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韶可不管北威侯如何悲春伤秋,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台上的人。如今的慕含章才算真正洗去了内宅的压抑愁苦,宝刀出鞘,流光溢彩,纵然那么多的磨难,也不曾侵蚀他半分锋芒,如今尽显于天下,当再无人敢欺凌于他。
大典之后,慕含章就可以上朝了。
曾经寒窗十年却求而不得的朝堂,如今朝夕可至,真的站在那里,却没有了预想中的激动。金銮殿,终究不是玩闹的地方。他不认为凭自己在书中得了的那些论断就能对朝堂之事指手画脚,所以一直甚少说话,安安静静的站在北威侯的身边,偶尔与景韶交换个眼神,便再无其他。
朝中大臣原本对于这凭空冒出来的文渊侯多有防备,毕竟皇上的意思是他虽封侯,却领文臣职,说起来比他们这些考科举入仕的官员品级都要高,怕他指手画脚。但见慕含章一直很少说话,且为人宽和有礼,从不摆侯爷架子,渐渐的也就不那么抵触了。
转眼到了二月,邱氏的身孕已经瞒不住了,慕含章让姜太医每七天去请一次脉,并且把葛若衣暂时给娘亲送去。
自从慕含章封侯,邱氏在府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甚至在许多下人看来,侧夫人的地位其实比夫人要高,毕竟慕灵宝只是世子,慕含章已经是侯爷。北威侯夫人虽然生气,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侯爷送来的丫环,自然不能再送回去。
加之北威侯已经再三警告过,北威侯府人暂时也不敢做出什么,只是邱氏这接二连三的事,把她心中怄得够呛。
二月初七,京中已经聚满了赶来参加会试的举子,茶楼酒肆,处处都是文人墨客的身影。当然,这些文人墨客中还混迹着常年就在这种地方消遣的纨绔子弟,比如不务正业的成王景韶。
“一朝封侯,抵得过十年寒窗。”回味楼里,几个举子凑在一桌,正在高谈阔论。
“照你这么说,我们考科举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找个皇亲国戚嫁了。”同桌一人附和道。
“哼,你想嫁,得人家看得上才行,”起初说话的那个似乎更加兴奋,“我年后就到了京中,正好赶上文渊侯的封侯大典。”
“那文渊侯长得如何?”一个长相略显猥琐的年轻人禁不住问道。
那人提了口气,扫视了一周,才缓缓说道:“没看清。”顿时赢来一顿唏嘘声。
“要我说,肯定长得……”那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听不真切说了什么,片刻之后,那一桌传出一阵哄笑。
“混账东西!”景韶猛地一拍桌子,将桌沿的一只酒盅震到了地上,哗啦一声脆响,摔了个粉碎。来得晚了没有雅间,坐在大堂,竟然听到这些胆大包天的人公然议论他的王妃,言语中还有诸多不敬,真是该死!
那几个举子回过头来,正看到一个穿着华贵、身材高大的男子怒视着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兄台,好端端的何故骂人?”
80、第八十章 会试
“骂人?我还打人呢!”景韶二话不说,揪着那人的衣领,一拳给打倒在地。
同桌的三四个人见状,都上来拉扯,却被景韶一拳一个统统撂倒在地。
“你……你竟敢殴打举人……”那长相猥琐的青年捂着左眼,爬起来指着景韶,手指都气得哆嗦。他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平日在自己的家乡,哪个见了不是点头哈腰的巴结着,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一开始被打倒那人却是发现,纵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周遭的客人没有一个来劝架的,甚至有些一桌华贵的人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他们。
京城中的显贵多数都认得成王,而那些举子眼看就要会试,自然不敢强出头,万一得罪了京中的什么人,十年寒窗就要付诸东流,自然一个个缩头吞声,尽快吃完自己桌上的饭走人。
“凭你们刚才说的话,就算是新科状元也得挨揍!”景韶说着就要上去接着打,忽而被一只莹润修长的手握住了手腕。
那只手很是好看,明明是个男人的手,肌肤却莹润如玉,仿若上好的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众人顺着那只手看去,但见一人身着宝蓝色广袖长衫,那衣料一看就绝非凡品。其实若是懂行的就能看出来,这是贡缎,与景韶身上的衣料是一样的。
“怎么晚到一会儿,你就又跟人打架了?”温润的声音十分悦耳,来的正是慕含章。
如今他虽然封侯,但乍入朝堂,宏正帝没给他什么实质性的官职,所以慕含章跟景韶一样,是朝堂上唯二的闲人。只不过景琛近来忙得不可开交,就时常把他叫去礼部帮忙,所以景韶会先来占个位置,等自家王妃过来吃饭。
景韶见到自家王妃,脸上恶狠狠的表情立时变成了笑意:“没有,我见他们身手不错,就比划两下。”
慕含章看看那几个青了一只眼的文弱书生,这是从哪儿看出他们身手不错的?
