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思远嘴角漾起笑,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文弱,他自然不奢望田甜能看望他。天庆皇帝科举改革后,有识之士居之,全国收取谏言和治国良计。田甜的一条就皇帝颁布的税制改革提出的意见,让地方官为了自己功绩着想一级一级传了上去,加上田甜在今年秋时乡试成绩优异,就让内阁大学士文先生看上就招在了自己的麾下做了文职,好好培养。
田甜初得知这样的消息,甫是惊喜,而后一思就明白在这荣升的背后有人推了他一把,要不然他的那条小意见怎么可能通过层层机构往上传到了内阁大学士手中?一瞬间的喜悦被愧疚掩住,他知道他欠那个男人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股傲气在接连落榜后被磨得丝毫不剩,只有假装不在意假装傲骨的空架子而已罢了。
还不清的永远还不清,亏欠的还是亏欠,与其带着愧疚在一起,不如把他推得远远的让别人照看他不是更好?田甜甚是卑微的抬头看着那个温柔的男人,却总在暗处将自己隐没。
“代我谢谢文学士的关怀,等晋某身子好了必会登门道谢。”
田甜看着搭在锦绣被面之上的白皙修长的手指,觉得自己面前的羸弱的人才是他真正的面目,明明没有那么坚强,高大挺拔的身姿却总给人独当一面的错觉,田甜有时想若是晋思远身上多了几分晋三少的执拗和霸道,或许懦弱的自己就会顺势被锁在他身边了吧?……可惜两个人对于感情对于自己的内心都是小心翼翼得太过于怯懦了,是将对方看得太重而没有办法靠近吗?
看着那白皙的手指出神,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晋思远提声说了一声“进来”,吴帐房手上拿着小包裹就进来了,见了起身和他行礼的田甜笑着问声好,道:“小田来了啊。”
田甜没想到吴先生会这样熟络地和他打招呼,想起以前对吴先生的无礼脸上不由带上了红晕,吴帐房拉开了包袱把红鸡蛋塞给了晋思远和田甜二人手中,笑道:“尝尝小敖的红鸡蛋。”
晋思远一愣,然后脸上满是惊喜和笑意,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孩子出世了?”
晋思远脸上神情的一切变化都落在了田甜眼中,彻骨的疼痛在体内蔓延浓郁,看着晋思远掀了被子就要起床去看孩子,吴先生在一边拦着,突然心生怯意,他没有足够的勇气再待下去。
“你们俩聊吧,我接着去送鸡蛋。”吴先生在晋思远胳膊上掐了一把,把晋思远按坐在床上,收拾了自己用来包红鸡蛋的帕子就笑吟吟地走了,临时还嘱托了田甜一句:“小田多陪大少聊会儿,这些天他一个人憋闷在屋里怕是心里身上都难受得紧。”
晋思远突然才见了面色苍白的田甜已经退到了桌几后面,才知道自己又是在无形伤了他,唉,原来彼此都不好过,彼此都在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那么他的心里还是有他晋思远这个一身铜臭味的商人的一席之地的吧?
“陪我再说说话吧。”晋思远躺会了床上,看着田甜,田甜低头似乎隐忍着什么,半晌才重新坐回晋思远床边的椅子上,面无表情。
“……孩子的神龛我放在了城东的庙里,若是无事就去看看吧,孩子的事……”
“你……”田甜抬头愣愣地看着晋思远,眼底泛红,压抑了许久的泪就要夺眶而出,“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若是我不是那般自私……”
晋思远搂住田甜颤抖的肩头,轻轻喟叹了一声,“我一直再想是不是一切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对你执迷不悟……”
田甜把头搁在晋思远的肩头,晋思远轻抚着田甜的纤细的背,两个从来没有这样平和的相处过,一个不管不顾的想要接近,另一个总是防备着,最后是两败俱伤的头破血流。
“你瘦了……”
“我……”田甜听了话绷紧了身子,然后退出了晋思远的怀抱,晋思远不禁后悔自己还是太过于急躁了,田甜整整自己的衣裳,“我该回去了。”
“嗯,书翰好走,我就不送了。”刹那的相拥又是别离。
晋思远看着田甜犹犹豫豫地揣着两个鸡蛋出了门,嘴角勾起一浅浅笑,而后又被苦涩代替,床边还有吴先生留下来的两个染红的鸡蛋,放在方正雕花的黑色小桌上,沉淀静好的颜色。
“左岩,你说我要送什么去我侄子那呢?”晋大少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认真思索起来,他现在是带病的身子,不能传了病气给孩子,但是这给孩子的新生礼还是要的,“上次买回的金锁片还在吗?”
