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国清被盗徒突然放松,身形不稳,一个踉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但仍然抓紧那根铜棍,抚棍一揖,向沐磷施礼说道:“多谢小公爷了?”他虽然大败,兵器幸而没有脱手,总算还保全了一点面子。这时沐磷已和那少年盗徒过了三招。
蔡福昌扶了韦国清回到阵中,心中又惊又喜,惊者是敌人太强;喜者是料不到自己认为是公子哥儿的人,竟是两个大有本领的人物。定睛细看,这时沐磷和那少年盗徒正斗到紧处,蔡福昌看了,却不由得不暗暗为沐磷担心。
原来沐磷的轻功虽较蔡福昌稍好,功力却还远远不如蔡福昌之高,当然也比不上那少年盗徒。但见那少年盗徒只凭着一双肉掌,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便把沐磷的剑路封住。蔡福昌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想道:“小公爹到底是小公爹,虽有几路花巧的剑法,终是欠缺真才实学。若被强人所伤,如何得了。”要想上前把沐磷替回,却被铁镜心拉着。
原来蔡福昌看出沐磷不如那少年盗徒,而铁镜心则更看出了一个疑窦。好几次沐磷的剑路被封,按照武学之理,只要舍掉中路,改袭空门,再用上一招狠辣的招数,便可将沐磷完全制住。以这个少年盗徒的武功而论,绝无不知之理,然而他却每每在紧要的关头,不下刁毒的杀手,而换用正面扑击的正常打法。在蔡福昌看来,以为是这少年盗徒因以掌对剑,不敢太过行险。但落在铁镜心的眼里,却是心中有数,知道是对方手下暗地留情。为什么他要留情,铁镜心可猜想不透了。
沐磷却一点也不知道对方让他,他初次出道,便遇到强敌,有点惊慌,却更多兴奋,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更激起一胜好胜之心,把师父剑法,尽量施展得光闪闪,剑剑直指敌人要害。那少年盗徒暗中好笑,施展开空手入白刃的上乘手法,挑、矾、栏、切、封、闭、擒、拿、撕、扯、拨、压,在剑光霍霍之中,反而用一派进手的招数,硬来夺剑。
沐磷越战越慌,剑招也越展越快,但不论他的剑如何迅疾,总伤不着敌人,反觉敌人双掌矫若游龙,在自己面门乱晃!沐磷一急,连用猛招,岂料这样一来,更是心躁气浮,章法大乱!
但见对方左掌劈来,右掌跟着一压,双掌同时使出两种不同的招数,又暗藏有极厉害的擒拿手法,沐磷若然用剑横封,手腕非给扣着不可;若然伸剑平刺,则胸口又非中掌不可。沐磷想不出解拆解之法,一急之下,使出一招“抽连环”,剑锋点胸膛,剑刀指胸胁,竟是不顾自身的拼命打法,蔡福昌大叫一声不好,顾不得铁镜心的拦阻,飞身一掠而出。
但见那少年盗徒一声长笑,斜闪步,骤翻身,用“风刮落花”之式,连避三剑,趁着沐磷剑势方收,剑招待变之际;蓦地欺身直进,疾舒右臂,一托肘尖,喝声:“撒剑”,沐磷的剑应声弹起,落到敌人手中。那少年盗徒哈哈一笑,倒持剑柄,往沐磷怀中一送,沐磷不知道别人是将兵刃还给他,傻虎虎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蔡福昌刚刚赶到,见此情形,也怔了一怔,说道:“小公爹,你回去吧。”一个箭步跳上,五指朝上,掌根用劲,右掌从怀内发出,虚击作势,向那少年盗徒朗然发话道:“阁下好功夫,老朽特来领教!”这一掌正是“闯少林”三十七掌中的“捺击掌”,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蔡福昌这一掌虽是虚击作势,对方已是另眼相看。
