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孟哲:“……”
游孟哲:“我娘是不是老欺负你。”
宇文弘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她可能嫌我跟着她烦吧,哎。”
游孟哲道:“你让她回沧海阁去么?”
宇文弘说:“开始还……算好,后来那次喝了酒,她就骂我没用什么的,我劝过她几次,说阁主让她回去,但她生气了,对我又打又骂,把我打得很惨……”
游孟哲像在听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亲娘也显得十分陌生,就像在听旁的人的八卦,险些脱口而出“还好她死了”,还好堪堪回过神,说:“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吧。”
宇文弘揽着游孟哲的肩膀,在集市里闲逛,说:“没事儿,我耐打。”
游孟哲笑了起来,两人进当铺换钱,那老板道:“哟,今儿个又来了?这谁?你也是赵飞鸿的儿子?”
宇文弘道:“我?当然不是,我三十二了。”
游孟哲道:“别胡说八道,他是我哥今年才二十三,掌柜的,你看这玩意能换钱不。”
那掌柜一见夜明珠登时直了眼,马上喊店里师傅来帮着看,游孟哲要了个盘,稀里哗啦倒出一大兜,店里油灯黯淡无光,全是珍珠夜明珠的彩光。
“这是东海仙山的神珠呐!”掌柜险些血气爆脑,喃喃道:“这么多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皇后娘娘大婚时钗子上镶的那个值一千两黄金……还没这个大……哈……你……家……”
游孟哲一听这话,马上把夜明珠全收起来,留一枚道:“当你个四千两白银就行,哈你家,去开银票,通宝钱庄的,兑成三百两一张二十张,剩下一百两给我换成四两一根的银条,留三十两绞成一两的碎银钿,快。”
游孟哲手里一有钱,当即胡塞海花,在集市上买了一大堆吃的看的玩意,带宇文弘去量身做衣服,全选最好的布料。
宇文弘小时都在沧海阁上住着,生性单纯,入世后又先跟着俞晴,再在玉衡山守着游孟哲几乎寸步不离,两人就像难兄难弟一般。游孟哲对玩的也不太熟,凭着简单所知一样样给宇文弘解释,两人什么都能停下来看看,这个买点,那个买点,直在集上逛到收集,才懒洋洋地提着一大堆东西回去。
游孟哲回了家里,门已经锁上了,指指墙头,随口道:“过几天咱们去江州玩。”
宇文弘抱着他跃过墙头落地,答道:“成,你想去哪就去哪。”
赵飞鸿峻声道:“你还知道回来!终日游手好闲像什么样子!”
游孟哲道:“这是我家,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赵飞鸿:“……”
游孟哲把宇文弘让进房,探头又道:“管生不管养,管杀不管埋,呵呵。”说着把门随手关了。
赵飞鸿只觉再这么被气下去,迟早要吐血了。
一连数日,游孟哲白天起来倒不忙着出去逛了,等赵飞鸿出来练棍,游孟哲把一个匣子放在书案上,随口道:“还你的钱,不用找了。”里头是一大叠银票。
赵飞鸿也只能由得他,游孟哲吃过早饭就在院里和宇文弘说话。所谈无非是些没甚内容的话,无非是说些山精水怪,桃花杨树,什么好吃,什么好玩一类的无聊事。
宇文弘的话也不少,但说起话来答非所问,两人说着说着,又能扯到万里之外不相干的事情去,就像俩小孩儿在聊天一般,想到什么说什么。
游孟哲扎着马步伸指,宇文弘拿着块石头给他戳,说:“运内力,戳几下能戳出个洞来你试试。”
游孟哲一边以食中二指戳,一边说:“那会我还钓了个金龟。”
宇文弘说:“哦,我也知道那个,小小的,黄黄一只……专咬鱼尾巴,可凶猛……”
游孟哲道:“对对。”
宇文弘说:“海上还有一种大龟,专吃海里的怪鱼,我见过一次,那怪鱼背上还会喷水,大龟像个岛一样大,追着那怪鱼追来追去……”
赵飞鸿听得正入神,游孟哲忙以口型示意别说了有人在偷听,宇文弘点头不说了。
赵飞鸿听到一半没了,又等了会,两人都不说话,当即好生没趣,入内后游孟哲方道:“后来追上了吗?”
