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经过了近三个月的考察,如虎添翼的伯格斯统渐渐默许了克里斯汀娜的唯利是图,也不再怀疑之前的杀人案件,就连高级船员会议,她也能跟着发表意见了。
然而,胜利女神并不会一直垂青兢兢业业的伯格斯统,秋季过后的英吉利海峡往往连着几天都会风雨大作,滚滚黑云伴着密成珠帘的暴风雨,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在这样的天气里,别说航行了,能不搁浅都已是万幸。
“船长,再这样下去,船队会有危险的,必须赶快通过英吉利海峡!”跟着众水手在甲板上泼雨水的克里斯汀娜自告奋勇道。
“可是这里离最近的港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船长怎么这么死脑筋,英伦半岛的城市不行,咱们可以把船队停在西班牙啊,比斯开湾可比这里大得多!”
“不行!那里是西班牙海军的领地,船舶贸然出现,会被炮击的!”伯格斯统断然拒绝。
“难不成船长要把帆船停在大西洋!”克里斯汀娜摇摇头,又突然像是豁然开朗一样,“有了!我知道一个天然的避风港,不属于西班牙,离这里也不远!”
“此话当真?”伯格斯统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你确定能找到那里?”
“当然!整个西欧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船长,再这么婆婆妈妈,咱们都得喂鲨鱼!”
“好吧!”伯格斯统点头默许,带着浑身湿透的克里斯汀娜来到舵手室。少女指挥着主舵手的航行的方向,在伯格斯统转身离去的一刹那,露出一丝奸邪的微笑。
海盗
海上的暴风雨有种吞噬人心的恐怖。
比斯开湾以多风暴著名,猛烈的暴风时速往往高达数百公里,一年中任何时候均可发生威胁航行的雷飑。西班牙北部沿海的大风更加变幻莫测,雷飑更多。尽管这里是危险的海线,仍有许多重要航线通过海湾。
漆黑如墨的夜被乌云层层包裹,像是上帝打翻了墨汁,雨点如珠帘般打向被飓风吹得波涛汹涌的大海,海面仿佛也跟着沸腾起来。大型北海帆船在这天与地的混沌中,上下颠簸,左右为难。
这样的场景再一次上演,让伯格斯统不自觉想到前世那场送了性命的海难,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胸膛里灌满腥凉的海风,密集的雨点砸向头皮理清他的思路,然而那些前世不好的记忆还是如巨大的天幕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开场。
前一世,他是个孤儿,凭着自己的打拼奋斗脱离了食不果腹的日子。可是这之后呢,他与孤独为伴,从没有一个人对他投来关怀,哪怕是一丝温暖的慰藉,他总是努力的想要证明自己,却不会有任何人与他分担失败的惶恐,甚至与他分享成功的喜悦。
还要在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今生吗?那份来自人世的世态炎凉的冰冷,以及带给自己的苦涩,他还要品尝多久?
伯格斯统出神的望向前方的巨浪,深不见底的蓝眼睛点亮这漆黑的夜色。
“少爷,你怎么还在甲板上?”一脸严肃的约翰从船舱里匆匆忙忙跑上来,他也浑身湿透,被雨水打湿的西裤熨帖着修长的双腿,显得高大挺拔。与每一次征询伯格斯统的意见不同,这一次他直接拉着自家少爷的手就往船舱里走。
与伯格斯统冰冷的手不同,约翰的掌心带着浓浓的暖意,十指相扣的一刹那,是足以融化坚冰的温暖。
“出了什么事?”一项镇定自若的约翰紧张的神情令伯格斯统稍显不安。
“少爷,你先别着急,咱们的船好像开到了礁石群。”约翰尽量大事化小,“咱们对比斯开湾的地形一点儿也不熟悉,没准一会儿就会转危为安。”
“什么?”伯格斯统只觉晴天霹雳,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怎么会开到礁石群?克里斯汀娜是怎么带路的!”
伯格斯统也顾不得什么绅士修养,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舵手室,看到里面没事人一样的始作俑者,一把抓着朝克里斯汀娜朗声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哦哦!”克里斯汀娜调皮的挑挑眉毛,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像海藻一般披在背后,“地图我记错了,船长大人,对不住了!”
“你是故意的!”伯格斯统那戴着愤怒的右手就快袭上少女纤细的脖颈,眼神中透着狮子般的凶狠,血丝布上眼白,“你这戏演得真是尽职尽责,上阵杀敌连性命都豁得出来!说吧,你是谁派来的?查理?安东尼?还是陈格利特?”
“嘿嘿,船长别激动,有什么事情咱好好说。”克里斯汀娜一脸狡黠,像是对气急败坏的伯格斯统极大地讽刺,“我没出卖你啊,你先别这么火大……”她陪着笑脸挣开伯格斯统的禁锢,可是挣了半天也没什么起色,依旧被牵制着,“不过那个叫安东尼的少爷的确比船长出手大方得多,上来就给了我五百个金币做定金!”
