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去问医院的行政,院里的单人职员宿舍还有没有,负责的人摇摇头:「我很抱歉,真没了。」
毛舒尘怒道:「怎麽可能没有?半年前外科的王主任搬离员工宿舍之後,他那间不是一直空着吗?」
王主任便是之前那个帮助毛舒尘做手术的王嘉奕,而那个半鼠妖刘知之就是他手底下的实习医生。
王嘉奕今年刚及而立,未婚,标准钻石王老五一枚,按理说他赚得也不少,可是之前却一直住院里分配的职员宿舍,直到半年前才买了房子搬离。
负责人喝了口茶水:「小毛,你不知道啊……王主任是搬走了,可是他护短也是有名的──他帮着小刘递交了申请,让院里把他以前那宿舍分给小刘了啊。」
公私不分、徇私舞弊、奸情四射……一瞬间各种各样的贬义词从毛舒尘脑袋里往外蹦躂,眼睛噌噌的往外冒火:「我是医院的员工,医院就该帮我解决我的问题,你总不能让我无家可归吧!」
许是他的威胁起了效果,负责人调了一下宿舍,而调宿舍最终的结果是──我们前途无量、美丽帅气的毛舒尘医生,和王主任麾下的实习医生刘知之分到了同一间屋子。
当毛舒尘踏进他未来栖身的宿舍,却发现本该迎接他的人,正泪眼朦胧的躲在墙角嘤嘤哭泣时,他预感未来的相处不会有多麽愉快。
毛舒尘的预感是对的──即使毛舒尘能不去在意那个和自己同处一间房的半鼠妖,但这并不代表刘知之他能不在意毛舒尘这只猫妖。
同住开始的前半个月,刘知之被他吓得变身五次、哭了八次,等到後来的半个月,刘知之要不是申请值夜班,要不然就带着行李去住王主任家。
毛舒尘被他这如履薄冰的态度弄得异常烦躁,成天想着怎麽才能让胆小的小老鼠不再那麽害怕,渐渐的便把一个月前遇到的笨狗抛在了脑後。
毛舒尘虽然看上去冷淡,但是这也并不代表他会不顾及他人的心情。他曾经尝试过去和刘知之「谈一谈」,但是还没说上几句,刘知之就哭得成了泪人,弄得毛舒尘心情极其不好。
关於半妖的事情毛舒尘以前在族里也听说过。半妖是人类与妖精的混血後裔,有一定机率能继承妖精的能力,比如妖精们出色的五感、强健的体质;但是半妖在面对天敌妖精时,他们的抵御能力要远远小於正常妖精,甚至可以拿「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
这就是为什麽在其他人面前只是显得有些腼腆安静的刘知之,在面对毛舒尘时会控制不住的颤抖啼哭。
王主任也私下和毛舒尘谈过几次,说什麽「刘知之晚上睡眠质量不好,很影响白天工作」之类的,毛舒尘虽然脸色不豫,但实际上也听到了心里。
毛舒尘揉了揉太阳穴,心中决定还是趁早搬出去好。
这天毛舒尘刚下班,就被王主任堵在了办公室门口:「诶,那个小毛,我们家那边有一户在找房客合租,你有没有兴趣?」
王主任从医院的职员宿舍搬离後,就在A大旁边的社区里面买了套房子,距离A大附属医院也不远,只是价格有点高。
毛舒尘听了皱起眉头:「合租?我不习惯和人合租。」
一套房子也不过就是两室一厅,他宁可多出点钱全租下来,也不想和人共处一室,若是遇上了性格古怪或者不讲卫生的房客都很麻烦。
王主任笑道:「这房子是社区後面的独栋小别墅,环境挺不错的,地方大,价格也不高,你有机会可以看看去。」
王主任显得对这事挺热心,但是毛舒尘知道,他会对这事这麽上心,只是因为不想再让自己祸害某只小老鼠。
毛舒尘点点头,从王主任手里接过了那张记着地址的纸条,道谢後便离开了。
字条上写着租房地址,毛舒尘一看,还果然是那社区里的高价别墅区,真是奇了怪了,居然这种别墅也要找房客合租?
