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命数就可以肆意冒险。”
“让我与她同去吧。”陈子衿看着冼朝,正容道,“她所言也有几分道理,让我与她同去。你们知道,再不济我总有些能力,但在危急之时多多少少可以……”
想到她能让死人活转的本事,冼朝点头答应了。
将面具摘下放于背囊内,检查背囊内所带之物的杨笑澜颇有些无奈地看着陈子衿,陈子衿却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样子,好一会儿杨笑澜才道,好。又同冼朝和袁守诚说了句,我很快出来。这才点起油灯,拉了陈子衿的手一同投进那漆黑寂静的山道中去。
、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九回
久未开启的山道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杨笑澜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暗骂自己失策,该多等待一会儿,等山道中的空气略略流通后再行进入;此时山道中的空气想必封存了千年,闻起来实在有一种积年的历史沧桑感。
起先两人尚能并排行走;过得没多会儿;山道越发狭窄,两人只好一前一后;杨笑澜在前边执灯;陈子衿在她身后拉着她的背囊;幸而这路极是平顺;丝毫没有半点的水坑绊脚。不知怎的,杨笑澜手中的油灯逐渐暗淡,陈子衿问,可是灯油燃尽了?杨笑澜摇头奇道,灯油足够,没有气闷说明空气充足。还没等两人想出个所以然来,油灯灭了,一时周遭漆黑一片,陈子衿惊呼一声,摸索中,终拉住了杨笑澜的手。两人相互扶持了一会儿,彼此的温热与紧实的拥抱终将各自恐惧的情绪安定了少许。
置身于黑暗之间,全然无法知晓足下与前方的路,可用的只剩下耳朵与直觉,对周遭的一切,对前方俱是未知,人很容易变得焦躁不安。杨笑澜竖起耳朵,除了陈子衿与她的呼吸声之外便只有忐忑的心跳声,想了一想将银枪取出当作盲人拐杖,一头着地探路,虽说不那么顺手,但在一片死寂的山道中发出砰砰砰的声音,还是使人稍稍安心的。就好像小时候走夜路时,大人告诉笑澜,若是害怕,就大声唱歌,用自己发出的声音将自己周遭的空气填满。
忽然,杨笑澜听到了陈子衿轻轻的笑声。“咦?”
“笑澜可是害怕?”
“是……啊……你不怕?”
“我自然也怕。”
“那你笑什么?”
陈子衿勾住她的手臂道:“我是笑你,怕高,怕水,怕痛,怕狗,还怕黑,怎么就成了战神,阿修罗王了呢。”
杨笑澜也笑,道:“我也觉得奇怪,这事情真是莫名其妙,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也不,笑澜虽有那许多怕的,但也确然是个英雄。在生死关头,你又何曾怕过。”
“谁说的。我哦,简直怕死了。”
说笑间,原先的心浮气躁也逐渐平息,两人脚下半分不曾停歇,一直向内,向内,向内,饿了,啃一口肉干,渴了喝两口清水,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山道,仿佛环绕了天下一周,没有尽头。
直到陈子衿抬手为杨笑澜擦掉额头上的汗,两人一呆之后才发现光来自杨笑澜颈上所挂的佩囊。这佩囊是杨丽华给她缝了装舍利的,她怕放在身上弄丢,受伤之后就挂在了脖子上。将发着淡淡紫色光辉的舍利取出,又听陈子衿咦了一声,道是前方的岩石上有些东西。
摸摸岩石上凹凸不平的纹理,齐整圆润,似是经过打磨,不像是自然产物,待凑近细看,岩壁上镶嵌着的竟是一尊佛像,那佛像……眉宇温和,嘴角带笑,眼眸含着深情,面容与她已然故去的师姐尉迟炽繁是这样的相像。
“师姐。”她道,“是师姐……”
在这么个恶劣的环境,忽然就见到了和久别的此生再也无法见到的故人极为想象的面容。杨笑澜的千愁万绪,千言万语都像是卡在了喉咙口,想笑,心却是有些苦的,想哭,但又觉得有一点点开心。于是,她只能一再呢喃,“……是师姐。”
陈子衿也觉错愕,怎也不会想到,跋山涉水,远赴天边,到了千年前早已埋下的佛像前,看到的竟是故人的面容。想起弥沃所说的佛心,受尽了委屈,放下万缘,还真与去世前的尉迟炽繁相近,难怪最终她会化成了舍利。“还不将佛像取下。”
要说取下,还是不宜,横看竖看,这佛像几乎是和岩壁融合在一起,完全无处下手。
杨笑澜琢磨着,是不是要用小刀一点一点地撬下来。可是,用刀的话,难说不会损坏这佛像。
“师叔的额头上,有个洞。”
伸手摸摸那个洞,浅浅的半圆形状,不过二指的半径,杨笑澜灵机一动,将手上的舍利放入,一时紫色光芒大盛,舍利放入契合地异常完美,就好像是物归原处,再摸一摸那佛像,已然松动了许多,稍一用力就可以直接取下。
