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猪背习惯了。”我继续喘气。
片刻沉默,姑奶奶跺脚:“哼!”
这一跺不要紧,我们两个齐齐摔倒。
“哎哟!”我爬起,怒:“你有病啊!乱动什么!”
她显然也摔疼了,揉揉胳膊,撅嘴:“谁让你骂人家是猪。”
“谁骂你了!我本来就背过猪!”我继续愤怒,“你以为谁都像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三餐不用发愁啊!我每天买馒头的钱都是在隔壁李屠户家帮忙挣来的!”
“切!”我轻嗤,转身不再理这个千金小姐,抬脚就走。
“喂……”千金小姐吓到了,喊我。
我不理,继续走。
“喂……”千金小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脚有点迈不动了。
“你别走嘛……这里……是哪啊?”哭腔越来越浓。
我无语。这没出息的样,真……像我那个没出息的娘。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哪里,但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女孩身边,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甚至,看着她瑟缩的样子,我居然有种想保护她的冲动。
一如,当年我对母亲说:娘,不要怕,等我长大了,我就保护你。
因为,母亲似乎自小就怕的比较多。怕父亲喝醉后说“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是头名状元,出人头地了”;怕父亲的那些女人形形□的表演;似乎,还怕一个隐隐即将到来的东西……那个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感觉它是存在的。因为母亲有时会失口念叨“十年之期,十年之期……”我不知道什么是“十年之期”,但我知道,那个“十年之期”让母亲害怕。而我,想保护她。
可是,还未等我长大,母亲就已去世了。而且是自杀……
我不知道她临死时受了什么委屈,但我知道,我愿意用所有,来换取她的平安与喜乐。
可是,她已不再。
一边想着关于母亲的事,一边给女孩烤着山鸡。
“哇,好香哦……”女孩靠在我肩头,渐渐温暖随意起来。
“喏。”熟度刚刚好,我递给她。
她望望烧鸡,再望望我,最终欢喜地接过。接过的瞬间,她吐吐舌头:“对不起哦。”
说完立刻别过脸去吃烧鸡了。
我一愣。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对不起……
父亲对我是随手就打,从未说过对不起。而其他人,更不会说。
我看着她:只见她侧过身子,用衣袖半挡着嘴,轻轻撕下鸡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这动作之娴静,绝似……我的母亲。
等她吃完,天已经黑了。
她扭回头,才发现我在看她,红了脸。
我笑。
她突然呆了:“你……好美……”
第一次,听到人说这三个字我的心会跳。我按了按“怦怦”跳着的心。奇怪,不是早已习惯了别人对我容貌的赞美么?为什么当她望着我说出这三个字时,我会莫名心跳呢?唔,大概是她说得太直接的缘故吧。嗯,一定是。真是的,哪有当人面直接这样夸的。
我别过头,不再看她。
“喂,天黑了……”她怯怯的声音传来。
我闷着头继续烤鸡:“天黑了睡觉!”
“啊?哦……”
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她似乎真的要乖乖躺下了。
“等等!”我急喊。
她疑惑地望着我。
我将外套脱了下来,垫在火堆边,再指了指上面:“睡上来。”
“哦。”她依言真的睡了过来。
我看鸡也烤得差不多了,就将火堆分成几拨,围在她两周。
这位大小姐,没人照顾怎么办啊!我叹了口气,开始吃我的鸡。
深山的夜景其实也不错。我一边吃着烧鸡,一边望着夜空:繁星点点,恍然如梦。
身边的人睡得很安静。
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其实,不错。
原来,照顾一个人的感觉,这么好……
渐渐睡意上来。我随意蜷缩在一块空地上,闭眼就睡。我们穷人家的孩子,睡觉向来不择地方。
半夜,悉悉索索的声音把我吵醒。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将一个物件盖在我身上。
睁开眼睛:只见那个女孩正掖着盖在我身上的衣服。
见我醒来,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弄醒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看她,又看看身上的衣服。
“哦,我那里很暖和,你这又没火又没衣服,会冷的。”她向我解释。
我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突然间一股久违的感动涌了上来……她也冷吧?可是,她却把这衣服给了我……
鬼使神差地,我说:“一块睡吧,暖和些。”
鬼使神差地,她居然答应了。
于是,那一夜,成了我以后漫长岁月里都无法忘记的一夜。
那晚,我跟她睡在一起,四周是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火,在这腊月寒冬给着我们仅有的热气。依然不够暖和的我们最终拥在一起。
“你真瘦。”她抱着我的腰,眼神里流露出羡慕,“我爹爹说,女孩子瘦一点才好看。”
“不,你这样更好。”我也抱着她腰,真心说,“抱起来很舒服。”
“是么?”她眼睛发亮。
“当然。”我说。
“嘻嘻。”她笑了。看得出来她很开心。
我发现她一开心话就多。
