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天子之梦,无论是同姓诸侯,还是异姓藩王,都有此爱好。想要推倒景帝的刘濞尸体还没被虫子吃完,又有当初的平叛者义无反顾地朝着他的哥哥扑了过去。
有了前车之鉴,梁王深深地明白:帝王不是萝莉,没有身娇体弱易推倒的属性。
可他比刘濞有底气,因为他有个当太后的妈。
母爱是伟大的是无私的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两份母爱撞到一块,其震撼不亚于原子弹爆炸产生的蘑菇云。
老太太和美人娘这对婆媳间产生的冲突,其实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
荣太子被废后,梁王立即闻风而动,挂名探望母亲,扑回长安。他要做的,便是在景帝封新太子之前,窃取馆陶公主和王美人把栗姬拉下马的劳动果实。
窦太后理所当然地出面了,摆宴设席,刘启刘武俩兄弟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待到酒酣景帝容易冲动的时候,她突然发作。
窦太后和蔼地问:“皇儿,你曾经说过百年之后传位于小武,这事还没忘吧?”
刘启一愣,敷衍:“儿一直放在心上呢,一点都不敢忘。”
窦太后开始拽文:“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
所谓安车,是古代一种坐乘的小车,妇人均可乘坐,窦太后这是喻指自己。所谓大驾,本指帝王出行的车驾,在这里,老太太委婉喻称死亡。
连起来就是说:我百年之后,就把梁王托付给你了。
换句直白的话:梁王能不能当皇帝,就看你的了。
这下子,景帝彻底傻掉了。一家人吃饭,谁不吹个牛撒个谎哄长辈开心?就像抢着付钱结账其实心底肉疼一样,这不过是客套话,哪有真把客气当福气的?
现在终于看清楚了吧;孝子这饭碗,是很不好端的。
景帝骑虎难下,好在国王身边总是环绕着骑士,有勇士就抬起历史教科书找窦太后理论去了。
“敢问梁王百年后,帝位当传于谁?”
窦太后答曰:“复立景帝子。”
该勇士翻开历史课本,指着其中一页,上面写着“父死子继,兄死弟及”这项皇位继承标准引发的一系列惨案。
那是死也死得不想安生的宋宣公生前说的话。他死后,皇帝不传给亲儿子,留给了亲弟弟宋穆公。宋穆公死后,又把王位传给了宋宣公的儿子。结果,宋穆公的儿子坚持“父死子继”,天经地义地推倒了宋宣公的儿子。最后,今天你压倒我,明天我干掉你,鸡飞狗跳,国无宁日,宋室祸乱五世不绝。
兄终弟及,是殷朝的规矩;父死子继,是周朝的规矩。
汉朝初立法周,刘武接班的事只好不了了之。
自此,窦太后再也不提把梁王托付给景帝的话。但这并不代表着这位老当益壮的窦太后死了心,她不过是从明处转为暗处,直接展开行动。
窦太后在刘荣自杀一案上吃了大亏,明里暗里试探了刘彻几次,但都被王皇后成功地挡了回去,再加上景帝时不时地搭一把手,刘彻很好地保持了聪慧宽仁的太子形象,其政治智商对敌方来说仍然是个未知数。
刘彻也想抓住窦太后与梁王意图篡位的把柄,可对方是连景帝都没辙的老妖怪,只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刘彻终究受够了这种被动挨打的消极防御,心想着反正朝上有明君爹宫里有美人娘,夫妻强档,雷霆出击,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他干脆兵行险招,以自己为饵,看梁王如何反应。即便窦太后怀疑其中有诈,也不会甘心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
人就像是一个钟摆,永远摇摆于和无聊之间。当某个得到满足,他开始感到无聊了;为了排除内心的无聊,又必须寻找更刺激的。一次次的追求,一次次的厌倦,继而再是一次次的追求,如此往复,直到毁灭。
刘彻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被周公嫌弃的一天,他越想越清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灌夫的鼾声已经消失。夜里仿佛毫无声息,可静下来,又能听到一些微弱的声响,不是绝对的安静。远处的虫鸣,自己的呼吸,还有头顶疑似老鼠散步的声音。
刘彻神经紧绷。
协助张汤解剖实验的太子不会怕老鼠,他只是担心死亡人数动辄上亿的鼠疫而已。
第二天,别人都神清气爽生龙活虎,只有刘彻顶着两个黑眼圈,脚步虚浮。旁人也只当他睡惯了高床软枕,对于又粗又硬的床褥不能习惯。
接连过了几个无眠之夜,刘彻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老鼠足迹遍布各地,田野里,农户家,客栈中,他都发现了出来觅食交友谈恋爱走亲戚的耗子,可每次起身去捉又被它机警地逃走,恨得刘彻只能无可奈何地脑中描绘各种杰瑞的死法。
精神不济,白天赶路的时候差点从马上摔下。
“刺客到现在都没出现,不如让九哥到马车里休息一会?”郭舍人不忍心太子受苦。
“不能掉以轻心。”张汤反对,他让刘彻与自己同乘一骑,一手扶着太子一手握着缰绳,队伍不由放慢了速度。
“厌次便在那个方向?”
