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俞敖领首,心中有些吃惊,怪不得会如此轻易就在一个小小的沧熙城里找到依云人,原来是水根是被他人收养的遗孤。
晋俞敖又思虑到水根来郭家定不会瞒着家里的人,多半家里的人都知道水根的身子特殊,但也没声张,如此看来水根家里的长辈和兄长也是忠厚的人。
如此这般晋俞敖就更头疼了,要是水根真为了家里的人不愿意和他回来怎么办,真的要按吴先生说的那样,找那家长辈要人?
根据暗中护着水根回乡的冬生和夏生传回来的消息,水根已经行至半路了,约摸再有一个月的时间水根就能回到鸿钧村了。水根一天能走上十多里的路,但在夏生冬生看来觉得还是慢,遇上雨天,更是担心水根得了风寒发了热。
于是冬生和夏生就私下找了人架着车,车上装些货品,佯装去鸿钧村临近的村落,在路上和水根偶遇一番,然后把水根给捎带回去,这下不仅方便了水根,还让夏生和冬生也轻松了不少,那驾车人的功夫可比他们俩了得多了,要不是因为身为暗卫难得有机会现身,估计谁也不愿意架个小破车,还对一个老实巴交不太爱说话的汉子大献殷情吧。
水根心中也是惆怅得很,一面想着村里的老爹和文元哥,把文元哥写来的信好好的翻看了数遍,连心中提到的新建屋子门前的两棵病弱的小白杨就能在脑中勾勒出来,却一面又放心不下自己还未足岁的小小的孩儿,每日劳累时依然会在梦里梦到穿着鲜亮衣裳的孩儿,醒来时更是怆然若是。
水根贴身放着的小鸣嘉的那副画还没展开过,外面封着油纸,想起小鸣嘉时就隔着衣裳摸摸就好,能聊以慰藉……不是没想过那位爷,但每想起时胸中甜涩俱有,不忍触碰心中的男人,就堪堪地避了过去。
都说水根性子旷达,只是水根会自己糊弄自己罢了。小时因为文元哥小时处处无甚恶意欺压的缘故,虽然后来二人关系不错,但水根心里就此有了结,什么东西都不敢多奢望,老爹是文元哥的,房子以后也是文元哥的,床也是文元哥暂时借给他睡的,一切都不能多觊觎……
已经有了后继的血脉便是他之前不敢奢望的,有一个人把他放在心上,不是老爹,也不是文元哥,这便是他觉得一生中最奇妙的事,就算这些刹那间失去,在水根眼中也只是花开花谢,就算变成了曾经,也可以细细品味一辈子的时光。
第94章 回乡、挂念
春雨贵如油,淅淅沥沥缠绵,连续不断,水根在路上碰上了几场好雨,但日轮早夜后就是初夏渐至,雨水愈加丰厚,势不可挡的雨滴落在枝叶繁复的树上劈啪作响,像是能把叶子打落下来似的,是难得的热闹。
水根很不幸地在刚到回鸿钧村的这天遇上了一场大雨,雨水透过湿重的蓑衣沾湿衣裳,虽然路上有专门给行旅过客避雨歇息的草庐,但水根揣着一颗急切的回乡之心,怎会愿意耽搁了时辰?
水根入了村口,一块半旧不新的石碑上篆写着鸿钧村三个大字,边上的竖排小字水根没有细看就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泥泞的道路走进村里。路上遇上了一个披着蓑衣戴斗笠的赶牛老汉,少年时的记忆一股涌上水根的脑袋,水根也赶忙上去问路,他还需要指点才能找到老爹和文元哥的新住处。
老汉得知面前的汉子是来寻亲的,很是热情,身边的水牛很悠闲的甩着尾巴吃着路牙边的嫩草,但得在了解了水根寻的是新来的一家钱姓的人,老汉脸上神色就有些怪异了,还是好心的给水根指了路,村南的独一家就是了。
等水根一直在大雨中走到村南,远远的就看了一处屋子,才知道那老汉为什么神色有异,那座屋子黑砖白墙,光看外围就觉得大气,的确算是一般村子的异数,作为新来的一家,村子里有些非议也是正常,看来老爹他们有些招摇了。
但水根也没觉得什么,一处屋子住了便是一辈子,心里更是急切、更无精力顾忌其他,四肢隐隐有些颤抖,门上还残留着新年时的对联,红色和墨色被冲淡了许多,近乡情怯,水根在雨中站得手脚都冰凉了,回身看了屋前的小白杨,比文元哥信中提到的茁壮了许多。
水根许久才举手敲了黑漆的木门,屋里不多时就传来了文元哥喊声“来啦,这就来啦”,声音清脆,伴着脚下水溅起的声音,水根攥紧蓑衣下的包袱,在木门开启的瞬间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兄长,情不自禁地就叫了一声:“哥。”
新建的屋子确实大得很,分了前后院,中庭边上是厨房,另一边的空地有一处水井以及在井边种了两棵桃树,水根住在了前院的一间,后院文元哥说那是老爹和上次带走老爹的黑衣人的地盘,文元和水根一样也只住了前面的屋子,水根对此都不在意,那人对老爹好就行了。
老爹对水根的到来是十分惊喜,甚至还有些责怪,要回来怎么也不捎封信回来?
