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是千牛备身,在天宝将军手下当差,只是目前暂时休假在家,所以没穿侍卫服饰。”
李世民此言一出,殿内的目光“嗖”的一下子都集中到宇文成都身上。宇文成都只觉得自己的脸面更热了,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哦,原来是这样。”杨广瞟了宇文成都一眼,“怪不得刚才宇文将军为你说话,求朕让你进殿诉说冤情,原来你们之间还有这样的关系啊?”
皇帝这话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宇文成都却真有点所谓“做贼心虚”,只觉有如芒刺在背一般的难受。
“是。臣之所以这段时间休假在家,就是因为天宝将军听说臣父承受圣命,要在三个月内修成晋阳宫,因此特准臣回来父亲身边协助他完成陛下的敕旨。”李世民垂首说着,声音清朗平和,娓娓道来,殿内众人听着,不知不觉间油然而生一种如沐春风般的舒适受用之感。
“哦,原来连天宝将军也为此事操心来着啊?”杨广那本来板起来的脸这时也不由得松弛下来,泛起了笑意。
宇文化及在旁看着,见李世民不过三言两语之间已经让皇帝的心情从气恼变作轻快,连忙插口,以威严而又冰冷的声音说道:“连成都都尽量为你父亲完成陛下的敕旨而提供方便,可是你父亲却辜负陛下对他的信任,私自偷建行宫,还编出一番鬼话欺蒙陛下,这该当何罪?”
宇文化及这一插话,殿内的气氛又是一变,再度紧张了起来。
李世民却是从容不迫地又向着皇帝叩了一个头,道:“陛下,这晋阳宫确实不是家父提前私建,而是接到陛下的敕旨之后,在这三个月里才建起来的。陛下要是不相信,不妨在这宫殿各处拔钉验证。要是这宫殿是早就建好、最近才翻新,钉子会是旧的,钉上必有锈迹。但要是这宫殿确实是最近才新建的,钉子就会是新的,上面不会有锈迹。新建旧建,一查便知。否则徒然空口争辩,亦复何益?”
他这番话一说,殿内众人不禁暗暗点头,均觉甚是有理。虽说三个月内建成行宫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但既然李氏父子都言之凿凿,宇文化及一味质问也只是空口无凭,现在李世民提出验钉新旧之法,却是有真凭实据,听起来就可靠得多了。
杨广也不由得深以为然,当即下令让人从这宫殿的各处拔出大小不一的各种钉子十几枚,呈上来给他亲眼鉴证。果然,拔出来的钉子每一枚都是崭新崭新的,没有半点锈迹附在上面。
杨广将钉子一枚枚拿到手里细看,不觉啧啧称奇,道:“真的全都是新钉啊。世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父亲真的是三个月内建成如此宏大的一座行宫的吗?”
“陛下,这是真的!家父所言无一句虚话,确实是神人相助,三月建成。想来是陛下很久都没来过太原了,这边的神祉就像家父与这里的百姓一样,都辄盼能趁此十年不遇的良机一睹陛下的龙颜风彩,因此不惜显灵相助,务求能让陛下在太原这边疆之地也能过得舒适快意,不比在长安、洛阳那样的大都城要差。这是陛下的威灵显圣,家父只是有幸沾光受益,还望陛下体念神心,万莫误会了家父对陛下的一片忠诚啊!”
这番拍马屁的话将皇帝拍得甚是舒服,杨广不禁笑逐颜开,哈哈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
宇文化及却又在这个时候冷冷的插口进来,道:“三个月内建成行宫根本是不可能之事,什么神灵作法,那都是鬼话连篇,胡说八道!钉子新旧能证明什么?只要在把旧建的行宫翻新之时也将全部钉子都换上新的,不就能瞒天过海了吗?这样故意换钉,只会更加暴露你们父子居心不良,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应付陛下的质疑而已!”
宇文成都一听父亲此言,心头猛的就是一沉:这下糟了!
说到底,三个月内建成行宫完全是人力不可为之事,虽然不知道李世民用什么法子竟然做成了,但这样推到神灵之上始终是令人难以信服。拔钉验新乍一听确实既巧妙又可靠,但细究下去,只要用一句“事先想到,提前做假”,那就什么铁证如山都会被推翻。
宇文成都只觉自己的心都要沉到脚底去了,却已是无能为力,只能绝望地看着形势无可挽回地滑向最糟糕的一刻。
却见一直垂首答话的李世民此时却霍然抬头,一脸冰霜之色向着宇文化及,冷冷的道:“如果三个月之内建成行宫是绝无可能之事,陛下又怎么会把这样的任务交给家父完成?许国公这么说,岂不是在诬陷陛下要故意谋害家父么?”