那少年盗徒赞道:“果然姜是老的辣。蔡师父既然划出道来,小可敢不奉陪。”但见他从沐磷身边一擦而过,顺手将剑插入沐磷腰间的剑鞘,沐磷还不知道。
蔡福昌见盗徒纵到面前,心中一凛,身法好快,掌势立刻由虚比实,往前一捺,那少年喝声来得好,双臂一分,左掌一顿一搭,拨开蔡福昌的掌缘,右掌一个反穿,用“截手法”反截蔡福昌的脉门,蔡福昌一个穿花换步,双拳上绞,使出了闯少林中的“冲天炮”拳。少林拳共分六路,一曰“闯少林”,二曰“提铺少林”,三曰“文少林”,四口“拗步少林”,五曰“武少林”,六曰“神化少林”,而以第一路“闯少林”最为刚猛,“闯少林”共三十六势,又以冲天炮拳最为刚劲。那少年盗徒也不敢硬按,使了一个“倒踩七星步”的步法,左脚往右一滑,掌随步转,迅若狂飘,倏地身躯一矮,变为“猛虎伏桩”,掌削膝盖。蔡福昌左腿挺伸,右腿屈膝,还了一招“躺挡切掌”,把这少年盗徒的攻势解了。
这时沐磷已回到了铁镜心的身旁,垂头丧气,铁镜心安慰他道:“你第一次对敌,有此成绩,虽然是别人让你,但也算不错的了。”沐磷吃了败仗,听说还是别人让他,更是没精打采。铁镜心笑道:“你的剑术其实不坏,但以前只是自己练习,等如纸上谈兵,一旦真正交锋,自是漏洞百出。但一次两次生疏,十次八次纯熟,何必懊恼?你看这位蔡师父吧,他使的不过是一套普通的少林拳,但招熟力沉,那少年的擒拿手就被他克住了。”
当时少林拳流传天下,习武之人,几乎先人不晓,不过势招式,终是得其形未得其神;蔡福昌却在“闯少林”的三十六势上,下了几十年功夫,尽得个中精髓,使开来自是不同。闯少林拳诙有云:“善恶分明招手扬,穿花左右换弓挡。黄荤落架寒鸦步,向左穿身抱身忙。左起冲天拳左挑,连珠踩退势坚强。马裆蹲坐冲拳发,贯耳双拳撞太阳。平沙落雁翻身转,弓步顶心时莫当。白鹤亮翅双花手,挂面抛拳打面庞。”少林拳是拳学之宗,铁镜心也曾学过,便引用拳诀,为沐磷一招一式的解析。沐磷仔细观看,蔡揭昌的每一动作果然都和拳诀符合,不论敌人的擒拿手怎样奇诡百出,他都是四平八稳的应付。铁镜心道:“这两人的本门武功都已练到熟极如流的地步,对敌之时,根本就不必记什么拳诀掌诀,一招一式自然暗合一武学之道。识是这样打法,双方都不敢冒险强攻,可不知要打到几时呢。”
这时夕阳西落,天色渐晚,铁镜心还不怎么,一众武师却是心急如焚。
众武师心急,正在和敌人交手的蔡福昌更急,他虽然稍占七风,但那盗徒身手矫捷,且是年轻力壮,久战下去,只恐自己还要吃亏,何况还有许多强人,虎视在侧!抽眼一看,但见山上的盗徒,已有一半下来,背山面河,布成了犄角之势,留在山上的盗徒,则守着险要之处,张弓搭箭,捏弦待射,看这情形,大战一触即发。
激战中蔡福昌忽地虚晃一招,跳出圈子,叫声:“且住!”那少年盗徒嘻嘻笑道:“蔡师父有何吩咐?”蔡福昌朗声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这趟的差事,诸位自是打听得清清楚楚,诸位的来意,老朽也猜到一二。”那盗徒大笑道:“彼此明白,那末咱们大可不必再绕着弯子说话了。你们保护贡物,我们要劫贡物。欲免干戈,你们将给皇帝的东西转而进贡我们,也便是了。”蔡福昌沉着气说道:“冲着老弟这付身手。我们岂敢不卖交情?无奈这由不得我们作主!”少年盗徒笑道:“说来说去,原来还是要打!”