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连生活似乎都要依赖别人的人,如何掌管江山社稷?
这种愤懑和不屑似乎就在第一眼形成了无法撼动的先入为主。
洪舍耘煊看着他小腿白嫩嫩的皮肤上一条长长的血痕,脚掌上肿起一个淤青的大包,心疼而又自责。
他抬头,给了洪舍稚仙一个安抚的表情,伸手摸了摸肿起部分皮下的骨头,确认上的不算太重,才开口柔声道:“很快就会好了。”
颜槊站在帐外,给身边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拿了膏药和绷带过去。颜槊自带了人四下查探一番。
洪舍稚仙额上浮了一层汗,眼睛不时看向慕容黄泉的方向,“皇……哥哥,她是谁?”
洪舍耘煊头也不抬道:“她是你黄泉姐姐。”
洪舍稚仙眼睛顿时雪亮,上上下下打量了慕容黄泉一番,露出惊喜万分的神色,“黄泉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慕容黄泉刷的红了脸。
一来洪舍稚仙的表情太过天真烂漫,丝毫看不出一点讨好卖乖的痕迹;二来……虽然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是被洪舍稚仙这么一说,似乎就真的很好看了似的……
“胡、胡言乱语什么?”
洪舍稚仙露出受惊的表情,睁着一双乌溜溜、水润润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慕容黄泉。
无疑,这眼神杀伤力不小,众人全安静的下来,看向慕容黄泉的目光不由带了些责怪。
慕容黄泉低咳一声,“被你顶着那样一张脸说好看,我会高兴吗?切!”
洪舍稚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洪舍耘煊。
洪舍耘煊处变不惊,回道:“她是夸你长得好看。”
“哦。”洪舍稚仙连连点头。
洪舍耘煊笑了笑,转而对一旁抱臂默不作声的南陵响道:“方才一听见马蹄声,何以群起攻之?这里是否发生什么事?”
南陵响略微点了点头,“告诉你倒也无妨。这里住着的都是流民,往山里更远些的地方人更多。”
洪舍耘煊点了点头,“他们为何不进城?”
“进不了。”南陵响冷哼一声,“那些狗官,为了谎报灾情,将流民挡在城外,聚集的人多了,便派官兵来以流寇之名绞杀,是以这里的人全都超木皆兵。”
洪舍耘煊面色微变,方欲进门的颜槊正听到这句话,二人对视一眼。
“竟有这等事!”洪舍稚仙惊讶道,“……哥哥,我们何不留下来?好好惩治这些贪官污吏也好!”
洪舍耘煊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声道:“我们不过是一介商人,哪里斗得过官府,留在这里也只会给南陵少侠添麻烦。”
洪舍稚仙顿时皱眉,一把推开他的手,愤然道:“那你走吧,我留下给南陵公子帮忙!”
洪舍耘煊沉默片刻,认真看着洪舍稚仙,哄劝道:“不要任性,乖乖听话。”
洪舍稚仙正待开口反驳,此时慕容黄泉嗤笑道:“这里谁不是武功高强,就你一个要人时时护着,你留下做什么?扯后腿?”
洪舍稚仙睁着大眼睛眨了眨,方才对她的好感一瞬间都成了厌恶,他面上露出委屈受伤的表情,看了慕容黄泉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向南陵响,半晌,带着哭音低声道:“我只是想帮帮忙罢了……”
洪舍耘煊低叹一声,对着颜槊使了个眼色。
颜槊会意,连忙道:“留下帮忙倒也不是坏事,只是我们这些人在这里,只怕会打草惊蛇,要想斩草除根,何不想个万全之策?我们在这里,着实不妥。”
洪舍稚仙略微一思量,立刻绽出一抹笑容来,“我们何不大大方方进城去查探?”
洪舍耘煊立刻点头,“仙儿真聪明,所以我们还是先进城。”
洪舍稚仙还未他方才的话不高兴,立刻转过头去。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即刻离开,若有消息,定当及时通知南陵公子知晓。”
南陵响点了点头,略一拱手。
洪舍耘煊抱着洪舍稚仙走在前面,一行侍卫跟在身后,快速上马。
慕容黄泉翻身跃上马,对着南陵响冷笑一声,“我敢打赌,我们必定比你快上一步。”语罢,一声清喝,提马走在前面。
、诗骨玉魂
洪舍稚仙才刚有了一点“身在江湖”的自觉,此刻犹如半只脚跨入了他向往的世界,另外半只脚还在外面。
没想到洪舍耘煊这个时候竟寻了来,隐隐带着些失望坐在马上,对着南陵响抿嘴一笑,“后会有期。”
南陵响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示。
“走吧。”颜槊开口,众人一如来时一样,快速消失在林间。
见洪舍耘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洪舍稚仙关切道:“皇兄……你身子不舒服?”
洪舍耘煊摇摇头,摸了摸他的额角,开口道:“这些时日我不在身边,有没有吃什么苦头?”
洪舍稚仙隐约有些心里不好过,低声道:“皇兄生我的气了?”