虽然皇帝的这个险恶用心真可谓“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但自然谁都不敢公然挑明的。李世民这时却突然直指宇文化及说破了皇帝的用心,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吓坏了——包括宇文化及在内——,个个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李世民这一抬头,殿内众人是给他这一番突然撕破虚伪面纱的话吓住,杨广却是被他那俊美却又冷艳的模样一下吸引了。他眼睛骨碌碌的在李世民那斜飞入鬓的剑眉、寒光闪闪的眸子、笔挺傲气的鼻梁、因生气而紧抿的薄唇,还有那线条刚毅分明的面部轮廓上来来去去的扫视着,像是有一种奇异的魔力,把他的视线吸引得再也无法移开。
“你……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宇文化及毕竟经历过大阵仗,吓了一跳之后,很快已镇定下来,予以反击。
但他也想到这李世民伶牙俐齿,与他斗嘴不是善策,倒不如让杨广凭借君主的权威,不必再跟这小子争辩出一个是非曲直来,而是直接把李世民赶出殿外,甚至绑赴刑场一刀了结更为省事。于是他转头望向皇帝,唤了一声“陛下!”但一看杨广盯着李世民看得出神入迷、甚至是神魂颠倒的样子,他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糟了!这回李渊死不成了!
宇文化及在心里嘀咕了这么一句,就索性闭口不语了。
他这样突然叫了一声之后却没再说下去,甚是突兀。殿内众人都感到奇怪,看看他,又看看皇帝,自然而然便注意到皇帝的目光都在李世民那边打转,再跟着皇帝的目光转向李世民,不少人便都心下了然了。
大殿之内,就这样静默了好一阵子。谁都不吭声,只是默默地用眼睛注视、在心里惦量着眼前这微妙的变化。
“陛下,臣失仪了!”李世民也看出皇帝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滴溜溜的转个不停甚为不妥,连忙再次俯身伏地,脸面朝下,“但臣只是为家父打抱不平,情难自禁而已。家父对陛下确实是一片忠心耿耿,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地竭尽所能在这三个月内建成晋阳宫,却遭许国公如此质疑,实在是冤枉啊!望陛下明鉴。”
“啊,对,对,李渊……对朕是忠心的。”杨广一副如梦方醒之态,“你呢,也只是对父亲尽孝而已嘛,何罪之有?起来,起来,不要一直这样跪着啦。”直到这时他才好像想起要让李世民平身。
李世民叩头谢恩,站了起来,但仍是垂首而立。
“世民你不用这么拘谨,抬起头来吧。”
杨广看着丹墀下的少年微微抬头,那俊俏的脸容又稍稍有些映入眼帘,只喜得他有一种心痒难搔之感,笑道:“好啦好啦,不管这宫殿是怎么建起来的,李渊总是完成了朕的敕旨嘛。虽说有可能是旧殿翻新,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朕就姑且相信神灵作法之说吧。来人啦,给李渊松绑,召他上殿见驾!”
、宇文成都X李世民40 义子
40 义子
杨广看着丹墀下的李渊重重叩首于地、高呼“谢主隆恩”,捋捋颌下的须髯,笑咪咪的道:“李渊啊,这回幸亏你有这么个好儿子为你伸冤,否则今天午时之际,你、还有你李家满门都得命丧黄泉啊。”
“是是是,犬儿胆大妄为,擅闯圣驾,本属大罪,但他也只是对臣的一片孝心而已。臣更应该感到庆幸的,是陛下圣明,不但不计较犬儿无礼之罪,还听取了他为臣的鸣冤。陛下隆恩,臣当粉身以报!”李渊一边说着,一边又再用力磕头。
“李渊,你这个儿子实在是好啊。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要什么就有什么,可就是没有这么好的儿子,哎呀呀,朕都要羡慕死你啦!”
李渊听皇帝这么说,不禁一怔,总觉得杨广这番话中明显是别有用心。他再仔细地看看皇帝,只见杨广口中对自己说着话,眼睛却一直在儿子身上打转,一整副垂涎欲滴之态。他霎时便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对于李世民刚才到底是怎么“说服”这皇帝的也有了几分了然。
皇帝这是在暗示自己开口把儿子送给他啊!可是……怎么能做如此无耻之事?但……刚刚这皇帝才一翻脸就把自己绑起来,甚至要将李家满门抄斩,如果现在不顺着他的意思,他随时可以再翻脸的呀。到那个时候,他照样可以把自己李门上下杀个清光,只留下世民一人将之强抢入宫……那岂不是更糟糕?
李渊虽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但一时之间仍是怎么都开不了口说出那种主动把儿子献给皇帝享用以换取阖府性命的无耻之言。
于是殿内又寂静了下来——皇帝是等着李渊开口,李渊却接连张了几次口都说不出那种话来,其余大臣则大多自觉事不关己就冷眼旁观,更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插嘴说些什么。
渐渐地,杨广的眉头慢慢皱起,显然他对于李渊的“不识相”感到越来越不满了。眼见他就要再次暴怒发作,忽然听到宇文化及的声音响起:“陛下,既然你那么喜欢李留守的这个好儿子,何不就认了他为义子?这样陛下不就也有了这个好儿子了吗?”
