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怕是在差点死去的时候,真的看见你师父了……”陈子衿咬她的那一刹那,顺着梦中女子衬衫敞开的领口,她几乎看见那女子左侧胸前有隐隐约约的印记,恰似一团青云。
在遇袭之后,她胸口愈而未退的类似齿状光芒的印记,便是属于她的佛门护法印记吗?
年底,传来江南民变的消息,杨笑澜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微波暗涌的江南终于无法忍耐杨坚的高压征服政策,在多处竖起了起义的旗帜。独孤皇后说,这场叛乱几乎席卷了整个南方,大众者数万人,小众者数千人,万幸的是起事的部队并没有打出反隋复陈的旗号来。杨笑澜猜想着也许杨坚会让她随杨素军队或是杨广部队开赴江南镇压,便又加强了自己的训练程度。
杨坚在沉着冷静的思考与独孤皇后细细的商议之后,派遣杨素率大军出征,在杨坚看来,杨素以谋略与冷酷出名,治军严谨,赏罚分明,战无不胜。更配以弘度、史万岁、来护儿等战将为随军的部帅,希望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江南的叛乱扑灭。同时他也明白,单纯的军事镇压非长远之策,遂任命喜爱江南文化,又对江南充满感情的晋王杨广为扬州总管,将秦王杨俊调为并州总管。
杨广领军出发前私下找了杨笑澜,希望她在京期间偶尔去看护一下仍在掖庭的陈宣华,杨笑澜看到杨广眼中的认真,点头应允了。
每次去掖庭宫,第一个见着的必定是尉迟炽繁的某一位表妹,尉迟敏儿,轻轻打过招呼,径自从尉迟敏儿的身边走过,也全然没注意到少女失望的神色。
嘘寒问暖一番后似乎无话可说,杨笑澜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陈宣华笑了起来,配上她那张妖冶的脸,媚态十足。杨笑澜想到这张年幼的脸孔过不了几年就要成为深宫中老迈杨坚的女人,只皱紧了眉头越发说不出话。
“阿修罗王真是有趣,难怪尉迟娘子成日里提到你。”
“尉迟娘子?”
“就是刚才阿修罗王遇上的那一个,阿修罗王难道没有发现之前每次来找姐姐,必定先遇上她么”
“不曾注意。”
陈宣华又是一笑,道:“若非晋王殿下嘱咐,阿修罗王当是不会再来此处吧?要能入得阿修罗王的眼,着实不易。”
“是我心不在焉,抱歉。”
“人说阿修罗王性子温软还真是不错。我们既不相识又不是什么旧识,又何须道歉。”
这样一说,也是。虽说陈宣华是陈子衿的妹妹,但两人并没有什么感情,对于陈宣华即将到来的命运,她何以内心有着歉意?抓了抓脑袋,杨笑澜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歉意……不知该如何说。”
戴着恐怖面具偏又一副顽童情态,陈宣华微愣,她见过阿修罗王的很多面,却没有一面像此刻这样简单,没有巧言令色,没有信誓旦旦,她微笑问道:“阿修罗王何以要带上面具?有传闻说阿修罗王是为了遮掩脸上的伤痕,也有传闻说,阿修罗王相貌丑陋,用面具掩饰,还有传闻说……是因阿修罗王相貌太过柔和俊美,只是宣华以为,若只是为此,何以在平日里也要戴着那劳什子的东西呢?”