老爹拉着水根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明明水根觉得自己被进宝养胖了,老爹却一直说水根瘦了,非得嘱咐着文元多做些好的给水根补补,于是晚上水根吃了一顿大餐。
文元一年未见,黑了不少,但也壮实了,看来这一年在家中农事颇为上心,老爹身子骨比以前好得多了去了,不怎么咳了,但水根一直未见那个当初那个黑衣男子,怕是出门去了。
吃完饭后,一家老小难得聚在一起,就围着桌子说说话,文元哥把家中里里外外的事都和水根说了个仔细,就连家里的有几亩地都种了什么东西,收成又如何都没忘记和水根说。
水根也简单说了自己在皇都的事,说起那个不能带回来的孩子,老爹有些感慨,而文元在一边沉默不语,这个话题就被跳过。之后又谈了鸿钧村的新变化,以及几家住户是什么样的人,村子里去年的嫁娶婚葬红白之事,只是听着水根就觉得自己想融入这个村子。
晚上睡在软和的新被褥,水根躺在床上辗转不能入眠,心中的依然很是兴奋,快到了半夜,水根还是未眠,就起身去点了油灯,拿了枕边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画还保存完好,只是折痕清晰,宣纸上的天真孩童就在水根面前,栩栩如生,跳跃的油灯烧得恍惚,水根在灯下仔细看着画中人许久。
水根这边刚到达村里,晋俞敖没两天就收到了消息,心里不自觉地泛上了酸意,男人自己一走了之倒是好了,留下一个什么事都让人伺候挂心的小家伙。
第二日,鸿钧村高阳破了浓云,天气晴好,水根开始了自己的乡间生活,如以前期盼的那样安定过日,平淡祥和。
但商界中却弥漫了颓靡惶恐之气,各家笈笈可危,巴结地要拜在孙氏门下,可惜孙氏手段太狠,没有利用价值的全部毁于孙氏的铁蹄之下,晋家的生意和其他家联系密切不说,自家独一家的生意也很是不好做,所以晋家的生意最近清淡许多,人也跟着清闲了。
晋大少晋思远正在晋老爷的书房中,讨论着竭力自保的事,整个商界大势已去,早先若是几大家族排除异议、协同合作,就不会这样狼狈,可惜看得都不够长远,眼前利益实在是太不持久了。
“爹,老宅子不保了?”晋思远双眉微蹙,沉思着。
“不是不保,老宅子太明显,若是他人有心和晋家过不去,宅子是怕保不住了。”晋老爷也很是无奈,那宅子是祖上传下来了,几代人的心血都在上面,就这样舍了着实舍不得。
为了防止晋家这样的商界大家卷土重来,敌手机关算尽,阳谋阴谋全都使上,再心狠手辣点晋家就连芶延残喘的机会都会没有,此次若能保住整个家就是大幸了,现在晋家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变故的准备。
晋思远和晋老爷对着前几月的账目,计算盈亏,考虑着要不要把一些铺子转手,商界内部已经是轩然大波,但表面尚无波澜,一些寻常百姓家也有挑铺子做生意的,现在转手还有机会。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了小厮的通传声:“大爷,文学士门下的田书翰求见。”
晋思远一愣,有些疑惑,晋老爷摆了手让晋思远去看看,晋思远拜过晋老爷就和通报之人去了院外。
田书翰今日穿了蓝色的长袍,从背后看来觉得袍子只是挂在身上一般,腰带宽松,等田书翰听了脚步声一转身,苍白无血色的削瘦的面庞让晋思远不由心中一揪。
半年未见的时间,他居然消瘦如斯,是碰上了什么事吗?
田书翰拜在内阁大学士门下,但深入简出,除了一般公务之外就是预备科考,现在晋家处于风声鹤唳之中,晋思远也不敢拖累难得取了功名的田书翰,才没有暗中打听田书翰的事情。
“大少。”田书翰笑着和晋思远打招呼,晋思远却张着口却未能言语,只愣愣地看着来人依然明亮的眸子里的流转的光华。
“你瘦了……”晋思远不免有些疼惜,之后领着田书翰去自己的院子。
“最近胃口不是太佳而已,没有什么大碍。”田书翰安慰地朝晋思远笑笑。
二人路上言语不多,等晋思远带了田书翰入厅内,特地让人送了开胃的点心来。喝了两口茶,田书翰从宽袖之中摸了一小香囊递于晋思远,道:
“上次书翰来得匆忙,未知大少你家添了一丁,今日补送上贺礼,礼轻莫怪。”
晋思远捏捏手上小巧的香囊,配上丝滑的布料,上手是很柔软的触感。晋思远也未多想就凑上鼻前嗅嗅,抬起头时看到边上的田书翰就瞥过头去,光线之中的看不分明的脸上有些扭捏,晋思远霎时间脸上也多了一丝羞涩,手中把那香囊又握紧几分,似乎能感觉对面之人身上的温度,那香囊上的确带了田书翰身上的味道。
“我代我三弟先谢了,不知何时晋某有幸也能收到如此精巧之物?”
