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照这么说,是不是师傅和兄长也只是要利用我呢?我没有见过世云师姐,只是想着一个女人有如此自我牺牲的精神和博大的救世情怀,应该不会是一个坏人,若说她利用你,那岂不是连自己都用尽了?我来这里那么多年,一直都对兄长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他,我可算是举目无亲,要如何生活生存下去根本是无法想象的。那么世云师姐呢,她一个女子到那样一个陌生的年代里,也是会害怕恐慌无所适从的吧。她能够坚持下去,甚至在当初能取你和冼朝的心血,都是基于一种信念,一种要拯救世人的信念。有这样的人做你的师父,也是一件光荣的事情,是么?”
“你说的是,我不该这么想师父。师父生就慈眉善目,像极了菩萨,绝不会是这样的人。”想通了关节,陈子衿这才散了郁结,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极亲密的姿势蜷在笑澜的怀中,不觉面上一红。
、第八十九回 雨夜
这一年春;汉王杨谅娶上柱国、楚国公豆卢绩的女儿为汉王妃,这门亲事早在几年前就已定下,只是双方年幼,直到了眼下才办这婚事。
初听豆卢绩这个名字杨笑澜觉得好笑,杨丽华同她解释道;豆卢这个姓氏出自慕容氏,为北魏被赐姓时所改,先鲜卑语中;豆卢乃是归顺的意思。杨笑澜笑了几声又板着手指头算一算;说起来独孤皇后这几个儿子里面,撇开太子妃元氏不算;秦王妃崔氏的哥哥是上柱国崔弘度;蜀王妃长孙氏的父亲是重臣长孙览;汉王妃的父亲豆卢绩也是上柱国;唯有晋王妃萧美娘算是无家无势。在争皇位的道路上,杨广倒是并不算占得先机没有多少优势可言。
四月里,有人上书说杨坚过于宠幸高颎,令得高颎赤炎滔天。杨坚勃然大怒,令侍卫将此人当场杖杀,可彼时殿上并无可用之杖,随即用马鞭杀之。此事过后,又在殿上置了廷杖,若是朝堂上有人再行激怒了杨坚,杨坚会随时以杖毙人。独孤皇后因此事劝说了杨坚,杨坚破天荒的没有听从,只说臣下对上不敬,理当训之。独孤皇后便在没有言语,只私下里嘱咐杨笑澜见着杨坚时小心说话。
杨笑澜不免想着,杨坚一生小心谨慎,忍耐克制,如今一统河山,是不是代表着他内心松了一口气开始逐渐骄傲自大起来了呢。那是否即是说,也许从今往后,独孤皇后对他的威慑力与助力会日益式微,那么到时候独孤皇后又将如何呢?
注意到杨笑澜略带忧心的目光,独孤皇后微微一笑,稍加抑制想要与笑澜亲近的想法,用一种难得温柔又不带丝毫调侃的语气说道:“笑澜不必为我担心,我与陛下多年夫妻,他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
言下之意是对着杨坚她稳抓稳打?杨笑澜回忆了曾经学过的历史,杨勇被废多是因为杨坚听了独孤皇后的话,那么直到太子被废,独孤皇后还有能够进言的能力。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觉得不甚放心。皇后再美艳绝伦终有衰老的那一天,新人胜旧人自古已然,等杨坚彻底不需要皇后的智慧,甚至以此为障碍了又该如何是好?如果能找到一个将来可以在杨坚面前说得上话探得到消息,又能对皇后恭敬无争宠之心的女子备着,这样局势会不会更加有利?为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而感到惭愧,她杨笑澜从何时起居然会有这样的心思。
看着杨笑澜一脸的莫测变化,独孤皇后又是一笑,道:“想当初笑澜可是盯着本宫目不转睛,现如今可好了,家中有了娇妻美眷,那自是不把本宫放在眼中,和本宫说话还会走神,唉……”
“咳咳,皇后殿下……”杨笑澜扯了扯嘴角,脑中飞快思量着皇后此言何意。
“哎?怎么,可是给本宫说中了无言以对。嗯?”独孤皇后的指尖勾起杨笑澜的下巴,笑是笑着的,可玩笑中依稀带着三分真情。
没有如独孤皇后预料般的红脸低头,杨笑澜反而微微侧着头,澄净的目光与皇后对视着,坦言道:“确实不知该如何说。我在担心你,就算你是那个高高在上谈笑间操控生死的皇后,我还是会担心你。也许……时间久了,很多事情变得不同,但是我想,你永远是那个在那年春宴上颠倒众生的独孤皇后,而我,总是那个偷偷看你的莽撞孩童。”
原只是习惯性的调笑,怎料这日益长大的少女竟认真了起来。独孤皇后的心轻颤,指尖滑过杨笑澜的颈脖收了回来,轻笑一声,道:“笑澜长大了,唔,成了亲果然不同,会说花言巧语了……”默然了片刻,独孤皇后又道:“本宫谋划半生,笑澜且放宽心就是。”
杨笑澜点点头,想要去握独孤皇后的手还是垂了下来。