等到了又一轮轮休的时候,毛舒尘就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去找房子,到了那一看,双层别墅,单层占地就不下三百平方公尺。前面是草坪後面是花园,有的人家还用篱笆把自家小院子围了一圈,里面花朵争奇斗艳,美得不得了。再看这别墅区里的公用道路两旁,一排排的大树,郁郁葱葱。
毕竟是动物,毛舒尘对大树啊小花什麽的颇有好感,几乎是一见到这里的环境就爱上了这片地区,可是心中也越发怀疑这租金会不会太过高昂。
当他顺着纸条走到准备出租的人家时,远远的便听到那院子里传来了好几声大狗嚎叫的声音。
毛舒尘眼睛一亮,定睛看去,果然那户人家养了好几只膘肥体壮的狼狗,样子凶悍得不得了,一见着毛舒尘这个陌生人靠近,就不要命的疯狂叫了起来。
毛舒尘丝毫不惧,推门进了院子。几只狼狗围了上来低吼着望着他,象是只要他一有什麽动作,它们就会扑上来把他撕碎。
「哼,蠢货一群。」毛舒尘冷冷一笑。
狼狗们终於感觉到他不是好惹的家夥,在他的一瞪之下毫无招架之力,纷纷逃窜开来,有些撑不住毛舒尘威压的,腿一软就尿了出来。
──狼狗什麽的,毛舒尘最喜欢了。
他走到门口按响了门铃,心中打定主意,只要租金不是高的离谱就一定要租下来,毕竟这麽合他心意的房子实在少有。
很快门内就响起了应答之声:「哪位?」
那回答的人是名男性,声音低沈,但是奇怪的是,毛舒尘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似的。
「何先生吗?听说您这里有房子要出租,我是来看房的!」毛舒尘扬声回答。
「哦,你等会儿啊,我现在就来开门。」
随着男人的声音而来的,便是门内一连串的乒乒乓乓之声,其中夹杂着重物落地、男人哀号,以及稀里哗啦一阵东西砸到地上的声音。毛舒尘完全可以靠着这些声音脑补出男人的屋里到底有多乱,以至於让他来开个门都需要披荆斩棘。
过了将近五分锺,别墅的门终於打开了,毛舒尘把原本不耐烦的表情收起来,瞬间换上了他那副冷淡疏离的面具脸。
结果出乎他意料的是,某个异常熟悉的脸顶着满脸的伤以及一对黄色的耳朵,从门後探了出来:「您就是来看房……诶?毛医生?」
毛舒尘头顶青筋暴起:「很不幸,来看房的就是我。」
没错,现在站在毛舒尘面前的这个房东不是别人,正是已经阔别了将近一个月的何忠全同志──某个在做完那啥啥手术当天,就敢围着一块毛毯去追宝马的「宝狗」。
毛舒尘恨不得现在转身就走出这个院子,赶快和这只狗离得远远的再不相见。
可是还未等他把辞别的话说出口,异常热情的何忠全同志便兴高采烈的把他拉进了门,兴奋之情溢於言表。
「毛医生这麽巧啊!没想到你会来我家看房啊!既然是熟人那我就不多说了,房租你看着给,别客气,我也不缺这点钱。」
……他们这对房东房客好像才刚见面不到五分锺吧,怎麽就谈起租金的事情了?
「不,你误会了,我就是路过,路人而已。我看你一个人住着也挺好的,我就不在这叨扰了。」
毛舒尘转身要走,却被何忠全死死拽住。
「毛医生,来者即是客,走什麽啊!」
何忠全热情无比,拉着毛舒尘的手不松开,犬科动物本就比猫科动物的力气大上很多,他拉着毛舒尘就象是拖着一只死猫一样,毛舒尘的挣扎完全没给他带来任何困扰,尾巴依旧摇得欢。
大刷子一样的尾巴在毛舒尘眼前来来去去,扫得他心情烦躁直想打喷嚏:「我说……何先生,你能不能先把尾巴收起来?」
「啊?什麽尾巴?」直到被毛舒尘提醒,何忠全才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忘了把耳朵尾巴收起来,就这样出来见人了。「哎呀抱歉抱歉,我一个人在家里待惯了,没注意就把它们放出来了。」
幸亏今天来看房的是毛舒尘,若是别人的话,他的妖精身分就要暴露了。何忠全非常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赶快把尾巴和耳朵收了回去。
这一收不要紧,直接把他牛仔裤上的破洞暴露在了毛舒尘面前。
何忠全的牛仔裤都是高腰牛仔裤,尾巴出现的时候自然被挤得不舒服。於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五、六条牛仔裤的屁股上都剪了一个洞,专门让尾巴伸出来。可是众所周知,这尾巴是从尾椎下面伸出来的,所以这洞自然也开在尾椎下面。
毛舒尘盯着何忠全走路时若隐若现的某个地方,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疼。
──和这麽不修边幅、没有常识的房东住在一起,真的没问题吗?
不,在此之前他更想问:房东先生,你的内裤呢?
房东先生的内裤都在洗衣机里放着──这是热情的房东硬拉着毛舒尘去参观家里的浴室和洗手间的时候,手痒的毛舒尘打开洗衣机後发现的悲剧。
那些颜色各异、散发着诡异味道的布片塞满了洗衣机,当毛舒尘打开洗衣机的面板时,那随即飘出来的味道熏得他差点栽一个跟头。
不仅如此,举目四望,厨房里堆得像山的脏盘子、沙发上乱放的衣服、客厅里扔得到处都是的报纸杂志书籍──这一切都明明白白的说明了,何忠全的卫生习惯看起来并不太好。
每个医生都或多或少有一点洁癖,而猫咪不一定是动物世界中最爱干净的动物,但是至少比犬类要爱干净得多,这样那样的原因加起来之後,毛舒尘觉得现在转身出门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这别墅区附近优雅的环境、庭院里可以随意欺凌的狼犬、还有极其低廉的租金……这一切都让毛舒尘无法舍弃掉。
何忠全要求的房租极其低廉,甚至比毛舒尘之前所租住的小套房还便宜一半,这些表明他未来的房东并不在意金钱,但是为什麽他会分租呢?