蔡福昌道:“各位敢来截劫贡物,自是江湖上有头有面的人物,料想不至于胡缠乱打,敬请划下道来。”少年盗徒道:“划什么道?”蔡福昌道:“今日在此,一战而决,以一对一,双方同意,请走几场。若是我们胜了,便请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少年盗徒笑道:“若是你们败了?”蔡福昌惨笑道:“我们身家性命都已赔在里面,败了还不是任由你们处置么。”蔡福昌提出这个办法,实是意欲避免混战。估量自己可胜一场,铁镜心也可以胜一两场,另有两三个武师,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好手,以一对一,未必见得便输。
铁镜心听得暗暗点头,想道:“蔡福昌不愧是个老江湖,用说话将盗徒迫住,提出的完全合乎江湖规矩,不到他不依从。”要知若然混战,一者恐防盗党会有后援;二者即算己方战胜,混战中只恐贡物也有损失。
那少年盗徒笑道:“这个么?你跟我说没用,我只是个跑龙套的小角色。”蔡福昌怔了一征,他见这少年盗徒武功高强,只当他便是盗徒首领,说了半天,哪知另有其人。
盗党中有人叫道:“时候不早,哪有这么罗嗦?一场一场的比试诡计多端,不要上他的当!”看情形盗党见这少年盗徒久战不下,亦已心焦,但恐官军也有后援,是以意欲一哄而上。
蔡福昌大笑道:“我以为各位都是绿林道上响铛铛的角色贼,好,你们恃多为众,我也不俱,你们便一窝蜂上来吧!”
群盗大怒,纷纷亮出兵器,官军也布好阵势,正待迎战,忽听得山上有人扬声叫道:“总舵主起来啦!弟兄们且慢!”
此声一出,众盗一齐止步,那少年盗徒也跳出圈子,垂手道旁,恭迎首领,登时鸦雀无声。宫军阵中的七八位武师,个个睁大眼睛,要看这个盗魁究是何等人物,竟有这么大的气派!
但见三骑快马,如飞奔来,前面两骑的骑士,高举着一面大旗,旗上画有一只斑斓猛虎,迎风招展,声威慑人,铁镜心心头一震,想起“神龙玉虎”之话,这两面盗旗,想必就是“玉虎”的标志了。
两面盗旗作为前导,中间那骑快马倏忽也奔到阵前,众武师都极为诧异,看这阵势,马上的强盗自是盗魁无疑,然而这个盗魁竟然是个稚气未消的小子,看来最多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比那个少年盗徒还更年轻,长得英俊非常,飞马到来,便扬手叫道。”我来过了,周二哥,你们还未得手吗?这是哪几省的贡物?”
沐磷呆了一呆,陡然间“呵”的一声叫了出来,但他惊叫之声,刚自喉头发出,立刻便觉胁下一麻,原来是铁镜心伸指点了他的哑穴。
你道这少年盗魁是什么人?原来竟是小虎子!小虎子是以前御林军统领张风府的儿子,他的父亲因为不愿助明英宗祈镇复位,惨遭杀戮。小虎子先拜印度奇入黑白摩诃为师,后来由张丹枫收归门下,七八年前,沐磷在大理苍山谒见师父,那时小虎子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和沐磷年纪相若,天天在一起玩耍。甚是相投,离别之后,沐磷一直对他非常记挂,谁知竟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合见面,沐磷焉能不惊叫出来?
好在铁镜心出指快极,一点就点正了他的哑穴,众人都在注视那个年轻的盗魁,并没有留意到沐磷的失态。沐磷正自急怒份,你是小公爹,又是保护贡物上京的人。小虎子是强盗首领,是要劫贡物的人,你岂可与他相认?被别人知道了,你爹爹也担当不起!”
