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等待多一瞬,他的心便揪紧一分,己方人都在外头厮杀,拼命,而自己只能留待帐内,等待着时机到来。他仅仅能做的,便是不拖自己人的后腿。
喊声喧天,不过一会便有士兵的惨叫声划破空气,顷刻便被刀剑声淹没,季临川都无法分辨,响的究竟是自己人的声音,还是敌人之声。这时,忽而一声震天惊吼,裹挟着凌厉之势强行闯入了惨叫声中,季临川闻声一听,这竟是昨日那不会言语的男子所发出的吼声。
男子不知怎地冲出了医帐,发狂般地厉声大吼,气势浑然,气冲斗牛,让闻者闻风丧胆,即便季临川身处帐内,不能亲眼所见对方的身姿,也依然被这声声大吼,吓得浑身打颤。
那是一种来自心底深处自然而发的震慑力,让闻者不由自主地产生惊慌的情绪。
吼声冲到了季临川耳边,继而又远去了,那吼声所过之处,皆是一阵杂乱的兵器相接声,以及血肉中剑之声。
那男子的声音渐而离了耳,但未过多久,又听一震天的大吼响彻云霄,那男子又大叫着到处乱冲乱闯,闹得一片慌乱。
“啊……啊啊啊……啊啊!”无人听得懂的乱吼,混在杂乱的声音中,显得十分突兀。
季临川沉了沉脸,借由徐徐飘起的帐帘,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外边的敌情。
那男子似乎在寻什么人,但好似并未寻到,是以疯狂地大吼大叫,怒上心头,男子单脚一踢地上死尸的横刀,凭空一劈,就削断了一人的脑袋,再厉刀一划,便刺穿了敌人的喉咙。
男子杀人便如砍菜一般的容易,足以可见他武艺高强,并受过很好的训练。有了男子助力,起先被打得始料不及的众兵,开始燃起了信心,大叫一声,随同男子提刀砍向了敌将,将敌将围入了包围圈中,迫使其一人对上四人,狼狈不堪。
季临川在帐内看得心惊肉跳,每当敌将的刀迅到一人面上时,他的心就揪紧几分,生怕敌将将自己的人杀之干净。但到后面,他的心思便被那男子夺了去,那男子虽然是随意乱砍,但一招一式间,都流露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季临川甚至能描绘出,那男子下一招会使出怎样的动作,这些招式好似是刻在他脑子里,往日里常见到的。能让他如此熟悉而常见的招式,他只能想到了——
呼!
帐帘忽然掀起,发出了声响。招架不住的将领,从包围圈中破开了一个口子,跌跌撞撞冲入了帐内,好巧不巧正冲到了季临川的身边,将领只一眼便分辨得出季临川身份地位不低,他双眼一亮,立时提着大刀,往季临川的脖子劈去。
“啊啊啊!”
男子惊惧大喊,连劈刀斩向敌将的动作都忘到了北,扑到季临川的身上使其避开刀势,而他自己的背则迎向了敌将,可是动作再快,也不及敌将的大刀来得快——
“慕卿——”
噗!
敌将的身躯突然砰地一声撞到了地上,带着余震嗡嗡作响,季临川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滚落于地的血腥头颅,大口喘了喘气,好半晌方找回自己的惊魂。
赶来救援的众兵连忙向季临川请罪,道自己救驾来迟,季临川无心听他们客套,挥手让其继续消灭敌军,而他则缓缓地推开了身上的男子,赫然发现那男子竟然红了眼眶,眼泪在眼底不住地打转。
“你……”季临川疑惑声还未落定,便听外边响起了己方人的声音。
“走水啦,走水啦,粮草走水啦!”
男子一听,立时丢下了季临川,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连季临川都阻止不及,但跑不得几步,男子又风一般地旋了回来,蛮横地拉住季临川的手,继续往来声方向而去。
季临川的视线凝注在这拉着自己的手上,男子的动作是如此的自然,毫无拉着陌生人的迟疑与突兀,好似很久以前,便是这么拉着他了。
冲到了粮草边上,只见大火蒸腾,直冲上了天顶,来往兵丁急冲冲地就丢下了武器,跑去盛水来拯救燃得正旺的粮草,男子也赤红了眼睛,大吼一声,将愤怒转移到敌军之上,一刀抄起,果断地削掉了数位敌军的脑袋。
便在这时,季临川扬声高呼:“敌军毁我粮草,欲饿我体肤,粮草由我来救,尔等速速杀敌,没有粮草,便生啖其肉,恶饮其血!”
瞬间,众兵擂动,纷纷丢下了手里的水桶,龇裂着双目,舞开大刀,怒喝着冲向敌军,一刀毙其命。
敌将见粮草已燃,我军又因愤怒而士气大旺,不宜久战,遂扬手一挥,下令撤军。旗帜一扬,号角声落,敌军便如潮水般纷纷退去,只余几个来不及撤退者,或死或被俘。
男子的怒气还未消,双拳一攥,就要追击而上,不料季临川却高呼一声:“穷寇莫追!”紧接着,又续上一句,“他们逃不掉。”
男子的脚步顿在了半空,须臾又沉稳地放下。若是他人在此时激动时,听闻季临川之言,定会不假思索地继续往前直追,但此刻,这男子竟仿佛有种心有灵犀的穿透力,对季临川所说的毫不怀疑,果真未再去追。
“奇兵队何在!”