“爷,上回您得知三爷那屋有喜的时候已经差人送过去了。”
“是么?不会那个长命锁也送过去了吧?”
“是的,爷……”
“那这要送什么过去好呢?……”晋大少此时后悔当初那样冲动一时高兴把自己攒的所有小玩意儿都送到他二弟那儿了。
第83章 三日洗礼
“钱小主,钱小主……”
“嗯?”
熟悉的声音中,水根悠悠转醒,艰难的睁了眼,看见的是进宝一张大大的脸,进宝乌溜溜的大眼里是满满的笑意。
“钱小主都睡大半夜了,小掌柜让我送些吃食过来。”
水根只觉得的痛和困,其他的感觉都无所谓了,看了进宝一眼就又闭上眼睡了,恍惚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进宝,去把汤拿来吧。”
唇上有温热的触感,水根顺势咽下,鲜美的味道让水根又睁了眼,自己枕在边上人的腿上,一口一口的喝着鱼汤,然后又换上了稀稀的面糊,吃起来味道不太好,勉强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
“要出恭吗?”
水根想摇头来着,只觉得头太重了,只张张嘴说了个“疼”字,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见自己说什么就又睡了了过去,晋俞敖把碗递给了进宝,吩咐进宝把小掌柜特地调制的药膏拿过来。
“爷,要不我来吧,你先回屋歇着?”这大半夜的他一个奴仆来伺候就好了,明天他家主子还得去忙生意呢。
“行了,下去吧,要是我回去了,今天晚上的榻不就白搭了,明天还有你忙的。”
晋俞敖屏退了进宝,借着床前点着的灯,小心的给男人上药,男人没有因为孕期而长胖多少,体型依然如前,连腰身都是以前的精细,面上只加了疲惫的神色,给男人上好药,盖好被子,拿了进宝退出去前温好的烫婆子塞到男人脚下,给男人压好被子自己才躺好在临时搭好的榻上。
晋俞敖之前在满月的屋子里看了刚出生的孩子良久,又见识到了那个小家伙的大嗓门,满月还摸过孩子的骨说是个练武的好料了,不过孩子还是挺好哄得,只要喂饱了就无事了。到了晚些时候,吃罢晚饭之后,晋俞敖决定留下来,而水根自从生产之后就一直昏睡不醒,小掌柜隔几个时辰就来给水根把一次脉,丝毫不敢大意。
晋俞敖侧卧在榻上,看着床上垂下的窗幔,翻了个身看着木窗的方向,那里徒生出一怪异了黑影来,晋俞敖思索了半晌才想起来那是一根桃枝上挂上了红布条,还挂了枣栗葱铜钱等物,本来选一样就好,可是晋老爷重视,这些东西早就在水根生产前就准备好了,谓之“挂桃符”。
以桃谐逃,谓逃脱灾难;以枣谐早,栗谐立,谓早年成立;以葱谐聪,钱喻财,谓聪明而多财,虽然知道这世上不会好事都被一人占尽,但长辈依然心存慈悯,一样一样的不可少,那红枣据说还好煮了吃最好。
晋俞敖摇摇头闭上眼,这些习俗想来就觉得麻烦,但也不抵触,带来好运最佳,若是无作用也无所谓,人若要成事还是要他自己脚踏实地才好,晋俞敖侧耳倾听着床上男人均匀深沉的呼吸渐渐入眠。