气氛突然之间就变了,田书翰突然觉得自己对面的男人也不是那般老实,也油滑得很,可是又讨厌不起来,就如若未闻,不搭理晋大少。突的想到此行的目的,觉得他的时间不宽裕就直接问了晋思远要了笔墨,小心为上,以防隔墙有耳。
晋思远虽心存疑问,难得见了一直搁在心里的人,就静静地看着低头执笔在纸上书写的人儿,云发未遮盖的脖颈之处能见到一片雪白。
田书翰收了笔,把纸张递于晋大少,也不管晋思远在他身上灼灼的目光,这让晋思远有些失望,但待目光落在了纸上,才收了别样的心思。
田书翰在纸上书着:“我前些日子从先生得知现下商贸有异,担心大少,所以特地来通知一声。
田书翰所书的先生就是收他入门加以教导的内阁大学士,在朝堂之上虽不冒尖,但也不沉于底层,不平不淡才是一种本事,当初晋思远也是看中了那文先生的这一点,才放心把田甜引荐过去。
“这件事,你莫要再管。”晋思远将纸张倒置放在桌上,认真地看着田书翰,用少有的命令的口吻和田书翰说话。
“你也要我不管?”田书翰瞪着晋大少,面颊带了微怒的红晕,身子淡薄得在隐隐的发抖。
“果然你是瞒着文学士来的……”晋思远无可奈何地看着田书翰,态度变得柔和许多,但田书翰还是不吃他这一套,依然狠盯着晋大少。
“你怎能辜负文学士的悉心教导?你也是难道走到了这一步,你爹爹的心愿你也不管不顾了?”晋思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耐心地劝说着田书翰,文学士自然是让田甜洁身自好,晋家这趟浑水,田书翰是万万不能沾的。
田书翰眼中有些泛红,眼中带着求情之意,期期艾艾道:“我也不能留下你不管啊,我辜负不得别人,怎么能单单辜负了你?”
晋思远叹息了一声,对田甜安抚地笑笑,等田书翰稳定了情绪才道:“回去好好待着,这事不是想管就能管得了的不是?你好好的就是了。”
田书翰面上一愣,心思一转,就沉着脸色站起身来,不见愤怒,但身上多出许多冰冷来,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原来晋大少早就知道,田某看来是自作多情了!告辞!”
田甜一挥衣袖,大步踏出了厅门,晋思远站起身来看着田书翰愤怒离开的背影,目光复杂,站在厅门外伺候的左岩紧跟在田书翰身后,低低的叫着田大人,但田书翰一直未曾回头,只顾低头快步往前走。
田甜胸口闷得慌,眼中已然落了泪,虽然晋家在皇都的府邸只来了一次,但还是记了路,田甜就兀自奔出了晋府的大门。
田甜一直专心治学,对他来说一切来得不易,都说文人有不畏五斗米折腰的傲骨,可他一身病痛挣钱养活的爹爹为了他这根独苗堪堪地折断了他那根傲骨,在地主面前奴颜媚骨说尽好话,在幼年记忆中最清晰的画面就是他的爹爹到各大户人家门口求施舍,自己怯生生地躲在转角看着,眼中的泪止不住地落。
爹爹去世后,田甜就算再苦再累,也不曾放弃过,他爹爹的嘱托一直不敢忘,悲痛黑色的过去是他背上狰狞的伤疤,每日每夜的折磨着他。
为此他什么都能舍弃,舍了晋思远对他的情,舍了他腹中的孩儿,他要站得高高的,踩下那些曾经践踏他田家的那群畜生……终于他到了如此境地,对那个男人却更是挂心,此番好心提醒,得知的却是男人早已知情,一股被背叛的感觉在胸中爆发,在男人眼中他就是为了攀高枝的人?只可富贵、不可贫贱患难之人?就是那般不堪……?
晋大少也只是为了绝了田甜想要帮忙的心思才没追过去,现在他恨不得田甜跟他撇清关系,一切都是未定之数,怎么能拉了他回来,要是一同丢了性命怎生好?
不过思来内阁大学士都已经知道了,那么一切都快了吧,这般每天担忧度日,倒不如早早给了痛快,晋思远不及思它,问了右岩他三弟是否在府邸内,等了回答就去了他么弟的阁子。
晋俞敖的阁子是特地建的,当初在沧熙城里的老宅子里,晋俞敖就嚷着要晋思远住的阁楼,后来虽被劝住了,但皇都就给晋俞敖建了一处大气的楼阁,可惜之后晋俞敖嫌麻烦住了一阵就搬了出去住在院子里,这几天听说刚才郭家回来的郭家小姐想要那处楼阁,不过晋俞敖也没允。
晋思远直接奔了后院,怕前院碰上了郭家的那小姐,觉得心虚,但又不得不假装着无事热络地打招呼,说来郭大人的消息太不灵通了,居然真把女儿嫁入了他晋家,受这守活寡的罪……
第95章 乡村中
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