“区区五百块你就丧心病狂的要置整个船队于死地!”伯格斯统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在意巴掌下的少女脸色开始变白。
“呜呜呜呜……”克里斯汀娜挣扎着连连摇头,“他说事成之后还会给我一千块!”
“快说,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伯格斯统还不至于被冲动冲昏头脑,眼见克里斯汀娜快要吐舌头,放松手上的动作,将她向丢垃圾似的一脚踢开。
“咳咳……”克里斯汀娜从地上颤颤的爬起来,即便这样依旧未改痞子一般的姿态,“船长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咳咳咳……”
“少废话!”一直站在门口眼观事态的约翰终于也沉不住气,厉声呵斥,“如实招来或许可以免你一死!”
“关键的时候怎么总是有你出来放马后炮!”克里斯汀娜重新站起来,自顾自摸索着,找了把椅子坐下,“其实不只是安东尼,那帮荷兰人也想要了船长的命来着,他们勾结在一起,要我把你引到西班牙舰队的势力圈从而借刀杀人,把你们一举击破。”
“所以你就把我们引到礁石群,好让西班牙人不费吹灰之力就灭了我?”伯格斯统暴怒,说话的语调都变了,“真是一条深藏不露的好计啊!为了干掉我无所不用其极,安东尼真是煞费苦心!”
突然,帆船遭受碰撞的震动打断了舵手室的人语,所有人都停下来一看究竟。
“船长不好!咱们的船好像触礁了!”主舵手大喊的声音在电闪雷鸣之中显得令人倍加战栗。
伯格斯统屏住呼吸,屋漏偏逢连夜雨,为什么倒霉的事情总是接二连三,如今怕是只能再次坐以待毙了。也罢,再次葬身大海,总好过死在人祸手里。
约翰不自觉走到伯格斯统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像是给他无形的鼓励,“也许事情还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谢谢……”伯格斯统回过头对上他温热的双眸,握上拍着自己肩膀的手捏了捏。
伯格斯统尾随约翰回到甲板,此时帆船早已停止了航行,然而事情开始变得蹊跷,船体并没有因为撞击而破损,甲板也没有海水倒灌。
夜色越来越浓重,雨却渐渐小了,风也跟着退缩起来。
“少爷,我就说咱们兴许不会太糟糕!”约翰话音还未落,天边突然出现火红的亮光,远远望去像是一团团火焰。
两人定睛凝视,只见那一团团火红的光景越来越近,也就一会儿功夫,便开始真切起来,那正是正朝他们驶来的一艘艘帆船上水手们高举的火把。
“不好!咱们被西班牙军发现了!”伯格斯统惊愕,然而他的帆船已经不再受他摆布,只能垂死挣扎。
对方的帆船慢慢靠近,伯格斯统渐渐看清对方的阵势,他们大概有五艘大型帆桨并用阿拉伯帆船,船的吨位远在巨浪号之上。
“少爷,他们不是西班牙人,那帆船分明是阿拉伯的!”约翰眼尖。
“不错!”伯格斯统思忖着,西班牙这样虔诚的天主教国家是断不会使用异教徒的船舶。
他们的推测果然不假,许是克里斯汀娜并没有把他们带到西班牙人的伏击圈,借着船上的火把,他们看到一面硕大的骷髅旗远远地挂在对方的桅杆上。
这时候,对方开始向他们的船舷抛掷拴着倒钩的绳索,他们的船便也跟着动了动。
“冲锋队长出列!”约翰健步如飞跑到船舱里叫醒所有人,还不忘用愤恨的眼神看向克里斯汀娜,“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跟我上甲板!”
坐在原地无所事事的少女听了这话立马来了精神,她本来也不希望脱离这个其乐融融的群体,要不是为了那么巨大的一笔财产,她断不会去置换自己引以为傲的高薪职位。
于是包着红头巾穿着马裤的吉普赛少女像是被瞬间打了鸡血复活一般,抄起大刀就杀上甲板。约翰此时也举起他那从不离身的大马士革宝刀拉开阵势,把伯格斯统护在身后。
对方的水手摩肩接踵的踩着临时搭建的绳梯朝他们如潮水般涌来,抛石机应是还没怎么应用就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两伙人开始火拼起来,刀锋交错的撞击声和各种高喊的口号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就有一波波倒下的尸体和浓重的血腥味。
克里斯汀娜站在约翰外围,人挡杀人、鬼挡杀鬼,帮着约翰一同保护船长。实战能力不佳的伯格斯统经过了多次战斗也有了自己的武器——英格兰宽刃剑,剑有两韧,双手执剑也可以震慑不少敌人。
然而,在无法使用火炮的阴雨天,叱咤风云的海盗无疑是海上绝对的霸主。
束缚
阴冷的风雨亲吻如墨的漆黑,在响彻比斯开湾的声声刀剑摩擦的撞击中,注定会度过不平静的夜晚。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鏖战,伯格斯统的水手早已死伤一多半,剩下的水手则悉数缴械投降,跪在甲板上等阵最后的审判,除了几个刚刚上船的胆小鬼连连告饶,其他人多是用一种无可奈何又心怀愧疚的眼神看向依旧在甲板上和克里斯汀娜与约翰做着垂死挣扎的船长伯格斯统。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比那些马革裹尸的牺牲者无疑要幸运的多,海盗终归为了求财,不留活口的事情很少做,但一般船长多不在此列。