果然,她开始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倾城。”我淡淡说。
“啊,‘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倾城’?”她眼神里流露出赞叹,“真好的名字,你真美。”
心再度一动。我愣了愣,转了话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温言。”
那晚,我们说了很多,说得天上的月亮都下去了,再说到天上的日头都出来了……
后来的我,也许不记得那晚我们都说了些什么,但一定记得:自母亲死后,唯有她,曾那样抱着我,长谈一夜。
1、4离别
本以为与温言只是短暂的交错。毕竟,我只是穷人家的女儿,而她,显然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然而,这一场交错,却让我们在一起呆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我们在深山里靠钻木取火、靠抓山鸡和摘野果果腹、然后天可怜见我们还顺利找到了一个小水潭,于是,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就足够。当然,这位大小姐自小娇生惯养,有诸多不习惯,于是我不得不为她安排得更多:比如采来树叶洗净了给她抓东西吃,比如每天给她洗衣服然后用火烘干……
在一起的一个月,我尽我所能让她过得舒服。而不知道为什么,在做这些的过程中,我的心也很舒服。
当然,饶是如此,她也依然过得很迁就。但……我们都很开心。白天,我们开心地漫山遍野玩,晚上,我们开心地相拥而眠。
白天看她在阳光下像出笼的鸟儿一样疯跑,晚上看着她紧闭的细密睫毛和粉嘟嘟的脸庞,我突然有种像就这样过一生的感觉。
而这一年,我十二岁。不懂这样的感觉。
有一天,有人寻到了山里,欢喜地对她说:“小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她也欢喜地蹦过去:“范叔叔!”
看着她欢喜地投入那个人的怀抱,我突然有点不高兴,因为我知道我们分别的时刻到了。而她,很高兴我们的分离么?
随那些人下山后,温言站到我面前:“倾城,我要跟他们回去了。”
“嗯。”我冷淡地答着。终究是要分别的,她与我,云泥有别,这一次交错,只是彼此的一个意外而已。
从此,再不会相逢吧。看着她们远去,我这么想。眼睛潮潮的,心里莫名有些酸。
不远处,一顶轿子早已备在那里等她。
她撩起轿帘,正准备上去,却停了停,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退了回来,转身朝我跑来。
我疑惑地看着她。
她“呼哧呼哧”跑到我面前,摘下脖子上的一块青玉:“倾城,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我现在把它送给你,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说完,将青玉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玉有点温,一如她温润的手,轻轻滑过我的脖颈,落到我的胸口……我望着她,她甜甜一笑,然后又转身跑了回去。
青玉贴着胸口,我望着她的背影钻进轿子,脱口而喊:“你住哪啊?”
“京城!”她已上了轿子,轿夫们没有丝毫的停留,迈腿就跑。只留这两个字苍白地消散在旷野。
京城……京城我知道,父亲曾说过,那是最肮脏最霸道的地方;而书里说那是最繁华的地方。我唯一肯定的一点,就是它肯定很大。那么大一座城市,我去哪找她呀?突然后悔这一个月来愣是没问她的府邸了。
原本只是缘于难言的自卑与习惯的冷漠,我刻意回避了问她的身份。而这一刻,我后悔了。
“喂,京城哪啊?”我对着远远的队伍喊,边喊边追:“喂,在京城哪啊?在哪啊……”
我的声音响彻山谷,然而她终究没听到,轿子渐行渐远,直至看不见。
我握着心口的青玉,望着空无一人的四野,喘着气。
也不知坐了多久,我终于理清思路:家是再也不能回了。不说别的,只那天那个白衣人的精明劲,我回去肯定被抓。
那么,我该去哪里?以那个白衣人的精明劲,只怕我去哪里他都能找到吧……
徘徊之下,最终敲定:回家。
是的,回家。最危险的,反而最安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们应该不会再等在我家里了。
况且,尽管我的父亲不够好,那里也是我唯一的家。
然而,等我偷偷回到家,才发现:一切都已不再……
满地的蛛丝网,横七竖八的桌椅,冷火冷烟的灶台……无一不显示着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
父亲呢?我惶恐了。
然而,走遍屋子,都没找到父亲的踪迹。
“别找了,他已经走了。”一个如梦呓般的声音传来。
我惊吓回头,见是算命的司马先生。
“先生?”他是我们这里最闻名的算命先生,据说十算九不准,但准的那一个却是精准无比。我不信那些,但还是习惯性地学着人们的样子客气。
他摆手:“我知道你要回来,所以特地来等你。”
“你知道我要回来?”我大惊。
“不错。”他捻了捻手指,“掐指一算的事。”
我语塞。不知道今时今日,我是否该学着相信一下这些怪力乱神。
“我等你回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你的父亲走了,不用再等在这里了。你该去你本该去的地方。”他说这话的时候,冷静得如同神邸。仿佛,他就是自己所算命下的守护者。
“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走吧……”他见我没反应,再度如梦呓般反复强调。
我终于忍不住了,问:“我该去哪里?”
