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隔壁桌椅一阵乱响,赵飞鸿仿佛撞翻了什么,跌跌撞撞地出来,捂着脖颈一侧,嘴唇青紫,眼神涣散,哗啦一声把门撞垮了近半。
游孟哲穿着单衣冲出来,喊道:“怎么回事!”
赵飞鸿整个人压在游孟哲身上,紧紧抓着他的手,游孟哲不住发抖,宇文弘追了出来,掰开赵飞鸿捂着脖颈的那手一看,见他脖上一个极小的黑孔。
那一下惊动了客栈里不少人,门纷纷打开,游孟哲呆了半晌,见那耳下后颈处的针孔就明白了。
孙斌一定是在枕头里藏了毒针!
“爹!”游孟哲大喊道。
赵飞鸿急促喘息,游孟哲吼道:“什么毒!孙斌!孙斌呢!你给我滚出来!”
游孟哲从二楼栏杆处一翻,跃下大厅,抓住柜台后那掌柜胸前衣衫吼道:“解药呢!什么毒!”
那掌柜正是孙斌,笑嘻嘻一摊手道:“没解药。”
游孟哲急怒攻心,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孙斌登时勃然大怒,揪着他道:“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把解药拿出来!你这杂种!”游孟哲将孙斌推到柜台后,两人互相使力拉扯,宇文弘忙冲下来制住孙斌,把他拖来。
孙斌骂骂咧咧,破口大骂道:“没有解药就是没有!你这吃里扒外的浪货!”
“去你妈的吃里扒外——!”游孟哲歇斯底里大吼道:“那是我爹!把解药拿出来!”说着抬手就给了孙斌一耳光,孙斌大怒,手臂却被宇文弘架着,无论如何都挣不脱,抬脚道:“我踢死你!”
游孟哲吼道:“解药!再不给杀了你!你别不信老子会动手!我爹要是死了你也别想活!”
孙斌倏然就静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冷冷道:“你杀,下得了手,现在杀。”
游孟哲也静了一会,转身抡起一张条凳,怒吼道:
“啊啊啊——”
砰一声巨响,迎面就是一条凳,把孙斌头破血流地撂倒。
“爹!”游孟哲惶恐地喊道。
赵飞鸿嘴唇发黑,双眼凹陷,脸色苍白,不住哆嗦,抬手握住了游孟哲的手。
“回来……孟哲……回……”赵飞鸿道。
游孟哲喘息片刻,说:“撑住,一定有办法的……”
赵飞鸿道:“别……别走……孟哲……爹有话想……对你说……”
游孟哲道:“你等等!一定能救的!”说着起身冲进房里,翻检自己的包袱。
“当年是爹对不起你……和你娘……”赵飞鸿在房外自言自语,声音渐低下去:“让你在玉衡山上……孤零零地过了……十六年……”
游孟哲大声道:“生生造化丹有用吗?”
宇文弘道:“不清楚,九转还阳丹有吗?”
游孟哲一阵风般地冲出来,说:“有有。”说着把九转还阳丹倒出来一颗,说:“是这个吗?”
宇文弘道:“对,你娘带来的,能解毒续命。”
赵飞鸿断断续续道:“爹本想补偿你……是爹不好……孟哲……”
游孟哲掰开他的嘴:“快,把这个吃了!”说着给赵飞鸿塞了下去,紧张地注视着赵飞鸿的脸色。
赵飞鸿疲惫地闭上双眼,眉头深锁,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
游孟哲抬头问:“他方才说了什么?”
宇文弘说:“没说什么,给你赔不是,说亏待你了。”
游孟哲注视赵飞鸿,点了点头,楼下孙斌怔怔看了一会,转身要走,不留神碰翻了张凳子,发出轻微声响。
“你这混账——”游孟哲想起孙斌,冲下去就抡条凳。
孙斌跳脚大吼道:“老子跟你拼了!”
宇文弘道:“别动手!”
