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知探头望了望,红色的围巾被山谷里的风拂过,缓缓地飘荡,在白茫茫的积雪里格外耀眼。
“你几岁了?”他斜了韩敬一眼,“这种妖魔鬼怪的无稽之谈你也信?”
“喂!”韩敬不满意了,“看在我刚才冒着摔死的危险系围巾的诚意上,你好歹表扬我一句吧?”
兰知哪会表扬他,自顾自低头整理了一下大衣领口,冷冷道:“摔死活该。”
然后他感到自己正在整理衣服的手被韩敬握住了。
韩敬拉着他,一直走到路墩旁,面对山谷。
“我要说很肉麻的话了。”他提醒兰知,“不过我觉得只有这么肉麻的话才能表达我对你的感情。”
满山雪白,唯有那一抹围巾的红色在风中招摇。好像是燎原的星星之火。
韩敬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地为证,”他紧紧拉着兰知的手对着山谷大喊,“我韩敬全心全意爱兰知一生一世!”
话语和红色的围巾一样,在风中招摇,一阵一阵撞击出回声来。
在回声里兰知一言不发。
韩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果然兰知还是嫌这种话肉麻了。他语文不行,除了这样直接的话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修辞比喻来了。
他怕兰知冷,就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系在兰知脖子上。
然后他听到兰知接着他先前的话轻声地说:“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ill death us do part。”
这半句英文兰知说得很快很轻又很流利。韩敬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问:“你在说什么?”
兰知看了看他。
韩敬注意到兰知的脸似乎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
“没什么。”兰知回答他。
韩敬送兰知一直到了县城汽车站。
汽车站里尘土飞扬,乱糟糟的。好不容易来了辆去市里的车。因为路途长座位少,大家都大包小包抢着上,希望能抢到个座位。
韩敬看兰知站在人群最后,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很淡定地望着,似乎并没有很强烈的抢座位的意愿。
韩敬急了,这一路过去要一个多小时呢!而且路况也不好,兰知昨晚又在雪地里走了好多路,要是在这么拥挤的车厢里让他一路颠簸地站着,韩敬实在舍不得。
他知道兰知这种人,肯定做不出抢座位这样的事情。
不过没关系,兰知做不出,他韩敬可是绝对做的出来的。
他不由分说拉起兰知的手,大力挤开拥挤的人群,在众人不爽的咒骂声中强行拖着兰知上了车,抢先找了个靠窗的好位置,又用袖子擦了擦座位上的灰尘,才按着兰知坐下。
兰知的眼镜被撞歪了,头发上不知什么时候也沾了一些灰,看上去有点狼狈。韩敬平时见他都是一丝不苟的模样,此刻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
笑完他又有点心酸:县城太小,连出租车也没有,要是自己有钱,就可以买一辆车送兰知去机场。他叹了口气,替兰知扶了一下眼镜,又替他理了理头发。
“我会好好学习,今后不让你失望的。”他轻声说。
要不是车厢里人多,他恨不得在兰知脸上亲一口。
兰知却对他的决心没什么反应,只看了他一眼,道:“你最好快点下车。”
一点也没有分别时候的伤感。
韩敬回头一看,才明白兰知的意思:车厢里已经挤满了人,动弹不得。别说要下车了,连转个身都十分困难。
韩敬愣了一下,索性厚着脸皮扶住扶手:“我舍不得你一个人,我陪你去机场好了。”
韩敬陪着兰知一直乘车到了市里机场。
“这两天姓朱的没对你做什么吧?”进机场安检分别的时候他不放心地问。
兰知摇摇头,意有所指地道:“倒霉的是他。”
韩敬知道上一次真把朱诚打惨了,据说对方因此请了足足两个礼拜的病假。
他呸了一口道:“谅他也不敢!他要是再敢碰你,他用左手碰你我就剁了他的左手,他用右手碰你我就剁了他的右手!”
兰知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回A市前给我打电话,我来火车站接你。”
韩敬和兰知依依不舍地道了别,目送兰知通过安检,消失在走廊尽头方才离开。
在等飞机的时候兰知接了一个电话。
柯振楠打来的。
“对于你来说,是把剩下三分之一的数据破解掉比较快,还是读懂一篇二十三页的生物统计论文并能够实现其中的算法比较快?”
显然他的春节假期全用来研究朱诚的论文了。
兰知回答他:“你把论文发我邮箱,四个小时后我告诉你我能否实现里面的算法。”
“四个小时?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等航班,四个小时后回A市。”
柯振楠“哦”了一声:“我正好想找你,你给我你的航班号,我去机场接你。
回到县城的韩敬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先去看望了一下住院中的郭伯伯。
郭伯伯已经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虽然人还是很虚弱,但是神志倒是挺清楚的。
韩敬问他要了郭杰的电话号码,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电话给郭杰。
郭杰听到这个消息吓坏了,忙道:“我现在就赶回老家。”末了还对韩敬千恩万谢:“哎哟,砖头啊,我家老头子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啊。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你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说!”
