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说着,忽然门外一阵混乱,有弟子抬了个人进来,凑近一看,那人面如金纸,嘴角还有血迹,竟是令狐冲又被那六个怪人送了回来。
岳不群和岳夫人抢出门外,查看之下,只见令狐冲奄奄一息,竟是比方才所受的伤又重了不少,不知是被那六个怪人给怎样折磨了。
林绛轩顾不得和他呕气,也挤过去查看,令狐冲已经是个人事不知的模样,不想才在思过崖上还精神奕奕能用剑指着自己的人,半天功夫,就变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可真应了他那句‘师门有难,咱们做弟子的只教有一口气在,说甚么也要给师傅卖命’的话。一转眼间,命就卖出去大半条了。
林绛轩心中既惊且痛,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见识了这个以武说话的世界里残酷现实之处,轻声唤道,“大师兄,大师兄?你怎么样了?”
岳夫人性子急,看到爱徒重伤,挺剑就去找那六人要给令狐冲报仇,乒乒乓乓一阵乱打,岳夫人不敌,刺伤了一人后,被其中四人抓住手足拎了起来,看那架势竟是也要把她撕成四块,岳灵珊尖声惊呼,大叫,“休伤我妈妈!”
令狐冲猛地惊醒,挣扎起来叫道,“不许伤我师娘,否则我就自绝经脉,立时自尽!”
那几人一愣,真的就不伤人了,抛下岳夫人,抱起受伤的同伙扬长而去。
岳灵珊吓得紧紧抓住林绛轩的手瑟瑟发抖,林绛轩也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硬挺着,用另一只手轻拍岳灵珊的背心安慰她。
岳灵珊抖了一会,缓了过来,呀的一声就冲去岳夫人身边,“妈,妈,你没事吧!”
林绛轩松口气,一抬头却见令狐冲正看着自己,见他抬头,微微苦笑一下,闭目摔躺下去。
林绛轩连忙伸手去扶,令狐冲却微微一挣,不愿给他扶,幸好陆大有赶了过来,招呼两名师弟轻手轻脚地抬了令狐冲回房。
林绛轩心中堵得慌,颇想抓起令狐冲来大喊几句,告诉他自己问心无愧,和岳灵珊就是师姐弟而已,绝没有干过撬自己兄弟墙角的事情!
华山上乱成这样,林绛轩的那点要溜走的小心思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这时华山周围很不安全,他也不敢轻率行事,只好混在众弟子中等师傅师娘下一步的安排。
过不多时,岳不群和岳夫人就传下话来,让众弟子收拾行装,过半个时辰出发,岳不群要带着众弟子上嵩山,去向嵩山派左盟主讨个说法,平白无故的为什么帮着华山派二十余年前的弃徒来争夺华山掌门之位?
大家不敢多说,心知师傅这样安排,明着是上嵩山去找左盟主讨说法,可是走得这么急,实际上是想躲那六个怪人也说不定,那六人撕人成块的手法太过可怕,因此上人心惶惶的各自收拾了东西,半个时辰后果然就出发下山了。
林绛轩还是不太会骑马,不过练了这几个月武功,身轻体健,身手矫健不少,小小心心地坐在马背上倒也走得稳稳当当的。
习惯了一会儿之后,有余暇四顾,发现众弟子包括岳不群夫妇都是骑马,并没有马车,也不见令狐冲,心中一凛,追上岳灵珊小声问道,“大师兄呢?没和大家一起下山吗?”
