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桃子精,眼睛贼尖。不过……”望着四周沉沉的密林,笑澜警惕道,“只知道对方要你,不知为何要你,我总是心里不踏实,我们小心行事。”
可惜那东柏坡没有项庄舞剑,称不得鸿门宴请,只幕天席地而坐,槟榔果酒相候。黑瘦黑瘦的王仲宣着对襟无领的上衣长裤,缠头巾插雉翎,标准的俚人打扮,随从不过四名,看起来从容,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僵硬,奉上竹筒果酒后就立在王仲宣的身后。王仲宣打量着按照汉人习俗蒙上面巾的冼朝许久,这直勾勾的眼里虽没有夹带猥琐,笑澜依旧不喜。
敌不动,我不动。笑澜依次打量王仲宣身后的四个随从,目光扫过他们的脸时,明显觉察到他们的脸有些轻微的抽动,在笑澜的注视下,两个随从的眼睛下意识地转到了冼朝的身上,继而又略略低下了头。笑澜有些疑惑不解,这地势并不适合暗藏大量的兵马偷袭,如果只是十来个,二十多个人,以两人的身手,不难逃脱,那王仲宣到底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两人呢?
前一次猎户那里的前车之鉴,今次笑澜只看了竹筒果酒一眼,连摸也懒得去摸,冼朝倒是礼貌接下,放在面前。
王仲宣见笑澜如此态度,取自己面前的竹筒果酒饮了一口,笑问:“莫非两位是怕仲宣在酒中下毒?”
没料想杨笑澜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道:“不止,非但怕下毒,还要下药,简直怕得要死。”
王仲宣干笑两声,道:“杨将军真是会说笑。此果酒乃是岭南特产,百越人家自酿,香甜可口,虽少了几分男人的辛辣本色,但入口清爽,香气扑鼻,不喝上几口,真是错过了呢。”
冼朝礼貌笑道:“不善饮酒,还请见谅。”
王仲宣乍闻此言像是听到了十分有趣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冼朝与笑澜对视一眼,均不知他因何故发笑。“大兴双星伴月楼的楼主怎会不善饮酒,冼家娘子,亦或是朝云楼主,莫要说笑了。”
此言一出,冼朝与笑澜皆是惊得不轻,若是某位京城人士道破了冼朝的身份还情有可原,可这王仲宣是个身处蛮荒之地的首领,又怎会有此情报?
“王总管才是说笑,冼朝不懂。”
“哦,那希望接下去的那番话,冼家娘子勿要再推说不懂了。小娘子可知岭南有一件至宝,得者能获得至高无上的尊位,或者能够获得毁天灭地的力量?”
原子弹?笑澜忍不住嗤笑道:“世上怎会有这种东西?终极武器?杀尽世人,然后就至高无上了?笑话。”
王仲宣鄙视道:“你们这些汉人懂得什么,那件至宝源自上古,如何传承不得而知,只知晓她是由女子传承,而这一世,则是在冼家娘子的身上。”
“莫名其妙,不会有这样的东西。你要那种东西来做什么?把人都杀光了,你一个人至尊很好玩么?”笑澜看了紧锁眉头默不作声的冼朝一眼,驳斥道。
王仲宣语出认真,一张黝黑的脸甚至还有些闪亮:“非也,那样宝物还有奇效,可以让凡人去到仙界。”
成仙……“呃……王总管,仙界多寂寞,成仙有何用?古往今来多少神仙要往人间跑,你这是,何苦呢?”
“你懂什么!仙界,乘鸟而日行千里,坐蛇而神行百里,日夜皆可兼程,路架于高空之上,还能千里传音……”
“这些你都是从何处听来?”一直不语的冼朝冷然问道。
“恕我不便相告。”王仲宣看冼朝那认真的样子,心中更是笃定这至宝定是在她的身上。“小娘子交出至宝,我即刻率众投降,从此一心向着大隋。”
冼朝端详王仲宣良久,站起身来道:“我没有那样的物事,也没有听说过。恕冼朝无法达成王总管所愿。若是王总管可怜岭南的兄弟百姓,投靠大隋,那自是一桩美事,是我岭南百姓之福。”
“你不肯给?”王仲宣阴沉着脸,眯眼问道,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
“喂,听不懂人家说什么嘛,是没有,没有。”笑澜也随着冼朝站起,顺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摸到放置甩棍的袋子,又握了握手上的银枪,防备着王仲宣的随时发难。
可王仲宣又一次看着冼朝笑了。
这没吃到毒药,没见到伏兵,对方还能展现一副得计的样子,笑澜实在不知自己还有何疏忽的地方。正疑惑着,却见冼朝身形一晃,连忙将她扶住了。“怎么了?”
