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啸天。他一手揽住老张一手按住方泉的肩膀,含笑了半晌,眼圈也有点湿。“你们二位,都还挺好的?”
老张一抹眼泪,哽咽着说:“大爷,我们都没事,就是您受苦了。”
卢景秋摇了摇头,他又想笑又想哭,但强作镇定,笑着问:“昨个儿的年,过的怎么样?”
方泉抱着手,也笑了一下:“托大爷的福,挺好。这儿风凉,咱们赶紧回去吧。”
四个人两匹马,踏在新年的积雪与爆竹碎末上,慢慢向城里走去。
卢景秋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城门,城外与城内似乎成了两个世界。直到踩在了家乡的土地上,他才真正有了落叶归根的感觉。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这是回到家了。42 新生
卢家大宅自从被封之后就一直空着。卢景秋的通缉文书撤销之后,府宅虽然开了,但是依旧没人住。林堂自己在城东有宅子,唤作林府,二小姐婉云也一直被他软禁在府中。卢景秋带着方泉与老张在卢宅前院中走了一圈,他背着手抬头望了望房檐上的层层积雪,问方泉:“当初店里那些伙计如今都在何处?”方泉道:“那几个常跟着大爷的都不干了,独自出去找活做。另外一些还在店铺中,店还是卢家的名头,但是都由林堂掌管。”卢景秋道:“不用管林堂了,从今以后就当没他这个人。老方,你还能不能联系上连虎、童德利他们?”
连虎和童德利都是跟了卢景秋五年以上的大伙计,在他入狱之前,这二位是卖力气最为得力的人物。
方泉立刻道:“能,他们俩我知道,现在都还闲着呢。前几日刚跟我见过面,说如果大爷回来了,就还跟着您干。”卢景秋点点头:“好,那你立刻去找他们,另外能联系上的都给我叫来。”
方泉答应了,领命下去办事。
卢景秋回过头来对老张道:“老张,你去花钱雇几个人来,把宅子打扫了。今天我就搬进来住。”
老张连连答应,也下去了。
这回剩卢景秋和龙啸天两人。龙啸天迈步进了前厅,抻着脖子四处看。他头一次来卢府,虽然现下府宅内空旷寂寥,但雕梁画栋深宅大院的气派仍在,让他不禁啧啧赞叹,自家老板的确很阔。将地上躺倒着的一张太师椅搬起来,龙啸天给椅面抹擦干净,招呼卢景秋道:“老板,来坐一会儿吧。”
卢景秋也迈了进来,环顾四周,不禁微微皱了眉。原本他收藏摆放在厅中的几件古董花瓶和画已经都不见了,不用说,一定是被林堂拿走了。想到这卢景秋对龙啸天一挥手:“你坐吧,我进去看看。”
他一路疾行至书房,房中桌椅书架都在,书也在,只是和前厅一样,他那些心爱的字画古董统统不见踪影。卢景秋来到书架前,将第三层的一厚摞书搬开,里面墙壁上露出一道小暗格。暗格没锁,由于比较隐秘,平时也不会有人注意它。卢景秋打开暗格,从里面摸出几样东西。一把扇子,一卷字画,还有一本刀谱。
扇子是于邵棠当初送予他的,字画是卢景秋自己所作,那刀谱嘛,就是当初他用来引诱于邵棠来书房的诱饵。卢景秋拿起刀谱翻了翻,想起那日强迫于邵棠不成,反被花瓶砸了个头破血流,心中不禁又好笑又羞愧。不过事到如今他又很满足,因为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没有白遭罪。
半个时辰后,老张回来了,并且领来了十名杂役和五个身强体健的老妈子。
老张站在院子里指挥着杂役清扫各个房间,老妈子们则负责拆洗被褥幔帐一类。一时间宅子里人来人往,竟给这空置已久的大宅平添了几分新年的热闹。又过了半个时辰,方泉也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一大帮汉子,为首两个大个儿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一个没胡子但长着一脸横肉,皆是十分凶狠,分别是连虎和童德利。卢景秋与他们见了面,众人都很激动,童德利扯着大嗓门痛骂林堂:“这王八犊子太不是东西,生意都让他给做毁了,大半的利都让白玉晓得去了,不过姓白的这回也完他娘的蛋了,真是大快人心。”卢景秋将众人一一安抚了,然后率领他们前往林府。
林府的家丁们守着宅子正昏昏欲睡,忽然被一阵砸门之声惊醒,十分不耐烦的隔着门问:“谁啊?使那么大劲干什么?门都让你们砸坏了。”门外传来一个冰冷又镇定的声音:“你家大爷。”
家丁莫名其妙的开了门,顿时吓了一跳,就见门外站着十多个横眉立目的大汉,最前方乃是个中等身量的斯文男子,但是面容十分冷峻。“你、你是哪位?”家丁咽了咽唾沫问。
“卢景秋。”
“卢……”家丁猛然醒悟,心道原来这位就是卢家的当家大爷,可他不是失踪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不等他多想,卢景秋已绕过他进了大门,并问:“卢婉云在何处?”
