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个好主意,阿嫣也是这么想的,其实上屋顶也不安全,找宫人问问谁用过梯子就知道了。”刘彻语气欢快,不待东方朔发问就滔滔不绝地说道:“张汤年纪最长,不屑躲藏,我们总让他来找。老灌老郭一块躲在假山山洞里,张汤还没开始找,他们两人自己就先吵起来了,可每回又总是分不开,一个走到哪,另一个跟到哪。至于李陵那个臭小子,一根筋,只要张汤冷哼一声‘挺会躲的嘛,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罢’,他就会老老实实地爬出来,其实张汤每到一处都会这么说,他回回上当,但谁也没提醒过他。”
“哦?”东方朔奇道,“看不出张廷尉少时便有如此天赋。”
刘彻得意地说:“这马屁拍得好,连张汤都找不到朕,那么朕的智力不是更上一层楼了?”
他故意让东方朔猜:“朕给你点提示,每次时间一过,他们回到殿里,都都会看到朕沐浴更衣,像这样抱着暖炉,坐在殿里吃茶。”
东方朔眼睛一亮:“陛下躲在池塘里?”
刘彻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哭笑不得。
“张汤一直以为朕躲在厕中。”
厕,养豕圈也。俗称猪圈。汉朝的宫廷,是要养猪自给自足的。
“这不正合了陛下‘小彘’的乳名么?”东方朔笑开,屋子里其乐融融。
刘彻又说了几件儿时的趣事,不无吹嘘的意思,他的身份不用这么做就能得到一片尊敬敬畏,无需画蛇添足。可在东方朔面前,他却觉得很有意思,尤其是东方朔略睁大眼睛作愕然之状或者与自己一起朗声大笑的时候。
“除了跑两步就气喘还以此为荣的老郭,其他人的武艺放哪朕都是放心的,不会教人欺负了去。”刘彻比较起各人的武艺,道:“去年即位之后,没那么多空闲,身手反倒退步了……说不定现在只能勉强和阿嫣打个平手。”
“陛下事事都与人较劲。”东方朔指出一点。
刘彻理所当然道:“若是连他们都比不过,朕还当什么皇帝?你是没见过阿嫣,那般模样身姿,谁能没有一争高下之心?”说着说着不由心向往之。
阿嫣武艺很高强。
“是吗……”东方朔双眼变沉。
刘彻被东方朔突然这么盯着,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却又不确定该不该说出来。
东方朔微笑,只是笑意没有达到眼底。
“陛下,我们手谈一局?”他高兴地建议。
“……”
将刘彻从前有饿狼后有猛虎左边明抢右边暗箭的四面楚歌中解救出来的,是北方的战报。
刘彻故作镇定地打开,视线空洞无焦距。
即便他拿出刚愎自用的姿态,对朝中的一切反对、迟疑的声音充耳不闻,可承受的压力不可谓不大。上有没有咽气的太皇太后和心怀担忧的王太后,下有百官万民,大汉朝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北方战事。
新皇帝是好是孬,就看这一仗了。
随着时间过去,国家财政也吃紧起来。仅仅是大军每天要消耗的钱粮,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国家的钱包也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首战必捷!
否则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刘彻屏住呼吸,脸色变了数变。
东方朔也难以镇定,脸上收起笑意。
他问道:“前线如何?”
刘彻面无表情:“露了马脚,伏击匈奴的计划败露了。”
“这是何故?”东方朔一惊。
“战报上说,军臣单于识出破绽,到武州塞时突然悬崖勒马,命令全军停止进军。改道进攻雁门郡,拿下一名尉史,供出全盘计划。”刘彻脸上无一丝血色,表情灰败:“惹怒匈奴,恐怕我大汉将有亡国之危。”
“东方……”刘彻低头看向败局已定的棋盘:“棋局如战场,就这么输了,朕不甘心! ”他神态转为癫狂,袖子猛然一拂,黑白棋子落在地上,发出一片弹跳的脆响。
刘彻抬头,展颜笑道:“骗你的。”
挫败不甘疯狂神马的,都是浮云。
“……”东方朔脸上的表情无法用语言描述。
大概勉强能用“卧槽”、“尼玛”这些词形容出内心百分之一的悲愤和苦逼。
“将战事当作儿戏,大汉堪忧。”
静坐许久,东方朔俯身,将棋子一颗一颗捡回来。
刘彻意识到自己的玩笑似乎开大了,为自己辩解道:“朕说得情形那么详尽具体,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封战报上说得那般清楚?明显是胡诌的嘛。”可惜效果不明显。
这样的解释和“我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是你没看到自己掉进去”的推脱没什么两样。
东方朔仍然不理他,捡起地上掉落的棋子后,悉心地用帕子擦拭干净。
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光滑莹润的黑子。
刘彻将战报递给他看。
“你是对朕的兵马没信心,阿嫣有勇有谋,身边有李广老将军指点,还有卫青自带的上好风水,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东方朔扫了眼捷报,淡淡地说:“这么说,我被陛下戏弄,也是因为我关心则乱,自取其辱?”