水根迷迷糊糊地又度过了一天,等到第三天时才清醒过来,身子虽然还痛得厉害,但有小掌柜的药在还是能扛得住的,见到了孩子脸时,水根虚弱透着苍白的脸上还是带上了满满的笑意。
这几天晋俞敖和进宝轮流着照顾水根,招财在前院候着,要是有什么事情让他看着处理,若是处理不好再到后院找他家三爷,可怜的招财现在还一直没有见过他家的小少爷,一个人在前院百无聊奈光折腾院子里新进的一批奴仆了。
十月怀胎,一朝落地,吴先生在满月的屋里给孩子完成洗三礼,洗去婴儿前世的污垢,期望今生平安吉祥,本来是要孩子的外家奶奶做的,但现在水根就一人在此,此礼节就被简单的省去了,本来孩子皱巴巴的五官像长在一起的脸蛋也长开了,白嫩嫩的,一双黑玛瑙一样的眼睛看起来很是有神灵动。
孩子出生不久便新年了,小鸣嘉自未出生到满月收到的礼绝对不在少数,再加上过年,收获更是不菲,但除了四肢上带的银镯子之外,其他的都被晋俞敖给中饱私囊了,孩子他爹说这么小的孩子在总不能让他睡在冰冷的珠宝银饰里面吧?
那两对镯子还是晋俞敖看在是晋老爷送的面子上才给孩子套上的,不然每次晋老爷过来看自己孙子时一定会吹胡子瞪眼的,听说那手镯和脚镯是几个少爷轮流带过的,也算是家传之宝了。
水根这个为晋家添丁进口的人收到的礼也是不少,单单是年终晋家里给的喜钱就有许多,还有布锻玉石玩意儿一些东西,进宝给水根好好收在屋里的木柜里了。
这些水根倒不是太在意,一直坐月子让他实在浑身难受,前半个月根本没有下床的机会,吃喝都伺候在床上,到后半个月才能偶尔下床走动一番,而进宝不知从那里找来的给女人做月子的单子,让厨房每次蹄髈母鸡鸽子的喂着,水根怀着小鸣嘉那会儿没胖,现在单单十几天的时间就让他胖了一圈。
水根不得不向小掌柜求助,再这样吃下去他以后非不想再吃肉不可:“小掌柜,这样吃下去不是办法,人会被吃坏的。”
“根哥,我只管接生,不管坐月子的。”小掌柜说罢,拿着勺子捞起面前的乌鸡的鸡腿放进自己碗里,他跟着水根是沾了不少光,每天大鱼大肉的被伺候着,日子很是滋润。
“钱小主现在是过新年不是?怎能尽吃些素的,过节自然要丰盛一些。”进宝不高兴地白了一眼小掌柜,接着给水根装了一碗汤。
跟着被伺候得好好的还有刚出生的小鸣嘉这个小家伙,待在奶妈的怀里吃奶是不让人打扰的,要是有人上前就立马大哭大叫起来,霸道得很,不过等饱了之后就一副舒泰的样子,躺在自己的襁褓里含着自己的手指,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终于在小鸣嘉满月后,晋俞敖一声令下,桌上总算出现了素菜的踪迹,青悠悠的让人很有食欲。
第84章 元宵夜
孩子满月一过,水根的行程也提上了计划,看着怀里白皙可爱的儿子,水根一腔柔情里夹着不能言明的离愁别绪,吴先生好似看出了水根的犹豫不知怎么开口,不愿看着水根整日抱着孩子出神,就直接问道:
“水根,你当真就要走么?”