家丁还在迷茫之中,顺口道:“夫人在内宅呢……哎,等等你们不能进去!”
未等他话说完,连虎上去就给他推了个跟头。
一行人大步流星进了内院,沿途有看家护院的前来阻止,也都被卢家手下撂倒了。
卢景秋在内院凉亭里见到了妹妹。
卢婉云自从生完孩子,体重就没能减下来,始终是个很富态的少奶奶模样。此刻她正裹着貂皮外氅,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赏雪景,不料赏着赏着就见自己的哥哥迎面走来。卢婉云“呀”了一声,立刻站起身来,提着裙子迎了上去。
“大哥?你、你回来了?”二小姐很激动,一把拉住卢景秋的手,想看看是否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卢景秋见妹妹身体神色都很不错,也松了一口气,道:“回来了,我是来接你回去的,你收拾一下跟我走。”卢婉云有很多话要说,但环顾四周,发现家丁和丫鬟都十分紧张的在一边观瞧着他们,意识到自己始终是个被监视软禁的状态,便收起话头道:“好,我这就去收拾。”她没什么东西要拿,除了两个孩子。而卢景秋在林府里走了一圈,发现了不少眼熟的货色,皆出自自家厅堂和书房,便差人将东西一件一件搬运出去。林府的家丁们在得知这位乃是卢家当家人之后,也都犹犹豫豫的不敢再上前,因为知道自家老爷乃是占了卢家的便宜,现在主人回来了,自然有权利带走一切属于他的东西。卢景秋上午到林府,下午时分则拉回家两大马车的东西。一手搀住妹妹的手将卢婉云扶下车,接着他又从车内一名老妈子的手中接过一个小娃娃。娃娃穿的圆咕隆冬,也不知道是外甥还是外甥女,反正粉白粉‘嫩十分招人喜欢。卢景秋抱着他,卢婉云抱着另外一个,两人在众人拥护下进了自家大门。此时大宅内部基本已经收拾干净利落,兄妹二人回了屋,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心。
卢景秋对她说,林堂在桃林镇染了重病,已经过世了。
卢婉云很恨这位夫君,得知此消息后也毫不悲伤,但转念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爹,心中不禁有些凄苦。两人将分别大半年的这些事都谈了一番,卢婉云对哥哥的遭遇又是惊叹又是心疼。卢景秋如今倒是豁达了许多,反过来又将妹妹安慰了一番。
日落时分,苏员外上门来了。他听闻卢景秋回来了,便召集许多位好友,准备挑个日子给卢景秋接风洗尘,今天他作为先行官来跟老朋友叙叙旧。卢景秋与他进了书房,详谈了一个时辰,终于将苑城如今的状态摸个透彻。
当初白玉晓成立的商会已经在不断的内讧之中土崩瓦解,大家又回到了各家生意各自做的状态。而白玉晓手下的得力干将孙凤祥,则是在白玉晓逃跑之后的第三天,也携带着家眷跑路了。他虽然没做犯法的事,但苑城上上下下基本被他得罪尽了。半夜躺在被窝一琢磨,白玉晓这一溜,自己没了靠山,指不定要被这些人如何报复呢,他可是没勇气再跳第二次河了。于是第二日将行李打包了一马车,带着家眷匆匆忙忙离开苑城,连生意都顾不得要了。他不要,可是有人要,葛老板在白玉晓横行霸道时不敢出头露面,但白玉晓一没,他立刻又抖了起来,接收了孙凤祥的三间铺子。晚间送走苏员外后,卢景秋在家中用了晚饭。厨子是从外面现雇来的,还没摸准主人的口味,只挑那家常菜色做出一桌,味道倒也十分不错。夜里卢景秋躺在主卧中望着床顶发了会儿呆,心中默默盘算着明日的安排,倒也没费多少劲便进入梦乡。
翌日,苏员外在顺阳府大请客,到场十多位老友,皆是为卢景秋接风的。卢家本就是大户,卢景秋的身份也十分惹人注目,他这趟回来目的十分明显,所以商界各位人士,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想来凑个热闹,混个脸熟。这一场宴席从中午吃到晚上才散场。席间卢景秋与众人碰杯碰的眼花缭乱,他是有些酒量的,但很久没参加这种热闹的聚会,时间一长就忍不住脑袋眼睛一起疼。葛老板拉着他的一条胳膊诉苦,本想将自己被白玉晓打压那一段历史说得悲痛欲绝一点,但看卢景秋一脸淡漠的笑,便很自觉的收了声,自知自己跟对方一比简直算是幸福人。接下来的两天,卢景秋查看并整顿了店铺人员,清点了货物,重新安排联络人员。卢家的绸缎庄和钱庄都还在,但是城南的地皮被林堂卖给了白玉晓。方泉带着人前去协商,末了又将地买了回来。白玉晓手下的那些人没了主心骨,生意做的十分散漫,再也横不起来了。方泉又用了五天时间与他们交涉,最后付给他们一笔不多不少的钱款,将白家的生意划归到了卢家门下。卢景秋再次为生意忙碌起来,几乎忙的脚不沾地,一转眼,就过去了一个月。