“哪有那么严重……”刘彻吱唔。
东方朔此时已经重新整理好棋盘,问道:“陛下要黑的还是白的?”
刘彻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就这么揭过了,立刻道:“黑的。”先下手为强。
坐在他对面的东方朔一个箭步逼近,刘彻只觉地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被撂倒在榻上了。
东方朔的手向钉子一样牢牢地将他禁锢住,腰带很乖觉地没有挣扎,在东方朔的手里脱落。
“陛下要黑的,草民就给您黑的。”
刘彻瞳孔微缩,瞪着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墨玉做的棋子,对准了入口就要往里送的东方朔。
焦急道:“取不出来怎么办?”眼里透出一丝恐惧。
“草民就把白子吞到肚子里去。”
“那于朕又有什么用?! ”刘彻叫道。
挣扎,手握成拳,不留一丝余力地往东方朔砸去,却被早有防备的东方朔躲开。
“陛下的身手的确退步了。”东方朔一边讥嘲,一边拿布条将皇帝绑了。
第一颗有些疼,刘彻忍不住合拢了双腿,抬高腰部,连连吸气。
东方朔从床头取来药膏,沾上一些,又喂进去一颗。
受此大辱,岂能苟活?
刘彻气得浑身泛红,不住颤抖。
“朕不会放过你的! ”
“呵。”
“够了……嗯,朕今后不再悔棋就是……”
“陛下终于肯认输了?”
才不要!“……不管怎么样,这一轮……快完了吧?”
平阳公主恰好经过,她本是来请弟弟和东方先生用膳的。听到他们“下棋”正起劲,不便打扰,暗笑弟弟棋艺不精,静静离去。
文武百官们发现北方打了个有史以来最大的胜仗,陛下还是不高兴。
心有戚戚:皇帝喜怒无常,果然伴君如伴虎。
高坐于龙椅上,刘彻紧锁着眉头,脸色和身上的龙袍颜色差不多——汉朝以黑为尊。
他很想把腰部以下的部位割掉,臀部隐痛,双腿发软,委实坐立难安。如果缘由是腹泻,吃一帖药就好了,偏偏……他以后都会憎恨围棋这项娱乐活动的。
简略讨论了一下封赏情况,本来仗还没结束,是赏是罚难说,然而除了李广以外,其他四位都是年轻将军,明显是天子在培植自己在军中的势力,没有自掌嘴巴的道理。
刘彻声音冷峻:“匈奴受此大辱,一役折损四万之数,但实力犹在,恼怒之下势必凶猛反扑。各军囤积粮草,严阵以待,若有松懈,定斩不饶! ”
简而言之,和匈奴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八十一章 一战成名
马邑埋击一战,从来只占便宜的匈奴从没吃过如此大亏,彻底与大汉翻脸。
这些狡猾的强盗不是没有发现疑点,汉朝的防备也太松懈了一些,路上的行人似乎少了一些。但他们还是中计了,怪只怪单于忽然看到一丽人乘坐步辇从百步外晃过。他们似乎被这浩荡的骑兵吓坏了,惊呼一阵,手忙脚乱地往城中去。
弓箭手目光总是那么锐利,可以看清远处一片叶子的脉络,可是,他们却看不到美人脸上的一丝瑕疵。
只是惊鸿一瞥,再难忘记那绝色的容貌的出尘的气质。
见色起意的匈奴单于顿时豪气云天。无论是英雄还是狗熊,但凡名字和“雄”字沾亲带故的,都过不了美人关。
单于什么都不怕了:汉朝忍气吞声了六十年,新君又是个黄口小儿,怎么敢挑衅草原上的雄鹰?
这实在不能怪他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尽管匈奴经常骚扰汉朝边关,可汉朝从来没有与它彻底撕破脸皮,非但如此,还会送个名义上的公主过去和亲。
虽然摩擦不断,双方始终保持贸易关系,汉匈边境上的关市日益兴隆。匈奴离不开关市,因为汉朝有很多特产,丝绸茶叶瓷器,始终受外虏敌寇觊觎。然而,相对一本万利的抢劫买卖来说,关市带来的利润实在微乎其微。所以每到冬天,匈奴都会出来干一票大的,抢人抢粮,奴隶既能给自己干活,又能充当储备粮。
大汉朝,从来都受着,没有主动攻过。
然而这次他们失算了,
眼见着那个大汉美人就要到手,他们几乎能看到美人纤细的腰肢和高挑的身材了,旁边突然冲出一队巡逻的汉朝士兵。
人数不多,军臣单于根本没放在眼里。
只是……似乎……美人身高也太高了点……完全可以与北国男子媲美了。
“美人嘞,别怕,随哥哥们回草原吧~”
哄笑中间还夹杂几句匈奴语,扮作奴仆的李陵完全听不懂,只是从韩嫣越来越慑人心魄的笑容中了解到那肯定是清蒸河蟹油炸河蟹的话,自己还是装蘑菇,不要出声的好。
韩嫣勾起嘴唇,用匈奴语回道:“我已心有所属,恐怕要辜负诸位的好意了。”说着,他从车上下来,跃至马背,动作干脆利落,一眨眼便听到扬鞭催马的声音。
“追! ”军臣单亲自率兵追击,直至落入陷阱才看到绝代佳人从仙子瞬间魔化的可怕表情。
与此同时,弩箭带着弱受进化为强攻的凛冽杀气从韩嫣手上射出,狠狠咬入单于的胸膛。
射偏了?