宇文弘道:“那大鱼被活脱脱地咬死了,整个鱼翻过来,肚皮白的,好多人去看……”
正说话间有人敲门,订做的衣服来了。
游孟哲欣喜去接,付清银钱,分出一套,说:“你快穿上。”
宇文弘换上那衣服,游孟哲选的最好的布料,又是量身定做,衬得他腰身笔挺,一袭淡白色绸缎制的锦袍,上面以暗色金线绣着只腾云貉。
游孟哲的衣服则是兔纹青袍,赵飞鸿听到人声出来看,见两人俱衣着光鲜,反衬得自己灰扑扑的,像个村夫。
“给你也做了套,试试合身不。”游孟哲看了赵飞鸿一眼,示意桌上的袍子。
“谢了。”赵飞鸿道。
游孟哲道:“哪里,我谢你才对,谢你……”
赵飞鸿知道游孟哲又要讨口头便宜,当即道:“打住了,你还有完没完?”
赵飞鸿换了身新袍子去买菜,这些天反倒成了个被使唤的,还不能怠慢了自己儿子。
回来时又见院里墙上画了个等身高的人型,脸上写着“赵飞鸿”三字,全身用朱砂,蓝线绘制出经脉,穴道,宇文弘一边讲解,游孟哲一边认穴,拿棋子扔穴。
赵飞鸿:“……”
晚饭时赵飞鸿道:“赵孟哲,大后天过端阳,明天带你去江州看龙舟。”
游孟哲看了宇文弘一眼,说:“喂,说话。”
宇文弘:“?”
游孟哲:“去么?”
宇文弘道:“你去哪我去哪。”
赵飞鸿本想单独与游孟哲谈谈,游孟哲却到哪都带着这侍卫,俩家伙跟连体人似的,无计只得道:“那就一起罢。”
31、氐土貉 。。。
五月初三,亭县江边黑压压的,尽是搭船上江州的百姓。
传说今年天子下江南,江州刺史预备下七艘大船,上千江帆接驾,端午当天更有千舟竞渡的壮观场面,局面之隆重热闹,当属百年来之最。
不少人从扬州、亭县、江南、东阿等地前往江州,观看这场龙舟赛,过端阳节。一时间河道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船,浩浩荡荡逆流而上。
驰至扬州地界,越来越多的船涌向河道口,赵飞鸿未料过节竟是这般热闹,也未提前包船,只得跟了一艘小船前往江州。
小船人不多,整船只有十来人,过了扬州地界后河道稍稍宽敞了些,一轮烈阳照耀大地,两岸绿水青山,天空碧蓝如洗。
游孟哲与宇文弘卷起裤脚,袍角搭在大腿上,两脚浸在水里,坐在船头说话,赵飞鸿则在船舱内与一个老头子喝酒聊天。
“外头热,别烤着了。”赵飞鸿道。
游孟哲不搭理他,小声和宇文弘说话,宇文弘问:“你热不热?热就进船舱里歇着。”
游孟哲摆手,说:“不热,听说皇帝要来,不知我那干爹来不来。”
宇文弘道:“他对你很好是不,老听你说他。”
游孟哲点头:“好得不能再好了。”
宇文弘微有点郁闷,游孟哲忙拍他的背,说:“你也对我好。”
游孟哲拿着一叠铜钱打水漂,弹起来三个水花儿,宇文弘道:“你看我的。”说着食中二指挟着枚铜钱,轻轻一甩,铜钱刹那无影无踪,紧接着河面带出一道浪花,唰一声掠向水天相接的河道尽头。
游孟哲大声叫好,拍手道:“再来个!帅呆了!”
