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路宁在穿过长廊后,没有推开任何一间包厢的门,而是右拐,朝着最里间的办公室。这是一条曾经走了无数次的路,故地重游,恍然间却觉得有些陌生。仿佛有谁在记忆中遮上了一层剥纱,其实只要伸手就可以拂落,可他偏生不想去动。连原因都不愿意想。
敲了两下门,温路宁便推门而入。里面的人显然没想到他会不请自入,神情一愣。
“你是哪位?”
温路宁开门见山,“夏微微在哪里?”
经理两眼一瞪,“你是什么人?怎么随意闯了进来!马上给我出去,保安!”
“夏微微在哪里?如果不交出来,我可以告你非法拘禁。”
“什么夏微微?这里没有这个人!保安保安!”
温路宁其实料到会如此,也不打算再继续废话,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铃声响了两下就被接起,首先传来的是一串爽朗的笑声,“什么风让你给我打电话了?”
“那叔,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尽管说!”
温路宁简单地叙述了下事情,这时经理已经将保安叫了过来。却因为温路宁太过淡定的姿态而产生了迟疑,抬手让保安先稍等。
温路宁仿佛没有看见四周身材魁梧的黑衣保安,讲完后便将手机递到了经理面前。
经理看了两眼手机,略微犹豫后接了过去,放在了耳边。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经理神色一变,看了一眼温路宁后,点头哈腰道:“那局长!是您啊!”
温路宁沉着一张脸,他很少以这样一幅神情面对旁人。收到经理的视线,他便大方回视。最后只能是经理灰溜溜地移开了视线。
电话并没有打多久,却让经理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不论背景有多复杂,不论地下各方牵扯多深,很多时候表面工作却是更加重要的。市公安局的局长都出面了,表明说这件事我不会罩着你,经理再想如何掩饰都没有这个胆子了。许多事情不是上面的人不知道,而是上面的人不追究。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吹来一股河蟹风,或者哪些领导心血来潮,便给你前尘往事一锅端了。他可担不起这个险。
经理擦了把莫须有的冷汗,挥挥手让保安退下。扯了个笑脸,对温路宁说:“我这就带您去。”
温路宁一言不发跟在身后。
夏微微就在云色里面,却是在三楼的某个包厢。开门的那一瞬间,走廊的光束照进毫无灯光的房间,也照亮了蜷缩在墙角的女孩。身上只简单桌白衬衣休闲裤,赤着脚,露着脚踝,上面有几大块淤青。凌乱的头发散落在肩膀上,脸上有风干的泪痕,脸色很苍白。女孩的视线只呆呆看着双脚前的一块地面,有人进来了也毫无反应。
阿汤说,“好像疯了……”
温路宁心里一紧,不理旁人,走了进去。
他在女孩旁边蹲下身,遮去了女孩身上的一部分灯光。然后,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搭在女孩肩上。只是这样的力量太薄弱,无法打破已经冰封的心。温路宁看着女孩后脑勺上那个小小的旋,心没来由地就痛了。忍不住闭了闭眼,轻轻地靠近她,即使她可能已听不见了,仍是在对方的耳边,留下单薄无力的三个字。
“对不起。”
温路宁站起身,将女孩打横抱了起来,离开了房间。
等到他走后,经理还怔怔着没反应过来。阿汤担心温路宁跑了上来,没看到他,只看到经理一个人站在门前发呆,上前询问。
“经理,发生什么事了?刚才是不是有人——”
“哎,别问了!”经理烦恼地出声打断。
阿汤心里顿时明白肯定发生了什么,着急得不得了,只得说:“不是啊经理,姚二少来了啊!”
“你怎么不早说!”经理怒道,大步离去。
“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
经理着急火燎地来到姚二少面前的时候,姚二少正被一个小基佬痴缠着。不过他始终无甚反应,任身上的人来回扭动,我自岿然不动地拿着杯酒慢慢啜。
姚二少很少在大厅长待,难得出现顿时便吸引了各路蜂蝶,争先恐后地都想涌上去。现在这个小基佬不是云色的人,一张脸埋在姚二少脖子里也看不清,但想来有几分姿色,不然姚二少也不会允许他肆意动作。
对姚二少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一直以来他偏爱的类型都是乖巧听话,漂亮可人的。皮肤要白,眼睛要大,身材要娇小,柔韧度要好。最重要的,还要聪明。大家都心知肚明,比漂亮谁比得过姚二少自己啊,便可着劲得发挥其他方面的潜力。这么些年来,在他身边待得最长的是小黄豆,整整三个月,不过小黄豆前两天也正式下岗了。有心巴结的人便蠢蠢欲动起来。
经理不敢上前打扰,只能站在一边等着。阿汤跑过来,看了看这情形,识相得回了吧台。
小基佬见姚二少没有阻止,胆子便大了起来。勾着脖子的手缓缓往下滑,顺着脊梁骨来到裤腰处。双唇贴到姚二少的耳边,吐了口气,轻声道:“二少……”
手放在了腰带上,即将就要解开了。
“够了。”
动作僵住。
小基佬眨了眨眼,“二少?”