“末将在!”
“速速领兵,追上!”
“是!”
季临川铿锵令声一下,该将领便浩浩荡荡地领着一众奇兵,翻身上马,踏破沙尘,扬风而去。
“啊啊?”
男子瞪大了眼,转过身来,指手画脚地问季临川这是何况。
唤人继续将粮草熄灭,季临川从奇兵队中收回视线,左右一顾,走到男子身边,小声地解释:“这粮草并非真的粮草,真正的粮草已被我派人储存在地道之内了,这仅是障眼法罢了。敌将不知,燃了粮草后,便以为大获全胜,遂易高兴自满,放松警惕,因而我便在从粮草营离去的道路两旁布置了弩手队,以及扔了刺球,只消敌将从那儿撤军……”
“啊啊啊!”惨叫声瞬间续上了季临川的话,正映上了季临川得意的笑容。
男子顿悟地瞪大了眼睛,脸上也化开了笑意,拍着季临川的肩头,啊啊叫着似乎在说好。
季临川但笑不语。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众奇兵同弩手大胜归来,俘虏敌军一千余人,敌将大都被万箭穿心而死,仅有一位官职最大的将军留得性命被俘。听闻这将军十分勇猛,竟能凭靠一把大刀,挡下了伤及要害的弩箭,尚能踢开一地刺球,冲破包围圈而去,若非我军奇兵赶去及时,将其包抄,只怕都能让这将军逃了命去。
一见着季临川,被俘的将军还恶狠狠地朝他啐了一口,大大咧咧地骂着季临川听不懂的西域语,季临川淡然地挥手,让人将其捆绑下去,还乱胡诌敌将的意思:“这人竟然说什么蛮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啧,他莫不是被打坏了脑罢,不然怎地连自己都骂。”
“哈哈哈!”瞬间,众兵捧腹大笑,指着那将军大拍大腿,笑得眼角都出了泪花。
敌军偷袭不成,反倒送了一军的命来,敌将心灰意冷,只能叹恨地大跺其脚,静待着死亡的来临。季临川大获全胜,即刻让人将死去的敌将头颅割下,将其旋在我军旗上,策马将如此好消息送到前线去。
一场突袭之战,在季临川的领导下,大获全胜,余下他们该做的,便是静待前线的消息了。
不,尚有……
季临川转首对向那左顾右看,拧眉巡视军中情况的男子,面色一沉,立时抓住男子的胳膊,就往自己的帐内带去。
作者有话要说:哦漏,季小受,乃把某人抓回自己帐内,是想被啪啪啪,还是想啪啪啪他⊙a⊙
第一五一章 ·委
季临川将男子丢进了帐内;二话不说;就扑到了男子的面前,双手齐上,在男子的脸上乱摸一气。
男子安静地阖上了双目;静默地感受着那一双经由剑柄摩擦而有些粗糙的手掌。
不一会儿,季临川咦了一声,好似在男子的脸颊边上,发现了一处不协调的地方,手指一蜷;带着不能自已的轻颤,他小心翼翼地在那处轻轻一抠;一掀;便从男子脸上掀起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啊……啊……”
惊呼;霎那止在了喉头之处,季临川手里的人皮面具滑落于地,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脚边,面前的真实的容貌何其熟悉,熟悉到一闭眼便能清晰描绘。
颤抖着,激动着,总想摸上那一张脸,可当即将触上时,季临川又手指一蜷,将手掩到了自己的嘴上,压住涌上喉头的哽咽。他不敢碰他,生怕这么一碰,那人便如同梦境一般,碎在了自己的眼前。
“啊,啊……”男子抓住了季临川的手,一个紧拥抱上了他,低低呜鸣,洒落泪光。
“慕卿,慕卿!”
怀抱中熟悉的热度,烫得季临川不禁泪流,他哭得肝肠寸断,一遍一遍地喊着那刻在心上的名字:“慕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慕卿啊——” 多日来的委屈,在这一刻尽数发泄,季临川一口咬上了晏苍陵的肩头,狠狠地磨着牙,发泄着满腔痛意。
听闻他的死讯,再至坚强地站起,引领众兵赶赴沙场,短短的十几日内,季临川只凭自己一人便扛起了大梁,这是需要何等的毅力,他都快被这些事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此时此刻,得遇心上人,他登时将所有的委屈化作泪水,倾泻出去。
声如擂鼓,震入心中,晏苍陵加紧了拥抱,将头埋在季临川的颈项,任由热泪顺着他的脖颈滑下。
“慕卿,慕卿——”每一声,都如同一把钝刀,在晏苍陵的心中狠狠地磨。
“啊啊……”不能发声的声音,在焦急地诉说他的苦恼,晏苍陵一直在猛地跺脚,用轻拍季临川后背的手,安慰着他。
泪水渐歇,季临川握拳一揩眼角的泪花,将晏苍陵稍稍推开,以让他能好好地端详这张多日不见的脸,小心地伸出手,带着迟疑的速度,缓缓地朝晏苍陵的脸上探去——
“啊啊……昂……啊啊啊!”