捧着佛像虽累,但回程远比去程好走许多,待两人听到了混沌的吼声,终长长舒了口气。
出了山洞,紫光才暗了下来,舍利还是落到了杨笑澜手上。
无论是袁守诚还是冼朝,见着佛像都是惊愕。
这天下间的佛像如此之多,合心意的只此一尊。
原说是四大器物,都觉得是死物,可如今看来,这四样物事,却怎的都是逃不开人。
有着慈悲心的陈子衿,有着出离心的冼朝。
山洞里那一位从文,一生追逐权力,至死不休,那该算是野心了。
而山高水远,兜兜转转,从这沧海桑田处带回去的,居然还是杨笑澜心头熨上的那个人。
那个开启了她的心门,让她懂得情为何物,那个只愿她安好的人,她的师姐尉迟炽繁,有着一颗佛心呐。
从穹窿银城回大兴,路上能见到一处石林,幅员辽阔,景观壮丽,路过时恰好夕阳落下,是杨笑澜此生所见最美的晚霞。可也就是此处,相传原先是一片绿洲土地肥沃,河水充盈,有一个远从东方来的部落,在此地安居了下来,谁知他们的仇人竟不辞辛苦赶尽杀绝,部落的首领继续往西逃去,其他人连着这片土地被敌人的领袖施了咒,一夜之间良田变成了荒漠,清风中卷了沙石。
西去归来的首领在佛陀的国度里受了教诲,终明白了自己与敌人的宿命。哪怕他已立地成佛,将佛法传入故土,但无上的佛法无法洗净敌人对他的仇恨,佛渡有缘人,对于无缘之人,佛亦无力施为。
这纠葛,随着时代的变化再不断地变化着,从生死的绝杀,演变成了对天下的掌控。
佛教是那首领的武器,故而,当佛教大昌其道时,必有一股力量想要弑佛。
魏太武帝奉天师道寇谦之为帝王师,改信天师道教,自太平真君五年后,魏太武帝诏令天下,禁止私养沙门,之后受大臣崔浩蛊惑,将灭佛之事愈演愈烈,一时间,长安沙门死,天下经像毁。直到他儿子魏文成帝继位,才有改善。
周武帝宇文邕更甚,在卫元嵩上书请求灭佛后,下诏断佛、道二教,融佛焚经,驱僧破塔。这场灭佛运动,比之先前更是旷日持久。
毗卢遮那师傅无比确定地告知众人,西去归来以卢舍那自称的首领,便是蚩尤,将一众部族变成土林的就是炎帝姜榆罔。看来,这救世还含了救先祖部族的成分在。据说,有缘人在集齐了四件器物之后,于某个时刻将大日如来净世咒诵出,世界将改天换地。
杨素、袁守诚、尉迟世云和杨笑澜是这一世的佛门护法是已然确认的。
如果说崔浩、卫元嵩是炎帝的后人,那么到了这一代,这后人又会是谁呢。
这个名字呼之欲出。
回到大兴,面见过杨坚,未受怪罪的众人此刻正聚在大兴善寺,将此次西行事宜逐一道来。除了突厥犯境,率两轻骑并行大破突厥军的杨素此时尚未返京,与救世相关的人都在毗卢遮那师傅的跟前。他们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一个人阴狠毒辣的样子来。
杨谅。
除开杨谅,他们想不到还有谁和他们天生犯冲,要如此处心积虑地以命相搏。
可是,袁守诚尚有一丝疑惑,这几个人里头,他与杨谅的交集最浅,故而他对杨谅的感触并没有来得其他人这般深。他只是觉得这杨谅也拜了高僧为师,若以炎帝与佛家的渊源来看,这后人怎都不会笃信佛教。
还未等他将疑问抛出,杨丽华亲来传讯,独孤皇后请他进宫。
杨笑澜听闻此讯,脸色一变,先前在宫里探视过独孤皇后,这大半年来皇后身子很是反复,病病好好,好好病病,她出来的那会儿杨丽华还在宫里头陪着皇后。这当口上要找袁守诚,她心里总觉得不大舒服。
问了杨丽华,独孤皇后要见袁守诚所谓何事,杨丽华不知,她明白杨笑澜的顾虑,但是就目前而言,母亲身体尚好,只是听闻神课先生在京,想见上一见,叙一叙旧,眉宇间也是有几分忧色的。
更让杨丽华担心的是,自杨笑澜西去,朝堂之上不时有关于她的流言传出,说她是阿修罗王转世,有她镇守大兴,必能使大兴王气永存。这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让她愈发心慌,但凡与皇家地位、江山社稷有关的人和事,不论真假、好坏,往往都不得善终。
故而,杨笑澜归来,看到的是她强颜的欢笑和满心的焦虑。
食不知味下用了午膳,为了要等袁守诚的消息,杨笑澜让陈子衿与冼朝先回驸马府,自己与杨丽华就留在了大兴善寺午睡,她不在的日子里,杨丽华为独孤皇后起伏不定的病情忧心之余还要焦心她的安危,如今她回来了,杨丽华顿时觉得肩膀一松。原想着要和她好生聊聊的,谁想粘着枕头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疲惫憔悴的样子,让杨笑澜好生心疼,也不吵她,揽着她自顾自想着目前的局面,救世的使命到眼下也不知算是有意义还是无意义,这一次西行将原先遗失的信息补了不少,毗卢遮那师傅会否因此而失望呢?他自出生以来的信念,是否为此而颠覆?