沐磷点了点头,眼睛示意明白。铁镜心方始解开他的穴道,仍然不大放心,再次嘱咐他道:“小虎子似乎对你还有情份,等下如果混战起来,我上去和他交手,你带着贡物冲出去。”
只听得那少年盗徒向小虎子禀道:“这是广东、广西、云南三省的贡物。这位蔡师父想按江湖上的规矩与我们比划,总舵主你意下如何?”小虎子哈哈大笑,朗声说道:“何须这样麻烦?每省派出一人,谁能授得上我的十招,我就放难过去!”
蔡福昌年少之时,性情甚刚,而今老了,火气消退,等闲不易动怒,但听了少年盗魁这番言语,纵是泥做的人儿亦自有气,心中想道:“你年纪轻轻,能有多大本领?即算你比刚才这个强盗厉害十倍,也绝不能在十招之内,将我打败!”他是老江湖了,虽然动怒,礼数仍不稍亏,抱拳说道:“后浪推前浪,英雄出少年,老夫老矣,便拼着这几根老骨头挡舵主十招吧!”这话表面说得谦虚,实是甚为自负,小虎子如何听不出来,心中笑道:“你怎拿得稳定能挡我十招?”
但见蔡福昌左手作半合掌,五指朝上,拇指朝内,表示敬礼,摆出少林派开拳的“请手”姿势中也道了一个“请”字。在少林拳的“请手”势中,左手作半合掌是为“善手”,右手抱拳是为“恶手”。蔡福昌摆出“恶手”,一方面表示礼数,一方面表示敌意,而且是端着老前辈的身份,要小虎子先行动手的意思。
小虎子微微一笑,道声:“有僭。”双掌轻轻拍出,看似漫不经意,倏忽之间已拍了到来,掌势飘忽之极,手指戮向面门,掌缘似是要按胸口“敬饥穴”掌锋却削向臂弯关节,左肘又撞他胁下的“朝门穴”,饶是蔡福昌身经百战,经验极丰,也捉模不透他的攻势实是指向何方?原来小虎子乃是将师父的“百变玄机剑法”化到掌上来,变化奇幻,虚实莫测,蔡福昌怎生识得?
幸而蔡福昌功力颇深,仍以少林拳的正宗拳法对付,右手画内弧,左手画外弧,脚踏“寒鸡步”法,使了一招“白鹤亮翅”,半攻半守的化解敌人来势,小虎子喝了个“好”字,但听得“啪啪啪”三声,蔡福昌身上已连中三掌。蔡福昌怒吼一声,一个“冲拳”打出。
众武师大惊失色,小虎子却是对蔡福昌暗暗佩服,原来他这三掌虽然打中,却因蔡福昌那招“白鹤亮翅”化解得宜,三掌都打不中要害,以蔡福昌的功力,仍然能够挺着。也即是说在这转眼之间,他已挡了小虎子的三招了。蔡福昌知道若全然招架!终难抵御,是以忍着疼痛,拼命强攻。
这一拳打出,虎虎有威,相距又近,按说小虎子非硬接不可,哪知蔡福昌冲拳方出,但觉眼睛一花,微风飒然,小虎子的掌风突然袭到了他的背心。铁镜心看得怦然心前,原来小虎子这一招使的正是云蕾所授的“穿花绕树”身法,当年于承珠当年女扮男装与铁镜心相处多时,后来也是由于承珠使出这路“穿花绕”树”身法、铁镜心才看破她的来历的,而今见小虎子的身法,酷似于承珠当年,铁镜心想起往事,不禁感触万端。
沐磷见小虎子身法美妙,武功高强,几乎忍不住就要喝彩,铁镜心急忙将他止住,两人定睛看时,只见蔡福昌反手一掌,沐磷还未看得清楚,但听得蔡福昌大叫一声,身子摇摇晃晃,接连退了三步。原来小虎子这一招使的,却是从乌蒙夫处学来的一指掸功夫,正正弹中蔡福昌的虎口,一条手臂登时麻痹,不能动弹。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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