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衿给自己徒增了份自信,不满意的进车离去。
躲在家里偷看的陆青衣深深的叹了口气。
其实他是害怕的。
如果王子衿真的想要强迫自己,自己除了死又有什么办法躲避屈辱?
这又一次用事实残忍的提醒了陆青衣:不能尽快变得强大,他还是会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能拥有,什么都不能去争去抢,总是如同蚂蚁般被碾的死无全尸,就连爷爷那样惨死了,都没办法要求公平。
就连心底惦记着一个人……都无力好好的保护彼此。
可是世界这么大,他无依无靠,所谓强大,又要支付怎样的代价?
陆青衣紧紧握着窗帘,像病了似的剧烈的颤抖。
过了很久,他又忽然恢复正常,抬眼又是完全的冷静清明,甚至用嘴角勾勒出了微笑。
如果上帝有知,就会发现这个笑和当年颜透面对母亲做出来的表情,是何其的相似。
Chapter 45
飞机在太平洋上空的云层里缓慢的移动着。
芮丹小心的推了推空姐刚刚端上来的餐盘:“颜总,您将就着吃点东西吧,到了北京我再安排。”
可惜平日里话就不多的上司仍旧漠然的翻着杂志,并未回应。
芮丹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第无数次对目前的助理工作暗自叫苦不迭。
原本她还是凭借自己超高的学历才得到聘书的,眼见着上司人帅又有能力,况且还是副总裁的独子,以为接触下来总是没坏处,谁晓得这位众人口中单身贵族的最佳典范根本就是个十足的变态。
——平日里除了工作没有任何特殊爱好,能为了个新企划案三天两夜的不睡觉,逼得下属们也跟着拼命,对他大气都不敢出,谁谈不下的合同拿到他手里总是能迎刃而解,就连去年集团名震一时的合作案也是由他一手促成,导致总裁都对这个外孙另眼相看,所以每天跟在他身边的芮丹,根本没有什么得以喘息的休息机会。
事实上,芮丹比他大了几岁,却不得不叫他一声学长,因为人家十年寒窗苦读的成果到了他这里只花了四年时间。
四年,从本科到博士毕业,是不是会把一个正常人压榨而死?
想到这里芮丹又忍不住偷偷看向颜透,看着他俊美的外表和眼底那常年失眠的暗淡,觉得他像极了一根绷紧的弦。
“你去过北京吗?”颜透察觉到这种目光,忽然抬眸问道。
芮丹慌乱了一下忙点头:“我在北京出生,小学时才移民纽约的。”
颜透合上杂志,慢腾腾的搅拌着面前的咖啡。
又是那种不知道想什么却令旁观者心里面发毛的表情。
芮丹拼了命的想和上司搞好关系:“颜总,您去过北京吗?”
这问题让颜透沉思了很久,最后他才幽幽的说:“去过。”
经济发展的多快,世界变化的就有多快。
久违的城市所迎接颜透的,仍旧是和纽约、和香港、和东京、和巴黎分毫不差的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人们穿的是同样的新款礼服,谈论的是同样的政治话题。
就连握手的力度,讨巧的方式,都相差不过分毫。
其实颜透是不愿意回来的,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找到陆青衣,激情早就冻成了坚冰,却也无意再来故地追寻往日的遗憾。
若不是母亲故意的试探,或许他永远都不想再踏上这块土地。
彼此周旋了两三天,合约终于到手。
颜透给纽约打过报喜的电话后就独自坐在酒店房间里面发呆。
他瞅着落地窗外灿烂的金河,感觉非常陌生。
“颜总,打扰您了,晚上有个慈善晚宴的邀请,您去不去?”芮丹料理好琐事,才小心翼翼的走到卧房的门口。
颜透皱眉:“不去。”
芮丹点了点头:“好的,有什么需要您再叫我。”
“算了,去吧。”颜透又道,他忽而想到如果没有安排,自己又剩一个人,时间不好打发。
况且能做点善事总是好的,管他是不是表演。
主办方并没有想到这位炙手可热的商界新星真的会出席,赶快调整席位空出主座,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的应酬与巴结。
颜透明明中文说得很好,偏要芮丹翻译,大概为了空出时间发呆。
芮丹郁闷的强颜欢笑,坐在他斜后方位置礼数分外周到。
宴席上茶水的准备非常讲究,颜透尝了尝,有些阴沉的表情终于好看了许多。
待到表演和拍卖快开始时,大厅才渐渐安静。
芮丹松了口气,盯着颜透的肩膀发呆数绵羊,而后听到门口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便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之后竟然情不自禁的诶了声。
大家好奇的围观她,颜透也投来不满的目光,谁知道顺着芮丹的眼神望去,整个人便跟与时间和空间完全脱节了似的,震惊的动也不会动。
芮丹惊讶,是因为晚宴又来了批客人,走在几位欧洲人前面的东方男人实在非常美,一看就是专门定制的高级西装衬得他修长而高贵,非常惹眼的长发漆黑如墨,映着头顶水晶灯的绚烂光芒真的漂亮极了,记者们纷纷拿起相机对着他一阵猛拍,似将男人雪一样的肌肤点燃了银色的火焰,偏偏他的唇又格外红润,挂着的那抹不知深意的笑,直至本人入座都没在空气中散去。
而颜透惊讶的原因,大概就只有他自己明白。
半晌之后芮丹晓得自己失态了,郁闷低头不语。
“他是谁?”颜透莫名其妙的问了句。
芮丹没听到批评,立刻拿出手机七问八问,而后小声报告:“是法国Sophie艺术行的的代表,最近在北京有个中法交流的画展,他是法方负责人之一。”
颜透盯着男人的侧影,握紧酒杯问:“叫什么名字。”
芮丹照着主办方发来的登记记录念道:“陆青衣。“
颜透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酒杯捏碎。
原本以为快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为什么如此突然地出现,为什么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为什么……像是变成了和曾经完全不同的生物?