宇文弘见游孟哲开心,自己也笑了起来,双手手掌一搓,十指间夹着八枚铜钱,手掌一撤,哗一声水浪声响,八道白浪卷起,朝四面八方分开,场面蔚然壮观。
赵飞鸿从船舱内走出来,看了一会,动了切磋之心,开口道:“宇文弘,来过几招如何?”
宇文弘道:“我不喜欢随便打架。”
赵飞鸿摆手道:“不论输赢,纯粹想讨教几式。”
宇文弘说:“当年晴姐就说过,你的武心不纯。”
赵飞鸿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莞尔道:“晴儿的话能当真?她自己的武心也好不到哪去。况且,武道之心是什么,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游孟哲对宇文弘的武技也十分好奇,赵飞鸿一眼就能看出他很强,据说是天下第一了,到底到了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准,说不出地想看看这两人比试。
“过过招嘛,我看看?”游孟哲说。
宇文弘说:“成,让你看看。来罢,赵飞鸿。”
宇文弘袖子挽着,赤脚站在甲板上,袍襟在江风里飞扬,赵飞鸿取出乌金棍,说:“你不亮兵器?”
宇文弘示意不用,手指轻轻一甩,左手上黄铜指套闪烁着金色光芒。
赵飞鸿道:“如此便讨教了……接招!”
赵飞鸿乌金棍打了个圈,宇文弘闪电般出手,那一式快得无与伦比,赵飞鸿兵器尚在半空,宇文弘两指便点中赵飞鸿空门,右手不动,只用左手便破解了棍势,两指挟着赵飞鸿乌金棍端朝后三尺处。
两人动作登时凝住。
游孟哲不明白,赵飞鸿却再清楚不过,宇文弘点中那处正是他棍法唯一的破绽,使力最弱之处。
“你怎么做到的?”赵飞鸿蹙眉道。
“天下万法可破,唯快不破。”宇文弘道。
游孟哲完全没看懂,一头雾水。
赵飞鸿眯起眼,收棍道:“再来。”
宇文弘收指,赵飞鸿回身挟棍一旋,喝道:“哈!”
宇文弘轻飘飘一掌,从绝无可能之处翻手按下,穿过赵飞鸿棍势,一掌按在他肩头。
“好!”
这下游孟哲看懂了,那一掌真正是翩若惊鸿,简简单单一式,却集合了世间武学精妙,达到了大巧不工的真正境界。
赵飞鸿再不言语,以棍撑地,飞身跃起,宇文弘已化作一道白影直追上去,两人一拉开距离,登时引起四周船只中的乘客们惊呼。
是时江风凛冽,赵飞鸿与宇文弘的袍襟都被吹得在风里飘扬,沿江上百小船飘然而上,游孟哲只觉眼前一花,交手二人从这艘船跳到那艘船,两道身影快得无与伦比,赵飞鸿身影掠向百步外的一艘大船。
宇文弘停下脚步,在另一艘船上站定。
二人背后,滔滔江水滚滚东流,群山缓慢后退。
赵飞鸿喝道:“接我一招!”
紧接着于江面上挥出了天崩般的一棍。
江浪骤起,卷起丈许高的水墙!宇文弘双掌圈转,掌心蕴含一股柔劲,刹那间整条寒江仿佛受这柔劲驱动,卷成一个漩涡,宇文弘道:“喝!”
清朗声音落,宇文弘双掌前推,一道水箭受那掌力推动,破开赵飞鸿棍威劈出的浪墙,去势未消,卷着江水直摧而去!
赵飞鸿猛然翻转乌金棍,耍成一道圆屏,竭力一推,抵住宇文弘掌威,正面撼上的瞬间发出一声巨响,连带着整艘脚下大船微一倾荡。
霎时江面上近千人响起震天彩声,有生之年得见这等高手过招,无不疯狂呐喊。
赵飞鸿一收棍,摆手示意认输,宇文弘认真一抱拳,跃回小船上,到游孟哲身边坐下。
“你怎么练的功夫?”游孟哲诧道:“吃了什么增长功夫的仙药么?”
