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人陆子垣一擦嘴角,目光犀利的扫向旁边,旁边几张桌子坐着几个衣衫破旧的江湖人,大概是因为旅途劳累,正无精打采的撑着桌子垂着头。身边走过来一个手下,对陆子垣道:“镖头,马已经换好了。我们何时启程?”
陆子垣收回目光,拿起大刀道:“现在就上路,早走早放心。”
这一行人几乎是办完正事就走,行动堪称雷厉风行。
再往前就要进山路了,陆子垣端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路半眯着眼扫视着前方。他看着看着,忽然向前倾身点了个幅度很大的头,然后瞬间立起了双眉,大吼道:“不好,水里有毒!”这一声激起队伍一阵惊乱,陆子垣身边几名镖师立刻抽出兵刃警戒的看向四周,同时强定心神忍住这一阵头晕目眩。陆子垣一翻身从马上下来,就地盘腿坐下运功逼毒。几名镖师紧紧围在他周围,却对货物毫不关心。随行的两名商人也慌了手脚,其中一人道:“陆镖头,这是何人下的毒?是否是要抢劫货物?”陆子垣没搭理他,单是聚精会神闭目运功。
树林忽然响起一阵呼哨,随即四周树木飒飒作响,似乎有什么人在逼近。一名镖师额头已冒了汗,此时大吼道:“什么人,快快现身!”回答他的只有风吹树叶响。
敌在暗我在明,这帮人只能以守为攻,敌不动我方也不能动。
就在这时,陆子垣耳朵一动,随即睁开眼向下一弯腰,一枚袖箭贴着他的脊梁射了过去。陆子垣就地翻滚两圈,那袖箭射到了马脚上,痛的马儿当即蹬蹄子嘶鸣起来。未等陆子垣站稳脚,树林间暗箭已如如雨点般密集的射来。镖师们纷纷抡起刀抵挡,可那两名不会武功的商人可倒了霉,其中一人不幸中箭,连滚带爬躲到货箱之后。片刻之后,箭雨停,陆子垣堪堪从地上爬起,忽听头顶恶风不善,连忙举刀相迎。头顶大树上刀光一闪,乃是一黑衣人手持两柄钢刀旋身而下,刀锋强劲,直逼得陆子垣连连后退。紧接着树上又跳下几名黑衣人,与那几位镖师战在一处。
这一场仗来得混乱,正打临风镖局个措手不及,加之几名镖师身中毒药,一时间抵抗不住。
陆子垣名声虽差,但手上功夫那可不弱。一口龙脊刀舞得上下翻飞招式奇变。三十个照面后,黑衣人竟有些抵挡不住。镖师们被对手砍杀得伤势严重,如今只剩三名尚能战斗。陆子垣偷眼观瞧了战况,心里暗下了决定,只见他虚晃一招,刀刃奔着黑衣人面门而去,左手却摸进腰间,拽出一串玲珑小球,用力掷向地上。一声烟雾随着轰鸣响起,烟雾浓重,一时间竟是散不去。只听一团浓雾中厮杀声与喊叫声此起彼伏,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又显出人影。双刀黑衣人首先跃出浓雾,一把抓下脸上面罩,咳嗽几声,乃是青柳。
青柳右臂衣袖破了一道大口子,黑色布料上染得全是血。他用未受伤的左手在面前扇了扇风,目光锐利的扫过前方满地尸首,然后咬牙恨道:“贼头跑了?”其余几人聚拢到他身边,一人道:“三哥,追吗?”
青柳摇头道:“不急,我们还有后招儿。”
几人上前去检查地上,陆子垣的手下倒是很整齐,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一个没少。马车翻了两辆,一匹黑色大马正倒在地上奋力的挣扎。青柳一脚蹬在箱盖上,就势踢开,只见里面乃是几批布料。青柳绕着翻倒的马车转了半圈,忽然撒住了脚步。马车前轮下卷缩着一个人,衣衫下摆一大片红,原来是大腿上插着一根箭,正顺着伤口往外淌血。此时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目光惊恐的看着青柳。青柳一愣,随即想起自己没有带面罩,不禁皱了皱眉。
26 相见
青柳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去抓对方的衣领。不想对方惧意颇深,颤抖着匕首直冲着青柳手臂就刺。
青柳根本没把这短小的利刃放在眼里,手腕一转绕过刀锋一把攥住了对方的腕子。那人当即呼痛出声,匕首也应声落地。青柳将他狠狠一拽,拉向自己道:“我说,你今天看见了我的脸,日后……”
还未等他这句话讲完,背后于邵棠的声音如同打雷一般响起:“放开他!”
把青柳吓得一哆嗦,当即松了手,那人顺着他的力道向前一扑,竟是晕了过去。
于邵棠两步跨到那人近前,抱起他的身体,神色紧张的看了看,又对青柳怒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青柳被他这模样吓得有点蒙,摸摸鼻子道:“我、我没做什么啊,我没想杀他……”
之后回过神颇为不满的说:“那迷药是你下的,你问我做了什么?”