芮丹注意到上司魂不守舍的样子,趁机狗腿到:“颜总,有什么指示吗?”
颜透不理睬,仍旧死死地盯着陆青衣,表情跟快要杀人似的可怕。
芮丹闭了嘴巴,抱着公文包一派开始正色。
整个宴会,根本就不晓得怎么度过的。
面前的食物半点没吃,明星断断续续的表演也半眼没看。
颜透好像在奇怪的幻觉里面,朦朦胧胧的意识直到察觉大屏幕上出现陆青衣的脸,才找回正常的节奏。
原来他在拍一副油画。
颜透也没注意,就命令芮丹说:“拍。”
芮丹赶快拿起主办方给的小巧电子叫价器照做。
陆青衣示意身旁的男人加价。
芮丹赶快跟上。
三番五次,直到价钱高到离谱,陆青衣才无奈放弃,侧头朝他们投来似笑非笑的打量。
对视到那双时不时会在梦里出现的眸子,颜透终于捡起身体还存在的感觉。
可惜等到他想朝陆青衣回赠微笑时,人家已经不再看他。
之后的酒会由于送走了记者,气氛也变得休闲安逸下来。
颜透没心思和谁结交情,推送走身边簇拥的商人们,便急不可待的在数不清的美食美酒中间寻找起陆青衣来。
好在他此刻实在耀眼迷人,想看不到才又难度。
深吸了几口气,颜透压抑住丢人的紧张,走近努力唤了声:“青衣。
陆青衣正和嗜好珠宝的贵妇人们闲聊,闻声回首,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遍,才轻声道:“哦,是你啊。“
颜透差点被打击致死。
他以为自己会被疯狂的想念,或者深深的憎恨,谁知却只换到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
陆青衣又弯弯嘴角:“那画你买贵了。”
“我不在乎,我只想让你看我一眼。”颜透郁闷。
陆青衣将手里做样子的红酒放在路过的侍者手中,意外的扶住他的双肩,仔仔细细的看过他眉眼间的所有细节,一直把颜透逼得不自在起来,才轻声说:“长大了。”
然后就把他丢在原地,也不管大家好奇的眼神,接过同伴拿来的风衣,便款款的离开了会场。
颜透丢了魂似的没有动弹。
其实过了这么久,他很难不问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可所有因为时光所带来的犹豫在重逢的刹那就不争气的土崩瓦解了。
颜透忽然明白自己根本就没在坚持,就像人要喝水一样,他就是靠思念他,才能无所畏惧的活到现在。
不畏惧父母、不畏惧命运,也不畏惧爱情。
Chapter 46
悠扬的小提琴声在偌大的庄园里回荡着。
旋律是明快的《云雀》。
灯火四燃,偶尔经过的佣人也都屏息以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因此匆匆闯进来的管家显得格外突兀。
被打扰到的王子衿放下琴,皱眉问:“世界末日吗,你还可以更不成体统一点。”
管家已经白发苍苍,听他训斥也没有尴尬,只是示意周围人退下,然后神神秘秘的说:“Noah少爷,陆青衣去了北京。”
王子衿原本还愉悦的情绪顿时改变:“什么时候?”
“昨天……他被使馆指定负责新年中法交流的画展,暂时停止了巴黎的工作。”管家用手绢擦了擦汗,这才说出重中之重:“今晚陆青衣见到了颜透。”
说着拿出了网络媒体已经发出的照片,是北京慈善晚宴的摄影。
王子衿顿时怒了:“一年到头我要你做这一件事情都做不好!一个活人离开巴黎你不知道吗!他要见谁你们不会拦着吗!”