岳灵珊面带愁色,轻声道,“大师兄内伤太重了,不能和我们一起走,六猴儿留下来照顾他。”
“这,这怎么行?六师兄又不是大夫?师傅和师娘难道就不管大师兄了?他伤得那么厉害,山上又没有医药,那不是摆明了让他自生自灭吗?”林绛轩没想到刚为师门卖了半条命的大师兄,转眼就被丢下了。
岳灵珊做个手势让他噤声,凑过来低声道,“爹爹妈妈也没有办法,那六个怪人那么厉害,妈妈又刺伤了他们中的一个,他们要是来寻仇的话,爹爹也挡不住,总不能大家留在山上一齐等死,我偷听了爹爹和妈妈说话,他们说如果大师兄能自行修炼本门的‘紫霞神功’就有可能自己调养好内伤,等下休息时我去爹那里把‘紫霞秘笈’偷来,给大师兄送回去。”
林绛轩点点头,“好!”第一次觉得这个平日里有点娇横的师姐,也是有些可爱之处的。
洛阳王家(上)
河南洛阳。
南北开阔,东西平坦,四周群山环抱,榆柳交阴,通渠相注,市四壁四百余店,重楼延阁,五相临映,招致商旅,珍奇山积。
自隋炀帝开凿大运河以来,洛阳就成了南北交通的枢纽,商业繁盛,人文荟萃。当然,最著名的还是洛阳牡丹。
不过林绛轩到了洛阳之后,就发现洛阳本地名气最响的不是牡丹,而是金刀无敌王元霸。
王元霸何许人也?他是中州金刀门的当家人,今年已经七十余岁,两个儿子,王伯奋、王仲强武功都已得乃父真传,二人在鄂豫一带武林中名头甚响,王家世居洛阳,是本地的名门望族,在洛阳城中的势力如日中天。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街边小贩,无人不知金刀王家。
最主要的是,这位金刀无敌他是林平之也就是现在的林绛轩的亲外公。
因此当华山派众人到了洛阳后,林绛轩理所当然的要先去王家拜见外祖父母,然后再将自己的师傅华山派掌门岳不群夫妇率弟子们到了洛阳的消息一并告知。
外祖一家让林绛轩很是满意,一听说他来了,外祖母拄着龙头拐杖就迎了出来,抱住他好一通哭,那位精神矍铄的外祖父也在一旁掉了几滴眼泪。
两个舅舅,还有舅母,几个表兄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慰问,很有亲戚的样子,将林绛轩这一路上的阴郁冲散了不少。
……
那日岳灵珊偷了父亲的‘紫霞秘笈’送去给令狐冲后,又一连出了很多事情,让林绛轩更加见识了江湖险恶,而因着岳灵珊的关系,林绛轩和令狐冲之间的尴尬日深,如今已经互相不太说话了。
……‘紫霞秘笈’遗失……六师兄陆大有死了……大师兄的内伤被小尼姑仪琳的父亲运功压住,暂时保住了性命……跟着大家一起上路……荒山雨夜,破庙之中……令狐冲撑着重伤之身,施展‘独孤九剑’,一连刺瞎了十五个人的眼睛,打退了来袭的歹人后……这拯救华山派于危难之中大恩情,却引来了师傅岳不群的猜忌……
这一连串的事情,让林绛轩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叹气,令狐冲真是他见过的最聪明机敏,又忠肝义胆的人,敬佩之余,还会为之扼腕惋惜!