宇文弘说:“在接天柱上待久了就练出来了,那里的风很大,非常大。”
游孟哲道:“我能去练不?”
宇文弘色变道:“万万不成,很容易摔死的,整个沧海阁里也没几人敢上去。”
游孟哲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一事,叫唤道:“你当时就没想过,要摔死了我怎么办?!”
宇文弘解释道:“我也是没办法,跟冥尊说了,要是回不来,嗯……他会替我来照顾你,他比我厉害。”
游孟哲鼻子有点酸,不悦道:“以后别再做这种事,知道么?你要回不来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宇文弘看着游孟哲许久,仿佛有点感动,最后点了点头。
赵飞鸿自成名后鲜有一败,如今竟是与宇文弘实力悬殊,这等高强武技,实在是超出自己太多,当属睥睨天下再无敌手,半晌被打击得说不出话来。
当天抵达江州,铺天盖地的尽是大雨,一时间江水暴涨,上百艘船拥挤不堪,天子下江州巡城,今年端午是有史以来人最多的一年,看那架势全城足有五六十万,还有更多船只源源不绝地泊岸。
天地灰蒙蒙的一片,及至午后大雨倾盆,简直是从天上朝下倒水,寒江洪流犹如与天相接,千洪肆虐,万马奔腾,冲得无数船只在水中摇摆,简直是壮观至极。
渡口处人越来越多,人潮加上大雨,泥水到处冲刷,一片混乱。
江州参知也未料有这许多人,只得派了一千二百名江州军,用锁链将泊岸的船只连在一处,大船牵小船组成一个船阵,再架上跳板,跟随天子南巡的御林军也被派出来维持秩序。
上万人缓缓登岸,场面蔚为壮观,哗哗大雨,又到处都是人,游孟哲连眼睛都睁不开,听也听不见,狼狈不堪,被人挤着朝跳板上走,险些摔下去,一只手紧紧抓着他手腕。
“当心点!”赵飞鸿喊道。
游孟哲被淋得找不着北,幸好赵飞鸿与宇文弘一边一人,把他夹着才没被人群挤散,上岸后走了近一里地,人才渐少了些。
黄泥带着大水从高处冲下,傍晚时天色黑得吓人,数人被淋成落汤鸡,终于顺利进了城。
“你知道张远山么?!”游孟哲站在城门口,冒雨朝一名御林军喊道:“他来了没有!”
“快走快走!”那兵士无暇与他多说,揪着他衣领把他推到一边去:“别在这堵路!”
“哎!”赵飞鸿怒道:“别碰他!”
宇文弘要动手,游孟哲忙阻住他,城门守得极严实,搜身问话,过一个进一个。又淋了许久,进城一看,大街小巷都在白花花地淌水,幸得江州疏水做得好,倾盆暴雨下街中积水只淹到脚踝。
天昏地暗,涌入江州的百姓以万人计,赵飞鸿揣着银钱先去雇马车,雇不到,只得沿街边走边看。
游孟哲都快被大雨给砸扁了,一肚子火,骂骂咧咧道:“你那把兄弟呢!”
赵飞鸿大声道:“他还是你干爹呢!靠爹靠娘不如靠自己!”
游孟哲没辙了,大街小巷全不是他认得的那个江州,就连躲雨的茶馆里也是人满为患。赵飞鸿把人带到东街,挨店问了一路,客栈全满,最后还是游孟哲指路云来客栈,三人方找到个临时歇脚的地方。
“两间上房。”游孟哲道。
“客官对不住了啊。”店小二端着两碗开水,大声道:“小心开水——”
游孟哲道:“哎你等等,叫你们掌柜……”
店小二看也不看他,说:“掌柜的在里头,什么房都没有了……来了来了!”
游孟哲气不打一处来,朝店里走,找到桌后掌柜,开口道:“这是咱家的产业不?”
那掌柜道:“等等等,谁家的来着?”
游孟哲道:“魔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