手在触脸的一瞬化作了暴怒的一拳,猛地砸到了晏苍陵的脸上,季临川承着盛怒一手攥上了晏苍陵的衣襟,咬牙切齿地怒声道:“晏苍陵,你这招诈死做得好啊,当真是好!骗过了所有人,还骗了我!”一手拍向自己的胸脯,他泪红了眼眶,“你知晓这段时日我是如何过来的么!你突然离开,我还未能接受这个事实,便带着三军赶到此处替你报仇,而你呢!诈死,易容,隐瞒一切真相,若非……若非,”他哽咽地咬了咬牙,攥着衣襟的手泻出了颤抖,“若非临出兵前,鱼香去看了你……不,那人的尸首,发现那尸首面上易了容,并非是你,我只怕这辈子都被瞒在鼓里,日日夜夜寝食难安。晏苍陵,你既然还活在人世间,为何一直都不来寻我,为何不告诉我真相,为何!你知晓这些日子我是如何过的么!你知么!”
甚少生气的季临川,一开怒腔,便让晏苍陵愧疚得无话可说,晏苍陵用温暖的手,轻轻地抓住了季临川的双手,贴在自己心口按了一按,另一手轻柔拥上季临川的腰部,将他嵌在自己的怀中。他依旧无法发声,只能用无声的动作,诉说着自己的无奈。
轻盈的一吻,小心地落在季临川的脸颊,悄无声息地吻去了他的泪。
轻手慢动作地将人的心惊压到了深处,晏苍陵含着深意浅笑,拉着季临川的手到了一旁,扯开一张白纸,提笔便写。
当顺着熟悉的字迹一览而下时,季临川继而大惊失色。
纸上所写的,是晏苍陵这段时日来的经历。原来那一日,他入了皇宫后,他的手下先一步入了芳容殿,竟是同梦容商议,让其杀了晏苍陵,以换取底也伽,梦容听后大惊,但不敢声张,装模作样地应下,遂有了后来梦容刺杀他的一幕。熟料,方才先入芳容殿的手下不耐,决定自己动手,于是闯入了里间,利剑一划,直取他的喉头。当时他有所提防,故而还保留了半分惊醒,强行将内力涌到头脑,堪堪翻身避过了致命一击,但脖上还是留了一道颇深的伤,而那手下怔愕之余,梦容手中的匕首,便穿了他肠,他也随之,反手一掌击毙了那手下。
动作了如此之久,晏苍陵累极,迷|药也上了头,迷迷糊糊便见梦容同自己说什么,连你的手下都想害你,可见你身边布置了不少王恩益的人手,你活着,只会成为王恩益的目标,不如……
后边的话他便再也听不着了。而当他醒来时,他便发现自己在一处荒郊野岭,还被易了容,也无法发声。他摸了摸身,发现身上仅有供他裹腹的数枚铜板,以及一份供他回到南相的过所,而身上所有属于自己的物件都不见了。皇宫他已不能回去,只能回南相,熟料他在半路时,便听到了他的尸首被西域人挂在城墙上的惊闻,他赶忙跑去前线,但他身无几个铜板,多日赶路形容落魄,又无人收留帮助,只能靠着自己的腿,长途跋涉,偶尔能跳上他人运货的马车,偷渡出来,因而当他赶到之时,季临川已经带兵打来了。
季临川握住了晏苍陵颤抖的手——论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了模样,还无法发声,谁也不会淡定。季临川柔声揣测:梦容同成御相相处过一段时日,多少都会些易容之术,而她之所以会让晏苍陵无法发声,估摸着是担忧晏苍陵发声,会被有心人发觉。
季临川三言两语便将晏苍陵浮躁的情绪压在了心底,多日来因被人弄得如此狼狈的心都舒展开了,晏苍陵含着深意亲了亲季临川,嘴角扯开了笑容。
晏苍陵抓住了季临川的手,眉宇间笼上了担忧与愧色,双唇一张,万千愧疚的话都道不出口,若非他一时之失,被他保护得好好的季临川,怎会代替自己杀上这毫不留情的战场。他有愧于季临川。
“成了,我这不是无恙么,我记得你还曾可惜我不能上战场,领略沙场风光。可现今我来了,你不替我高兴么?”
晏苍陵听罢,更是愧疚,将季临川拥入怀中,另一手提笔写着过往之事,原来当日在城庙所遇的老僧,乃是江湖上一会占星卜卦的铁算子,因其被他相助百姓的恩义所感,算到他命中有一劫,便匆匆赶来,将他命中那劫告知于他。后来他趁着季临川熟睡时,来寻了这个老僧,老僧便道他这一劫无法化解,无法避过,只能靠自己保下性命。于是,他在老僧的指引下,对任何人都提了一份小心,因而当时在芳容殿遇刺时,心中有所准备,不致完全被动受害,如此方能险险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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