林绛轩对岳不群心胸狭隘,诸般猜忌,嫉贤妒能到这个地步很是看不起了一把,深觉得令狐冲为这种人卖命不值得。
……
金刀王家在洛阳是势力很大,但是在江湖上的地位还是大大不及五岳剑派的掌门,因此听说自己的外孙已经拜入了华山派就很是惊喜,且华山掌门‘君子剑’岳不群此时正携了夫人和弟子来到洛阳,王元霸立时就带着两个儿子亲自去华山派所住的客栈迎接。
常言道穷文富武,王家在洛阳经营了数代,家底很是殷实阔绰,短时间便准备出车辆马匹,华山派每个弟子见面礼纹银四十两,一并带到岳不群夫妇下榻的客栈之中。
岳不群见金刀王元霸摆出偌大排场亲自来迎自己,面上有光,心里十分喜慰,众人在客栈中客套寒暄一番之后,就浩浩荡荡的乘上王家准备车马,一齐去了金刀王家做客。
林绛轩跟在一旁一个个引荐介绍,说得口干舌燥,好容易把师傅师娘和诸位师兄师姐都迎出了门,擦一把汗,暗道麻烦,这般一大套虚礼应酬可真是累人。
不过师傅师娘都满脸放光,各位同门也都人人面带喜色,可见是对得了这样排场的接待,很是满意的。
忍不住回头去找大师兄令狐冲的身影,费了半天劲,才在最后面劳德诺的身边找到他,只见见他衣衫褴褛,神情萎靡,不似其它师兄弟们,因为要去王家做客,所以都特意换上干净体面的衣裳。
心中微微一痛,扭过头去,不再多看他。
不是小林同学重色轻友,因为岳灵珊而去疏远了令狐冲,说实话,岳灵珊这‘色’他还真没看上,自然就更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自己没多大兴趣的师姐去和令狐冲闹翻了。
只是他自己的形势也很不妙,他和令狐冲在思过崖上学剑,‘失踪’了十几天,虽然已经编造借口和岳灵珊解释过了,但岳不群明显对他小心了不少。
林绛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反正他就发现要是他一整天都和岳灵珊在一起时,岳不群对他就看得不太严,若是他想避嫌,离岳灵珊远一点,岳不群就会找借口把他叫到自己能看得见的地方一齐赶路。
晚上也一定会安排他和几位师兄同住,绝不再给他单独行动的机会。林绛轩一下子被束缚住了手脚,想跑也跑不了了。
林绛轩不敢乱来,只怕万一惹得岳不群疑心大起,干脆撕破这这层师徒间的温情面纱,那他就危险了。只好天天和岳灵珊形影不离,顺便感受一下大师兄那里不时飘过来的黯然眼神。
也没法去和令狐冲解释,一来他对岳不群无比崇拜,林绛轩说的话他未必肯信;二来岳不群如今对令狐冲也很不信任,天天都会轮派弟子监视他,林绛轩找不到单独和他说话的机会。
就这么一路坚持到了洛阳。
因为令狐冲在路上彻底打败了来和岳不群争掌门之位的华山剑宗弟子,所以已经没有那个去嵩山派向左盟主讨说法的必要。
按照岳不群和岳夫人商量出来的计划,华山派现在洛阳盘桓数日,拜访一下林平之的外公金刀无敌王元霸。
然后干脆一路往南走,带着众弟子去福建玩玩,看看林平之的老家。
这个计划说出来之后,众弟子纷纷叫好,十分欣喜可以出远门游玩一番了。
林绛轩听着却是浑身的不自在,这怎么好像是在撮合他和岳灵珊似的,先到他外家见见长辈,然后再到他老家去认认祖宅。
只怕令狐冲心里要更难过了。
这个黑心师傅,为了笼络住他,连自己女儿都搭上了!
华山派被请入王家的当晚,王元霸大排筵席,宴请岳不群师徒,不但广请洛阳武林中知名之士相陪,宾客之中还有不少的士绅名流,富商大贾。
令狐冲是华山派大弟子,远来男宾之中,除岳不群外便以他居长。众人见他衣衫褴褛,神情萎靡,均是暗暗纳罕。但武林中独特异行之士甚多,丐帮中的侠士高手便都个个穿得破破烂烂,众宾客心想此人既是华山派首徒,自非寻常,谁也不敢瞧他不起。
却不知令狐冲这些日来误伤了六师弟在先,受到师傅师娘猜忌,师妹背弃在后,加之内伤沉重,已然了无生趣。坐在席上对着同席相陪的王家长子王伯奋神情淡漠,人家说三句,他往往只答一句。
王伯奋在中州一带武林中很有身份,见令狐冲爱搭不理,暗暗生气,当下谈到武功上头,旁敲侧击,提了几个疑难请教,令狐冲却唯唯喏喏,全不置答。
他倒不是对王伯奋有何恶感,只是眼见王家如此豪奢,自己一个穷小子和之相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平之一到外公家,便即换上蜀锦长袍,他本来相貌十分俊美,这一穿戴,越发显得富贵都雅,丰神如玉。
令狐冲一见之下,更不由得自惭形秽,寻思:莫说小师妹在山上时便已和他相好,就算她始终对我如昔,跟了我这穷光蛋又有甚么出息?
