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格者的力量也分等级,他们这批评议委员可算是强者中的强者,只有移植了他们身体的第二代,才会如此强悍。
原来不是迷路的小动物,而是有著獠牙的小野兽。
只是这小野兽却每天看夕阳看到泪流满面,虽然适格者不会死亡,受伤也会很快复原,可是也没必要盯著人造太阳看得泪流满面吧?不疼吗?
当时的凯文只是稍稍想了想,便把这些扔在了脑後。当他在莫萧歌的秘书名单上再次看见那张脸时,不由开始注意起来。最终会变成今天这般局面,他自己也有些意外。
“部长?”
秘书的声音把凯文从沈思中拉了出来,他微微一笑,重新把注意力转向眼前的文件上。
这段时间内,他没空再去想方镜锋的事,保护卫星城,也是保卫方镜锋所生存的世界,他不容有失。
而另一方面,回去以前住所的方镜锋也从明亮的天堂重新回到了地狱。
方镜锋那间屋子既小又充满了阴郁的气氛,以前的他并不介意这样的生活,甚至是期待以及享受的。在他看来,他这样的人只配这样的生活,低贱而单调,最终也许能无人注意地死去。可是当了适格者後,这唯一的期望成了无法实现的奢望。
他一跨进那屋子,灯就亮了起来,人工AI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欢迎回来,主人,您是否要先查看邮件?”
他淡淡地笑了一声,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叹了口气大声道:“查看邮箱。”
人工AI机械地读著那些信,每一封信的属名都莫萧歌,信的内容也大同小异,无非是问他去了哪里,以及年假什麽时候结束之类。私人生活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确实是莫萧歌的风格。
他闭著眼睛一封一封地听过去,莫萧歌的嗓音在耳边回荡著,不禁令他想起儿时在秋季的巴黎,他和母亲刚刚搬去那时。
母亲忙於找工作赚钱养活他们,而他只能待在一家没有执照的幼儿所里,度过每一个枯燥的白天。那时的他对於不时出现在电视上的莫萧歌还有著一分憧憬之情,母亲总是对他说,这个人就是你的父亲。
可是每当他问“为什麽父亲不和我们一起生活”时,母亲总是保持沈默,眼中尽是无法抑制的悲伤,并且一再叮嘱他这话不能告诉任何人。
有那麽一天,当他终於忍受不了其他小朋友的欺负时,跳起来指著电视上的人喊:“这就是我爸爸,我爸爸比你们都厉害!总有一天他会来接我,把你们都打败!”
这话说出的後果是,他被那家幼儿所赶走了。
当时的人类对於适格者仍然看作是怪物,虽然高层已经有了松动,可是民间却仍然高举著“把这些垃圾扔进太空”的口号。母亲带著他,一进家门就狠狠大骂了一顿,他从未见过母亲发这麽大的火。
那一天,母亲第一次动手打了他,那一耳光他记得很清楚。
从黑暗中睁开眼睛,方镜锋不自觉地摸上脸颊,热辣的感觉仍隐约在。这种情绪一直贯穿了整个童年,也令他由对父亲的崇拜转为憎恨。
他翻了个身,看向天花板,察觉到主人醒了的人工AI开始播放新闻,以前不曾关注的东西现在他看也不想看:“关新闻。”
屋子里变得静悄悄的,他似乎被所有人抛弃,生活在无人的世界。
以前为什麽没有察觉这屋子这麽冷?不像凯文给他的休息之地,即使是最开始那个狗窝,也温暖得如同小时候的床铺。
以前这里有这麽暗吗?刚进来时,没有灯光照耀的地方,就算依靠适格者的眼睛,他都无法分辨屋里的摆设。
以前这屋子的家具有这麽单调吗?不像凯文那间别墅,任何一个地方都温和的如同春天的新木,令人忍不住想亲近。
他以前是怎麽在这个屋子里度过一天又一天的?
方镜锋觉得那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这是凯文的功劳。
凯文正在努力把他拉离黑暗的泥潭,让他恢复过去人类时的生活。这令他既高兴又害怕,也许是害怕过去的凄惨生活重演,也许是害怕一旦脱离了自我惩罚,他的人生会失去更多。
不获得,也就无所谓失去了不是吗?
方镜锋就在这一片混乱的思绪中蜷缩在床上,再度沈沈入睡。
再睁眼时,是被尖利的声音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许久,才发觉不是床头的闹钟在响。他坐起来托著额头呆了半晌,脖子上的适格者力量抵制颈环令他的身体无法发挥怪物般的恢复力。
尖利的声音在短暂的沈默後,突然以更大的分贝响起。他从床上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房里的电话。
几天的休假好像一辈子,他已经快忘了电话是什麽样的声音了。还未来得及说话,电话已经强行接通了,天下有这权限的只有一个人,这是他在错过一次重要会议後莫萧歌强行制订的。
“你在干什麽?”