刘彻的语气和刚出门时已经有了天壤之别,迷迷糊糊地被张汤摇醒,麻木地把干粮吞进去,头点着点着就没了声息,恐怕连他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张汤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厌次到底有什么,竟然让太子产生了如此大的执念?
敏锐如他首先觉察出刘彻的不对劲,到了农家投宿的时候什么也没说,把包袱往刘彻旁边一放,再也不挪窝了。
看着那张惹不起也躲不掉的冰山脸,被抢抱枕的郭舍人眨眨眼睛,没敢吭声。
刘彻白天睡够了,晚上头脑灵活意识清醒,又开始探测有无老鼠活动的声音了。
到了半夜,梁上果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刘彻身体一僵,紧挨着他的张汤立刻感觉到了。
心思缜密的酷吏悄悄地握住了太子的手,紧了紧,表示自己没有和那帮青春期少年一样吃太子的用太子的还不干活。
他在刘彻掌心写下“刺客”二字。
刘彻觉得自己被作者愚弄了,明明是扔颗石头都能砸中一个腹黑的宫斗文,什么时候变成了侍卫注定是贼从眼前溜过也看不见的、军队注定是人家一剑就倒下一大片的、朝廷注定是会被推翻的、皇帝彻底沦为背景的武侠小说了?!
从小习武,努力奋斗做一个精骑射懂格斗落单了也绝对不好推倒的君主,连大腿、指腹上都结了一层茧子,不想今天还是着了道。
注:历史上刘彻十六岁登基,电视剧里李陵比刘彻小,到厌次的时候也已经十七岁了,这是现有的BUG。文中参照历史。
作者有话要说:回【tt】亲,汉朝和亲的公主其实都是藩王的女儿,挂个公主的名头而已。刘彻的确有姐姐,如果系统地介绍一番,有注水的嫌疑,想想还是算了。
回【真的很斯文】亲,谣言害死人哟,不过五千的字数,也相当于双更了吧
回【呵呵】亲,三更不是万受无疆,是魂断晋江
回【小雏】等亲,表示电脑技术无能,某只会重启……
回【断肠草】亲,攻受问题之前在留言里说过了,大家很关心,所以郑重申明一下:官方配对东方出来以前,绝对不会透露。太子都到厌次了,大家不会等太久。小小的坚持,请大家支持,鞠躬~
第三十三章 杀手不冷
刺客,别名杀手。
主要有忠贞不二矢志不渝情比金坚不怕苦不怕难不怕脏不怕累等好丈夫属性,上能杀贪官斩恶霸,下能猎兔烹饪打扫现场毁尸灭迹,进能化为舞姬回眸一笑百媚生,退能吹箫戏珠精通春宫七十二式。
纵观古今中外所有有关刺客的故事,一开始,杀手神秘的残酷的理智的;认钱不认人,只要定金一到手,二话不说,马上行动,不管是明枪还是冷箭,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全天二十四小时待岗,不吃空饷不磨洋工,有老牛的勤恳能干,又有狡兔的灵活机警,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可是,马爷爷和恩爷爷研究探讨出的真理告诉我们:外表冷如冰山,内心一定是热情似火的。杀手作为冷中典范,酷中极品,心地其实比小兔子还要善良,比小狗儿还要无辜,比花花草草还要纯洁。面对这样善良无辜又纯洁的杀手,被杀的目标就应该老老实实地伸长脖子,主动把脑袋钻进绳索里,配合杀手的工作。从经济学社会学的角度来说来说,刺客其实和普通打工仔没有本质区别,大家都是靠一双手劳作混饭吃,怎么可以戴上有色眼镜搞歧视差别对待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双手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罪魁祸首也应该是买凶的雇主,杀手只是充当了杀人工具,和刀啊剑啊鞭子啊蜡烛啊这些死物没什么区别,你对一把匕首一瓶毒药能发什么火呢?这个职业产生的悲剧,是各个阶级贫富悬殊矛盾不可调和导致的,是社会制度的错,是生产资源分配不合理的错,绝对不是杀手本人单独个体的错。刺客,也不过是这个时代的牺牲品罢了。
在如此大背景下,杀手故事继续展开。身价最高的刺客必定会接到一项危险系数十难度系数十生还系数零的任务。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有去无回,深刻地认识了如果被擒可能遭受的惨绝人寰的待遇,但本着“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的高尚情操,他还是出发了。
因为此次目标太帅,肯定会有兼当媒人或老鸨的叛徒出卖,任务命中注定地失败了。
刺客失手被擒时,心情是坦然的;尝遍酷刑后,心情也是坦然的;最后洗白白送到床上,终于开始挣扎,抵死不从,寻死觅活,最后还是被一奸生情。从此,刺客变别扭房客,想绝食却吃到了千年人参,想搬家脖子上被套了价比黄金的玄铁锁链,想禁欲得到了一整套蓝田玉雕琢而成的粗细不同形状各异的床上用品……终于有一天,大夫告诉他:壮士,你有了!