伯格斯统、克里斯汀娜、约翰组成的三人突击小分队,虽然配合得体,怎奈一连战斗了数个小时,体力早已透支到极限。他们每个人都杀红了眼,身上都布满鲜血,脸上满是腥粘的液体,背靠着背举着刀剑,互相配合、互为掩护。伯格斯统在两人的保护下,身上只是有些刀剑的划痕,克里斯汀娜胳膊被结结实实砍了一刀。最糟糕的是约翰,他大腿已被刺刀穿透,腹部也被捅了一刀,却仍旧在咬牙坚持,因为他知道,一旦被俘虏,最有可能没命的就是自家少爷。
然而,随着一波又一波的水手被压制着跪在他们面前,这样没有终结的战斗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无足轻重,甚至有一点点可笑。
霍华德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早就被结结实实捆成了粽子,破口大骂的喊叫最多会引来海盗们潮水一般的讥笑。可怜的船医被这帮粗鲁的莽夫掉在桅杆上,像个人肉沙包似的被推来桑去当做锻炼身体的余兴节目。
与此同时,数十名海盗组成的刺刀团还在有增无减的向三人袭来,这样的车轮战对于已无退路的他们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其他的海盗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打扫战场了,一具具死伤被抛入大海,新安置的火炮还没来得及在战场上发光发热,就被扎头巾戴眼罩挂着凶神恶煞面容的海盗从三艘大型北海帆船上一一卸下。船舱里的货物、粮食被一抢而空,他们无一不在酒醉似的喝彩,听在伯格斯统耳朵里则是特别刺耳的嘲讽。
这时,一个三十几岁身材健硕、皮肤古铜的红发男人从海盗船队的主舰上纵身一跃,跳到已被绳索勾连的巨浪号上,他带着一定黑毡子的船长帽,身上着一件呢子外套,脚蹬褐色皂靴,与伯格斯统这样规规矩矩的正经商人并无两样。
伯格斯统当然早就猜出他定是海盗头子,整个战斗,他都举着望眼镜在自己的座驾上隔岸观火,对于胜败从一开始似乎就了然于胸。那份镇定自若与气定神闲,更是把伯格斯统的狼狈不堪凸显到极致。
只见这个海盗头子慢悠悠的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他并不像一般人对海盗形象的理解那样不修边幅、粗鲁蛮横,还未开口就已露出三分笑颜,一口整齐的白牙泛着日出的光亮,看着恶狠狠瞪着自己的伯格斯统也不恼,反而是一副好言相劝的姿态,隔着人墙围城的刺刀团向他们颔首示意道:“在下汉森·帕夏,刀剑无眼,手下的兄弟多有得罪还望伯格斯统船长不要介意!”
伯格斯统心下一惊,虽然他已经猜出对方的身份,但却未曾想过对方对他更是知根知底,于是看向他的眼神微敛,透着浓浓的杀气。
“识时务者为俊杰,伯格斯统船长,你的水手全部投降,三艘帆船也已是我的囊中之物,就不要再做垂死挣扎,这些伤亡是多麽的无谓啊,你说呢?”帕夏心情显然很好,尤其是遇到伯格斯统这样宁死不屈的对手,要知道换做他人,此刻早就匍匐在自己脚下摇尾乞怜了。
伯格斯统不为所动,他并不是只想着大义凛然的冒失鬼,他想要争取一些筹码,至少可以让身边伤痕累累的约翰得到该有的医治。
“伯格斯统,我的耐心有的是,可是你的那位手下……”帕夏似笑非笑的脸想梦魇一般在他眼前浮现,“你的手下已经离地狱不远了,他为了保护你挨了十几刀,你就这样拖延医治他的最佳时间吗?”
杀人者诛心,帕夏的话给了伯格斯统最为沉重的一击,的确,他不能再让这个心系自己的男人,再为了自己送了性命。
“少爷……”约翰惨白着脸看向神情如幕的伯格斯统,他用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他,使出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垂死朝他摇摇头。
伯格斯统深吸一口气,蓝宝石般的双眸微微闭紧,再睁开后的一刹那,是令人唏嘘的决绝,“你可以随便处决我,但是我的手下和水手们,你必须要给他们留下生路,还有……你要确保我的手下得到最好的医治!”
说完,他朝向帕夏扔掉手里的爱尔兰双刃剑,举起双手缴械投降,双手缓缓举过头顶,刚刚屈服便被一拥而上的海盗们死死地按着双膝跪在地上,两只胳膊更是被肆意拉扯着,彻底成为了俎上鱼肉。
“少爷!”约翰惊呼,脸上是难以形容的绝望,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如果因为他的原因把自家少爷送上绞架,叫他这一世良心何安?
“很好!”帕夏赞许的走到伯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