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瞪大眼:“什麽叫春秋鼎盛?”
“就是说年纪不大,还能活很久很久。”明非也发现自己用词不对,要知道赵竑生理年纪比他还小一些,他总把他想成四十多岁,那是不对的。
元宝瘪嘴:“在皇宫里,有怪男人说父皇少年白头,医生伯伯都说他不保养的话,活不了多久呢。”
明非心一震,手不由呆在半空。
元宝看到他手腕上的链子,好奇问:“这是什麽?”
“手链啊。”明非回答,“怎麽?元宝想要?爹爹给你去买。”
元宝摇头,瑟缩了下:“那个白白的,好像骨头啊。”
明非低下头,看着手腕上的链子,上面系着一段白骨。他轻轻笑起来:“不是好像,而是就是。”
那个人会在汴京千秋万载,而那个人的趾骨,会跟着他天涯海角。
明非感觉现在的生活很美好,那位每天让人送饭来的厨子手艺很好很现代,而大概是那厨子的夫人吧,还做了两件棉衣给他。现在棉花已经普遍流传,纺织业在机械的带动下大力发展,幸好规划得好,倒没出现羊吃人的局面。棉衣里似乎又加了鸭绒一类的东西,穿起来暖得很。怕冷如他,也能穿上去出门逛街。
应该是因为北方天寒的关系,临安忽然多了很多人。毕竟这里是百多年的国都,虽说大臣和商人很多都迁去汴梁,但南宋百姓习惯了南方的温度,大冬天的总是呆不下去,难免便跑回来避寒。因此虽然入了冬,这街上反而更加繁华,地价都涨了不少。
“陶然记。”明非看着眼前的牌匾,不由苦笑摇头。这家连锁书店已经开遍大江南北,俨然一副辨然先生专用书店的架势,而且背景极硬──当今皇帝。可他每次看到这书店都会觉得很尴尬,有种公器私用的心虚。
进去买了几本书,听到里面的人纷纷议论,言道最近临安的房子涨的厉害,而且很多当初迁都被卖出去的宅子,现在原主人都回来收。很多为人看家的破落户也都被赶出去,大冬天的,着实凄惨。
明非不由皱眉,回到家中看看院子的情况,对周大爷说,让他帮忙把无家可归的人挑拣一下,人品太有问题的就算了,其余能住多少住多少。明非自己怕闹,又带着个孩子,干脆搬到那间有火炕的屋子去住。那房间正好在院落一角,是独立出去的,可以做书房静室。
周大爷老泪纵横:“公子是好人啊。”
明非有些不自在,他可不喜欢一副市恩的样子,便岔开话:“对了,你说那位老人家厨子,如果生活有问题也可以搬进来,还就近呢。”
“应该方便,他住那地方好像也有京官回来,每天人来人往的。”周大爷回答,“我回头跟他说,他应该会搬进来。”
“对哦,他不是以前的御厨吗?那也许有人会请他入府作厨子,大爷你千万别耽误了他,我在这里呆不久的。”明非想到这里,追加一句。
周大爷摇头:“多半不会的,你是不知道啊,他身体很不好,大冬天的一直咳嗽,谁家敢请他啊。我有时候去看他,他还昏倒咧。”
明非一惊,从行李中拿出些药:“大爷,这些药是治咳嗽的,麻烦你给他送过去。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拿去让他看看大夫,别耽误了。”
他当年咳嗽呕血近半年,深知这病症需要调理,於是特意把最好的一间屋子留给那位厨子。那间屋子在前院,明非那房间在後院,而且靠着院门。因此出来进去,都不用跟前院的人打照面,也便都没见过。
大概是知恩图报,那位厨子搬进来之後,明非的生活质量又上一层楼。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或者平日吃药和补品,都会及时细心送到。明非喜欢刻个章弄个砚台,那位厨子竟然会按时替他买刻刀,让周大爷转交。
明非感觉过意不去,便干脆把大夫请到家里,让他为那厨子诊断。
等大夫走了,周大爷过来,脸色极为难看。明非心里咯!一下:“怎麽?焦先生身体不好吗?”
“大夫说,他身体很不好,至少要折寿十年八年的。”周大爷道,“如果现在好好调理还有希望,如果再这样下去,会更糟啊!”
明非吓了一跳:“折寿十年?他今年多大年纪了?”
“老焦头发比我还白,应该有六七十了吧?”周大爷不确定,“再去个十年八年,他还哪里能活几天啊……”
明非迟疑了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玉牌,交给周大爷:“大爷,麻烦你帮我找个人,把这玉牌交给他,好吗?”