不堪打击之下,刺客望月洒泪对花吐血,肚子里的小生命终究没能承受住奸了又虐虐完再奸又奸又虐的命运的折磨,壮士和刺杀对象一起望月洒泪对花吐血,越发衬出情比金坚。这个杀手感动了,冰山融化了,违背了刺客责任与权益保护协会合同头条准则,吐露幕后黑手的名字,于是,强奸变和奸。这时,到了故事的高潮部分,刺客与刺杀对象鸳鸳戏水珠联璧合,联手对付背后黑手的追杀。结局一定是刺客死了,刺杀对象还活着,因为河蟹是不允许抢了雌性传宗接代工作的小受存在于世的。
刘彻此时的脑袋里可没有这些风花雪月的念头,他很清楚幕后黑手的身份,不用为了真相在虐身加虐心上浪费太多时间,吼一句代表月亮惩罚你,一涌而上,将凶徒一顿暴打,然后世界和平了,花儿开了,月亮笑了。
但前提是武力值足够……
一个身轻如燕摸到皇宫和串门一样方便的武林高手。
系统怎么会出现如此大的BUG?
刘彻现在终于能够体会帝王强大的控制欲不能得到满足时,为什么会无比暴虐动辄诛杀满门了。
政治家们最痛恨的就是暗杀,平日风里来雨里去地赶场子,又是觥筹交错勾心斗角的,又是走基层官民一心的,地位名声都是自个儿一点一点挣来的,好嘛,武林高手一出场,甭管多大的官,无论多少侍卫,轻则受其要挟,重则一命呜呼。要是这个高手明白民族大义还好,可为什么刘彻的脑袋里会不自主地冒出老顽童、欧阳疯的形象?他不要赴大理皇帝被戴绿帽还要出家的后尘,也不要认其他人做爹= =
“九哥,九哥! ”李陵在刘彻差点把鼻子埋进饭里的时候,推了他一把,关切的问:“你的脸色不大好,出了什么事?”
“唔。”刘彻回神,随便应付了几句,机械地往嘴里扒饭。
他的脑袋乱糟糟的,世界观摇摇欲坠,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先前刘彻认知里的武学,主要是强身健体的作用,和现代柔道散打拳击差不多,学过的比没学过的耐打而已。
可现在,恍然惊觉梁上活动的不是耗子,而是刺客,怎能叫他不心烦意乱?
“世上真有飞檐走壁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武功吗?”刘彻忍不住问道。
李陵觉得奇怪,这个问题在太子刚开始学武的时候就问过,遭到了自己不客气的嗤笑,此时旧话重提,他意识到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老老实实地回答。
“习武之人不过比寻常人强健,跑得快,跳得高,耳目灵敏。也有高手能徒手翻墙,劈碎砖块,以一敌十,但绝对达不到那种出神入化的境界。飞檐走壁尚可能,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却只是说书人唬人的噱头。”
李陵看九哥的表情仍然沉重,又说:“叔叔也是这么教训我的。”
“咱叔叔……”灌夫的话被打断了。
“是我叔叔! ”李陵强调。
灌夫一翻白眼,死不悔改:“咱叔叔长年混迹军营,朝野之外的事未必清楚。”他误会了九哥的意思,以为是少年的暴力情结发作,便把江湖传说夸大了说:“我倒是听老爷子提到过,江湖上有几个历史悠久的门派,各有绝活,说不定其中就有绝世功法,只是大多为了专研武学隐居山林,除了老一辈的人,鲜有听说。如果九哥想闯荡江湖,弄一本秘籍娶一个侠女玩玩,老灌立刻就去招呼那帮混混小子们打听。”
“哎菜要凉了老灌你多吃点。”郭舍人察言观色,赶紧夹菜堵住灌夫气死人还不知道的嘴。
刘彻觉得气闷,放下筷子:“我出去透透气。”
张汤紧跟着站起来,瞪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流氓一眼,冷冷道:“我也去。”
“你最近都不像我所认识的太子了。”张汤叙述事实,语气平淡,听不出有无失望。
“我以为你是来安慰我的。”
“我是在安慰你啊。”
“有吗?”
“没有吗?”
“有吗”
“……”
刘彻毫无诚意地说:“你的安慰很有效。”
这是篱笆围成的院落,篱笆上挂着几双农家自编的草鞋,要是行人路过,需要的话便直接拿走,随便留下一点收成或者扔个一文钱作为交换。
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瘦弱男孩正踮着脚尖去够那些草鞋,可惜他的个子太矮,手指只能堪堪碰到草鞋的边。他看到刘彻,动作顿时僵住,眼睛瞪大了一圈,在他那张本就显得小的脸上占了近三分之一的位置。
刘彻盯着猫眼男孩,后者露出惊慌的神色,似乎很怕生。
视线下移,刘彻发现这个孩子赤着脚,长长的裤腿下露出白玉似的脚趾。
“拿去。”刘彻将最小的那双草鞋替那孩子取下,还顺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对方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