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很明显,此事已然是铁板钉钉,要人证,随处有人证,要物证,处处是物证,别说收买和诬陷是早就布下的。光是君心似铁,认定了他其心可诛,他便是其心可诛。独孤皇后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太多发言,由得杨坚和杨素去各种动作。孰是孰非,她心里头是澄明一片,又颇有些五味杂陈,她不晓得在这件事情上,杨素为的是公还是私,纵然表面上他都是奉旨行事,可要说他如此不遗余力和尉迟炽繁、杨笑澜无关,她却又不怎么信了。杨广被立为太子,杨勇被囚禁在东宫,一时之间,她难以预料这对于大隋来说,是吉是凶。
杨笑澜确是知道的,从杨广成为太子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这大隋朝进入了倒计时的状态。害师姐的帮凶被废,她原该喜悦,可此刻在尉迟炽繁的灵前,她殊无欢愉之色。杨勇是无辜的,而她是众多陷害杨勇的推手之一。用卑鄙的陷害来达成报仇的目的,她依旧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笑澜只是恰逢其会,参与其中罢了,你不过是正巧遇上。皇家为了皇位,自会出尽百宝,晋王是为了得到皇位,陛下是为了皇位不失,在你听之任之前,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陈子衿很能明白杨笑澜纠结的心情,出言安慰“可还记得师叔去世时,你发了疯似的要杀杨勇和杨谅?若当时没有皇后的出现,你怕是真去了……把他们杀死便是对的么?还真是莽夫。”
杨笑澜这才悻悻笑了,是啊,一切已然注定,她不过是顺应历史罢了。
、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二回
杨坚没有因废除太子的事尘埃落定而感到半分喜悦。他独自坐在殿堂中,内心的空荡就像这偌大的空间一般孤寂,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孤独寒冷。这几年,他杀的人不少,好些都是曾经亲密的部属、战友,而杨勇的被废像是从旁佐证了原先那些人都是确确实实反对他的一般。他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要疏远他,反对他,为啥突然就变了心,居心叵测起来。他曾经深信不疑的高颎,他的亲生儿子接二连三地对他不利,就连他极为信赖的独孤皇后如今也与他渐行渐远了。
此刻,他想卸下高位者的枷锁,向与他少年夫妻的独孤皇后求得一些安慰。就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他为宇文邕所忌,夫妻两人日夜防范,虽不安,却同心,是独孤皇后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和支持,若不是独孤皇后,他几乎无法想象自己会如何渡过那段煎熬压抑恐惧的岁月。尽管皇后的容颜不复年少,尽管杨谅常说皇后对他女婿好过对他亲子,但皇后终究是皇后,是与他年少时一同走来历经坎坷的妻子。他想,皇后一定会理解他此刻的寂寞与阴郁,皇后会一如既往地慰藉他的心灵。自从独孤皇后放开对他的管制,由得他招她人侍寝,他与皇后似再也不曾有过房事。一时间,他颇有些想念独孤皇后在床事上的柔弱与无助,与外表的精明强悍形成的偌大的反差尤使他满足。
当他终于站起身来决定去永安宫时,蔡容华前来请安。蔡容华也是灭陈后被选入宫中的女子之一,杨坚必须承认,这蔡容华的容貌与年轻时的独孤皇后无可比拟,同是江南女子,要论美与灵巧还是陈宣华更胜一筹,但他在蔡容华身上能看到一种朴实的奉他为天的遵从。别于皇后的傲然霸气,杨丽华温和下的固执,陈宣华的精怪,蔡容华的婉丽虽显平凡,但却让杨坚觉得珍贵。
此时夏欲过又尚未过,初秋中仍带着几分暑气,蔡容华穿得单薄,身子裹在若隐若现的裙衫中暗含诱惑,她只道自己路过殿外,见有侍卫守着,才知是陛下在此。最近风雨多变,陛下查办的又是长子,难免会惆怅若失。这温柔的语气,脉脉的关切,娇柔的身体一下子平复了他方才的落寞。他让她到他的身边来,闻着她出浴后带着湿气的女人的味道,他能觉察到自己的*在身体内涌动、咆哮。他是皇帝,无须在意会否有人路过,有人窥探,他将她按在身侧的地席上,看着她露出一丝不甚羞涩又强自镇定的表情,好像在对他说,任君处置。在没有丝毫前戏下,他直勃勃地进入她尚未湿润的身体,她暗自忍耐的痛楚令得他更为兴奋。