周大爷看着玉牌,脸色微变,点点头。
明非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坐到桌边提笔写字,然後叠成一个古怪形状,交给周大爷。再告诉他地址姓名,让他去传信。
调养身体,他实在很在行,毕竟整整调养过一年。这位焦先生很照顾他,帮点小忙也是应该的。
明非当年的网络布置很成功,也很有钱。没几天的功夫,单子上的药就都弄齐了,有个小家夥特地送过来。
他收下药之後,便想让周大爷转交。但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这种熬药吃药的事情让人转告总是不好,於是起身自己去前院,打算当面嘱咐一下。
刚刚走到前院,还没到那位焦厨子的房间,便听到门外一阵骚动。明非一皱眉,走到门口推开:“谁在外面大喊大叫?”
门外是三名身材壮实的家丁,当先一人看起来像是个小主管,站在前面,头能抬到天上去了:“这家的主人呢?我找他。”
“我就是。”明非上前一步,“请问你哪位?找我有事吗?”
主管上下打量他,见他相貌秀美文弱,不由点着扇子笑起来:“原来竟然是位年轻公子爷,这小小年纪就有偌大家产,着实令人佩服啊。”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明非微微皱眉,却也不想和这等人计较,只冷冷看着他。
主管笑了几声也自觉无趣,便开口道:“我这次来,却是想跟公子谈笔生意。”
“我没兴趣。”明非看他一眼,便要转身。主管一惊,连忙示意那两名手下围住明非:“这位公子,不听一听是什麽生意,怎麽会知道有没有兴趣呢?”
明非斜觑他一眼:“说。”
他从来都不是什麽好脾气的人,若不是不想惹事,早就关门送人了。
“你这院子,本来是我家老爷的。我家老爷是谁你知不知道?说出来怕吓着你,那可是吏部的大人物。”管家一脸谄媚,“现在我家老爷回来,要住回来。你多少钱买的?我家老爷愿出原价买回。”
明非马上笑出来:“原价?”
“当然是原价啊,你在这里住这麽久,我们没让你付房租,就算是便宜你了。”管家接话道。
明非看他脸上得意洋洋,不由挑眉轻笑:“不用便宜我。我不付房租,也不打算卖院子。”
管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复,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你说什麽?你、你竟然……你知不知道我家老爷是谁?”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明非转身,“这是我的院子,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你、你、你竟敢……”管家一怒挥手,两名家丁一起围过来,要包围住明非。
明非这院子里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因此在白天也有不少人在。他一提高声音,就有几人出来。其中有一人见过明非,知道这位就是院子主人,自然连忙出来维护明非。很快的,院子里聚集了一群人,那管家和家丁见势不妙,直接溜走。
明非看着他们离去,微微皱眉。
他倒不是怕了什麽吏部的官儿,不过原来买这宅子的时候,似乎听说原主人官还不小。
吏部也算是重要的人事部门,可以这麽自由地来南方度假吗?
明非咬了下嘴唇,想到一种可能。
他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心情,把药交给旁人,让他帮忙送给那位焦厨子,便晃晃悠悠回房,抱着被子想心事。
那个人已经那麽虚弱,要是真的再赶来临安,能禁得起舟车劳顿麽?
看来还是应该打探一下消息,若赵竑真的要来,他还是提早走得好。
想到这里,明非直接穿上棉衣,跑出门去。
临安的接头处是家酒楼,明非过去的时候,负责人刚好不在,跑出去谈生意了。明非不愿太露痕迹,便点了两个菜,吃吃试试。
没有家里的好吃,而且并不对他胃口,江浙一带的饭菜还是太甜了啊。
也不知道元宝在家里吃得怎样,那孩子和他父亲不一样,吃饭挑得很,让人头疼。
不过话说回来,元宝身上的遗传因子应该是来自於原来的赵竑,和江瑞成完全没有关系。後天习惯是不能遗传的,穿越应该还没那麽大的威力才是。
明非以手扶额,微微叹了口气。
希望那个人不会做出什麽傻事,他是皇帝,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里,他关系着整个国家的“气运”。他若真的来这里,大宋的重心都要南移,造成麻烦无数,也会耗费民脂民膏无数。
明非想着想着,忽然苦笑摇头。
──都已经发展到现在这地步了,他还这麽挂心着这个国家做什麽?不是早说了麽?他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牺牲了,已经为他所知道的那段历史奉献得太多。现在的大宋比起历史上已经辉煌太多,他还惦记着什麽?