“睡觉。”
这回答令莫萧歌怔了一下,以前虽然也有过这样的答案,可是今天这声音含著点迷糊的感觉,就像是“真正睡醒”的人。
以前的他无论何时见到,即使他笑嘻嘻地说“睡了十小时”,莫萧歌也是不会信的,没有人刚睡醒就精神奕奕的,即使适格者也不行。
莫萧歌怀疑方镜锋有没有睡过觉,虽然适格者不睡觉也无所谓,但痛苦是少不了的。如果不是有其他目的,谁也不会这麽折磨自己。
莫萧歌很快把这些杂念抛出脑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立刻来中央大楼。”
方镜锋揉著眼睛小声咕哝道:“发生了什麽事?”
“来了再说。”
洗漱过,焕然一新後他踏上了上班的路。这还是凯文给他养成的习惯,虽然时间不长,可是凯文的“教育水准”毋庸置疑的,这些好习惯就像是激光冲击在耐高温金属上的字迹般,难以消除。
当他踏上中央大楼的空桥时,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堆秘书和官员,各个都是一脸迷糊地交头接耳著,显然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他的心里虽然猜测颇多,可对於凯文的思念,已经越来越多地挤占他的理智。
他寻找著每一个有著相似眼睛颜色的人,但人群中并没有这样的人。
他不自觉地用手轻轻摩挲自己的眼睛,在回来上班时,虽然莫萧歌注视了他的眼睛好几回,却最终什麽也没有说。他的黑眼睛与暗红色很好地融合了,如果不是靠近看了,没人会发觉,而颈环则被衣服遮掩得严严实实。
对於他们之间的关系,凯文巧妙而又隐密地时刻提醒著他,这令他有著奇异的安心感。他盯著包围著空桥透的明罩上自己的倒影,猛地眼睛一痛,像是有根针刺进去般,不由地痛呼一声。
他前面的人听见声音一回头,惊讶地道:“你眼睛流血了!”
方镜锋眯著眼睛看向手指,果然一缕蓝色的液体正沾在指尖上。揉了揉眼睛,赫然发现凯文给他的角膜脱落了下来,正在变成一团腐烂的果冻。
适格者的力量很强,即使切下身体一段,这段身体在适当的条件下也能够维持活性。
发生了什麽事?
方镜锋怀著不安的念头,破天荒地快步跑向上司的办公室,一进去劈头就朝莫萧歌问道:“地球上是不是出事了?”
莫萧歌看起来有些吃惊:“你怎麽知道的?”
方镜锋内心的不安到达了顶点,也不管莫萧歌会不会起疑心,双手压在桌子上倾过身去,急声问道:“怎麽回事?凯……安全部长怎麽样了?”
莫萧歌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直盯著他沈声问道:“你怎麽知道是安全部长?”
这个问题他当然无法回答,怔在当场正急转心思要怎麽糊弄过去时,电话及时响了起来。莫萧歌接电话时的表情很奇怪,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後面的平静,总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当莫萧歌放下电话後,他正准备张口辩解,上司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没事了,你回去吧。”
“回去?”他一时间以为莫萧歌把他排除在会议之外,赶紧说道,“我刚才只是猜测,并不是……”
“我知道。”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莫萧歌并没有多说什麽,而是按下外线对所有的下属说道,“没事了,大家可以散了。”
方镜锋不明所以地看著上司坐回皮椅里,长出了口气。沈默几分钟後,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老板,怎麽回事?”
他总是喜欢叫莫萧歌老板,虽然不止一次被纠正,却从来嘻皮笑脸地不改。
莫萧歌沈吟片刻才说:“地球上没事,我只能这样告诉你。”
“解决了?”
莫萧歌这才抬起那双如海洋般的蓝眼睛,望了眼前的秘书几秒。
他有时候弄不清楚这个孩子到底有什麽吸引人的,可以令他一再容忍对方的胡闹。只不过面对方镜锋渴望的眼神,他还是不自觉地开了口:“我的意思是,地球上什麽事也没发生。没有安全部长去地球,我们根本没有派人到地球上去,明白吗?”
看著秘书发呆的样子,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和那位‘安全部长’间发生了什麽事,但我希望你记得一点,他从来不存在过,以前不在,以後也不在。我们的安全部长永远是你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个,明白了吗?”
这话像一桶冰水从方镜锋头上浇下──卫星城放弃凯文了!
这个消息简直像核弹般炸碎了他的理智,卫星城不承认派凯文去地球,那麽凯文现在就是一个人在地球上,很可能已经被人类抓住。
人类对於适格者有多麽无情他也听闻一二,活体解剖以寻求消灭适格者的线索也不鲜见,更不用提适格者不会死,也就意味著凯文会受到无穷无尽的折磨……
“卫星城不能这麽做!”在理智出声前,方镜锋已经拍著莫萧歌那张宽大的桌子叫了起来,“你们是让他去送死!卫星城不能见死不救!”