游孟哲抡条凳,孙斌抡门闩,俩人刚一动手,孙斌眼前一花,门闩就被宇文弘空手入白刃功夫抢了去,紧接着迎面又是一条凳,砰一声打得他头昏眼花,眼冒金星。
孙斌的肺简直都要气炸了,两个打一个,在宇文弘面前根本没法还手,被抓小鸡般地按着打,游孟哲条凳呼呼风响,不留神又挨了一下,终于破釜沉舟地大骂道:“你打死我吧!”
游孟哲道:“你放开他,这样打没意思。”
宇文弘松了手,满头包的孙斌忙不迭跑出客栈去,拉开距离,骂道:“你这小畜生!跟那老畜生就是一伙的!老子那天就不该带他们走密道上山去!早知让你被游孤天弄死!救你真是疯了!”
游孟哲手指一划,朝他大喊大叫道:“那是我爹!你这废物!明着打不过就来阴的!”
外头还下着雨,孙斌站在雨水里苦不堪言,大骂道:“我看错你了!”
游孟哲:“那是我亲爹啊——!你要报仇不能堂堂正正动手么!!”
孙斌:“老子不管!你们都是骗子!骗子!”
孙斌的声音带了点哭腔,哗哗的大雨掩去了两人的声音。
“游孟哲!”孙斌破声大吼道:“我看错你了!”
游孟哲吼道:“你滚!”
孙斌回吼道:“凭什么!要滚也是你滚!这是我的地方!”
游孟哲黑着脸回房,取了包袱下来,摸出个东西朝孙斌脸上一摔,摔了他一头,两个匕首鞘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孙斌怔住了,游孟哲背上包袱,上二楼去,旁观客纷纷避开,游孟哲吃力地拖着赵飞鸿手臂,把他从二楼抱下来,奈何赵飞鸿太重,头朝下脚朝上的,咚咚咚一路沿着楼梯滑下来,脑袋撞在地上又昏了过去。
宇文弘道:“我背他罢。”
游孟哲四处看了看,说:“咱俩抬着吧。”
游孟哲拆了个门板,把赵飞鸿放在门板上,自己走前面,让宇文弘抬后面,两人抬着门板出去,走进雨里。
32、尾火虎 。。。
雨渐小了些,游孟哲和宇文弘一前一后抬着个门板在漆黑的夜里走,游孟哲没有说去哪,宇文弘也没有问,理所当然地就跟着走。
游孟哲刚淋了雨,现在又浑身湿透,孙斌开了口,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自己第一次逃下山的时候,藏经阁遭贼,那贼就是孙斌。
如今想来,孙斌一定是跟着自己从密道出山,他认得那密道,单枪匹马又不是游孤天的对手,所以把张远山引到了密道处。
后来还在大殿上出手救他……游孟哲心里有点难过,一时间挺烦孙斌的,却又恨不起来。
“什么人?!”街道的尽头有人大声道。
游孟哲走到江州府后院,到处都是御林军,江州参知接了驾,这处警戒森严,离后院还有上百步就到处都是巡逻的兵士。
游孟哲道:“找太傅张远山!我是他干儿子!”
“开什么玩笑!”马上有御林军道:“没空见你!把他们抓起来!”
又有人道:“快去回报余大人,有可疑的人。”
游孟哲道:“等等!余长卿认识么?今年的武状元!”
数名兵士俱是一怔,游孟哲蹙眉道:“余长卿!他现在是你们的头儿了?当驸马了?去给他说一声,游孟哲找他!”
数人交头接耳,像在判断游孟哲的身份,游孟哲一晚上没个安顿的地方,憋了一肚子火,终于爆发了。
“余长卿!你给老子滚出来——!”游孟哲炸雷般地一声吼。
“谁?”江州府后院出来个人,远远道:“孟哲?!是孟哲么?你怎么来了?”