“可是觉得浑身发软,没有气力?”王仲宣笑道:“这可是我花费了千金从天竺购得的迷香,触手既中。小娘子还是赶紧交出至宝,不枉我一番厚待呀。”
冼朝腿脚发软,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笑澜的身上,笑澜心中不禁暗骂,一直都只知这阿三国产神油,产爱经,几时还产什么迷香……居然还要千金……
作者有话要说:原文最末实在应该加上一句:
坑爹啊……
、第四卷
整个身体被杨笑澜搂着才不至于跌倒;冼朝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岭南气候炎热,经过先前那番折腾,两人身上均出了汗,笑澜的身上没有其他男子那般的油腻汗渍味;隐隐还是有淡淡的熏香,是笑澜一贯喜欢的清冷的梅花香。靠得这样近,才发现笑澜的身子虽清瘦结实了;还是十分温软。
“我只要那件宝物;得到宝物,自会放你们走;连同那些士兵一起;让你们一并带走。”王仲宣又仔细打量冼朝一番,道:“小娘子将那宝物放在何处?再不说,本人可是来亲自搜了。”
听得此话,冼朝更怒:“混账!你……你敢!”
笑澜不解地问道:“王总管,她身上也不像是有藏着什么东西的样子。足下为何就如此确定那样东西在她的身上。”
王仲宣一笑道:“你自然不知,那样东西需要她的血来温养,若离了她的血,那宝物便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力量,比如……带我去仙界。是了,听将迷香卖于我的天竺商人说,迷香十分霸道,我知你阿修罗王善战,独自逃走理应不难,但是你若是想要以一人之力护着冼家娘子,敌过这里的五人逃将出去,恐怕不易。不若……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什么交易?”
“我只要冼家娘子身上的宝物,她的人……纵然还是个完璧,但是我没有兴趣,你让我拿走那件宝物,她的人就随你处置,如何?你虽是驸马,阅女无数,可此女的质素,世间难有……”王仲宣的眼中露出淫欲之色,淫笑几声,问道:“你意下如何?”
笑澜低下头掩饰眼中闪过的杀意,揽着冼朝和握住银枪的手紧了一紧,这些人总是一次次地挑战她的下限。
“无耻之徒!”
无耻?王仲宣笑道:“小娘子以朝云之名,行迹大兴,难道就没有要牺牲些许色相的觉悟么!”
暗中拍拍冼朝的腰际,让她稍安勿躁,笑澜抬起头对着王仲宣微笑道:“既如此,人交给你,也好。”好字才落了音,自己手执银枪已朝那四名随从攻去。原本应该软弱无力、束手就擒的冼朝迅捷如鹰直取王仲宣要害。
王仲宣在猝不及防下被她占了先机,冼朝显是被方才那番话气坏了,招招狠辣重手,在笑澜收拾了四名随从之后,她手中短剑终架在了王仲宣的颈上。
也不掌掴,仅饱以老拳,几拳之下,王仲宣的脸很是好看,嘴上支支吾吾地问着:“为何……为何你……”
拦下了冼朝的愤怒一击,杨笑澜笑道:“你是想问,为什么她没有中你的迷香,是也不是?”
王仲宣点头。
“呀,这是为什么呢,千金换来的迷香,为何没用呢?啧啧啧。”笑澜道。
冼朝对此也存有疑问,“这是为何?货物来源不可靠,他绝不拿来使用,为何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效果?”
“这所谓的迷香,不用你吃下去,也不用你闻到,仅仅依靠手指的触碰就能使你中毒?世上有如此神奇的东西?我倒是不曾听说过,哪里会有什么毒素可以迅速渗透到人的皮肤里让人昏过去?还是在手上没有伤口的情况下?没有的事情。”连二十一世纪,通行版的迷药除了口服就是用大剂量乙醚来使对方昏迷,没有那么及时好用远距离可操控的玩意儿。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何以四郎如此笃定……你何时发现他的狼子野心?”想起王仲宣方才的话语,冼朝觉得气恼,连连踹了他几脚。
“一者是本人有前车之鉴,不敢造次,怕了这些迷药,故而格外警觉,二者,侍从们在给我们竹筒时格外谨慎,三者,你接过竹筒时,那厮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那竹筒上又是不自然的黄色,气味闻起来很是熟悉,又有些刺激。”乍闻此味,她没有觉得害怕反倒是有种被勾起馋意,调动味蕾的感觉,许是离家太久,直到瞥见冼朝手指上染上的黄色,才醍醐灌顶想起来那些是什么。幸亏当时戴着面具,否则,她怕自己立时就笑出声来。
那可是来自阿三国,千金难求的迷香呀。
“是何物?你识得?”冼朝好奇。
“自然,自然,这味道我曾经极爱。那是咖喱,一种香料。”笑澜笑了。
冼朝讶道:“咖喱?”
“是,咖喱。”
冼朝又问:“那咖喱……是做什么用的?”