杨笑澜也不作答,只行了个礼说自己还会再来,就告辞离去,单薄的身子背着陈宣华耸了耸肩,又做了个挥手告别的动作,道:“佛曰不可说。”
没几日,传来番禹夷王仲宣造反,广州总管韦洸中流矢而亡的消息。
当初陈朝灭亡,杨坚就令韦洸进军岭南,当时岭南各部以冼夫人为首,在境内守卫,是晋王杨广令陈叔宝致书冼夫人晓以大义归顺隋朝,韦洸这才能够进得广州境内。谁料想,一年之后,王仲宣谋反,岭南多部响应,只可怜韦洸力战多日终不敌,一朝魂断他乡。
得闻此讯,杨坚立令裴世矩领兵马五千开赴岭南增援,并授权他便宜行事。因冼夫人未曾参与谋反支持隋朝,故而裴世矩此行在消灭叛贼之余,须当以外交斡旋安抚岭南诸部落为主。因杨笑澜于平陈之际的卓越战绩加之先前冼朝来隋时两人的坊间传闻,杨坚特令杨笑澜随军。
此次前往岭南,考量到冼夫人的曾孙女冼朝与杨笑澜的师门关系,独孤皇后对于杨坚的旨意并没有表示反对,只嘱咐笑澜多备些驱虫避障的在身上便作了罢。毗卢遮那师傅听闻笑澜此行,当下休书一封,令笑澜务必交付冼夫人。陈子衿则拜托笑澜向冼朝问好,叮嘱她小心行事。
唯有大公主杨丽华对于杨笑澜的出征百般不愿,圣旨既下,又无从反抗,只能将收藏好的银枪小三还给笑澜。前一次的经历还历历在目,这一次又要奔赴岭南这蛮荒之地,杨丽华实在难以安心,可是她既不能哭也不能闹,又不愿笑澜出征还要为她担心,只好一个人时闷声不响。今次杨笑澜倒没有之前那般迟钝,杨丽华的情绪她看在眼里,晓以大义的同时不忘撒娇痴缠一番,又千百个保证自己绝不身先士卒,一定小心谨慎平安归家,这才哄妥了公主。
伐陈时,裴世矩领元帅记室一职,与高颎一同收集陈朝书籍,杨笑澜是与他见过的。当时没有做任何想,当奉旨行军时,这才惊觉,裴世矩俨然就是写《西域图记》的裴矩!也是《大唐双龙传》中石青璇的父亲邪帝石之轩的另一化身,书里还号称是他使用离间计挑起了关外少数民族的内斗。故而,一路上除了时不时向裴世矩请教西域风情,忍着想要求证到底有没有石之轩的心,杨笑澜望向裴世矩的眼神也是充满惊艳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桃子精终于来了~~~~
桃子精会不会知道杨笑澜的身份呢?
知道之后会是如何反应呢?
唔唔~~~
、第九十一回 重逢
岭南之路并不是那么好走;除了时刻保持警惕与一些散兵游勇作战之外,还需和浓密的森林、潮湿的闷热天气斗争,所幸士兵并无染上任何疟疾瘟疫,安然抵达广州附近驻扎。纵有树林,日头依旧很晒;面具在此刻倒是成了防晒的利器,说来也奇,不管外面的日头多晒;金属的面具里清凉如故。
一路上;杨笑澜对裴世矩多方缜密观察,终可以确定裴世矩并没有丝毫内力武功;石之轩其人纯属虚构。得出这个结论;杨笑澜也自觉无聊,不过,在旅途中,从裴世矩处也听说了不少关于突厥与西域的民俗风情。
偶尔也听随军的另一名副将裴世矩的侄儿裴笙说些京中风流之事,杨玄感在京时与一干公子哥儿相处融洽,裴笙是其中之一。虽对杨笑澜的青铜面具颇觉惊异,但能与平时深居浅出的乐平公主驸马,陈人口中的阿修罗王言笑甚欢,裴笙也觉着荣幸。杨笑澜更从裴笙处知晓,尽管隋文帝并不曾报以嘉奖,但是她在一众小辈的眼中却有着相当的人气。他们都对他这个被面具遮掩起来的驸马十分好奇。