蚩尤和炎帝,在上古时期有着怎样的纠葛怨念,以至于要展开如此漫长艰巨抗争,在悠长的岁月里,因为他们,到底有多少人的命运受到了牵连和改变。
袁守诚曾经说过,她的人生有三次大劫难,若处理的不好,三十八岁难逃一劫,她这些年经过的劫难又何止三次,那劫难到底算是过了还是没有过呢……想到袁守诚,自然会想到独孤皇后,心中紧了又紧。
这次进宫独孤皇后明显有了老态,多年的筹谋与操劳耗去了她无数的心血与精力,不过五十来岁的光景,已显得气力难继,望着笑澜的眼神里,有一丝的不甘,更多的却是认命。她的认命,让杨笑澜不甘心。当时她着急赶回大兴善寺里和师傅交待情况未能久留,雨娘送她出门时道,虽说不该,但仍希望杨笑澜得空时,多来宫里探探。
此刻想来,心里头是说不出的着急。也不知恍恍惚惚,纠纠结结了多久,直到听到沙弥同袁守诚打招呼,她才轻轻放开依旧睡着了的杨丽华,披衣起身,叫住了袁守诚。
袁守诚的表情不是很好看,面色很有些沉重,面对杨笑澜的疑问,只道独孤皇后招他进宫,问的是关于笑澜是所谓阿修罗王转世,能守护江山的故事。他已道明此乃子虚乌有,怕是有人故意陷害笑澜,皇后亦有同感。他又道说自己需出城些时日,仔细思量西行所获,顺带好好想一想间中关节,有否疏漏之处。
待她回房,杨丽华已然醒了,眉间的思索之色显示杨笑澜与袁守诚的对话她都听入了耳中。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所忧之事。杨丽华投在杨笑澜的怀中,纵容自己一时软弱,无论是母亲还是笑澜,她不想去想,不敢去想,只怕一想心中所虑就成了真。
这一年的夏,尤其漫长酷热,格外煎熬。到了八月,暑气渐散,第一缕初秋之风吹来,却给大兴城添上了一抹秋涩。独孤皇后又一次的病倒了,这一次病如山倒,御医奔命,服药不断,连日卧床都不见好,杨笑澜与杨丽华日日请安,日日探视,间中遇上过沮丧的杨坚几次,杨坚只叮嘱,好生看顾母亲。兴许是皇后病重的消息,让他颓然,杨丽华想与他谈坊间流传的阿修罗王的传说,他也显得无甚兴趣,摆一摆手,只道日后再谈。
八月下旬,在独孤皇后的坚持下,杨坚回了仁寿宫。一日午后,杨笑澜来探她,她正昏睡,雨娘在一旁垂着眼泪道,娘子她近几日总是说起往昔时光,幼时在独孤府上的旧事,我怕她……怕她……说到此处,雨娘哽咽。杨笑澜忙递上手帕,想要安慰,又无从安慰起,这时她才发觉,自小侍奉独孤皇后的雨娘,也和她的娘子一起走入了暮年。
独孤皇后被雨娘哼哼唧唧地声音惊醒了,让她扶着自己坐起来,细细问笑澜,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尽管笑澜夜不安眠,进食颇少,她一贯答,吃好,睡好,一切都好。
独孤皇后白她一眼,嗔道:“笑澜真是狠心,本宫吃不下睡不好,你却照样好吃好喝。”
“若能以身相代……我……”一句惯常的打趣,换来一句真情流露。
曾经唇红齿白与她玩笑被她戏弄对她仰慕的少年,已然长成了这样的大人,只有在委屈难过时,还是少年时的少女情态,此刻连眼圈都是红的。独孤皇后心头也是一样的感伤,从那一年元日宫宴之上见到笑澜,到如今,这许多年过去了。
雨娘喂了她几口水之后出了房门,由得两人说些体己的话。这几日,都是杨笑澜与杨丽华同来,她未免有些私心地想,她家娘子或许有些私密的话儿想要单独同杨笑澜讲。
独孤皇后很能明白雨娘的意思,勾了勾嘴角,勉力一笑,让杨笑澜坐到床榻边来,让自己能好好地看看她。
她自己明白,这几年的延绵病榻,身子是早就被掏空了的。
要说不舍,有太多,可要说真的放不下,细想之下,却也没有那么多,到如今,她能担心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今后的处境,但是幸好,这个人还有那么多人来帮她助她。
那么,纵使自己不在了,这个人也已能够独当一面。怎样也都是没有关系的吧。
“在想什么?”杨笑澜跪坐在榻边,让独孤皇后更方便看她。
皇后伸了手抚上她的脸,眼神却有些飘忽。“笑澜,你说,后世的人会怎么写我?说这个女人只晓得管住自己的丈夫,嫉妒红颜,手段毒辣,可是这样?”
杨笑澜冷哼一声,道:“他们又怎会明白你的苦心。若不是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