明非趴在桌子上,低低自语:“明非,陶然,你还真是很心软的一个人呢……”
虽然,对某个人是硬了一点点……
二十三
不知不觉喝得多了点,明非觉得疲累,竟然伏案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身体一轻,好像被谁抱在怀中。身体摇动着,像是在摇篮中一般,让他感觉很舒服。
只有一样不好,明非皱起眉,觉得这怀抱实在不够宽广,而且有点咯人。好像连胸前都是骨头,咯得人生疼。明非不悦地翻了翻身:“好硬,要吃肥一点嘛,赵竑。”
对方的脚步忽然缓了一缓,低头叫了他两声,明非觉得吵,伸手一挥,又换了个姿势。半晌之後,身下的摇篮才再度摇晃起来。
过了许久,明非身体被放下,是他那软绵绵的床,还暖得很。但不知为何,他感觉还不如那咯人的怀抱舒服,便伸出手去拉着人,努力在他身上蹭着。
对方似乎迟疑良久,却还是没有离开,在他身边睡下。明非抱着人,醉得迷迷糊糊的意识只觉得安心,很久都没有过的安心。
虽说以他的身份,实在不该有这种放松的情绪。但反正他喝醉了嘛,醉鬼是有权利耍酒疯的。
於是他很开心地刷了一晚上的酒疯,折腾来折腾去,快到早上才睡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屋里只有小元宝在静静习字,床上并无他人。
明非坐起来,只觉头痛欲裂,小元宝连忙下地!!跑过来,拿过床头桌上一个碗:“醒酒汤,焦爷爷说要起来就喝。”
“焦爷爷?”明非怔了下,接过碗喝下去,酸酸甜甜的,竟然是开胃,“他也知道我喝醉了?”
“昨晚不见爹爹,都出去找了。”小元宝一副严肃样子说,“焦爷爷说饭还热着呢,我去告诉他。”
明非侧了下头,昨晚大概是酒楼的人把自己送回来的吧?希望不会太难看。
记忆中依稀有自己缠着对方的画面,明非苦笑了下,感觉自己现在真是脆弱啊。
难道真是过了三十,开始感觉孤单了?若还是少年时,他宁可一个人游览天下,也不会带着观雪元宝到处跑。尤其是元宝这孩子,他带着他,难道说就没点替代的意思?
明非苦笑起来。三十了啊,生命中有一半的时间和那人牵扯不清,实在是太长了。
虽然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似乎还没有。
他这麽呆呆出神的功夫,门又被推开,元宝和住在後院的一名老婆婆把饭菜端上来。明非饿极了,吃了几口才道:“麻烦焦先生为我费心了……对了,昨日送他的药我还没去指点一下,有几味熬的方法是有讲究的,没接触过的不一定能熬好。”
他要下地,便觉脑中一阵迷糊,还有些刺痛。他身体不算太好,昨日酒喝多了,这时候就全来找补,让他难受以及。他起来一下,实在受不了,又躺了回去。
“焦大哥现在还在睡,昨晚一夜没睡,今早又折腾,我看他好像是生病了。”那婆婆说道,“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那天大夫还让他多休息来着。”
明非一怔,想到那天听说那位厨子寿命折了十年八年,不由震动了下。眼角看到醒酒汤的汤碗,心中一阵温暖:“好,那等他休息好了,我再去看他。”
婆婆点头,把汤碗拿下去,让明非继续休息。明非努力和头疼作斗争,才想起临安是赵竑盘踞多年之地,临安的酒楼所卖的,都是赵竑弄出来的蒸馏酒,而非北地常见的低度米酒。
难怪这麽难受,都是那家夥害的。
明非很理所当然地想着。
因为醉酒,又有些着凉,明非当晚有些发烧,所以早早又睡过去,没办法出去看人。
第二天一早起来精神很好,明非穿衣起床,出门去前院。
在焦厨子那间屋外敲了半天门,里面也不见有人应答。明非心里咯!一下:听说他在生病,难道已经病到爬不起来了?
看看手表,也不过八点多。明非摸摸头,心里想老年人精神不好,也许是睡过头了也不一定。反正周老伯那里有这屋子的钥匙,等会儿让他帮忙开门好了。
在前院绕了两圈,院子里有不知谁带来的原始运动器械,明非身体比较弱,这时候也就上来运动运动,倒也出了些汗。正运动着,前院大门忽然被一下子推开,足足十来个人闯了进来。当先一人是明非认识的,正是那天过来的什麽吏部官员的管家。
明非微微皱眉,知道这些人来意不善。他现在没什麽势力,除了身上还有点学来玩的内力之外,也没什麽自保的能力。他本不是逞强的人,当此情境,应该假意答应了,然後找自己的势力处理才是。赵竑是个不错的皇帝,这种事情在新制定的大宋律里,足可以让一群人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服过软,说真的实在有些不太适应了。他连皇帝都敢忤逆,连那样的折磨都忍得下来,实在没什麽必要在这些人面前低头才是。
因此明非迟疑了下,不过想想这宅子里住着不少人,他自己倒无所谓,就算被打一顿丢出去甚至被打死,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但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又怎麽办?
明非这个人表面上很强硬,实际却是最不愿拖累别人的一个人。他数念之间,还是决定要先服软。但不曾想那管家今日带着人来,商量事情还在其次,首要目的却是找场子的。看到明非之後,连话都不说,一挥手:“给我打!”
一群人饿虎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