于邵棠盯着他,胸口起伏两下,随即也想明白了。将手凑到对方鼻下试了试,见还有气,才放下心来,又伸手小心翼翼的拔出他腿上袖箭。青柳见他这反常的模样,心思一动,道:“你认识他?”
于邵棠扔了袖箭,从对方衣服下摆处撕下一条,捆绑在伤处。这才对青柳说:“恩,他是我兄弟。”
青柳不自觉的按住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就是你一直寻找的那个?”
于邵棠俯身抱起那人,站起身点点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离开吧。”
青柳深吸了一口气:“好,撤吧。”随后招呼弟兄们撤离。
于邵棠大踏步走在前面,听见后面青柳小声的嘟囔着:“我也是你兄弟,怎么没见你关心我呢……”
他们一行人换了衣裳,粗布短衣扮作乡下来的过路人,掩人耳目的进了不远一处小镇。此小镇规模甚小,与其说是镇不如说是个乡,但却是这一带唯一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除此之外不是荒郊就是山林。在镇上一家小客栈里落了脚,青柳站在二楼窗口半遮半掩的观察了街上过往的行人,随后叫来一个手下。这手下叫做李明,也是青柳的徒弟。手脚麻利的给青柳包扎好伤口,李明又拿出一块布,上面画的乃是这一带的地形图。青柳与他低声交代了接下来的安排,李明领命下去通知其他人。青柳在房中又休息了一会儿,便起身去往隔壁——于邵棠的房间。在门口轻轻扣了三下,屋内有人答道:“进。”
青柳推门进来,就见于邵棠正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床上幔帐半遮着,从里面露出一条光裸雪白的腿。青柳背着手关好门,上前几步停在床前,盯着床上的人瞧。于邵棠上好了药,又用绷带将伤处包扎好,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抬头见青柳神情莫测的站在身后,不禁一愣,伸手拉起被子将床上的人盖住。“有事?”于邵棠问。
青柳背着手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陆子垣被我打伤,逃不远,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料想他不会有救援,我已派出人手出去巡查,明天你跟我出门。”于邵棠点了点头,又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青柳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转了一圈,笑嘻嘻的开口道:“说起来,你和你兄弟还真有缘分啊。这样都能遇见?”于邵棠微微皱眉:“从苑城到这里路途遥远,他能到此地想必也是受了不少苦。”
青柳探身看着他问:“你们关系很好吧?”
于邵棠想了想道:“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他对我……很好。”
青柳拉着长音“哦”了一声,了然的点点头。
卢景秋昏昏沉沉的睡了好长一觉,他还有意识,挣扎着想要醒来,然而身体不受控制,始终僵硬麻木。他躺了一天,才终于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污浊的床顶以及破旧的床幔。他试着抬起手臂,手臂虽然僵硬,但还有知觉。他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是活下来了。撑着床坐起身,他掀开了被子,然后发现自己身上穿着里衣,下‘身只着一条亵裤,左腿大腿上则包扎着绷带。卢景秋撩开床幔,试探着想要下地。就在这时,房门一开,于邵棠一身黑衣提着刀走了进来。
两人正打了个照面,目光相交,都是一愣。
于邵棠只愣了一瞬,然后迅速转身关好门放下刀,朝他走去。卢景秋呆呆的看着他,一个心在腔子里跳得又快又乱。他差点以为自己是真死了,此刻在地下与于邵棠相遇了。可于邵棠带着一身的热力走向他,抬手轻轻握住了他的肩膀,有些激动的问:“伤口还疼吗?”
他的手掌火热,卢景秋像是被烫着一般打了个哆嗦,随即回过神来,伸手碰触了对方的脸颊。
“邵棠……我就知道你还活着。”卢景秋要哭不哭的哽咽一声,随即搂住了他的脖子。
于邵棠顺势将他抱进怀中,拍拍他的后背道:“恩,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卢景秋抓着他后背的衣服,控制不住的颤抖。于邵棠也很激动,他想青柳说得对,他和卢景秋确实是有缘分,双方行踪皆是毫无可寻之踪,然而就这样相遇了。两人抱了一会儿,卢景秋抹了一把脸,从于邵棠怀里退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他:“自那日‘你去了白家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你,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于邵棠道:“说来话长,你先坐着别动,我去给你倒点水。”
于邵棠从桌上倒了两杯温茶,递给卢景秋一杯,自己喝一杯。喝过水,平定了心情,他才把这几个月的经历慢慢道出,单越过了二姐对他的纠缠。卢景秋听完闭着眼感叹了一声:“老天有眼,你我命里皆有贵人相助。”
于邵棠连忙问:“那你呢?之后我回了苑城,发现你被人诬陷进了大牢,你说,是不是白玉晓那个畜生干的?”卢景秋点了点头,也把自己的遭遇大致说了一下,只说自己在大牢里呆了两个月有余,后来被龙啸天救了出去。被林堂囚禁侮辱一事只字未提。两人各怀心事皆有隐瞒,于邵棠是觉得自己这事荒唐可笑不值得一提,而卢景秋那段简直可以算是噩梦了,纵是死也不愿说出口。于邵棠听完他所讲,眼中带着痛惜道:“在牢里可有受苦?”