姚远一把推开身上的人,也不顾对方跌在了地上,放下酒杯就要往外走。
胖胖的经理赶忙跑上前拦住。
“姚二少!”
姚远看着来人,没有出声。
经理吞了口口水,酝酿了一下。不过刚才打的腹稿此刻却全忘了,欲言又止地就是说不出口。姚远半秒也不等就要走了。
经理终于脱口而出,“二少!夏微微被人带走了!”
姚远皱了皱眉,“谁?”
经理,“额?”
姚远懒得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汤再次凑到经理面前,“经理,怎么样了?二少有生气吗?”
经理表情有些神游,看了眼对此事格外热衷的阿汤,摇了摇头,“他问我‘谁?’。”
阿汤也是一愣,“什么?原来姚二少都不知道这件事吗?”他还以为是姚二少示意经理给那个女孩教训呢。
经理回过神,狠狠瞪他一眼,“少管闲事!”
姚远刚走出云色的大门,不知从哪里窜出一道人影,嗖得一下撞在了他身上,两只胳膊紧紧勒住他。来人的额头太硬,撞得姚远肩膀一疼。足足退了三步才稳住身体,低头一看,是一头眼熟得不得了的黄澄澄。
本就糟心得不得了,看到这一头黄毛立刻糟上加糟了。
费了点力气才推开身上的人,姚远连个眼角都懒得施舍他,转身就往停车场走。
“二少!”
小黄豆扑上来,拽住姚远的衣角。他担心姚远发飙,不敢硬拽,但又担心对方走了,只好小心翼翼却也力气十足地揪住了衬衫一角。
只是他低估了姚二少的骚包程度,大冷天穿薄衬衫不扣扣子对于姚二少来说算什么。
于是只听“蹦”的两声,扣子被扯掉了。
小黄豆傻眼了。
两眼瞪着姚二少在冷风中裸奔的胸膛,只觉得眼前发黑,看不到明天了。
姚远素来凭臭脸和坏脾气著称,只有许安平知道,他是因为从前太多次被当做美女才会硬生生冷下一张脸。臭脸可以崩,坏脾气却是实打实的。
感受到胸前的飒飒冷风,A市著名新生代影星加富二代加美腻到令女人吐血的姚远姚二少爷,脑袋里只闪过两个字:我……操……
小黄豆好歹跟在这位爷身边三个月,察言观色的本领掌握了十之□□。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坏事了,忙出声挽救,“二、二少……我只是担心你走了……”
姚远冷笑一声,“我不能走吗?”
小黄豆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不不,我只是想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二少你不能不要我啊……”
“你是我爹还是我妈,还管我要不要你?跟了我这么久,知道我最讨厌哪类人吗?”
“不聪明的人……”小黄豆苦着脸道。
“还有呢?”
“死缠烂打的人……”声音越来越低。
“所以呢?”
小黄豆猛地抬头,泪眼朦胧,“可是…可是二少!我是真心喜欢你啊!求你不要不要我!”
姚远忽然伸手,拭去那张漂亮脸蛋上的泪痕,微微弯下腰,凑近他,“真心喜欢我?”
小黄豆不住点头,身子在姚远的指下瑟瑟发抖。
残酷一笑,“可是怎么办?真心喜欢我的人太多了,我这颗心不够分啊。”
仍旧心怀希望的一颗心终于摔在地上,发出干脆的破碎声。
姚远的目光看向小黄豆身后,那里有个人,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目光柔柔看过来,脸上却没有了一贯的笑容。
抿唇一笑,一边与那人沉沉对视,一边说:“你说,我把你弄到手用了多长时间?”
小黄豆身子一僵,不明所以。
“我问你,如果我要把那个人弄到手,得花多长时间?”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也不敢回头看。他只知道,原本为他带来温暖的姚二少的指尖,此刻让他感到钻心的寒意。
“嗯?”
绝望地闭了闭眼,开口道:“一、一个星期……”
姚远发出一声轻笑,“好,如果成了,一个星期后,你回到我身边。”说完,他放开了手,站直了身。
勾唇,他才发现,目光柔和只是错觉,分明是冰冷才对。
真是有意思。
第9章 伤
温路宁下课后照例被“纠缠”了一番,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正碰上其他老师收拾了东西要一起下班。明天是个周末,而且不需要补课,今晚便是最好的放松机会。他的课是今天最后一节,差不多也是可以下班了。
一位老师看到他回来,便问:“温老师,大家待会儿打算出去吃个饭唱个歌放松放松,你也一起来吧。”
温路宁笑着摇了摇头,“不了,今晚有些事。下次吧。”
女老师略微不满地嘟了下嘴,“真是的,每次聚餐温老师都不来。今晚有事?不会是约会吧?”