他一颗心来来回回,尽是在岳灵珊身上缠绕,不论王伯奋跟他说甚么话,自然都是听而不闻了。
令狐冲和王伯奋在这边鸡同鸭讲,一个神游太虚,一个气冲斗牛,林绛轩在一旁看得暗暗着急,他和自己这些名义上的外公,舅舅,表兄,表弟没甚感情,算起来所有人中,他还是和令狐冲情谊最深,这时看他满不在乎地得罪人,自己师傅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差,这可不是要麻烦么。
果然王伯奋一挥手,招来了王家一众年轻子弟,一个接一个的用大碗向令狐冲敬酒,一看就是不灌醉绝不罢休的架势,令狐冲来者不拒,转眼就喝了十几碗下去,喝得眼都斜了。
林绛轩只怕他再喝下去要伤身体,站起身来,走到岳不群跟前低声道,“师傅,大师兄内伤未愈,我看他不能再喝了,我和二师兄先扶他下去休息吧。”
岳不群也怕令狐冲再喝下去要当众出丑,会给他丢人,点点头叫过劳德诺,“德诺,你和平之去扶冲儿下去休息吧,这么当众豪饮成了什么样子。”
两人来到令狐冲身边,林绛轩对王伯奋笑道,“舅舅,令狐大师兄,前些天受过内伤体力不济,舅舅劝劝表哥们别和他拼酒了,我们这就扶他去休息。”
王伯奋一听令狐冲身上有伤,顿时心生轻蔑,暗道这般没有分寸,不懂礼数的人,定是在江湖上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被人打伤了,他这个落魄样子如何能做华山首徒!
不想令狐冲却不领情,“我……我没醉,我还要喝酒,拿酒来!你……你……小林子,怎地不去陪小师妹?拉着我干什么?”
劳德诺低声道,“大师哥,咱们歇歇去,这里人多,别乱说话!”怕他醉后更加口不择言,和林绛轩二人左右扶持,硬生生将他架入后面厢房中休息。
林绛轩借着自己主人家的身份,叫人端茶准备热水,一通折腾,让劳德诺先去前面向师傅回话,就说大师兄已经睡了。
等劳德诺一走,自己拿了热手巾坐到床边去给令狐冲擦脸,令狐冲睁开眼来,自己拿过去,“我自己来。”
林绛轩一笑,“就知道师兄你还没醉得人事不知,我算着,凭你的酒量,再喝十碗也没事,就是不知道你的内伤会不会对酒量有影响。”
令狐冲低下头,淡淡地道,“林师弟算这个干什么?我是有点头晕,要睡一会儿了。”
洛阳王家(中)
林绛轩知道令狐冲这些天来肯定是心情十分不好的,想要劝劝他,可是明显令狐冲并不想和他多说,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伸手端过旁边的醒酒汤,递过去,“师兄,你也要替自己想想,你的内伤这么重,又拼命喝酒,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令狐冲睁开眼来,“那又怎样,我现在反正了无牵挂,师傅,师娘也不怎么管我,正好可以喝个痛快。”
林绛轩不去理他酸酸的语气,硬把醒酒汤递到他手里,“赶紧喝,别要一会儿难受吐出来还得麻烦小丫头们给你收拾。咱们可都是来做客的,没得惹人嫌恶。”
令狐冲‘哼’一声,“嫌我,我自去住客栈就是。”话是这么说,倒真的慢慢将那碗汤喝了下去。
忽听林绛轩在耳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