临近广州,裴世矩接到探子回报,冼夫人的孙子冯暄本受冼夫人之命率兵增援广州,岂知这冯暄与番禹夷王王仲宣通气,故意滞留不前,冼夫人闻讯后勃然大怒,将那冯暄拿下关进了大牢。
裴世矩眉头深锁,一时难以捉摸这冼夫人是虚晃一枪还是真有心相助,不过早前韦洸携陈叔宝手书面见冼夫人招降一事进行的十分顺利,且倘若冼夫人真如传说中的那般智慧,那必然会明白统一的意义。更重要的是,裴世矩认为那些支持叛军的人并没有打着复国的旗号,那即是说,只是对于杨坚高压政策的不满,如此便好处理得多。
广州城失却统帅韦洸,正苦苦支撑着不被王仲宣的叛军攻破,听闻援军来到,城池内一片欢声,士气大振。守军将领拉弓张弦,三箭连珠,射下了试图攀爬城门的叛军。
王仲宣见势不妙立即鸣金收兵。
眼见内外一心,退兵阵脚有些忙乱,裴世矩特令杨笑澜领一千兵马冲杀追击。杨笑澜银枪一举,阳光照在小三上恰反射出一道银光,配合着生猛威仪的青铜面具,凌然肃杀宛若修罗。也不知是谁先叫一声“看,阿修罗王。”城墙上下一片欢呼。兵士们情绪高涨之余,忘了连日赶路的艰辛,随着杨笑澜向王仲宣部杀去。杨笑澜一路长驱直入,挑开攻来的长刀,用并不太标准的粤语大喊:“缴械不杀,速速投降。”不知是叛军听懂了她似是而非的语音语调,还是为隋军的攻势所慑,不少逃跑不及的兵士丢盔弃甲纷纷请降。
突然叛军撤退的前方部队哗然,只闻得震天的战鼓之声,轰隆隆,轰隆隆,杨笑澜被吓了一大跳,凝目眺望,随着鼓声雷动,不远处竖起了几面旗帜,认真辨得,一旗书冯,一旗书冼。
难道是冼夫人的部队来援?
原来冼夫人一面将与叛军连声的冯暄下狱,一边派出另一个孙子冯盎率军奔赴广州。
冼字号的旗帜一出,效果远甚阿修罗王的鬼魅面具,两支部队合力试图一举将残余叛军击溃,可那叛军之中,有一戎装将士□出精壮的上身,以一敌十,异常骁勇,实难近身,就在他的顽强抵抗之下,近在眼前的叛军首脑王仲宣在睽睽众目之下逃了开去。
杨笑澜待要赶上,却碍于地形的劣势与莫测的山林,难以企及,视线转至那留下断后的将士,披头散发、纹身赤足,单看那张略有些疯狂的脸,直教人胆寒。此时,来援的冼夫人部队中,一轻装小将鱼贯而出,与那狂暴的战士交战在一起。对方的兵士不欲上前只是遥遥的呐喊助威,杨笑澜也拦了想要上前相帮的兵士,这一场打斗,应该是传说中的单挑吧。
那轻装小将年岁不大,但枪影间的凌厉丝毫不逊色,光是他纵马自如的样子,杨笑澜便自知不如。这一场单挑过了几百回合,仍未见胜负,观者无比屏息凝神,待察觉有人靠近,杨笑澜方警觉起来。
只听得一个异常灵动的声音在说“四郎怎看得如此入神?死鬼,还戴着面具装神弄鬼。”前一句语调尚且正经,后一句已满是熟悉的调侃。
回眸间,身着黑色圆领贯头衣,身姿曼妙的女子走入眼前。以纱巾遮面仅露出的一双伶俐剔透眼睛里透着愉悦之情。
杨笑澜一怔,跳下马来。
这……这不是当日不告而别的桃子精冼朝嘛!较之分别之时又长高了些许,原先比杨笑澜还矮着几寸,现如今目测之下,比之笑澜还高了一些。
四年未见的故人猝不及防的出现,杨笑澜既喜且惊。
故意忽略杨笑澜眼中闪过的惊喜,冼朝埋怨道:“几年未见,四郎果真忘了昔日两小无猜的誓言不成?”
杨笑澜哂笑,哪里是什么两小无猜,哪里有什么誓言,桃子精最擅长的便是演戏了。当下只嘿嘿一笑道:“怕是冼朝师侄忘却了才是。是否早已嫁作了人妇?又是哪家郎君有此殊荣,能抱得美人而归?”