他苦笑,“哪里有什么约会。总之你们玩得开心就好了。”
见他坚持,其他老师也不再多说。闲聊着依次离开了办公室。
温路宁整理完东西后,也离开了学校。他的车还没有修好,最近都以出租车代步。白辰倒是提起过借他辆先开着,被他拒绝了。反正也不需要出远门,出租车也方便。他这么持续了两天,甚至觉得打车要比自己开车简单方便太多了。
拦了辆的,温路宁对司机报了城东的一个地址。
城东是A市的郊区,有许多外来务工者住在那里。但也不少本地人。温路宁很少去那边,实在是那一片经济与市中心相差太多,又没有大型百货超市,一般很少有机会涉足。
大概过了有一个钟才到达目的地。
温路宁看着眼前破旧的小区,心里叹了口气。
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了,第一次,是将夏微微送回来。
小区没有所谓的正门,更没有保安。走进去,道路两侧到处是堆积如山的垃圾。这个时间正好放学,很多小孩打打闹闹地跑过。倒是增添了些活力。越往里走,人越少,灯光越暗。在从第三个路口拐进去,很像城中村那种建筑,是一条狭窄而昏暗的小道。左边数第三户人家,便是夏微微家。
温路宁敲了敲门,过不久便来人打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身材瘦长的女人,背有些微微佝偻。皮肤很是干燥昏黄,仔细看其实有着不错的五官,可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蹉跎岁月,就这样成了时间之争中的战败者。
太过宁静的气质让这个苦难的女人总是散发着淡淡的忧伤气质,她见到门口的来人,眉眼动了动,侧身让开,“温老师,您来了。”
温路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走了进去。
小屋只有三十来平方,主人在半空加了道隔板,再装上楼梯,便成了上下两层。只是这样的设计砍短了“一层”,伸手便能触及上方,让人感到压抑。屋内有一张简陋的沙发,温路宁坐下。女人走进狭小的厨房,出来时端了杯水。
“温老师,您喝水。”
“谢谢。”
女人在温路宁身侧坐下,不过隔了两个人的距离。她看起来有些拘谨,像是在踌躇,直到温路宁喝了口水放下了杯子,她才开口。
“上次您说的事,我想过了……警还是不报了,打官司要钱,我们家的情况温老师也看到了,哪有钱去斗。再说,要斗也得斗的过。虽然您没说,但是我也能猜到,对方来头肯定不小。这样的人,我们惹不起…唯有躲了……”说到后面,想起自己苦命的女儿,女人忍不住捂住脸哭了起来。可她担心吵醒女儿,又必须得压抑着嗓子不敢出声。
温路宁眸色动了动,有些动容。
他不是没有提过自己会给予这方面的帮助,但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被这个苦难却要强的女人拒绝了。她的话温路宁记得很清楚——“温老师给予的帮助已经足够多了,我们无以为报。我只想微微能尽快好起来……”
是啊,报警又能如何。告强。奸吗?可云色本就不是清白地方,夏微微也是自愿加入。白纸黑字合同写的很清楚,一没立场二没证据,就算告到法院,又能告出个什么名头。温路宁懂这个道理,这个女人也懂。所以她不争,不闹,不怨,只盼自己的孩子能尽快走出阴影。
温路宁很少有感到无奈的时候,可当踏进这间小屋,看到女人脸上愧疚与心痛交织的眼泪时,他是真的手足无措了。他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生活在社会的底层,饱受风雨沧桑,可他从未亲身体验亲眼所见过。
他能做的,只有找来最权威的医生,去给予这个家庭微薄的帮助。
女人终究是没有拒绝。
温路宁将下午通的电话内容告诉女人,“医生说,幸运的是身体上没有留下疾病。实际上的伤害不深,但精神创伤比较严重。这个只能慢慢来,总会走出来的,放心。”
女人抽泣着点头。
温路宁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夏微微仍在睡眠中,他没有打扰她。女人坚持将他送出小区,一边走一边再三向他道谢。他阻拦无效,只好抿唇保持沉默。
刚走出来,一束灯打过来。温路宁向女人道别后,便上了车。
“等很久了吗?”
白辰一边打着方向盘倒车一边说,“也没有很久,主要是这地方没来过,有些难找。”
温路宁“嗯”了一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等到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大路上后,白辰才抽空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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