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连忙还了一礼,答道:“在下因路过这里,顺道来拜访老庄主,和两位褚兄,原来老庄主出门去了。只不知赶住石臼湖,有何贵干,能否见告?”
管账先生愀然的道:“老庄主自从十年前退出江湖,在家纳福,自然不会再出门的,可是这次却是例外,他老人家是寻仇而去的。”
“寻仇去的?”岳天敏惊奇的问了一句。
管账先生点头重复的说道:“不错!老庄主是寻仇去的。”
接着叹了口气,又道:“这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咱们大庄主保了一笔暗镖,从开封上京,在太行山下被一伙不开眼的狗强盗拦路打劫,他们人多势众,听说有几个武功都极为扎手,古人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咱们大庄主中了人家一刀,跌倒地上,狗强盗得手之后,扬长而去。等镖局中伙计,救起大庄主,已然毒发身死,听说这批狗强盗,脸上都蒙着黑纱,后来经多方打听,才知竟是石臼湖黑龙帮做的手脚。老庄主得讯之后,大为震怒,因为黑龙帮柁主黑水龙王夏峻峰和老庄主也有一点交情,这才带了少庄主兄妹,亲去问罪。”
岳天敏闻言,心想久闻黑龙帮声势浩大,能手极多,褚老庄主只带了三个孙儿,如果动起手来,那能是人家的对手?自己既然碰上,自然义不容词,何况黑龙帮是自己的血海深仇……“
他想到这里,只觉得怒气难遏,虎的站起身来,抱拳道:“黑龙帮匪窟,声势浩大,老庄主一行四人,即使本领再大,好汉也架不住人多,在下就赶去作个接应。”
管账先生忙道:“岳爷义薄云天,无限钦佩,就是要去石臼湖,也不忙在一时,且在庄下进了午餐,容在下吩咐庄丁,替你准备马匹,再上路不迟。”
岳天敏一想,也是道理,就点了点头。管账先生赶紧吩咐庄丁准备。
不一会,摆上酒菜,岳天敏也就不再客气,狼吞虎咽,吃了个饱。就向管账先生告辞。
庄丁们早就牵着马伺候。岳天敏翻身上马,一抖缰绳,泼剌剌朝东驰去。
古道上枯枝临风,寒风凛冽,一人一骑,风驰电闪,马蹄踢起滚滚黄尘。
岳天敏旧地重来,一年前和一年后,自己武功成就,居然截然不同。
他心中不时想起水蛇何成蛟,双头鼠王三元这两个贼子,是否还在黑龙帮内,继而一想;黑龙帮这干贼人,为恶江湖,受到他们残害的,岂止是我岳天敏和褚老庄主一家两家而已?
照他们的行径而论,像高淄县署,像金刀褚老庄主,他们都敢招惹,那么普通的商贾行旅,受害必然,衔冤负恨之人,又岂可胜计!
我岳天敏幸而机缘巧合,学了绝技,试问能有几人?前往石臼湖,报了血仇,也正是替许多人解冤复仇。
对!今后行道江湖,要为世间锄暴安良,管尽不平,才不负所学。
他一个人思潮起伏,策马疾驰。
数日之后,岳天敏到了丹阳湖边一个小镇。这镇甸虽小,酒楼客店,倒也颇形热闹!
心想这小镇,不过是个小村罢了,怎地如此热闹,再一细看,往来的却都是精壮大汉,不由心中有些明白。
当下走到一家客栈门口下马,把缰绳交给店伙,吩咐他好好上料。
店伙一看这进来的是个少年书生,气度不凡,不敢怠慢,赶紧往前一凑,堆着笑脸道:“公子要打尖还是住店?”
岳天敏道:“我要休息一下,你给我找个干净上房。”
时近中午,院子里空荡荡的。
伙计连声答应,领到上房。
岳天敏一看,后面一排四扇窗户,正对着丹阳湖,虽然时近腊月,但也景色宜人,水天一色!
原来这丹阳湖和石臼湖,本是一个湖泊,不过在安徽境内的一半,叫做丹阳湖,在江苏境内的一半,叫做石臼湖罢了,在这两湖之间,有块陆地,就是黑龙帮安寨立舵之所。
因为四面环水,除水寨中的舟楫之外,外来的人,插翅难渡,所以特地在几处交通要道上,开设了几家酒楼茶馆之类,作为线上朋友往来接待之用。
却说店伙沏上香茗,捧上脸水,一面伺候着道:“公子是在小店随意,还是到外边吃喝?”
岳天敏道:“你拣可口的烧两样来就是。哦!伙计,我还要请教,这里去石臼湖水寨,可有船只?”