管家战战兢兢的说:“我知道后立刻叫人把陆青衣带出来,可是、大概还是见到了……”
“废物!”王子衿的好心情彻底被他毁的连渣都不剩,愤怒的转身坐到沙发上面给自己倒上红酒。
好几年了,也试着交往了不同的对象,但遍赏花丛之后还是陆青衣最令他挂怀。
始终也没逼迫这个人,彼此且进且退的关系也挺好。
王子衿还是很喜欢保持小小的距离,看着陆青衣一点一点绽放属于他生命的光彩的。
——当然,只要不与颜透产生瓜葛,一切都可以相安无事。
“Noah少爷,您也知道陆青衣长了些本事,他结交的人,有些我都说不上话,有疏忽也是在所难免……”管家小心的辩驳。
“住嘴,给我订最快的机票去北京。”王子衿没兴趣听。
“这、这可不行,葡萄酒庄园的事还没办妥,您走了谁来主持大局,若是耽误了正事,老爷那里……”管家无奈的劝告。
王子衿被激怒的情绪以惊人的速度平复着,他渐渐又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冷笑了下说道:“还是先把这个好消息转告颜透的母亲吧。”
浴室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响。
被陆青衣甩掉整天的助理Lola愤怒的拿着房卡冲进来,闻声又尴尬的停在浴室门口,大声道:“总监,您把我留在巴黎,跑来北京是什么意思,出现的这么大张旗鼓,明天媒体就会随意报道起您来,早讲过Marcel老师不允许您随意曝光,影响我们画廊的公众形象。”
“工作变化紧急,我没办法。”陆青衣关掉水龙头,淡声道:“做慈善被报道,不算丢人。”
Lola还是不高兴:“您一定要按我的安排做事。”
回答她的是被什么东西砸到门上的巨响。
Lola惊得后退半步,只听到里面冷淡的反问:“那不如你来当这个总监,我明早就辞职?”
陪在陆青衣身边是服从了王子衿的命令,再把他惹怒就得不偿失了。
这样考虑过之后,Lola转而笑出来:“对不起,我有些心急,只是画廊百年的声誉容不下晚辈行为上的差池。”
“我要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陆青衣驱赶她。
Lola只好道了声晚安,瞥了眼房间里刚刚安装好的监视器,便心安的关门离开了。
听到外面的安静,陆青衣终于失力的坐到了浴缸旁边。
他多少有些佩服自己,扔下Lola这个阴魂不散的眼线瞒天过海的跑到北京,又见到了颜透,宛若《肖申克的救赎》里男主人公苦熬多年才嗅到自由的空气。
只是紧张到快要昏倒的二十四小时过后,剩下的简直是濒临虚脱的疲惫。
颜透,仅仅是想到这个名字前,心情沉重的便可调墨。
多年未见的颜透像个忧郁而残暴的王子,他曾经用都用不完的快乐怎么消失掉了?
陆青衣痛苦的咬住嘴唇,根本不晓得自己哪里来的意志力,能够那般淡定从容的向他问好。
真想多讲几句话,多听听他的声音。
可惜当时Lola已经催命般的杀来,若不赶紧走人,一定会闹得难看。
陆青衣非常清楚,从明天开始,一定是更加密不透风的看管,所有人都会告诉自己,总监您要这样,总监您要那样,总监您不可以如何。
真累。
浴缸里满满的冷水荡漾的快要溢出来。
陆青衣忽然深吸了口气,将头猛扎进去,让寒冷和水压抑制住他的呼吸,抑制住他的思想,抑制住他想哭又想笑的冲动。
还有那么多事没做,怎么可以刚开始、就失态?
漫长的一夜。
颜透以为自己会失眠,却奇迹般地睡到天大亮。
他那总是辗转反侧间折磨着自己的偏头疼竟然不见了踪影,以至于芮丹打进电话时还有些昏沉。
“颜总,下午的机票回纽约,可以吗?”
颜透靠在枕头上声音微哑:“我要在北京留些日子。”
芮丹犹豫,很害怕他严厉的母亲:“这……副总裁问起该怎么说?”
颜透已经想好对策:“不管她,帮我接通外公的电话。”
芮丹见自己没有被夹在中间,立刻松了口气:“好。”
“还有,昨天让你安排的人搞定了吗,找到他没?”颜透渐渐来了精神。
芮丹不晓得干吗弄一堆可怕的私家侦探,却也只能顺从的回答:“嗯。”
颜透之所以没敢走这个助理,就是因为她在单纯之余也很能干,顿时满意地说:“好。”
“颜总,您可不要犯罪啊。”芮丹担忧的提醒。
“犯罪?”颜透疑惑。
“不然干嘛跟要追杀一样盯着陆先生啊……”芮丹终于好奇心杀死猫。
“怪不得你还没结婚,这都看不出来?地址发我手机。”颜透暧昧的轻笑了声,便把电话挂掉。
芮丹拿着电话满头黑线。
变态的上司几乎是不笑的,怎么他难得笑了,却显得更可怕。
Lola很心急。
在北京她很难像在巴黎那样把陆青衣的生活过滤的密不透风,况且白日里跟陆青衣在一起的几位画家和艺术品投资公司的人,她也并不熟悉,因此只能在旁边表情复杂的想着办法。
整个上午陆青衣都在一个北京当地艺术家的带领下参观最成功的几家艺术行,午餐过后,竟又跟着大家看招租的商区店面。
“总监,您这是干什么?”Lola忍不住用法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