景韶被自家王妃瞪了,哼哼两声,凑到他耳边说了个大概,清楚了其中缘由,慕含章不由得莞尔一笑:“这些举子不过是学识不够,怕自己落榜丢脸,才会说这些酸话,何苦跟他们一般见识。”
这种话本是劝人的,若是小声劝解也就罢了,只是慕含章是用平日说话的音量说出来的,虽然不大,也足够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噗……”坐在角落里尽量不让人发现的右护军,听到这话,忍不住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军师这记仇的性子还真是丝毫未改。
左护军默默地拿过小二肩上的布巾递给他。
景韶转头看了那两人一眼,给他们一个“回头再收拾你们”的眼神。
右护军顿时被剩下的半口茶呛到了。
“你……你们……欺人太甚!”那长相猥琐的原本以为慕含章是来阻止恶行的,没想到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这位兄台,我们无冤无仇,何故出口伤人?”为首那一人虽然脸气得煞白,至少还有些理智。
“这就怪了,这位公子只是说有些人学识不够说酸话,你又没说酸话,何苦这般妄自菲薄。”右护军今日是摸鱼逃懒拉着左护军来京城看热闹,如今被王爷发现,自然不能再缩着头,忙出来帮腔。
“你……”这些个读书人,虽然满肚子的书卷,说道抬杠骂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跟兵将们天天磕牙的右护军,只气得浑身发抖,见右护军穿着劲装,满身兵痞之气,不欲与之多言,转而看向慕含章,“兄台既质疑我等学识,不如我们来讨教一番。”
慕含章轻笑:“我只问你,何故在此大放厥词?”
“太祖广开言路,社稷大事,自当由文人探讨钻研。”说起这个,他们顿时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何为社稷?”慕含章紧跟着问。
“社稷自然就是江山,就是国家大事,我们探讨王子公侯,针砭时弊,均是为了社稷着想。”那长相猥琐的青年眯着一双绿豆眼道。
“五色土祭天是为社,五谷之神是为稷,社稷二字,乃指国土与民,夫为文人者,自当上忠于君主,下怀于民生,为天下苍生而奔波劳苦,”慕含章缓缓地扫视他们一周,“尔等不思国土民生,只艳羡一步登天者,是为文人之耻。还不如田埂老农,至少为社稷出一己之力。”
“说得好!”邻桌一个衣衫整洁的举子禁不住喝彩一声,“兄台一番言论,如醍醐灌顶,马某佩服。”
“好!”其他几桌的人回过神来,也跟着喝彩。
慕含章脸上淡淡的,并没有任何激动之色,只是转头看向景韶。被这群人一搅合,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景韶拉着自家王妃,带着两个蔫头蔫脑的下属,准备换一家酒楼。
待四人走后,那姓马的走到柜台前,询问一直淡然如初,丝毫不受影响地算账的老板:“敢问掌柜的,那两位公子是何许人?”
周谨懒得抬眼,依旧把算盘打得啪啪响:“京城中权贵遍地都是,客官打听他们何用?”
“我是觉得那蓝衣公子出口成章,才高八斗,说不得就能是这次的新科状元,有意想去结识一番。”那姓马的倒是毫不避讳。
“那位,就是你们方才议论的文渊侯。”周谨慢慢悠悠地说。
“什么?”那桌挨揍的觉得丢人,正想结账走人,听到这话,顿时停住了脚步。为首那人扒住柜台,急慌慌地问,“那方才出手打人的……”
“自然是文渊侯的丈夫成王殿下,”周谨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人脸色煞白地就要滑到,忙伸手拉了他一把,热情有礼地说,“记得把成王震碎的杯子钱也结了,一共七十文。”
自那日起,文渊侯却有真才实学的消息在举子间流传开来。
二月初九会试开始,景韶原本担心自家王妃看到会试的盛况会触景伤情,如今封侯,却是无所谓了,还专门带着慕含章骑上小黑去贡院门前,看那群举子苦哈哈的被看门的小兵挨个搜身,斯文扫地的样子。
“不是说要去看姜朗吗,怎么跑到这里了?”慕含章回头看他。
“你不是没考过会试吗?我带你来过把瘾。”景韶嘿嘿一笑,驱马上前让他瞧清楚,看到这些人的惨状,君清就不会后悔嫁给他了。
慕含章失笑:“哥哥好不容易把一切安排的这般妥当,咱就别在这里添乱了,快走吧。”
应姜太医的请求,景韶把姜朗调到了京城中,进了北衙禁军,专管守护京城九门,因着在两藩之战中也立了功,便给了个京畿校尉的职位,管一侧偏门,景韶特意交代了让他去管东门。
“见过王爷、侯爷。”姜朗依旧是那个样子,见到两人忙躬身行礼。
“在这里可还过得好?”慕含章笑着问他,姜朗为人机灵,有勤快,想必在哪里都会得到重用。