店伙闻言,脸色骤然一变,但瞬即平复过来。
打量岳天敏一眼,笑道:“不知公子爷要去水寨,有何贵干?”
岳天敏早已想好了一番话头,随即笑道:“在下从九华山来,有一封书信,要当面送给夏舵主夏老前辈。”
店伙计半信半疑的道:“既然公子有事要去,待小的前去问问,可有船只。”
说罢匆匆出去。过了一会,店伙引着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进来。
那人一见岳天敏便拱手道:“在下孙英,方才伙计说爷台有事要前往水寨,不知爷台是那一线上朋友,可否见告?”
岳天敏见他气宇轩昂,人颇正派,就还了一礼,答道:“在下昆仑门下岳天敏,是由九华山前来,有事要面见夏老前辈,不知孙掌柜可否替在下雇只小船前往。”
要知昆仑派在江湖上声名极隆。孙英闻言,连忙笑道:“原来岳爷是昆仑派高弟,多多失敬,既然有事要面见帮主,且待用膳之后,小弟派船送岳爷前往就是。”
岳天敏听他言词恳切,人极豪爽,心下不由暗自怀疑,难道黑龙帮中居然还有这等人物,当下连连道谢。
两人这一攀谈,渐渐说得投机起来,孙英也毫不隐瞒,说自己是奉龙头帮主之命,专在这里接待过往朋友的。
少时,店伙端上酒菜,极为丰盛。饭后,店伙引着一个精壮汉子进来,那人向孙英行了一礼。
孙英略一点头,便道:“这位岳爷,要前往水寨,你送到迎宾馆水榭,便可回来,路上好生伺候。”接着向岳天敏道:“岳爷到了迎宾馆水榭,自然有人接待,恕小弟不克奉陪。”
岳天敏道谢之后,吩咐店伙结算房饭钱。孙英那里肯收,也只得罢了。孙英直把岳天敏送上小船,方始别过。
小船的中舱,布置雅洁,小几上早已沏好了上好香茗,两边船窗,是用极细的绫绢糊成,可从舱中饱览湖景。
虽然时在隆冬,却是天气睛朗,暖日融融,欸乃一声山水绿,隐隐青山,细细波纹,直疑置身画中!
岳天敏凭几远眺,细品香茗,艺高人胆大,暗自盘算,不动声色。
过了好一会,看看已交申初,他轻轻推开舱门,向壮汉含笑问道:“老哥辛苦了,咱们什么时候可到水寨?”
那壮汉一边打桨,一边答道:,“不瞒岳爷说,咱们从新镇来,走的乃是逆水,冬天日子又短,可要到上灯的时候,才能到达呢。”岳天敏谢了一声,随手拉上舱门。
又过了一会,故意装作不耐烦的神气,踱出舱去,远眺了一阵,就和壮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这时远处已露出一点岛屿,看上去沿岸葱郁,帆樯隐隐。心知将到地头,就倏然欺近身去,到了壮汉身边。
那壮汉因事起仓猝,要想跳入水中,那还来得及,早被岳天敏点了他的昏睡穴,卧倒板上。
岳天敏轻轻提起,放入中舱,转身抓起船桨,向横猛力划了两桨,小船像飞一般向右边驶去。
天色越来越黑了,他避开水寨正面,划了一阵。那座岛屿,渐来渐近,远远的还有巡逻船只,往来如梭。因为正好昏黑之际,小舟上没有灯火,自然不容易被人发觉。
他远绕着水岸,又划了一阵,只觉得这一带沿岸,却是芦苇浅滩,岸上围着一条长堤,离浅滩约有三四丈高下,看来极为隐僻。
不由心中一喜,忙把小舟驶进浅滩,藏入芦苇深处,踪身跃起,扑上堤去。堤岸的左边,是一片松林,隐着一座小山,他正在打量之际,却见堤上远处,有五六条黑影,迤逦而来,想是巡逻的人。赶紧一伏身穿入林中,施展轻功,一连几踪,上了小山顶上。
猛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林中透出,正在引吭高歌:“雨急云飞,瞥然惊散,暮天凉月,谁家疏柳低迷?几点流萤明灭。夜帆风驶,满湖烟水苍茫,菰蒲零乱秋声咽。梦断酒醒,时倚危樯清绝。心折!长庚光怒,群盗纵横,逆胡猖獗。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两宫何处?塞垣只隔长江,唾壶空击悲歌缺。万里想龙沙,泣孤臣吴越。”
歌近尾声,岳天敏悄悄掩到林边。这时一轮皓月,已升上树梢,小山顶上,疏朗朗的围着十几棵参天古松,月光下更显得针叶如画。
中间是一块半亩来大的草地,几根怪石,一方石桌,左边坐着一个身着古铜色长袍的长髯老者,一手把着酒壶,一手击节而吟。
老者对面,坐着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文士。岳天敏心中微讶,这老者所唱宋人“石州慢”,音调铿锵,极为悲壮!