“……”洪舍耘煊还是那副温润的表情看着他,除了宠溺还是宠溺。
洪舍稚仙手指绞着衣袖,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轻叹一声,洪舍耘煊揽臂从后方将他拥住,“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气。只是日后,再不能这般任性,好不好?”
“……”洪舍稚仙身子一颤,双肩用力,挣开他的胳膊,隐隐有了些怒气,确实不肯开口直言。
洪舍耘煊不明白他究竟是为何生气,只得由着他,又怕他落下马去,遂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我知你从来顺着我!可你知道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你为何不生我的气?”
洪舍耘煊怔了怔,顿时沉默下来,他忽然蹙眉道:“以后,你喜欢做什么便去做,我不会再拦着你。”
洪舍稚仙心漏跳了一拍,顿时升起一股寒意,从心底里害怕起来。这样的放任,是不是已经对他失去了信心?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逆着洪舍耘煊,而结果确实对方第一次这样冷冷清清把自己和他分裂开来。
胸口如同堵着一块大石,直教他喘不过起来。
二人之间顿时沉默了下来,洪舍稚仙不敢开口,只怕若是再说一个字,就要忍不住哭出来。
而洪舍耘煊,只在一瞬间,觉得异常疲惫。他想要什么?洪舍耘煊不知道。
他还记得自己还年幼的时候,父皇国事繁忙,父侯久在边疆。仙儿总爱粘着他,不吃别人喂的东西;没有自己哄就不肯睡;摔倒了也定是要他过去安慰一番才肯罢休;说不太清楚话的时候,却能一声声叫着“皇兄,皇兄”;除了父皇,只有他抱着他才不哭……
一直到后来,慢慢长大,样子越来越美,性格却一点没变。他总是只要皇兄就够了,那么多兄弟二人一起度过的寒冬与酷暑,伤心的快乐的时光。
而如今,他会离开他,在皇宫上上下下数百侍卫面前悄无声息的离开他们的“家”,只身出来闯荡。
这个时候他问:“你知道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呢?从前知道,而如今,却是想不出来。
天下有自己给他守,荣华富贵早已不在话下,生命中最亲厚最重要的人一直陪在他身边……他还想要什么呢?
好在这时原本走在前方的慕容黄泉见二人一处说话,便提着缰绳过来问:“这样进城,太过招摇,岂不是要打草惊蛇?”
洪舍耘煊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如此说来,确实不宜这样进城。”
颜槊这时开口道:“我有办法。”
“说来听听。”
“既然是要查赈灾的事,与修渠引水一事是一路的,倒也正好顺了王爷此行的意图。不如从长计议,先从江淮上船,扮成商人入城,船上有货,自不会引来怀疑,可放心查探。”
洪舍耘煊点点头,“既然如此,就先不必入城,到了船上再行安排便罢。”
慕容黄泉挑了挑眉,盯着颜槊看了一会儿,笑了笑道:“我原本以为,武将都是满脑子肌肉的笨蛋,不曾想,还有个例外。”
颜槊撇他一眼,心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洪舍稚仙听他二人这样合计,立刻打起精神,“要往回走?正好去打听一个人。”
洪舍耘煊皱眉道:“何人?”
“和我同行的老爷爷,名叫吕一鹤,我叫他神仙爷爷。他答应带我去江南找飞雨叔叔,不过半路遇上劫粮的人,他去追那匪首一去不返,我被南陵公子救起,后来烧了一夜,醒来便跟着船队来了这里。我怕神仙爷爷出什么事,若是他找不着我,怕是要着急了。”洪舍稚仙面露担忧之色,将事情经过道来。
洪舍耘煊略点了点头,“我派人去打听便是。”
一行人午后才到了月凌渡口的船上,颜槊连午膳也没来得及吃,自带了一群人换了江湖人的短布衫,与慕容黄泉一道张罗事宜。
洪舍稚仙舒舒服服洗了热水澡之后,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小几上摆了几道小菜,香气引人垂涎。
他着实饿了,坐在桌边拿了碗筷吃起来。
洪舍耘煊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见他吃相如此不羁,有些诧异,但随即就开始心疼,坐在他身边给他盛了一碗鱼汤。
“慢慢吃。”
洪舍稚仙点点头。“唔……好吃!”
“这些时日,是否不曾好好吃饭?”洪舍耘煊又给他擦了擦嘴边。
洪舍稚仙抬起头来任他才干净,吞下嘴里的食物,这才喘过一口气来道:“我一路走过来,没看到有卖吃的。野地里也很冷,一个人也没见着。”
洪舍耘煊无奈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只默默给他夹菜,看他吃完。
填饱了肚子,洪舍稚仙便开始犯困。昨夜马车里晃荡了一夜,自是不曾睡好,因为溺水之故,后来又发烧,难受得紧。这会儿在洪舍耘煊身边,顿时安下心来,什么也不怕了。
他趴在洪舍耘煊膝盖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别趴着,一会儿要不舒服了。乖乖坐一会,待会儿再休息。”洪舍耘煊摸着他的发顶,轻声道。
“嗯……”洪舍稚仙懒洋洋应了一声,不清不愿坐起身来。他细细打量着洪舍耘煊的脸,半晌凑到他身边坐下。
“怎么了?”