水根放在小鸣嘉小手中的一根手指一顿,脱了小鸣嘉的掌握,小鸣嘉就立马不高兴的伸胳膊踢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根的手指咿咿呀呀不成调地叫唤,等水根又把手指放进他的小手之中才停了下来。
“嗯……”水根低头应了,他不愿就这样丢下孩子,但是晋家又是可以长待的地方。
吴先生悠长地叹息了一声,水根听了不忍心上震颤,看着拿着他食指努力往自己嘴吧里面送的一脸天真的小鸣嘉不忍心下凄怆,怕自己这一走,孩子再也记不住他了吧……
吴先生看着水根坚毅的面庞上生出的从未见过的悲凉来,瞥过头去不忍再看,退了里屋出去了。
晋俞敖不知何时在了前屋,烟香萦绕中看着屋中雕花镂木古色古香,估摸着屋里的说话声也听到了。吴先生对着晋俞敖摇摇头,挥袖带着晋俞敖出屋,外面寒风凛冽,呜呜地穿街过巷,户窗之上淡了许多的喜庆红帖被撕刮拉碎,青石板上碎冰浅水坑坑洼洼。
吴先生拢紧衣袖,正午十分冬日暖阳普照,朔风料峭冷气伴着融雪剧增,语出成雾,迷蒙了双眼:“小敖就这样了吧。”
晋俞敖在吴先生话后略微停顿,道:“我没想留住他……让他再住上一阵吧,等身子好全了便放他回去。”
“好,我让进宝跟水根说说。”
“嗯。”
晋俞敖穿着金丝暗纹的黑色锦衣,袖口领口也是黑色的裘毛,在枯枝青瓦的背景之下,衬得眉目清晰阔朗,但去不掉萧厉的里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屋院紧闭的木窗。
“那我把放在我那边的信帖都给水根了?”
“歇两日吧,等元宵节后吧。”
晋俞敖别了吴先生,进了里屋,水根抱着小鸣嘉坐卧在床榻上,不知道水根之前做了什么惹得孩子咯咯大笑,拿着水根的手指就是不愿撒手。
“三爷您来了。”水根顺着脚步声抬头看到了晋俞敖,脸上的笑意还没有退去。
“刚算完帐就过来看看,小家伙还算听话吧?”
晋俞敖凑近看着襁褓里眉目分明的小鸣嘉,伸出手戳戳小家伙的肉脸蛋,侧头就是水根的脑袋,头发随意地绑在脑后,不好倔强的碎发垂下额头。
晋俞敖知道那男人心里记挂着自己的家人,但拿到手的信就是不愿意给水根送过去,想着若是断了男人的念想,男人会不会就愿意留下来守着鸣嘉?
那个叫文元的似乎知道那些信都是石沉大海一般,但却不死心,一月一封地稍到晋家,每次有管家高叔递给吴先生先收着,若是放在晋俞敖那儿怕是一个心烦就烧了吧。
信还是迟些给的好,至少那男人和他晋俞敖在一起时是真真正正地因为一家三口而高兴,不会掺杂了太多其他的愿望和期盼而将心思遥寄,硬生生地忽视了他这个眼前人。
正月中时就是十五花灯闹元宵之时,大街小巷男女老少穿着过年新做的新衣脸上带着喜意,一年的劳累在此刻都是快乐的,时间过得也快,新年中又飘了一场雪花,但其他的日子都算晴朗,算是个少有的冬天了。
孩子手上难得有几个零花可以给自己挥霍,在各个摊贩之前碾转,每个商贩都是竭力的夸耀着自己的物品,吹起的神奇的糖人,漂亮的红头绳,惟妙惟肖的捏面人,都在孩子面前闪着五光十色的光,可终究手中的铜板不够充裕,下定大决心地买了一样却还牵挂着另一样。
大人们看着孩子纠结神伤的面庞只是笑笑,然后说道明年元宵还有机会再来,之后孩子心中就盼望来年新年,倍加珍惜手里的物件,在一年年盼望中不知岁岁年年就告别了自己的总角竹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