韩嫣眯起眼睛。
在关键时刻,军臣单于凭借多年的战斗经验培养出的直觉,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护住了心脏要害,勉强捡回一条命,却也身受重伤,摇晃几下,最后从马背上跌落。
军心大乱。
李广也是趁你病要你命的主,命令城上士卒大喊“单于已死”。
军臣在众目睽睽之下落马,早就人心惶惶,再加上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的喊杀声,匈奴毫无战意,顿时兵败如山倒。
围三缺一,汉军故意放出一个小缺口。
灌夫遗憾道:“真可惜,不能把这些畜生全留下! ”
李广捻须而笑;“困兽犹斗。”人在绝境中会爆发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量,陛下之意是以最小的牺牲歼灭尽可能多的匈奴,况且,军臣单于带来的十万人汉军一时间也吃不下。
李广又命卫青率精锐绕到匈奴两侧,在撤退之路上追击,拣些调队的伤兵残勇,带走数千敌兵。
匈奴的可怕之处,在于机动性,突袭而来,疾驰而去,打的多是闪电战。他们抱着打劫的野心,虽然遭遇埋伏,但仍有十五万余的战力,再加上严冬将至,若是空手而回,没有粮食,大本营里的老弱妇孺将熬不过这个冬天。
军臣单于重伤昏迷,军权落在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的手上,此人没有花时间为兄长的伤势担忧,而是以杀光抢光烧光的三光政策立刻扑向大汉的养马场——上谷郡。
尽管早有准备,上谷郡还是险些若如敌手,若不是郡守及属官们浴血厮杀,恐怕早已城破人亡。
上谷郡这个地名对李广来说并不陌生,它是上郡的前沿,景帝时期,李广曾在此担任太守。后来,他被调回长安,由被太皇太后看不顺眼惨遭贬谪的郅都接任。
商议之后,汉军兵分四路,分别由李广、卫青、韩嫣与灌夫统领。出灌夫驻守为援外,其它三路各有各的方向。
为了表示自己大公无私,李广把自己的亲孙子派为先锋,屈居于卫青麾下。
李陵蹲在墙角画圈,对家长都死光光的卫青道:“我好羡慕你。”
卫青:“……”
卫青按计划,直奔边境关市,先把关市的匈奴驻军扫荡了再说。
尼玛!还想和我们边打边做生意?
早就受够了,大汉要变强攻!
汉朝长年不动干戈,除了休养生息的原因以外,还因为缺乏拿得出手的大将军。这是自刘恒以来一直埋在汉朝人心里最大的隐痛。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所有大将军,都是血雨里一点一点拼杀出来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怕万骨枯,只怕万骨枯了,将军也随着枯下去。
现在四名统帅,有三个都是年轻将军,机会就摆在面前,前途是无量还是无亮,就看各自的实力与运气了。
这四人当中,卫青也许不是最具实力的那个,却无疑是最幸运的。脑袋上顶着“大神亲儿子”五个大字。
他的兵马一到关市,放开手脚,逮着匈奴一顿痛打。这个姐控要证明给世界看,曾经被异母兄弟欺负,被人看不起的平阳侯府骑奴,是有能力保护姐姐的。等他成了大将军,就再也不用看太皇太后的脸色了。
李陵本来就憋着气,从小玩到大的都飞黄腾达了,连卫青这种半途插队的也混得风生水起,就他,因为有个亲爷爷而低人一等。他此行可是专门挣军功来的,回去就算有了正经事业,可以名正言顺地把秋蝉娶进门当媳妇。没有匈奴的人头,怎么置办聘礼呢?
于是,他们的部队,像疯狗一样,看到匈奴就追着咬。
匈奴见过蛮的,见过横的,但就是没见过疯的。
面对卫青的骑军,他们只有发挥骑兵机动性极高的特长——能进就能退,能打就能逃!
匈奴人在前面疯跑,卫青李陵在后头疯追。
这一追,就追到了龙城。
龙城,匈奴的著名碉堡,由于匈奴一族在此地祭祀龙神,故名龙城。
其实说起来疯狂,卫青所率领的骑军斩首的,不过千余人。
像那种挥挥手数万人头落地的大招,凡人世界是没有的。即便是马邑的那场伏击战,大汉也折损了两万兵马,二比一的战绩,已经算是大捷了。
此时,一千多的头颅,被卫青带出的一万兵马一分,十个人一颗人头,听着都脸红。
卫青用憨厚无比的目光遥望守备空虚的龙城。
“干不干?”他低声问。
“干! ”李陵掷地有声地回答。
“干了! ”他身后的士卒齐声应和。
这是一场奇异的攻城战,从来只有据城死守的汉军将匈奴城池团团围住,双方的角色彻底调了个。没有了马上优势,令人闻风丧胆的匈奴也只是两条腿一个脑袋,和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