“我们从来没有见死不救。”莫萧歌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含著不可压制的威严,“卫星城的决定不可更改,我们更没有送任何人去死!”
方镜锋呆住了,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後的底线,也明白这是最後的决定。他的眼中再也看不见上司,只出现了一幕幕凯文受折磨的场面,那不是凯文对他做的所谓“折磨”,那是真正的地狱。
莫萧歌看著方镜锋脸上的血色急遽退去,像根木头般站在面前。他猜测著是什麽事令对方看起来如遭重击,却一无所获。
对於方镜锋的私人生活,他没有半点兴趣也没有立场去关心,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令方镜锋对那位”不存在”的安全部长如此注意,他心中没数。
看著方镜锋如同没了魂的木偶般慢慢往外走去,他也只能在心底叹息一声,有些事不是他能帮忙的。
变成适格者的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而这些理由总不会是“适格者好酷”之类的。
在最初的狂热过後,“离开地球”、“孤独的不老不死”等等问题是所有人必须面对的。
人类发现适格者也并不是无忧无虑,除了像方镜锋这样死後被复活的外,这些年,适格者的人口增加得并不快。
除了一个,双方适格者生育的适格者,这是适格者的未来,这次那位真正的”安全部长”被派去,也与这有关。只可惜……
莫萧歌收回飘荡的思绪,方镜锋已经离开办公室,他也没有空去管一个秘书的心态,虽然说不想承认,但还有一大堆的善後工作等著去做。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重新投入到工作之中。
方镜锋则完全没有工作的心思,他的心中只一个劲地想到──凯文不会回来了!
这对他来说,就像是刚从深海要游到岸边,却发现拉他上岸的那个人松开了手,他不得不重新沈入冰冷可怕的海底。
这样的打击没人能受得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著,混在一群回家的人当中。人们时不时聊著的事,令他更加肯定卫星城放弃了凯文。
一想到凯文在地球上可能遭到的折磨,他就觉得心如刀割。
从什麽时候起,他变得这麽依赖别人了?
以前的他就像只孤独的狼,即使再怎麽痛苦,他也喜欢一个人生活,这样就不会有失去别人的痛苦。
凯文强行把他抱进自己的怀抱,令他适应与别人在一起的温暖,在这种感觉已经侵蚀了他的内心时,凯文却消失了。
这个结局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接受!
方镜锋觉得自己现在快要疯了,那种想要做些什麽,却发现完全无能为力的感觉,令他恨不得立刻死去,哪怕不能死去,只要失去意识就行了。不用想著这些,不用忍耐心中的痛苦,只要能够安睡就好了。
他想到回家,可是那个家并不能让他安心。
蓦地,凯文的别墅钻入脑中,来不及多想,他便乘上电梯往那一层驶去。
农业层并没有计程车这种东西,他不得不步行走过当初车子开过的遥远路程,可是当他沿著记忆中的路线走到那里时,却发现原本该出现别墅的地方只有一片长著草的空地。
别墅不见了!
他呆站了片刻,立刻转身往迷宫跑去。令他高兴的是,那田地和迷宫仍然如往昔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活动已经结束,迷宫门口仍有几个农夫模样的人走过,他一眼看见那天报名桌後面的大婶,高兴地走上去喊道:“您好!”
大婶抬起眼望向他,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有什麽事吗?”
方镜锋直接问道:“凯文的别墅怎麽了?”
“凯文?别墅?”大婶笑起来,“你在说什麽啊,小夥子?凯文是谁?别墅又在哪里?”
听见这话,方镜锋全身如坠入冰窟,卫星城不仅放弃了凯文,甚至连凯文的存在也想抹去!
他又围著迷宫绕了一圈,逮著人就问,可是人人都是众口一词:“凯文是谁?”
虽然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可是眼前的失望仍然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想。
别墅消失了,没有人承认认识凯文,他本身的职务也不是公开的,那麽他还在哪里存在?凯文还在哪里存在?难道要他得去地球上找他回来吗?
这个念头让方镜锋怔住了──这个方法似乎可行。
他就算离开卫星城也毫无阻力,而他的力量在适格者中也够强悍,足够在地球上大开杀戒,事实上,他到现在也不明白地球上的人类是怎麽抓著凯文的。虽然他并不拥有战斗型的力量,可是到底是适格者评议委员之一,多少会有点保命的本事吧?
他怎麽会失手?
方镜锋不知道,他的内心现在是一团乱麻,可是当头顶上传来悬浮车细微的喷气声时,他仍然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该干什麽。
他从田埂上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