“做好吃的……咖喱猪排饭……咖喱海鲜饭,咖喱蟹……”不难听出杨笑澜语调里的垂涎,冼朝娇笑不已。
王仲宣面孔铁青。
笑澜续道:“本来是想看看王总管发现自己的迷香不管用时的懊恼,顺便等着裴总管的人马前来将你们一并收押,那便不用白花我们的力气……”
“已在书信中商定不带人马,你们怎可反悔?隋人寡信,果不其然。”听说会有裴世矩的埋伏,王仲宣不满,双方约定好的事宜,若是违背,是为不信,在当时是件了不得的为人所唾弃的大事。
“你只提出不许冯盎的兵马靠近,我方也允诺了,你没说不准我方的兵马靠近呀……”
王仲宣怒骂:“隋人无耻,江南人多狡黠,尤其是你们这些自诩读过书的汉人,满肚子坏水。”
杨笑澜眨眼道:“彼此彼此,阁下既有张良计,在下自然只能备着过墙梯,你不仁,我若再义,那是圣母。”
王仲宣不解圣母是何意,一边听着两人对话的冼朝也大为不解。
“何为圣母?”
“所谓圣母,就是……那些被坑了一万次害了一万次,仍旧对那些坑她害她的说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极品人种……”见两人依旧茫然,杨笑澜又想了想,道:“宋襄公。”两人的脸上才出现懂了的神情。
“那阿修罗王为何又伙同冼家娘子做这样一出戏来?”既然早已布局,为何又要虚晃一枪?
“阁下口口声声说她身上有什么去仙界的宝物,不论此事是真是假,落入有心人的耳里,对她来说是一场麻烦。”
“阿修罗王的意思是,要灭口?”王仲宣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么一句话来,他没有想到,这年轻的阿修罗王,远比他想得要心狠手辣又干脆的多。
笑澜不答话,仅点了点头。
“你!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从而得知冼家娘子的身份?”情急之下,王仲宣抛出这个疑问,方才冼朝问过,他没有作答。
冼朝与笑澜交换一个眼色,既然笑澜今非昔比,冼朝乐意交由他来处理。
“知道不知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笑澜的银枪在王仲宣的胸口徘徊,语气淡然道,“想说可以说,不想说,可以不说。”
“你!你不怕我死了之后,我的手下为我报仇?你莫要忘记,我还有两千人马藏在十里坡。”
“你既然已经打算拿到宝物之后就撇了你的手下,那么自然已经有所交代,况且,你设计杀害冼夫人的曾孙女,并对冼夫人语出不敬,对冼朝意图不轨,百越兄弟们光明磊落,当不屑与你为伍吧。”
“杨家四郎果真脱胎换骨,真是不由得让人不信……”王仲宣待要开出其他条件,却听得尖哨声响起,与此同时,伴随着碎裂的疼痛,胸口在杨笑澜的枪尖下绽出红色,口中一甜,喷出一口血来,青铜面具中是杨笑澜清冷从容的眼神,没有任何感情,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体会为何杨笑澜会被人称为阿修罗王。
笑澜的猝然出手,冼朝也颇感意外,转头向他看去,笑澜只道“他们到了。”
从王仲宣的尸体上搜出信物交给裴世矩,并将按照事先编排好的故事说与他们听,裴世矩和冯盎都觉不可思议,为何这王仲宣敢如此托大。
冯盎受裴世矩之命前去收编王仲宣的部族,冼朝与杨笑澜两人先行回广州,待部队整编完毕既往高凉郡出发。此次南来,裴世矩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便是安抚岭南诸州,平了广州之乱后,至要紧的是去拜谢冼夫人,而冼夫人就在高凉郡。
夜里,冼朝想着白天的经历久久不能入睡,既然有许多困惑不解的事情,那就直接去找能为她解惑之人。
杨笑澜。
推之不去,只得让冼朝进房,点一盏油灯,映出宽衣里单薄的身子,杨笑澜不明白冼朝为何半夜三更要来找她,在房中坐定又不说话,只一双妙目瞧着她,像是要透过这面具看到她的本心,倘若给人瞧见,不知又要起多少流言。
白皙的手指搭上笑澜的面具之后没有下一步动作,笑澜一惊却没有闪开。
手指停在面具边缘良久才垂了下去。
冼朝想要看看面具后头还是不是那年春天,与她把臂同游大兴的少年,为何当初温润的少年如今行事可以如此果决。她有许多的疑问,多到几乎已无从问起。
可倘若贸然揭开那面具……她又有些迟疑。
今日那一枪,让她震惊。
最终,她开了口,问了一句话“倘若有一天,我成了你的敌人,你会否像杀死王仲宣那样杀我?”
“我们是一伙的。”杨笑澜答道,“不会有那么一天。”
“若是有?”冼朝不依不饶。
杨笑澜笑“那么我就让你杀了我,好不好?不过你手势要快一些,我怕痛。”
冼朝这才笑了“王仲宣所说的关于那件宝物,你信是不信?”
这是杨笑澜一直想要回避的问题,她隐隐觉得,这个问题若是刨根问底,必然会牵扯出她不愿意知晓的事情,说不定还与她有关。摇头道:“我对那东西没有兴趣。”
“那为何还要杀他。”
“三人成虎。不想你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若引得天子垂涎,那可就大不妙了。”
冼朝微笑,他杀人是为了她,不是因为那是他的敌人。这一刻,她心里有些甜,这份甜让她想要告诉他关于她的一个秘密。“如果那样东西可以给,我倒是宁愿给他。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以血温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