难道他是想找一个免费佣人帮他整理家务,所以才要价这麽低?
毛舒尘环视屋里乱七八糟的环境,心中下了这麽一个定论。
「我绝对不会打扫你的屋子。」
「……啊?」何忠全完全没有明白毛舒尘怎麽迸出来这麽一句话,呆愣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搞笑:「不用你打扫啊,每周都有家事保姆过来收拾屋子的。」
居然不用他打扫?那这麽低的价格是为什麽,可不要说什麽看在毛舒尘给他做过手术的面子上。
毛舒尘背着手审视着这偌大的别墅,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终於找到了一间不那麽混乱的。
──那是位於主卧旁边的书房,将近二十平方公尺的房间里,四面的墙壁全都是直通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正中是一张深色的办公桌,一台桌上型计算机安静的放在那里,键盘磨损得很严重。
看来何忠全是一个经常与计算机为伍的人。再想到他这麽年轻就能有这麽一大栋房子,毛舒尘心中对他的工作也有了几分质疑:记得当初给他做手术的时候,何忠全自称是一个钻石加工学徒,既然是“学徒”,怎麽可能买的起这麽大的房子?如果光看他这个豪华书房,何忠全更象是在家上班的SOHO一族,就是那些经常炒股或玩期货的“有闲阶级”。可他为什麽要骗自己?
在毛舒尘身边的书架上,整齐的摆放着一排书,装帧精美,但是却落满了灰尘。和周围其他书的老旧但干净相比,这套书一看便是主人很少翻过。
这套书的作者是个很有名的女作家,笔名叫做「心中可人」,是个很具有灵气、文风多变的作者。
从笔名来看,她应该不超过三十岁,但是她笔下所透露出对生命的感悟却非常深刻细腻,而她在报纸上点评时事的专栏,笔锋却很犀利。这麽一个多变的女作家可以说是全民偶像,下至十几岁的丫头,上至六、七十的老头,没有一个人不称赞她的文章的。
除了平时的短文集结出版过之外,「心中可人」也出版过几篇长篇小说,其中以海滩游泳救生员为主人公的纯爱小说︽海之颂歌︾大获成功,听说不久後还要翻拍成电影──这是毛舒尘看过的唯一一部她的小说,不得不说,写得真的很吸引人。
毛舒尘是猫,虽然不是所有的猫咪都怕水,但是毛舒尘偏偏就是怕水的那一类。除了必要的清洁比如说洗澡、做家务之外,他不会再碰触水,这样的他自然也不会游泳。
而这本︽海之颂歌︾里所描述的主人公阿杰对海洋的热爱,可以说正好戳中了毛舒尘心中最柔软的一点。
「你不喜欢这个作者?」毛舒尘从书架上抽出那本︽海之颂歌︾,限量精装版的书上布满了灰尘,看出来它的主人并不爱惜它。
「啊?怎麽会,我超爱的!」何忠全赶忙摇头,表情无辜得很。
「喜欢的话,为什麽她的小说你都没翻过?都落灰了。」
「因为小说都印在脑子里了,不用翻也记得住啊!」
毛舒尘看了他一眼,然後慢条斯理的翻开一页,随意读了一句话:「小楠看着阿杰,一步一步後退着向着海中走去:『不要来救我!我本应属於海!』……」
「『我能听见海的呼唤,它在唤我回家!它在说:来吧来吧,只有我会为你的伤心而哭泣,只有我会为你的快乐而自豪。』……」何忠全眼睛都眨不眨的就把接下来的句子背了出来,连一个字都不差。
毛舒尘假模假样的鼓了鼓掌,算是对他的鼓励:「没想到你还真都能背下来。」
「那当然,」说到这里,何忠全眉飞色舞不能自已:「我自己写的东西,我再背不下来就奇怪了!」
毛舒尘的手一顿,抬起头来,脸上头一次出现震惊的表情:「这是你写的?……你是『心中可人』?」
何忠全挠挠脑袋,眼睛眨了眨:「有什麽不对吗?我以为你在看到书房和这些书的时候就该猜到啊──『心中可人』,不就是一个『何』字一个『忠』字嘛!」
毛舒尘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你那天还说你是一个钻石加工学徒……」
「哦,身为作者总不能闭门造车啊,我想写个和钻石加工有关的小说,所以就拜师体验生活去了嘛!」何忠全说得简单。
「……那小说写完了?」
「没,我被钻石黏合剂伤透了心,哪还有心思继续写下去啊──所以那小说我在杂志上连载了三章就草草结尾了。唉你不知道,我这麽早就『太监』了,把编辑气得要死呢!」
「……」毛舒尘把那手中的书籍往书架上随意一搁,转身就要出门。
他再也不能和这个不负责任、超级不可靠的笨狗共处一室超过一秒了!
何忠全居然大臂一伸,就这样一把抱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