洪舍稚仙摇摇头,“我好想你……”
洪舍耘煊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来,将他抱在怀里,“你不知我有多担心你。”
洪舍稚仙闷闷点了点头,他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洪舍耘煊见他不说话,也不再多言,将他受伤的那条腿抬起来看,“是否还疼?”
“不疼了,只是擦伤罢了。就是有些困……”说着,他揉了揉眼睛,确实是困了。
洪舍耘煊叹了口气,一把将他抱起,转身进了里间,将他放在榻上,“睡吧。”
洪舍稚仙卷着被子,拉着洪舍耘煊的衣角道:“我睡一会儿就行,你待会儿叫醒我。”
“睡吧。”给他压实了被脚,洪舍耘煊站起身来,将两层帘子都拉上。
洪舍稚仙没过多久就睡着了,知道洪舍耘煊就在外间,终于安下心来,睡了个好觉。
颜槊进来,正见洪舍耘煊出来,忙道:“睡下了?”
“嗯,看来是累坏了。”洪舍耘煊点了点头,又转而道,“准备的如何?”
“应是没有问题。这几家商行都有些来头,王爷九龙玉佩在手,自不会有人敢走漏消息。”
洪舍耘煊皱起眉头,轻轻摇了摇头,“若非万不得已,我不愿表明身份,九龙玉佩乃是父皇钦赐,为的是让我手里握着这家国命脉。”
“王爷……许多事,何须想得太多?这事原本也不能怪王爷。有些事,该懂得的,皇上自应慢慢去领会,不能急于一时。”
洪舍耘煊闭口不回应,只道:“影卫二十四人,十二个在宫外,十二个在宫内,我真正见过的,却只有六个。平日里轮流护卫仙儿的有四人,可是仙儿却能轻易离开皇宫无人阻挠。”
颜槊心里一惊,暗暗皱眉,“王爷怀疑……”
洪舍耘煊摇摇头,“如今朝廷局势不稳,实应早日做好打算了……你好好注意着慕容黄泉。”
“我明白。”颜槊见他神色疲倦,开口道,“既然皇上已经回来,不如王爷也好好歇息歇息,这几日都不曾合眼。”
洪舍耘煊点点头,“你自去忙吧。”语罢,起身走进里间。
洪舍稚仙已经睡着,侧躺着身子,露出半张精致面孔,睡颜安然。
脱了衣衫上榻,小心翼翼拉了被子盖上,生怕吵醒了他。洪舍耘煊轻轻揽着他,对方似乎是习惯了他的体温和气息,很快钻进他怀里自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那情态像极了倦懒的小猫儿,洪舍耘煊轻笑一声,合上眼。似乎很久没有睡着过似的,又似乎这样相拥着睡着是昨日的事情。
他很快也被洪舍稚仙的睡意感染,幽幽坠入睡眠。
这一觉睡到外面漆黑一片,华灯初上。船上的人不曾过来打扰。
慕容黄泉过来过一次,也被影卫拦在门外。
洪舍稚仙醒过来,已是神清气爽,感觉到身边的体温,不由安心一叹。对方睡得很沉,一只手臂搭在他腰间,下巴抵在他的额边。
他恶作剧一般仰起脖子,亲了亲对方尖削的下巴,目光又落在他的胸膛上。雪白的亵衣衣襟散开了些,露出优美的胸线,精瘦的胸膛穿着衣服看稍显单薄,此刻,却蕴满了遒劲。
洪舍稚仙不由想到他满是汗水脱光了衣裳的样子,不由笑起来,伸手顺着他的下巴,用手指描绘,一路到了锁骨上。
洪舍耘煊在他亲自己下巴的时候就醒了,看他玩儿的好不高兴,也就笑着看着他。
洪舍稚仙抬起眼,这才发现洪舍耘煊已经醒来,笑着扑上去,趴在他心口呵呵的笑。
“笑什么?”洪舍耘煊掐了掐他的脸蛋。
“皇兄真好看。”
洪舍耘煊笑了起来,无奈的摇摇头,“我能明白黄泉的心情。”
“什么?”
“仙儿才是,越来越美。这世上没有比你还好看的人。”
洪舍稚仙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觉得身为男子,要么如皇兄一般,诗为骨玉为魂,和煦如风;要么就要似南陵公子一般,剑为心冰为魄。换做女子,自有寻常小家碧玉,亦有如黄泉姐姐一般巾帼不让须眉。这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叫人为之赏心悦目。但是我自己……”他拧着眉头若有所思,终究摇了摇头,“这世上最美的人,是父皇,不是我。”
洪舍耘煊头一次听他这么说,也才开始些微不安。在他的眼中,是这样的天地,说他不懂得男女有别,可却也能分清其中微妙的差别。
、缠绵
见洪舍耘煊默默不言,洪舍稚仙连忙道:“有朝一日,我也会如皇兄一般,独当一面。”
洪舍耘煊笑着点点头,伸手在他鬓边抚摩,终究忍不住去吻他的眼角。
洪舍稚仙任他这么轻轻柔柔的亲吻自己,一面觉得舒服,一面心里觉得奇怪。洪舍耘煊的沉默,他不明白究竟是何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