自从大兴善寺听了关于末世与救世的来龙去脉之后,驸马府中杨笑澜与陈子衿很有默契地没有再谈起关于那个“救世”的故事,说来无用,徒增烦恼,不若就静静地等着契机的出现。她们都没有发现,在回避“救世”的同时,两人也在回避着另一个问题,一个关于杨笑澜去留的问题。
而两人因背负着同样责任带来的默契感,自然逃不开心细如发的杨丽华的眼去,她既已接纳了陈子衿,也不会因此而怪责,只多予两人一些相处的时间。
对于杨笑澜来说,她从来没经历过,更不曾设想过自己会同时和一个人以上有着感情。她不是古人,没有思想上一对多合理的觉悟,在压制下道德上的罪恶感,克服了心理障碍之后,对于如何与两个人一起生活充满了无力感。比如,到了晚上该去何处就寝的问题就困扰她多时。
和杨丽华成亲之后,按照现代人的生活习惯她都是与杨丽华同床,并不像其他的夫妻那样各有自己的房间,以便各种不时之需。这方面没有任何人指点过她,她自然也无从知道起,她再没脸没皮,也总不能去问杨素,今儿该跟谁睡觉这种事情。
以杨丽华对杨笑澜之了解,若不是她以自己来月事为由将杨笑澜直接推入陈子衿的房中,笑澜是基本不会主动提出要去陈子衿房中的。习惯了两个人的温度,一下子没有笑澜在身侧,一张床榻难免有些太过宽敞,但是杨丽华从来都不是一个善妒的女人,更何况,在与笑澜成亲之初,看出笑澜与尉迟炽繁感情的她便没有想过要让笑澜专情于她。
被杨丽华赶去陈子衿房里,杨笑澜仍旧没有预谋要做些什么,在她的观念里,拉手亲吻然后情到浓处才是正题,尽管此时,按照一般说法陈子衿早就是她的人了。两人亦没有如旁人所想的那般,红被翻浪,□滔天,两人只是静静躺在榻子上,陈子衿问些关于那个时代的事情,杨笑澜详尽地答。
第一次将最真实的自己原原本本地剖在一个人的面前,同陈子衿说小时候拿着塑料刀剑在花园里喊打喊杀,拿着爆竹去炸邻居的信箱;同陈子衿说那个时代用的文字,学得外语;同陈子衿说电视电影、电脑和手机;同陈子衿说,学校、老师和同学……说到兴起处,感染得陈子衿也是满眼的憧憬。
那是一个奇妙的时代,陈子衿做如是想。
习惯了流转于杨丽华与陈子衿之间,杨笑澜也逐渐坦然。
依旧是杨丽华月事,她去陈子衿的房中,两人如往常一样聊天休息。睡到半夜,陈子衿被风雨声惊醒,披了薄衣,摸索着点了蜡烛,春风吹进一捧夜雨,子衿略感寒意,便将窗子掩上,待回到床边却见杨笑澜正睁着眼睛注视她,眼睛里闪着的那一点光似一道火,隐隐有要烧着她的征兆。
此时的子衿散着头发,婀娜的身姿被衣衫轻掩着,平常见惯的冷然换成了少女娇媚的神态,夹着一丝醒而未醒的懵懂,杨笑澜看着她再次吹熄了烛火,带着薄薄的凉意钻进被子里,忍不住出声在她耳边唤着她:“子衿。”
子衿应了。
“子衿,子衿……”
子衿从没听过她将她的名字叫得那么轻软那么温柔,她只是一声声叫着子衿,子衿一声声应着,每一次都仿佛能叫到她的心里头。
也许是一场晚来风急,孤身夜雨吹散浇息了她的顾虑,她的不安,她的惶恐,她的隐忍,她的压抑,她想要沉溺于陈子衿的温情,她想要亲近陈子衿的体温。她注视着陈子衿羞涩含情的眼眸良久,终一寸寸亲吻着她,一分分地感受两人逐渐滚烫的身体。
也许是从未想过,也许是一直在潜意识里绸缪,陈子衿从未像此刻这般放开自己。
是她,既然在路上,在用心血将她救回守护着她的日日夜夜里,已然确认了就是她。就算相处的这点滴时日里,两人曾冷眼相对,她也有过委屈,有过惊喜,有过心动,有过一丝的怨……可既然这二十多年来只有这个人能将她温暖……
陈子衿曾以为自己会在那个高峨的宫墙里孤独地老死,亲眼见着自己像宫里头的那些花木,一岁岁的枯死,容颜衰败,心如槁木,直到这个人一路从大兴到建康,在宫里见到她又放了她,在路上见到她救她又为了挡了一箭,她第一次如此感激自己身有异能能将那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纵然她不喜欢自己救她,但是她对她的特殊能力只有赞赏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两人又一路从建康到大兴,山也迢迢,水也迢迢,一路相携一路相伴又一路相怨。陈子衿想到她在得知她会被送进宫里一刹那的失神和错愕,望向她的眼里满是歉意和愧疚,忍不住将她更抱得紧些,身子弓起更贴得她紧些,回应她的亲吻更热切一些。
也是在得知被送进宫的那一瞬间,子衿看到了她对她的眷恋和怜惜,也看到了自己对她的不舍和依恋。没有预料过自己会爱上一个女子,有也好没有也罢,既然这个人已经在心底里扎了根,发了芽,就让她开出一朵最灿烂的花来又有何妨。
情难自禁的轻吟娇喘中,子衿仿佛被笑澜带回了她的故乡,那绿柳摇曳的江南,青山秀水的田间,风中带着温润的湿气。