他想要什么女人就会得到什么女人,他要她她便要哭,他要她叫她便要叫。他掌握着世人的生杀大权,那些背弃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不惋惜也不痛苦,他们错了就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是一国之主,他是命定的天子,他深受着佛荫。
顺他者,尽享荣华,逆他者,死不足惜。
在*的奔逸下,杨坚忽然想到了明年,明年是他的本命年,六十华甲,是该好好改个年号大肆庆祝一番,顺便驱散这经年的晦气了。仁寿,仁寿宫中享安年,这个词他很喜欢。那便就用仁寿吧。
待到十一月,皇太子继立仪式后,已然成为皇太子,入住东宫的杨广非但没有露出半分眉飞色舞之色,甚至比以往越发谦恭了,他还特意奏请杨坚将章服降制,宫中官署不必称臣。这个请求可谓是知情知趣极了,杨坚立刻予以批准,还特别下诏重申此事。
被禁锢的杨勇由始至终没有对杨坚或是杨广有过丝毫怨言,但是他始终无法接受自己被诬陷的事实,频频上书想要求见杨坚。但杨广又怎可能让他如愿,无可奈何之下,杨勇只好爬到树上,对着杨坚所在的方向竭力呼叫,这场面要说凄惨也惨,要说滑稽也委实滑稽。然而,这一切均是徒劳。杨坚得知此事,还是从杨素口中,带着无不担忧地口吻提起杨勇怕是经不住刺激被癫鬼上身,情志混乱。
简而言之,疯了。这具体的症状就是终日在树上还大喊大叫的。
杨坚一听,深以为然,可不就是疯了,从此不欲再见。
终此一生,父子二人都不曾再见过一次。
杨坚越发寄情于佛教令得柳述极为不满,他终忍不住在兰陵公主跟前抱怨。如此这般劳民伤财,终有一日会因崇敬佛道而自食其果,北魏太武帝灭佛,周武帝也灭佛,这两朝不都是在良性发展,未见得有何不好之处。偏生得这一朝,因陛下幼年在寺中长大,就待佛一片赤忱,连陛下的亲生子女,兄弟姐妹也弗如。陛下还常教育子女要节俭,但对僧人佛寺呢,大笔金钱就那么出去,造佛像,建佛寺,简直荒唐至极!信佛就心存善念么?还不是想要求得神佛保佑,晋王是信佛的,对待兄弟手足又何曾手软过!
兰陵公主一向只知她的夫君是朝中极少数反对信仰佛教的,却没想他会发这样大的火。她自幼长在笃信佛教的家庭,并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之处,杨笑澜也是佛家弟子,但他性子谦和,待人客气,不就很好?她很是不解,缘何柳述会这样反佛。
不过近来柳述一直情绪不稳,容易动怒,她只当他是因杨勇的被废而忿忿不平,却不想连她父亲的信仰也一并骂了进去。她也知晓,柳述自小就在杨勇身边,和杨勇关系极近,自高颎被贬之后,柳述默默远了与杨勇的关系,如今杨勇被废,她才醒悟柳述是早有准备,可谁想他还是为他不平。她心中一直有个疑惑,柳述明知杨勇的命运与高颎连在一起,为何还要向高颎下手。直到今日,她才犹豫着问了出来。
柳述坦言,与他无关。高颎与杨勇,一荣皆荣,一辱俱辱,高颎失势才有了杨勇被废,他起初觉得杨勇太过依赖于高颎,但思来想去,高颎在才是最为稳妥的。
柳述心情烦躁至极,先前兰陵公主提到杨笑澜出身佛门已让他不喜,如今又来问高颎,分明觉得高颎被贬与他有关。他与杨笑澜不同,杨笑澜喜听妻令世人皆知,他却不欲妻子知晓他太多事情,更不喜欢那些妇人们闲来无事,将自己的丈夫比来比去。当下一拂衣袖,道一声约了叔父,径自出门去了。如果他稍加留心便会发现兰陵公主听说与他无关,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愈发花容失色。
一个兄长被废,一个兄长被立,兰陵公主心情颇为复杂,她与杨广的感情更近,但她的夫君显然与杨勇关系更佳。原该是出嫁从夫,可眼下她却发觉因为自己无意中将夫君的行踪泄露,间接导致了杨勇被废,她一时自责,更觉愧疚,不仅对高颎,对杨勇,亦是对柳述。
柳述约了柳原在平康坊喝酒,柳原问起乐平公主的近事,柳述哪里会得知晓,神色间颇为不耐。对这个叔父,他骨子里是不屑的,他只觉得他贪杯好色,头大无脑,蠢笨无能,原以为他不过是贪恋杨丽华的姿容和地位,却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惦记。柳原喝多了又在那里嘀咕着杨家四郎的不是和乐平公主的有眼无珠,柳述更觉厌烦。因柳原和坊间传闻的关系,他对乐平公主殊无好感,他总觉得政治和战场该让女人走开,对任何试图染指政务,左右朝政的女人都极为不屑。杨丽华是,独孤皇后也是。
仁寿元年是在一场大风雪之后降临的,伴随着元旦的到来,还有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祥瑞,这些祥瑞使得杨坚自觉充满了力量,神佑大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唯一能令他感到兴奋的事情了。
在元旦的朝会上,杨坚宣布改元,大赦天下,任命杨素为尚书左仆射取代被罢免的高颎,重新启用苏威为尚书右仆射。因杨广被封皇太子,特将他的长子杨昭改封为晋王,同时担任内史令兼左卫大将军。这一番变动,杨坚是寄予厚望的,他希望通过改元和改组能使得朝廷内外焕然一新。