卢景秋垂下眼帘遮挡了情绪道:“挨了些打,不过都是小伤,现在已经养好了。”
于邵棠叹息着将他再次拥进怀中:“苦了你了。”
至于卢景秋为何会出现在临风镖局的车队里,原来,卢景秋跟着龙啸天来到休宁后,当真遇见了龙啸天的一位朋友。这位仁兄如今在县内做着一点小买卖,可是毫无经商头脑,把生意做成了一盘散沙。龙啸天带着卢景秋跟随他吃了几顿饭走了几趟店铺,卢景秋观察几天后提出了建议,这位仁兄依照他的点子实践半个月,果然是小赚一笔,心里十分高兴,觉得是遇到了贵人,当即邀请卢景秋入伙合作。于是卢景秋成了他手下一名小掌柜。前几日受他所托,跟随镖局运送一趟货物去往承扬,岂料半路遇袭,本以为这条命要交待在此,没成想却遇见了日思夜想的于邵棠,称得上是峰回路转了。两人相对而坐,满心都是慨叹——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人生就已经被扭转得面目全非。卢景秋望着于邵棠的脸,感觉对方成熟的面孔上甚至带了点沧桑,眼神里也再无往日的单纯与茫然。两人在房中相对而坐了一个多时辰,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于邵棠听出是他们内部的暗号,就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是青柳。
青柳绕过他大大咧咧进了房,一眼叨住床上的卢景秋。
“哟,醒了?”青柳上下打量着他,微微笑道。
卢景秋对他有印象,而且并非好印象,承受着对方的目光,他缓缓点了头。
青柳毫无愧意的说:“之前伤了你真是抱歉,谁会想到你是邵棠的朋友呢?你们这一遭也算是,那个千里有缘来相会。”卢景秋看着他没有说话。屋内沉默一阵,青柳略感尴尬的咳嗽一声,对于邵棠道:“任务已经完成,我们今夜就回去。”于邵棠看了看卢景秋又看了看他,犹豫着道:“我兄弟伤势还没好,要不然你们先走,我过两天再带他回去。”青柳惊讶的看着他:“你要带他回寨里?”
卢景秋也一愣,他知道于邵棠如今干着卖命的买卖,并且组织行踪诡秘,自己怎么说也是外人,就这样跟他回去会不会太……于邵棠也有些为难道:“我和他好容易才相见了,你让我放下他不管这怎么可能?”
青柳摆了摆手:“谁让你不管他了?他养好伤还回休宁不就得了,他那么大个人难道还需要你照顾?”
于邵棠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刚才自己确实是有点冲动。抬眼望向卢景秋,他走过去道:“我留下来陪你养好伤,再回去。”卢景秋又看了一眼青柳,低低的“嗯”了一声。
27 返程
翌日,青柳带着人回去了,于邵棠则继续留在客栈照顾卢景秋。
晚间时分,房间里烛火幽暗,于邵棠在床头摆了把椅子,将唯一的两根短小蜡烛全放在椅子上固定好,然后借着烛光为卢景秋上药。卢景秋这箭伤是伤在大腿外侧,伤口不大却很深。于邵棠将他的伤腿拉到自己腿上固定好,然后托着一个小瓷罐,低着头将药膏均匀的涂抹在伤口处。药膏是鬼灯寨特制的秘药,专治刀枪剑伤,才上了两天,伤口就已经开始愈合。上好药后,于邵棠又用新绷带给他仔细包扎好,一切收拾妥当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他转向卢景秋,却见卢景秋正呆呆的看着自己,眼底清澈,映着一点小小烛火。“还疼吗?”于邵棠问。
卢景秋一摇头,随即低垂了眼皮,脸上有点红。
于邵棠观察了他的神情,有点不明所以,眨了眨眼他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还握着对方的膝弯。
卢景秋腿上皮肤光滑细腻,摸上去凉丝丝,这会儿却被于邵棠的巴掌捂得火热。于邵棠盯着他的腿看了一会儿,轻轻放开了手,同时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卢景秋这时说道:“躺了一天,腿都酸了,你帮我捏一捏吧。”
于邵棠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嘴里“嗯”了一声,这回两只手一齐抚上了他的腿。
力道适中的为他按摩着,于邵棠心里莫名有些快乐。
他自从被人救起后,内心就犹如一潭幽泉,无时无刻从里向外涌着恨。可恨久了,反倒平静了,成了一汪死水,那浓浓的恨全都埋在里面,只等着有一天轻轻一搅,再次掀起惊涛骇浪。然而报仇雪恨的日子始终是遥遥无期,自己一复一日的过着以前从未想过的生活,心中居然是无悲无喜。直到他再次遇见卢景秋。卢景秋与他从小一同长大,少年时情同兄弟,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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