春分已至,卢家上下完全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二小姐气色红润,偶尔出门逛逛,两个孩子都已学会了爬,而且爬的极快,奶妈子一不留神,两个小祖宗就要窜到地上去。龙啸天已经成了卢景秋的保镖兼大伙计,地位仅次于方泉。老张又雇了一批新仆人,每日忙着教带新人,生活的劲头也很足。就在卢家生活忙碌又安逸之时,千里之外的鬼灯寨却迎来了麻烦事。
43 仇家
江湖上的规矩,寻仇要找雇主,与杀手无关。况且鬼灯寨一向行踪隐秘,仇人也无从下手。然而最近他们却遭到了出道以来最为严重的挑衅。欧阳迅在十八岁时,从一个叫做屠龙帮的帮派逃出来,并带走了帮主的项上人头。屠龙帮当时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个杀手组织,可那帮主平素作恶多端,风评极为恶劣,今次遭了手下人的报复也属活该,只是帮派自此群龙无首成为一盘散沙。时隔三年后帮主的侄子学艺归来,继承帮主之位,却发现江湖中新起了一个叫做鬼灯寨的组织,能人辈出,在江湖上名声正旺。屠龙帮本来就危在旦夕,如今又要被人横抢生意,侄子帮主心中不满,派人下去一查,发现那寨子的当家居然是杀害叔叔的仇人,自此两家就结上了怨。屠龙帮与鬼灯寨明里暗里相斗多年,一直处于下风,不光是因为帮中能人大都投奔了别家帮派,还因为帮里生意不好导致资材不够,偌大一个帮派,过得节衣缩食,说出去着实让人笑话。因此欧阳迅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可最近不知为何,屠龙帮跃跃欲试又开始挑衅,竟公然下了战书要与欧阳迅一绝高下。此消息一出,在江湖上掀起了不小风浪。青柳得知此事后气的直拍桌子:“一群狗‘娘养的,穷的裤子都要穿不上了,还有闲心找我们挑战,真是不要命了!”宋令霄眉头紧锁道:“听说屠龙帮近来新入伙了几位武林中顶尖的高手。”
青柳道:“他们那么穷,哪里有钱招揽新人?”
二姐坐在上垂首,也十分纳闷,扭头去问坐在她旁边的欧阳迅道:“大哥,你有什么看法?”
欧阳迅扫视了众人,脸上既不急也不愁,只道:“查查他们帮最近都来了哪几位高手。”
有人领命下去。众人在议事厅中又商讨一阵,陆续出了大厅。
青柳路过前院时,正碰上于邵棠,对方抱着一捧草料大步流星朝后面去,看样子是要去喂马。青柳知道他要走了,心中有点舍不得——于邵棠前日与欧阳迅二人密谈了一个时辰,出来后神色激动,眼里也闪着一点光亮。之后欧阳迅便召集了他们几位亲近的弟兄,告知大家于邵棠即将离开鬼灯寨,恢复自由身。其实打于邵棠来鬼灯寨的头一天起,青柳就看出他不会在此常住。至于为什么,青柳想,大概是因为他身上没有江湖人的气息,与他们这些人终归不是一路。于邵棠要走,欧阳迅没拦着,倒是急坏了二姐。二姐为了于邵棠已经将脾性收敛了许多,就念着有朝一日能打动这位心无杂念的小兄弟,可大哥居然就这么放他走了,二姐一时激动疯脾气发作,冲到欧阳迅屋里又是撒泼又是撒野。欧阳迅早知道她之前的温柔婉约是装出来的,就等她露陷的一天,便偷偷派人把于邵棠叫来旁屋。于邵棠在旁屋里目睹了二姐刁钻又无理的行径后,就更坚定了要走的决心。而二姐后知后觉的发现大哥当着心上人的面揭她老底,霎时从蛮横霸道变成了歇斯底里,每日固定去欧阳迅书房跳脚哭闹。欧阳迅起初还静静的听她嚎,后来实在不耐烦了,直接变了脸。他的性格比较极端,不是淡漠如冰就是暴躁如雷,咆哮起来更有吓退千军之风,疯狗似的一嗓子直接把二姐震了出去。二姐十五岁便跟在他身边,深知他的脾气秉性,当即收敛了眼泪与嗓门,表面抽抽搭搭实际心中得意的离去了。她这一场其实闹得不全是为于邵棠,她想的乃是,以后满可以借这个理由狮子大开口跟欧阳迅索要几件好东西——大哥手中好多宝贝,从不轻易示人,自己想要从他手中扣,不动点脑筋是不行的。他们这边各自打着小算盘,于邵棠并不知情,他只知道自己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回苑城了。回到苑城后,他要把家好好打理一下,然后跟卢景秋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于老爷临终前一直在自责,认为于家的祖业乃是毁在自己手中,到死也含着恨。于邵棠自认已经十分对不起爹,所以很想把于家重建如初。于家不比卢家,于邵棠觉得凭着自己的能耐,重振起来也并非是一件难事。他怀着这样那样的心事,每天做起事来很有动力。正步伐矫健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