色惨白的藤原靖一,后者捂着胳膊上被咬破出血的伤口,愣愣地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被何玉铭打穿了头颅的新兵。
正在住锅炉里铲煤的纪平澜停下了动作,看着眼前这小小的混乱发生和结束,当何玉铭收起枪过来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句:“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意思?”
“你完全可以早点杀掉这个被感染的孩子,或者之前就提醒他,而不用让他看到这么令人崩溃的一幕。”
“我没提醒吗?”何玉铭一脸“我就是故意的又怎样”的样子说,“我早就说过了,没有幸存者。”
纪平澜默然,何玉铭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你难道不觉得他挺活该的吗?”
“没有。”纪平澜又开始铲煤,“我就是觉得,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凡人了。”
何玉铭终于也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站在了一样的立场,会为了某些事情感到义愤,而不是高高在上地带着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以绝对中立冷静的视角来审视周围的一切,纪平澜觉得,这应该算是一个好现象。
何玉铭愣了两秒才回应:“……这也是我一直在努力的目标。”
藤原靖一坐在那里静默了很长时间,最后他终于慢慢地站了起来,在纪平澜警惕的目光中,他抱起那个死去的新兵,挪过来将尸体丢进了焚尸炉。
然后他也不穿防化服,又去搬其他的尸体。
纪平澜看了一会儿,就低头继续铲煤,何玉铭在旁摆弄着好不容易修好的电台,试图联系上国内。毕竟离他们坠机已经过去了好多天,他可不想等到回国的时候发现别人已经开完了他们的追悼会,并且将他们的“遗产”都瓜分完毕了。
这项枯燥而又压抑的火化工作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即使是死在极不起眼的角落里的感染者也被何玉铭一一找了出来,另外何玉铭还找出了许多与病毒研究相关的文件和资料,一并投入炉子跟尸体一起烧成了不分彼此的灰烬。
最后累得要死要活的那几个人终于可以脱掉防化服休息一下了,何玉铭便让他们带上一些东西离开春雨基地。
大部分人听到这话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除了藤原靖一,他对活着已经不抱希望了,也不想再反复折腾,只是面色惨白地问何玉铭:“我还有多少时间?”
“这不是你现在应该担心的事情。”何玉铭让人架走了藤原靖一,克里斯和威廉承担起了这个不情愿的工作,从他们的表情来看显然很担心藤原靖一会随时咬他们一口,尽管何玉铭已经告诉他们病变不会来得这么快。
他们带上了电台和其它一些必要的食物用品,牵着小罗离开了基地。纪平澜抽空回了仓库一趟,将那把因为没有合适的子弹而被弃置在旁的狙击枪又找了回来,这是何玉铭第一次送给他的礼物,他可不愿意就这么丢掉。
一行人打着基地里找来的手电,向外一直走到了靠近洞穴的入口处才停下来休息,这里已经可以听到外面瀑布的声音,闷闷地就像是从一个风箱里发出来的一样。
文逸清从水渠里喝了口水,近乎虚脱地喘着气问何玉铭:“这样就结束了吗?”
“显然还没有。”何玉铭说,“我们目前的工作仅仅是除掉了那些深度感染源,但是整个基地的地表,还有许多器物的表面,到处都残留着他们的血液和带有病毒的组织碎片,这些是没有办法靠我们手动清除干净的。”
“那我们怎么办,要炸掉基地的入口吗?”纪平澜问。
“也不稳妥,那样仅仅是破坏了人类进入基地的通道,病毒依然可以在里面继续存活,穴居小动物或者昆虫、水流、空气也一样在流通着。”何玉铭说,“我想过了,目前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利用病毒不耐高温的特性来消灭它们,只要环境温度超过五十二摄氏度,春雨病毒就会很快死亡,而这一带活火山很多,洞穴本来就深入地下,和地底热泉只隔了薄薄的一层岩壁,我已经在合适的地点堆好了炸药,只要引爆那个炸点,蒸汽就会填满这整个洞穴,最高时温度足以把生肉蒸熟。”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想起了他之前做的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当时何玉铭找到了基地里储存的炸药,这里的炸药储备仅仅是为了修整基地时开山用的,数量十分有限,大概也只够炸开百十来立方米的石头。他在基地深处找到了一处渗水的岩壁,让他们凿了个洞把炸药都填了进去,然后就走了。
他们当时照做了,却没有人问过为什么,反正都习惯了何玉铭的神神叨叨和讳莫如深。
“原来你早都想好了,可我们所有人都出来了,还怎么引爆炸药?”文逸清问。
何玉铭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着他们。
纪平澜最先露出了明悟的神色:“你让我们都出来,是不是想确保所有人都到达安全的地方后,再让一个人回去手动引爆炸药?”
何玉铭平静地点点头:“只能这样了,基地里找不出足够长的引线,再怎么拆电线东拼西凑,也不足以从洞穴深处的炸点一直延伸到安全的地方,照现有的条件我也做不出长时间的定时装置。”
文逸清脸都白了:“也就是说,负责引爆的这个人自己是绝对来不及逃出来的,只能呆在基地里活活被蒸汽烫死?”
“没错。”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集中在了藤原靖一身上。
这么一个原本就跟他们不共戴天的敌人,没有人权的俘虏,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一,就算不死也早晚要变成丧尸的感染者,毫无疑问是做这件事情最合适的人选,也难怪何玉铭最后还要把他带出来,真是一点儿都不浪费。
藤原靖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苦笑着用日语说:“松山……你果然……真不愧是我的朋友。”
何玉铭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只好当他是在说胡话:“你愿意去吗?”
“难道我还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