游孟哲满肚子气没地方出,大怒道:“你还认得老子啊!啊!”说着把门板一扔就上去找余长卿拼命,余长卿爽朗大笑,要过来与游孟哲拥抱,却被游孟哲一拳揍在脸上,当即俊脸变了形,又挨了一通乱踢乱打,不住求饶道:“大哥不知道你来了江州,哎,哎……别动粗,这是怎么了?”
半个时辰后,江州府内。
赵飞鸿呼吸均匀,唇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游孟哲满脸苦闷,余长卿亲自给他擦头发,宇文弘在一边烤衣服。
“这位是……”余长卿道。
“我小舅。”游孟哲道。
“他小舅。”宇文弘说。
余长卿笑着点头,又出外吩咐做点热的来喝,游孟哲问:“我干爹没来?”
余长卿说:“来了,今天你爹也来过一次衙门,陛下和太傅都睡下了,外头的弟兄让他明天再来,未料出了这事……我这就派人去搜那家客栈。”
“不用了。”游孟哲没好气道:“人都跑了,还等你搜呢。”
余长卿知道游孟哲正值脾气大,也不和他多说,笑道:“是是。”
游孟哲说:“你打个招呼,我去找我干爹。”
余长卿说:“他在城西姓林的一户盐商家里歇着,你先在这处住一晚上罢,大哥还有些话对你说。”
游孟哲坚持现在就要去,余长卿拗不过他,只得出去吩咐人备车。
“你这嫌贫爱富的。”余长卿无奈笑道。
“你这沾花惹草的。”游孟哲边翻包袱,头也不抬道:“成婚了么?”
余长卿说:“嗯,四月初十成的婚。”
游孟哲:“现在可人模狗样的了,啧啧,你看看……”
说着翻余长卿的袍子,拉他的袖子,拍他胸膛,扔给他几枚珍珠,说:“送你了。”
余长卿只笑着不说话,静静看着游孟哲,游孟哲眉头一动,说:“又想怎的。”
余长卿笑道:“不想怎的,就看看你,看着你,心里高兴。”
游孟哲道:“少来,我快成亲了。”
余长卿蹙眉道:“你这就要……成亲了?!跟谁家的姑娘?”
“喏。”游孟哲道:“跟我小舅。”
“是啊。”宇文弘笑道:“我俩要成亲了,以后请你来喝喜酒。”
余长卿:“……”
余长卿道:“你们是……亲甥舅?”
宇文弘一手抱着膝盖,摆手道:“不是,但和亲甥舅也没什么分别。”
余长卿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许久后点头道:“那……恭喜。你们神教的……果然行事不拘一格……恭喜贤弟。”
游孟哲说:“早不是神教了,现在是正人君子,我们全家都是正人君子,里头躺着那个是我爹,就是武林盟主赵飞鸿。”
余长卿脑中一片混乱,接也接不上话,只得频频点头,宇文弘道:“去年下山那会,我还见着你的,但你见不着我。你是好人,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游孟哲道:“嗯,你当小舅不在就成了。”
余长卿半晌说不出话来,十分尴尬,而后道:“孟哲,别怪大哥讨嫌,你爹也……允你与你小舅……成亲么?”
游孟哲道:“又不是和他成亲,关他什么事,不允有用么?”
宇文弘忍不住道:“是啊,他也打不过我。”
余长卿:“……”
游孟哲道:“不过我们也是临时决定成亲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余长卿:“………………………………”
“孟哲。”赵飞鸿的沉重声音响起。
余长卿忙放下茶盏起身,游孟哲示意不用去照顾,说:“怎么了?你有什么意见?”
赵飞鸿不提成亲什么的事,在里间说:“不用去寻远山了。”
游孟哲蹙眉道:“为什么?”
赵飞鸿说:“他无暇见咱们。”
游孟哲道:“怎可能?再怎么也不会不见……”
赵飞鸿怒道:“我说不用去就不用去!”