其实杨广等的就是李渊自己说出这番话来,可李渊不知道是太笨听不懂、还是不识抬举舍不得割爱,迟迟都不肯说,等得他好不心焦。现在听宇文化及替李渊说了,一边在心里暗暗赞许这臣子果然一向都是那么贴心为主,一边哈哈大笑道:“好主意,好主意!那就这样定了吧!”
李渊暗暗叫苦,却仍是不能甘心就此将儿子双手奉上,结结巴巴的说道:“这……陛下,犬儿……何德何能,陛下这样厚待他,可是会折煞了他啊!”
“哎,李渊你不必妄自菲薄啦,世民当得起的!再说呢,朕为天子,那就是百姓之父母,天下臣民都算是朕的儿子,世民也不例外的嘛,对不对?”
话说到这个地步,李渊便是再怎么想拒绝都无话可说了,只能再次深深俯伏于地,再次叩谢圣恩。
杨广向着李世民笑道:“世民,听到没有?你父亲已经将你交托给朕,你以后就是朕的义子啦。呃,朕的儿子都是亲王,世民虽然是义子,也不能例外的。世民,跪下听封!”
李世民望着父亲,李渊这时也只能是点点头,示意他服从皇帝的吩咐。李世民只得再次跪下。
“朕封你为秦王。对了,你父亲李渊本为唐国公,你现在成了秦王,变成爵位比他还高,这可不太好。这样吧,朕也升李渊为唐王,这样你们父子就都是王了。”
杨广得意洋洋于自己这做法很是妥当,殿内众臣却听得在心里都是暗暗摇头,想:胡闹胡闹!哪有父子一同封王之理的?这皇帝为了将李世民收为义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规矩什么的都不管不顾,乱来一通了。
李世民也深感尴尬,但皇命如此,父亲又不能说半个不字,他也只得咬咬牙关,叩头谢恩。
杨广更是高兴,连连招手道:“世民,上来上来,坐到朕的身边来!”
“陛下……”
“哎,怎么还叫陛下?叫‘父皇’!”
李世民只羞得满脸通红,实在是没法向着这个才刚刚认识的人叫出如此亲密得简直是肉麻的称呼。
他这红晕上脸的羞涩之态却看得杨广的眼珠子都瞪直了,差点没忍住就想亲自走下丹墀将这少年抱上去。总算他还记得现在是在大殿之内、众目睽睽之下,连咽了几口涎液狠狠忍住,打个手势就想让内侍下去替他将李世民扶上来。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又响起一阵嘈吵之声,声音之大比起刚才李世民要硬闯进来为父亲伸冤的时候厉害得多。
杨广眉头一皱,正要再喝出那句:“何人在外吵闹?”却已经有一名侍卫跌跌撞撞的扑进来,叫道:“陛……陛下,大事……不好!”
杨广见他如此惊慌失措,也暗暗吃了一惊,喝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来了个怪物,也自称是李渊的儿子,满口胡言乱语,说什么要冲进来救他的父亲、二哥。臣等竭力阻止,可是他力大无穷,挥舞着一对大得吓人的金锤,无论是谁给那金锤一碰就会立即给砸得粉身碎骨,变成一团血肉模糊,根本无法拦得住他。”
那侍卫正说到这里,外面的嘈吵之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透过大开着的殿门,杨广也能看到一个铁塔般的人影大步流星地直冲过来,手上果然挥舞着一对金锤,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无人能接近他的身周数丈之内。
杨广吓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地就冲着宇文成都这“无敌大将军”叫道:“宇文将军,快,快,快去拦住那个怪物,别让他能冲进来!”
宇文成都拱手答道:“遵命!”一手提起凤翅锍金铛,就要奔出殿门之外。
李世民却也看到了那个所谓怪物的身影,连忙叫道:“别!那是我弟弟元霸!”
元霸?!
宇文成都心头一震,定神一看,也认出那正在凶神恶煞地杀将进来的人果然就是一年多前他在皇宫的赏花宴上见过的李世民的弟弟李元霸。只是当时他不会武功,现在却双手使一对大金锤使得虎虎生风,一时之间都叫他认不出来了。
李世民抢在宇文成都头里赶到大殿门口,向着外面高声喊道:“元霸,元霸,你别乱来!我在这里,爹爹和我都没事!”
李元霸正打得性起,但他一听到李世民的声音,全身一震,抬头一看,只见殿门处白衣飘飘的一个少年卓然而立,眉目如画,不正是他这一年多来朝思暮想的二哥吗?
他大喜过望,再也顾不上打人了,一边“蹬蹬蹬”的直扑过来,一边叫道:“二哥,二哥!”
他像一阵狂风般卷来,旁边那些侍卫都领教过他的厉害,纷纷躲开,只剩李世民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衣衫的下摆被他冲过来带起的那股劲风刮得飞扬起来,直如是站在暴风眼中心的漩涡一般。
李世民张开双臂,迎向弟弟。李元霸也张开双臂,奔到近处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对大金锤很是碍事。他想也没想就把金锤往地上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