作者有话要说:祝愿高考的看官们一切顺利如愿
、第九十回 南下
逃命的时候便知陈子衿浅眠;杨笑澜醒时不敢乱动,生怕就吵醒了她。一直都觉得陈子衿的睡脸好看,温温润润的好似一个玉琢的人,江南好山好水在她的身上可谓是一览无遗。想到初见时的冷然肃杀,剑拔弩张;现下的缠绵交织,命运一事还真是难料。而以她一个中人之姿、平凡无奇的女子竟能受到如此多的倾心相爱,也真是她的福气;念到此处;将陈子衿抱得更紧一些,无法一心一意已然成了定局;去留也终不能随自己的意;那么在大隋的日子里,好好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对她们好些也就不枉一场相遇相知。
杨笑澜只一动,陈子衿便有些醒了,挣扎着想要睁开眼,迷蒙间露出一丝娇憨之色,杨笑澜在她鼻尖上一吻,她缩了缩脑袋又往笑澜的怀里钻了钻。“你又想欺负我。”
欺负?到底是谁欺负谁啊?两人一夜缱绻,陈子衿温顺之余也不忘反攻大业,笑澜只觉得奇怪,这隋朝的往事怎地就和平时她在书中看到的截然不同。温柔体贴固然兼有之,乖顺依附是完全没有,就算柔弱如师姐,决定了什么事情之后就是一派毅然决然,丝毫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看子衿,少女初欢,竟也知道要将她扑倒。笑澜眼珠子一转,平日里杨丽华与陈子衿的窃窃私语,难道这也是她教的?
胸口箭伤处传来一阵痒意,陈子衿的手指在伤痕处摸索着,箭伤已好,可伤疤总是在的。杨笑澜无奈又无法,只能安慰自己,幸好不在脸上。
“咦……”
“怎么?”
陈子衿拉开被子,将头发撩至耳后,侧起了身子仔细端详着杨笑澜的胸口。
杨笑澜见她认真的样子觉得好笑:“看出什么花来?”
“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这印子只会渐渐变淡,但总是在的。”
“这印子,像是箭伤,但是又和你受伤时候的不同,伤口周围像是有一圈花纹,像是在哪里见过那个样式……”
“好哇,陈子衿,你居然还看过别人的身体……”将陈子衿翻至身下,堵住了她抗议的嘴唇。
良久,陈子衿轻轻推开笑澜道:“皇后……”
“啊?”杨笑澜吓了一跳。
“皇后的戒指,你胸口的印记,与皇后戒指的样式一样,太阳纹。”
低头察看箭伤处,还真是有几分相像。
“佛门护法的印记!”陈子衿突然道:“这会不会就是佛门护法的印记?你且想一想,可曾在何处见过我师父。”
杨笑澜刚想说她根本不知道尉迟世云长成什么样子,见过也不会知道,况且尉迟世云是在她的年代,她又如何能见。
“哎哟,册那!”不会真的是在梦里吧!
“怎么?”与杨笑澜相处长了,就知道这“册那”二字无限妙用,无论是感叹、赞誉、气愤还是异常高兴,笑澜都会用这个词来表示。子衿忙问“可是想到什么?”
“你还记得,我被杨谅那贱人射死了去,在你救我之后我以德报怨还怪你?”
怎么可能会忘,想起便觉得有些难过。陈子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杨笑澜忙亲她一亲,道:“让你难受了。那时我做了梦,也许不是梦……比梦的感觉更真实,我看到自己回到了我那个时代,见到了父母,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
“陌生的女人?”
“对,年纪看起来和大公主差不多,说不上来的感觉,与我并不认识,可是却在安慰我的父母。”杨笑澜闭上眼睛,让自己的记忆往箭伤那日靠拢,想象着自己在陈子衿的怀中,胸口尤痛,几乎没有生机,唯一缕魂飘荡至自己的本命,父母近在咫尺。
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那个女子的身上,解了两粒扣子的白色衬衣,用一根发簪将头发盘起,架着黑框眼镜,轻声安慰母亲,望向床上植物人一般的自己的时候,是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整个面部轮廓与尉迟炽繁有七分相像,但是比尉迟炽繁看起来更……有福泽,师姐的脸看起来淡淡的,笑是清的,语也是轻的,要说有仙气,倒还是师姐更有几分仙气。
陷入回忆的杨笑澜忽觉肩上一痛,张开眼睛才知是陈子衿在她肩头咬了个深深的印子,不明所以地望向陈子衿。
陈子衿只道:“方才你那样子,像是灵魂出窍似的,我怕……”
“别怕,没有找到那四样东西,我还回不去。”杨笑澜抱紧了陈子衿,身子有些发抖。
“怎么了?”
“怕是在差点死去的时候,真的看见你师父了……”陈子衿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