“回侯爷的话,这守门确实不用风刮日晒,只是每日站在一处,着实不如在军中痛快。”姜朗腼腆的笑了笑,若不是家中老父反复催促,又亲自去跟王爷求了这个差事来,自己还真不愿意从军营里出来。
“如今没有战事,在营中也没什么事可做,前日左右护军还跑到京城来,他们对你可是羡慕得紧。”景韶哈哈笑着,拍了拍姜朗的肩膀。
“属下明白,”姜朗笑了笑,“王爷何时再上战场可一定要带上属下,这回还没打过瘾呢!”事实也确实如此,姜朗一路上就给王爷王妃做卫兵跑腿了,很少有机会上场杀敌。
辞别了姜朗少年,景韶带着自家王妃径直朝东郊走去,放任小黑撒开四蹄奔跑了一阵,这才调转马头,往原路回了几里,左右看了看,瞬间窜进了荒林之中。
这片荒林就是慕含章的那份家产,如今依旧是荒草及膝,刺林丛生。
景韶把怀中人的脸埋到自己胸口:“抱紧我,把手藏到袖子里,别划伤了。”
慕含章不知他带自己跑进这种地方做什么,迎面而来的树枝差点甩到他眼睛,只得转身把脸埋在那宽厚温暖的胸膛上,一双修长的手也缩进袖子,藏到景韶身后。
怀中主动拥上来的温暖身体,让景韶顿时有些心猿意马,不由得放慢了速度,一手拉缰绳,一手环住那柔韧的腰身:“君清,咱们今晚住别院吧?”
明天是二月初十,正是沐休日,不用上朝,自打自家王妃也要上朝,景韶就得体谅他的身体,每晚都不敢太折腾,怕他在朝堂上站不住。但是每天吃的半饱着实难受,所以每逢沐休,就要好好吃个够。
慕含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因着马还在跑,便没有抬头,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通过胸膛传过来,景韶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裂开嘴角,加快了脚步。
不多时窜出了荒林,景韶拍了拍怀中人。
慕含章转过头来,看到眼前的景象,禁不住瞪大了眼睛,这荒林深处竟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之上,竟然扎了几十个帐篷,不时有士兵出没其中。中央的演武场上还有一群将士在操练,只是无声无息,不喊任何口号,看起来十分奇异。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右护军:小左,为什么这章我只有一句半的台词!
左护军:= = 你好歹有台词
小黑:咴……哼哧……(翻译:你们好歹有正脸)
81、第八十一章 私军
“这是?”慕含章蹙眉,回头看向景韶。
“有备无患而已。”景韶笑了笑,拉着他在营地中转了一圈。
这里的配备基本上与成王亲军相仿,营地大概能容纳几千人,只是目前人数还不足一千。
“这里的人得慢慢的招,且都是从京外招来的。”景韶走到马棚前,看着空荡荡的棚子。
“你让父亲买的马匹就是做这个用的?”慕含章想起来北威侯跟他提起,不日会把西北的马陆续运过来。
“嗯。”景韶应了一声,撑着马槽的木栏坐上去,两脚惬意地晃了晃,望着不远处无声操练的将士,莫名地觉得心安。这里的私军就是他最后的底牌,上一世若是有这股势力,只要他从狱中出来,就谁也不怕了。
“这可是私军,被人知道了,就能参你个意图谋反。”慕含章很是忧虑。
景韶跳下来,把蹙眉四望的人搂到怀里,在脸颊上亲了一口:“我会安排妥当的,不用担心。”从京城到封月山那几十里路,想起来就让他呼吸困难,不由得收紧了手臂。
去别庄的路上,慕含章都沉默着,荒林离京城只有三十里,城中放烟火这里就能看到,全配上快马,半个时辰就能到东城门。可以说有了这支军队,景韶就是要逼宫都是可以的。一旦这事暴露了,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养私军可不是几千两银子就能养得起的,基本上就是个无底洞,要源源不断地往里面砸钱……
景韶见怀中人沉思,也没有打搅他,只是把人往怀里揽了揽,让他靠着舒服些,然后轻车熟路的直奔别院而去。
二月初春时节,半冷不冷的,最适合泡温泉。
待到外衣被解开,慕含章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温泉池边,而景韶正兴致勃勃的解他的衣衫。
“这大白天的……”慕含章立时红了脸,夺过衣带要重新系上。
“天冷,白天泡温泉刚好,晚上寒气下来就受不住了。”景韶一本正经的说。
慕含章瞪了他一眼,看了看身后的温泉池。
二月正是山茶花盛开的季节,花匠把池边的空地上全种上了茶花,只有白色与淡粉两种,花开如烟罗遍地,天气有些阴郁,阳光透过厚厚的云照下来,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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