目前上国衣冠,已沦夷狄,听说有不少不甘屈辱的胜国孤臣,隐迹草莽。
但这……黑龙帮,不过是江湖黑道匪窟,居然也有心怀匡复的人?这倒不可轻视!
月光底下,细看这一老一少,虽然只是个背影,但仍可看出老的意态苍古,少的俊逸出群。
当此素魄流辉,掩映着苍松怪石,更仿佛足图画中人。
岳天敏方在沉思,只听白衣文士笑道:“老伯,我们游迹水上,终年碌碌,难得仲冬三五,把盏对月,正好浇我块垒,不想反而引起老伯沦丧之感来了!”
老者叹息一声道:“神州禹甸,已是一片膻腥,老夫酒入愁肠,化作亡国泪,一时感慨,高歌舒啸,林内高人,不以狂徒见笑,还请屈驾一谈如何?”
白衣文士,陡的站起身来,一手笼向袖中,张目四望。岳天敏也吃了一惊,心想以自己的功力,在林内悄悄潜听,那老者正在高歌之中,竟然仍被发觉,足见此人功力深厚。
既被人家指明,如果再不出去,未便显得自己太过小气。当下略整青衫,也就从容缓步的走出林外,抱拳笑道:“老丈和这位兄台,把酒临风,雅兴不浅!请恕在下擅入窃听之罪。”
老者拱手还礼,哈哈笑道:“一曲高歌,居然引来高人,幸何如之,老朽采薇叟,这是世侄严靖寰,尊驾如何称呼?萍水论交,也是快事!”
岳天敏略一打量,这老者庞眉古目,眼神奕奕,白衣文士风度翩翩,洒洒脱俗,心中极愿交结。
及闻老者自报姓名,这“采薇叟三字”,好生耳熟。岳天敏略一思索,突然想起二师兄所说江湖人物,提过此人。
说他曾任前明总兵,武功精深,明室既屋,他勤王失败,就自称采薇叟,表示不食清粟之意,奔走江湖,广结志士,意图再举,不料又告失败,清室索之颇亟,从此江湖上就不再见到他的踪迹。
原来却隐居此地,二师兄曾说此人孤忠耿耿,端正介直,那末这石臼湖黑龙帮……
他见采薇叟含笑相询,连忙拱手答道:“在下岳天敏,由九华山前来,意欲拜见夏庄主,适才登岸之后,总老丈高歌,信步寻来。老丈孤忠耿耿,侠名四播,在下屡听敝师兄道及,心仪已久,不想在此间识荆,实是幸会。”
采薇叟两目精光陡露,接着浩叹一声,说道:“老朽自杏山一败,由北南投,本拟寻一块干净土,遁迹方外,以了余生,不料在这里遇到老友,尚有建树,这才留了下来,如今不过是一名盗首罢了!那值得岳小侠如此过誉?令师兄何人,能否见告?”
岳天敏忙道:“敝师兄乃是九华山昆仑下院涵真子便走,老丈许是旧识?”
采薇叟和白衣秀士严靖寰闻言不由一愕,再看对方人似玉树临风,倜傥英姿,但年龄最多不过十八九岁,心中极感惊奇。
要知昆仑四老,名震武林,年龄鄱在六十以上,从没有听说还有恁地年轻的小师弟?
岳天敏想是看出两人心意,连忙补充说道:“先师道号上太下虚,在下乃是先师仙去后,遗命所收的弟子。”
采薇叟呵呵笑道:“太虚真人,老朽无缘叩谒,涵真道长,与老朽倒有数面之雅,说起来并非外人。岳小侠昆仑高弟,难怪适才人到林内,竟听不到些微声音,错非在月光下觑见一点人影,真还不知有人已在切近呢?老朽自思轻功能到如此地步,江湖上已寥寥可数,这才请出相见。”接着又道:“此间非待客之所,请岳小侠且到蜗居奉茶如何?”说着便肃容前行。
岳天敏见采薇叟词意恳切,也就不再客套。
从小山上踏着一片月色,折下山坡。三个人谈笑风生,极为投机,岳天敏和严靖寰更是倾盖恨晚!
松林中间,是一条碎石砌成的小道,走不多远前面露出白石短垣,竹屋数间,看上去真是隐逸所居,那有丝毫江湖习气?
采薇叟肃容入坐,等庄丁献上香茗,便吩咐收拾左边书斋床榻。
一面笑向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