四个小时后,柯振楠在A市机场见到了兰知。
“你的品位真是越来越差了。”他伸手翻了一下兰知戴着的围巾的商标,“bunberry?太山寨了!你最近很缺钱吗?我可是听说你刚给你们系从S公司拉来了一笔几百万的项目啊。”
那条围巾是韩敬的。韩敬用掉兰知的红色围巾许愿,怕兰知冷,就把自己的围巾系在了兰知的脖子上。
兰知不答,反道:“论文我看过了,你给我半天,我基本上可以把算法实现出来。”
柯振楠看了看手表:下午三点。
“去我家吧。”他说,“我要通过这个算法来检验那三分之二的原始实验数据是否有被篡改过的可能,所以对这个算法的具体实现有一点自己的要求。”
两人回到了柯振楠的住所。
柯振楠在闹市中心沿江的地方买了一套价值不菲的顶层公寓。
等到两个人一起搞完算法,调试完毕,再输入初始值,让程序运行起来,已经是深夜一点了。
公寓有落地的玻璃窗,向下俯瞰,正对A市繁华的夜色和蜿蜒的江景,仿佛是在欣赏一只巨大的万花筒。
柯振楠给兰知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
“什么时候程序能出结果?”他把酒杯递给兰知。
兰知有些疲累地倚靠着落地玻璃窗,缓缓坐倒在地毯上。
“两天吧。”他接过柯振楠的酒,很有礼貌地说,“谢谢。”
柯振楠也在他身边席地而坐。
两天后就能知道结果了,就能让朱诚身败名裂了。
两个人就这样倚靠着玻璃窗,侧头欣赏着窗外A市凌晨的夜色,沉默无语。
沉默喝酒最容易醉。
喝到最后两个人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我说,兰知。”柯振楠问他,“你当初为什么要回国?”
兰知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没接话。
就因为当初杨瑛的一句话,他才回的国。
结果,却是这样的令人伤心。
“我是无心走学术道路了,所以宁愿回国找工作。”柯振楠自顾自地说,“可我看你对科研还是很有热情啊。老实说,你博士导师在K国很有名气的,你要搞科研,当初就应该留在K国继续发展。你回国来搞,又没有人脉。本来你家老头子在国内的人脉还可以帮帮你,你现在要扳倒他……”
“你家很热。”兰知打断他,扔掉酒杯跪直身体,直接把玻璃窗的上半部分拉开了。
寒冷的夜风立刻灌进来,吹起了兰知的头发。
霓虹灯的光彩倒映在他澈亮的眼镜上,闪烁出光怪陆离的色泽。
柯振楠坐在地上,仰头默默看着他。
夜风甚至卷起了一旁的棉绒窗帘。窗帘如天上的流云,半卷住兰知的身体,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着他被风吹散的衬衫领口。
柯振楠也扔掉酒杯,扶着玻璃窗,缓缓跪直身体。
他甚至感觉到兰知被风吹乱的头发,扑打在自己被酒精熏得滚烫的脸上,痒痒的。
他伸手,从后面慢慢抱住了兰知的腰,从下往上,开始解兰知的衬衫纽扣。
一粒又一粒,他解得很有耐心。
最后他解开了最上面的那一粒纽扣。
衬衫顿时被夜风吹得飘了起来。
兰知终于感觉到了冷,于是回头,望着他。“你想干什么?”他问。
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已经喝醉了。
柯振楠低头,咬住了兰知的眼镜架子,将它脱下,轻轻甩在地毯上。
“我们再试一次,嗯?”柯振楠轻声问兰知,“这一次……让我在上面,好不好?”