“冼朝哪有四郎这般福气,家中娇妻美妾如云,还娶了公主为妻。若是冼朝成了人妇,四郎心中是欢喜,还是惆怅?”
许久未曾与冼朝斗口,听到这半真不假的问话,杨笑澜颇有些招架不住,老实答道:“既有欢喜,也不乏惆怅。”
冼朝掩口轻笑,目光撇过笑澜的面具,又是一句真假难辨的话语“四郎的这个答案,倒是让冼朝也是既欢喜又惆怅呢。”
杨笑澜刚想问原因,却听得一声暴喝“陈弗智受死!”。
就在两人叙旧之际,单打独斗的双方已分了高下,那将士纵然神勇,可难买力竭,轻装小将竟将魁梧的将士立斩于马下,那颗狰狞的头颅滚了几滚,沾了些许尘土。
杨笑澜早已习惯了沙场只皱了皱眉头,可冼朝毕竟没有见过如此残酷的场面,此次听说杨笑澜会随军前来,这才央求着冼夫人与七叔冯盎让她同往。这下可好,被那碗大的伤口和尚未瞑目的头颅吓得变了脸色。
察觉到冼朝的异样,杨笑澜轻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别看了,免得污了你的眼。”
又是浑然未知男女授受不亲的举动,当两人还小么。冼朝白了她一眼,轻叱道:“放手。”心下颇有些复杂,这杨笑澜与别时相比,除了戴了个凶神恶煞的面具之外,几乎无甚差别,就连声音也没有大的变化。
斩敌之后面无骄傲之色,一切如常,轻装小将策马至杨笑澜与冼朝的跟前,礼貌地与笑澜行礼,有些诧异于冼朝对杨笑澜的态度。这个比他还大了几岁的侄女,除了冷嘲热讽,从来不会对男子假以辞色。俚人开放,年轻男女常自行交合,唯有这个侄女到了二十有二也不见她对谁有所青睐,平日若是有男子与她稍微靠的近些,她都心生不悦,哪里会容得别人碰她。
可眼下……
杨笑澜还了礼,自报家门后着实将轻装小将夸赞了一番。
冼朝没好气地又白她一眼,道:“这是我七叔,和四郎倒是同年。这是杨家四郎,乐平公主的夫婿,当今的驸马。”
许是家中受惯了冼朝的刁蛮,冯盎对她的抢白不以为意,谦虚一笑,目光在杨笑澜的面具上打了个转后才用不太标准的官话说道:“一直听闻大隋在平陈之时,有一员猛将叫作阿修罗王,今日一见,果真非凡。”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才率部入驻广州。
裴世矩听闻报告,谢过冼夫人的高义之后,立刻遣探子探寻王仲宣的去向行踪。当夜,在广州城的官署里设宴小叙,纵使冼朝未露真容,这流光溢彩的眼神和时不时传出的笑声,惹得连连注目,裴笙更是露出渴求之色,而习惯了男人陶醉眼神的冼朝自然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她始终在打量着不大做声的杨笑澜。
她想要知道,分别的日子里,这师叔是如何在青铜面具后过活的。
她似有许多话想问,又似有许多话想说。
宴后,打发了一脸痴心妄想的裴笙,冼朝将正打算回房休息的杨笑澜拉到隐蔽处。
杨笑澜正思忖着冼朝的目的,就见冼朝伸手想要摘去她的面具。大惊之下,抬手隔开。这次的阻拦,出乎冼朝的意料。
“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皇后所赐,袁相士说我命薄,故而要戴这个面具挡煞,一刻不得摘下。”杨笑澜后退一步,与冼朝拉开一些距离,即便已有很多人知晓她的身份,但是显然,冼朝依旧蒙在鼓里。她亦不想冒险,万一冼朝无法接受……
“睡时也戴着?”
“是。”
“真难为那公主能受得了你这幅鬼样子。我师姐……她可好?”收到京中的消息,说陈子衿在进入大兴之后,被赐给了当今的驸马都尉,也就是比之前瘦了一些的眼前人。冼朝只觉得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