“京城。”
1、5飘零
“顾先生,今晚可有暇帮小生温书?”那人捧着书,红着脸,嘴角的羞涩笑意却包都包不住。
“无暇。”我埋首在书里,头也不抬,轻车熟路地回答。
这种事于我而言,早已司空见惯,我也早已不想改变什么,只要能在这里混口饭吃,又不受冬寒,我就满足了。
唔,又是寒冬呢。
算来,自那个冬日离开家乡,已经五年了……
五年前,我为了逃避那个白衣人的追缉,独自离家。当然,那里或许严格意义来说已经不算家了,因为父亲已经先我一步失踪了。
我不知道父亲去了哪。也不知道他离开,是源于逃避是非,还是源于对我的自责。而我更不知道,那个白衣人串通赌坊老板坑我的父亲卖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知道这背后的一切都不简单。但我并不关心。
自母亲死后,我只关心自己的温饱。
所以,那天,我淡定地将父亲的所有书籍打包,然后拿过算命先生资助的盘缠,连夜乘着算命先生预先备着的马车,来京城一家算命先生介绍的书院当授课先生。
别问我算命先生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懒得想。按他的说法,就是:“你是倾世之命,我不忍见你凤困山林,故一臂助之,只望你将来飞上九霄,能记得老夫的点滴好处。”
我不置可否,心中却不以为然。因为我根本不认为我会去倾倒世间。我知道我好看,但我不认为我真的有“倾世容颜”,那种容颜只出现在文字里吧?况且,我对倾倒天下没什么兴趣。我要的,只是温饱无忧,如此而已。当然,如果可以要求更多,我希望有一份不变轻松的温暖,如母亲曾给我的*一般。当然,母亲已死,这希望只是奢望而已。
来到京城的书院后,我女扮男装做起了授课先生。
说是男装,但谁都看得出来我是个女的吧,毕竟,以我的皮肤与身形,再怎么装都掩盖不了红妆之实。正如院长曾经跟我说的:“倾城,你有一种女人天生的魅,这不是男装就能够掩饰得了的。”
饶是如此,我还是要男装。因为书院的授课先生是女人,至此无例。
但以红妆之身出任书院先生,我没有令任何人失望。那些学生起先对我的性别心照不宣,便起了轻薄之意,我笑笑,将《诗经》倒背,然后现场与他们比试联句,以一对所有,最终,对得他们无力还手,惊诧之余彻底臣服。“惊才绝艳”四个字,从此在这个书院成了我的专属点评。于是,我坐稳了这个授课先生。
只是,偶尔还是有些学生对我存着非分之想,但毕竟都是学生,即便非分之想,也是羞涩无害的,所以一直相安无事。
倒是书院院长,偶尔会跟我唠叨一句:“丝罗托乔木,凤凰择梧栖,你已经及笄了,有些事情可以……“
“倾城此生志在修书。“我含笑打断。
老院长愣了愣,终是叹息而去。
当然,我并非志在修书。
虽然我对古今书籍倒背如流,但对于修书并无多大兴趣。那是翰林院大人们的事,与我无关。
而我天天抱着一摞书看,也并不是真的多*研究。一直以为,文辞传的是心境与灵魂,你读过、悟过就好,并不需刻意去分析其中的雕琢技术。雕琢出来的,是东西,不是文。而我当年带来这一箱书,也只是因为这是父亲唯一算得珍视的东西。如今,他不知下落、难测生死,我留着这些书,也算留个念想。毕竟,童年的记忆里,有一段母亲抱我坐在膝头,听父亲吟书的温暖回忆。
那么,我为何天天宁可对着书,也不愿对着男人?
呵,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反正,就是对与他们风来月去没兴趣。
然而,有些事并不是你没兴趣就可以避开的。
比如,我可以避开书院里的学生,却避不开朱尚书家的儿子。
“倾城先生,我们公子请你去温书。”
华丽的轿子,恭敬却暧昧的书童,执书施礼:“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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