善解人意的文人术士瞄准了杨坚的心态,纷纷上书上表歌功颂德,制造神光瑞气和隋朝昌盛的各种故事。文人称颂非一般人可比,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引经据典,舌灿莲花,将这积年的学问发挥得淋漓尽致、妙趣横生,有本事的还能将杨坚生平与道家经书一一对应得天衣无缝,就好像那些经书里记载的真就是杨坚。
杨笑澜私下以为这些人不要脸皮可谓是至极了,然而,风气始于统治者,如果不是杨坚爱听,这些小人自然也就不会猖獗。她不满,柳述也不满,因这一点,她对柳述的好感又多一些,尽管她的大兄不喜欢柳述,说那柳述仗着杨坚喜爱,常常与他对立,还当面没给他好脸色看,寻他晦气。杨笑澜却说,柳述没有因与杨素交恶而待她不客气,两人私下里虽无交往,但如今均以表字相称。
在朝廷内外一片赞颂声中,杨坚的寿辰快要到了。在庆祝寿辰之前,杨坚先是派了使者到各地巡查,复又废除中央及地方的学堂,仅仅保留国子学七十二名学生。废除学堂一事令得杨笑澜尤其失望,当初与独孤皇后说人生是第一生产力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国家要强,重在教育,如今杨坚竟反其道而行之!废学的同时还不忘宣布,他要向全国三十州颁送舍利。这设立罗号称是登基前一天竺僧人所赠,还曾与大师共数这设立罗的数量,数来数去怎么都数不清楚。他这才大悟,如此神物,自当赐予天下,与民同享。
谁说这隋朝二世而亡只是一人所为!这亡国灭朝的根基分明就在杨坚!
不仅如此,杨笑澜没有想到的是,杨坚不仅要往全国派发那些设立罗,还看上了她身上的来自尉迟炽繁的那一粒。
、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三回
杨坚召见杨笑澜时,柳述正侍立一旁。杨笑澜看他一眼,想看出些陛下忽然传召进见的眉目来,在杨坚面前,柳述低眉顺眼,未露分毫颜色。这些年来,杨坚阴晴不定,已远非初进宫时乍见的那般和蔼,朝会上稍有不如意者即会被他当场杖毙,独自对上他,杨笑澜心底还是颇有些忐忑的。
杨坚一开口,问得是几年前大兴善寺中一名僧人被杀,她可还记得。
她又怎会不记得,杨坚眼下这般问,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坦言自己记得,又顺势自我批评检讨了一番。
杨坚又道,当时有人听到她与那僧人争吵,为的是她师姐火化后出现的设立罗。
杨笑澜心里别别跳,暗自庆幸前日里杨丽华见原先给她放设立罗的佩囊很有些破旧了,让她留在家中,过几日给她换个新的,这才没有将设立罗带在身边。当即肯定道:确有此事,她年轻气盛难舍师姐,这才与僧人吵了起来。可是这设立罗终究不属于她,早在蜀地进入迷雾丛林的当口就落了这设立罗,以至于为此还中邪似的病了许久。
“这倒是一桩憾事。”语调里的凄然怅惘让杨坚信了大半,他皱紧了眉头,深思了半响,才道:“我一直觉得四郎与佛有着不解之缘,故而……眼前有一桩要紧的事情,想让笑澜去完成。”说到此处,一双眼瞅着下首的杨笑澜,面具丑恶,姿态恭顺,怎么说都是皇家的女婿,杨丽华的夫婿,若此事真交由他去办……彼处山高水远,地广人稀,虽找到个通晓两地语言的,可总是危险,若他一去不复返,杨丽华会怎么想,皇后会怎么想……想到皇后自然想到杨谅的建议,幼子对母亲偏心的不满……他又向柳述看去,他记得之前柳述劝他三思,若真将此事交给杨笑澜,指不定皇后会何等地反对,何等地阻止,倘若因此影响了他与皇后的感情,是为不美。
可他分明觉着,一个能影响他和皇后感情的人,才是至为不美的,当下再无半分犹豫。
“四郎当知,我为弘扬佛法,特将天竺僧人所赠之设立罗颁布天下,除却那三十粒之外,还有几粒,我想交给四郎,由四郎这个佛家弟子将它们送至佛法未触及之处。”
“为法传宝,正是我辈当为。不知陛下想要将佛法传至何处?”杨笑澜说得好听,心里却不知骂了多少声家乡粗话。
“不知四郎可曾听说过附国、女国和羊同?”
杨笑澜想起了铜镜,愣了一愣道:“不曾听闻。”
在杨坚的示意下,柳述为杨笑澜详加解释了这三个地方,要说详也不过是讲了此三地位于高山崇岭之间,去途遥遥,当地土著尚不曾开化,茹毛饮血也常有之。杨笑澜听他说着,思绪却飘到了其他地方。无论是杨坚问起设立罗还是让他去无穷远的西边传播佛法圣物,都令她不安。按说以她如今的身份,怎么都轮不到她来做这等事情,将设立罗送到附国、女国和羊同,她不得不怀疑,间中有阴谋的成分在。以杨坚的态度来说,今日她根本无从拒绝起,她唯一能做的是心无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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