赵飞鸿声音带着怒气震响,游孟哲不由地心中生疑,心想赵飞鸿与张远山多半是吵架了,把兄弟也会吵架?
“我自己去,你不去拉倒。”游孟哲道。
赵飞鸿说:“余长卿,别带他去见张远山。”
游孟哲道:“你谁啊你,凭什么听你的,余大哥,咱们走。”
余长卿被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赵飞鸿喝道:“不许去!”
游孟哲怒道:“走!”
赵飞鸿:“你今天要是去了,就别再喊我爹了!”
游孟哲道:“哟,还怕你了真是。”
赵飞鸿:“……”
碰上游孟哲这种人,也真的全没了办法,赵飞鸿走出外间,脸色已恢复如常,安静注视着游孟哲。
游孟哲瞥了他一眼,心里嘀咕,躬身上了马车。
夜已三更,雨停了,余长卿骑马将游孟哲与宇文弘送到林府门口。门房前去通报,一名管家匆匆出来,正是张伯,一见之下登时色变。
“游少爷?”张伯忙将游孟哲请进府里去,正遣人去通报时张远山已身着单衣,赤脚匆匆过来,怔怔看着游孟哲。
“义父——!”游孟哲大叫一声要扑。
张远山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游孟哲一怔,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张远山看他的目光不太一样了。
张远山望向宇文弘,微微蹙起眉,又朝游孟哲打了个手势,问:你怎么在这里?
游孟哲道:“我来找你啊!我爹没上门跟你说?”
张远山没有回答,游孟哲道:“这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吵啥?”
张远山始终沉默看着游孟哲,示意他坐下,转身去拿东西。
游孟哲莫名其妙,及至张远山回来时,拿着一封信。游孟哲道:“对了,小舅回沧海阁一次,帮我带了点药,你看……这有生生造化丸,说不定能治你的哑疾。”
张远山手指有点哆嗦,接过游孟哲递来的瓷瓶,打开看了一眼。
“你没事罢。”游孟哲问:“不舒服么?”
张远山抬眼看宇文弘,宇文弘见过他,说:“好久不见了,张远山。”
张远山点了点头,一时间房内气氛十分尴尬,谁也不说话,游孟哲依稀觉得张远山仿佛有什么心事。
“你怎么了?”游孟哲说:“有心事就说。”
张远山长吁一口气,拆开信,抽出一封纸,一手发着抖,用玉璜压着,放在游孟哲面前。
丙寅乙未庚申乙卯。
游孟哲道:“这啥?”
宇文弘看了一眼,说:“你的八字,怎么在这里?”
张远山眼中蕴着泪水,安静看着游孟哲,游孟哲说:“什么意思?”
宇文弘刹那傻眼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后道:“你……张远山?”
张远山缓缓点了点头,起身负手而立,站在廊前,雨已停了,夜空晴朗,漫天繁星点点,一道银河如光带般璀璨横亘于天际。
游孟哲问:“什么意思?”
宇文弘道:“孟哲,你是……五月生的,他才是你爹。”
游孟哲:“哦,我说呢,难怪对我这么好。”
游孟哲:“……”
张远山:“……”
游孟哲:“不对啊,那我爹怎么说赵飞鸿才是我爹?”
宇文弘手指算了算,说:“但这也晚了啊,晚了半个月……张远山?”
张远山回头看了游孟哲一眼,宇文弘道:“那年我在葭城外找到晴姐是六月十五,但孟哲他是四月初五出生的……这可奇怪了……”
游孟哲道:“我不足月吗?”
宇文弘说:“不是不足月,是多了半个月呢。怎会这样?你娘去葭城的时候是六月头,在张家住了半个月,这么一来就……按张远山那啥她的时间算的话,是十个月多好几天,按赵飞鸿那啥她的时间算,就是……十个半月……”
游孟哲道:“等等,我有点糊涂了。”
张远山蓦然转身,急促地打了几个手势,游孟哲呆呆地看着。
宇文弘问:“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