兰知沉默地看着柯振楠。
两人对视,万籁俱寂,他们甚至能够听到窗外的滔滔江水声。
最后兰知往前凑了一凑,对准柯振楠的一片眼镜镜片,轻轻地呵了一口气。
“不好。”他很干脆地回答柯振楠。
水汽如白色的花,慢慢在镜片上绽放,模糊了柯振楠的视线。
他错会了兰知的意思。
“你如果还想在上面,我也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兰知眯了眯眼睛,随即伸出修长的左手食指,用指肚在对方沾满水汽的眼镜镜片上左右摇了两下。
“Nope。”他说,“我不想做。”
这个回答足够意义明确了:他拒绝了柯振楠的上床邀请。
柯振楠愣了愣,酒精让他情欲旺盛。
他只好放开兰知,把自己的头半探出窗外,让寒冷的夜风平静他炙热的情欲。
“你这次是来真的?”他一边吹风一边问兰知。
兰知已经沿着落地玻璃窗重新坐倒在地,一条腿屈起,漫不经心地把自己的手搁在膝盖上。
“什么来真的?”他的另一只手摸到了自己先前被柯振楠扔掉的眼镜。
“和那个打电话给我的要高考的小朋友,你和他是来真的?”柯振楠补问。他工作繁忙,根本记不住韩敬的名字。
兰知举起自己的金丝边眼镜,对准落在上面的细小灰尘,很淡定地吹了两口气。
柯振楠弯腰,伸了一只手,搭在兰知的额头上。
“你没发烧吧?”他讥笑道,“你这样的人也会来真的?你忘了吗?去年你当0,和T集团的第一把第二把手开房玩双龙,结果你厉害得把他们兄弟两人都玩到医院急诊室去了。这可是圈子里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啊。”
兰知已经把擦干净的眼镜重新戴上了。
“只有什么都玩过了,”他回答柯振楠,“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柯振楠愣了愣,随即“呵呵”笑出声来:“兰知,不要告诉我,这个都没有考上大学的小朋友就是你想要的。”
兰知低头系自己衬衫的纽扣,一脸“随你怎么想”的表情。
“你还真是玩真的啊?”柯振楠见状倒是愕然了,重新蹲到兰知身旁,问道,“兰知,你比那小朋友年龄上要大不少吧?”
兰知“嗯”了一声:“九岁。”
“九岁!”柯振楠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在酒精的作用下嚷了一句,“你和一个比你小九岁的小朋友玩真的?你吃错药了吧?”
兰知已经系好了衬衫纽扣,去摸自己的手机:“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走了。”
他显然并不想谈论自己的感情问题。
柯振楠拉住他。“你想想清楚。”他劝道,“现在你三十,他二十,你还不觉得年龄差距有什么。可是过十年等到你四十岁他才三十而立,风华正茂;再过十年你五十头发开始白了他才四十出头,男人四十一枝花,最吃香了……”
兰知任由他说,自顾自地拨打了手机,准备叫出租车。
柯振楠还在劝他:“他年纪比你小这么多,又是纯1,随便到哪里都受欢迎。你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到时候肯定是他先经不住诱惑辜负你。”
兰知闻言突然停止了拨打电话的动作,沉默地看着自己闪烁的手机屏幕。
“我说的有道理吧?”柯振楠感觉兰知似乎有所触动,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要是玩够了,想收手不玩好好经营一下感情,也该找个靠谱点的嘛。”
兰知对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看了很久。
“没关系。”最后他还是拒绝了柯振楠的建议,“这种事情,不赌一下的话,永远也不会知道是否能赢。我愿赌服输。”
年初十中午,韩敬从老家重新回到了A市。
这是他第二次从A市的火车站里走出来。
上一次,他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大城市,就像一朵蒲公英,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何去何从。
这一次,他很快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到了兰知。这让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归宿感。
他注意到兰知大衣里面穿了西装打了领带,脚下也没有穿短靴,而是穿了一双皮鞋。
整个人从神态到打扮都和人流如织的火车站格格不入。
“不用这么正式地欢迎我回来吧?”韩敬走到兰知面前,替他理了理微微被风吹乱的头发,问。
“麻烦你动作快点。”兰知很不耐烦地躲开,“我今天上班。”
分别了六天刚想和对方亲热亲热,结果就这样被兰知冷冷地挡回去了,韩敬有些讪讪。
“现在不是放寒假吗?”他嘟哝,“你怎么已经上班了?”
“学生放假,我又不放假。”兰知转身往停车场走,“而且下午两点我还有重要的会议要参加。”
想到对方是利用午休时间特意驱车赶来接自己,也的确是待他足够诚心诚意了,韩敬只好乖乖地闭嘴,抱着行李钻进了车里。
兰知把韩敬送回了家,自己急匆匆地开会去了。
韩敬把自己的行李拖回家,都整理好,再打开冰箱一看,不由挠头:冰箱里面几乎是空的。
一看就知道兰知这个春节假期自己没怎么烧饭,都是吃外卖现成品。
外面的东西哪有自己做的卫生做的有营养呀?
韩敬当即到超市里去买了满满几袋的东西,回家掌勺当起了大厨。
许久未用的厨房得到主人的临幸,没过多久就散发出诱人的食物香气来。
不过等韩敬做好了满满一桌的丰富菜肴,兰知还没有下班回来。
韩敬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
兰知说过他今天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议。
外面天都黑了。
韩敬想了想,决定先洗个澡。
他在火车上待了一天一夜,虽然是大冬天,毕竟也是很脏的。
而且兰知有洁癖。反正韩敬等兰知没事做,洗个澡待会儿香喷喷地出现在兰知面前,肯定不会减分的!
于是他放了一池热水,脱下衣服,躺进浴缸里。
大冬天泡热水澡什么的最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