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什么?”约翰忍着酒精侵袭的肌痛,与伯格斯统异口同声。
“除非本医生高兴,赏你一针!”霍华德拽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这针很贵的,至少也要十个金币!”
“王八蛋,这时候你还有心情趁人之危!”伯格斯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如果你治不好约翰,我就让你也一样变成瘸子!”
“好了好了!”霍华德重洗拿起镊子和止血钳,“跟你们开个玩笑,这么当真干什么?”
伯格斯统看着约翰小腿上那道足有两指长的面目狰狞的伤口,看来自己欠他的怕是越来越不容易还上了吧?
海战
离开里加后,船队在无边无垠的波罗的海一连漂泊了三天,他们本打算前往商贾林立的阿姆斯特丹,作为欧洲内陆水运的交汇点,这里聚集了整个欧洲大大小小的经营者,而且约翰对这里的市场环境十分熟悉,可以完全不用担心陈格利特商会的魔爪伸向这一自由贸易港。
然而,他们必须要应对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那就是想要从波罗的海驶向北海,陈格利特商会的大本营哥本哈根一定是必经之地。
这的确让伯格斯统十分头疼,要知道那里狭长的海湾最适宜包围偷袭,船队的火炮形同虚设,白天贸然通过无异于找死。
就在今晚吧,伯格斯统让舵手故意放慢了船速,打算借着夜色掩护偷偷潜进去避免正面交火。
六月伊始的北欧天黑的渐渐晚了些,八点不到整个哥本哈根的商铺就开始关门歇业,码头上人越来越少,直至人迹罕至。
“快过!”伯格斯统熄灭甲板上的油灯,站在驾驶室向主舵手发出指令,“刚才探子已经告诉咱们如何避开他们的商船,一切就按照事先的计划而行。”
“等一下!”主舵手突然反应道,“船长快看,岸边有亮光!”
伯格斯统拿起望远镜观望月光掩映下的码头,周遭是一片如墨的漆黑,除了海浪拍打石壁,就只剩下树上的蟋蟀煽动翅膀的嘶鸣。
“什么也没有,你看花眼了吧?”约翰提醒道,“时间紧迫,抓紧通行!”
“切慢!再等等看!”伯格斯统挥手打断他。
不多时,前方的墨色隐隐约约出现一抹跳动的光亮,若明若暗,看不清来意。这光亮移动的十分缓慢,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少爷,那是煤油灯的亮光!”约翰提示道,“肯定有人经过,而且看样子不像是一个人。”
此时,那光亮突然从岸上跳到海里,透过海面的反光,他们看清一条小船正停泊在此。紧接着是人影跳下,小船也跟着微微摇晃,一男一女的身形呼之欲出。
“可能是偷渡客。”伯格斯统通过前一世的航海经验判断,“别管他们,咱们赶紧抓紧航行!”
“是!”主舵手抓紧舵盘让船尽可能的平稳航行,好避免引起岸上的注意。
主舵手刚刚启动帆船,谁知那小船居然在慢慢向他们靠近,直到轻轻撞到船壁上。
伯格斯统和约翰第一时间跑到甲板,事情越来越蹊跷,这两个人不像是主动拦截,倒像是寻求救援的。
“喂!船上有人吗?我们的船出了故障,可以把我们救上去吗?”小舟上传来一个少女故意压低声音的叫喊。
“好像是个女孩。”约翰问道,“咱们要救吗?”
伯格斯统主动放下绳梯,“既然已经耽搁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那少女感激的道谢之后,像只身手矫健的猴子爬上绳梯,一个青年男子跟在他身后。
此时帆船又缓缓开动,借着海面升起的大雾、爽朗的北风和胀满的帆布悄无声息的滑过哥本哈根。
“谢谢你哦!我们的小船撞上了岸边的礁石,幸亏有你们!”待帆船开出一段后,这个神秘的妙龄少女才开口说话,她看起来比伯格斯统还要紧张,亮起油灯投下昏黄的灯光,那少女的面容依稀可见。
她穿着一件绿色的斗篷,脸上长着一对大大的酒窝,一看清伯格斯统就惊讶的大叫:“呀!怎么会是你?”
伯格斯统也认出了这个女孩,她正是自己的未婚妻——丽露小姐。
“天哪!我怎么会上了你的船!”丽露像一只被弓箭惊到的小鸟,脸上花容失色,“求求你千万不要把我交给我父亲,如果让他知道,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他身后拎着行李的男人也跟着走过来,露出一种一半绝望一半乞求的眼神。
见伯格斯统不说话,丽露快要哭出来,“你就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伯格斯统似乎看明白了两个人的真实意图,他们在私奔。
“你如果执意要把我交给他,那就请你放掉他!”丽露脸上带着一份倔强,丝毫不像酒会上的大家闺秀,她指着那个傻站在甲板上的青年,“我会乖乖跟你成亲,这总可以了吧?”
眼见丽露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伯格斯统终于开口,“你父亲难道没告诉你吗,我们的婚约解除了。”
丽露脸上是一份不敢相信的质疑,“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伯格斯统抽抽嘴角,“现在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而且因为这个婚约,你父亲对我恨不得处之而后快,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大半夜跑到这里偷渡。”
“你们在偷渡?”丽露破涕为笑,表情转换如此自然,不当演员都白瞎了。她挽上青年的手臂,“介绍一下,他叫杰克,这个是我前未婚父。”还不忘在“前”字上加重语气。
伯格斯统只是礼貌的点点头,他显然还在为明早能否到达挪威首都奥斯陆购买给养而担心,那里也是陈格利特商会的势力范围,不过眼下……
伯格斯统看着身旁的天真少女,“你能把带我们带进奥斯陆吗?”
“当然没问题!”丽露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带我离开哥本哈根,”
正在两伙人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时,不远处的灯塔朝海面投来剧烈的强光,海面上一百海里的船只就像是暴漏在光天化日之下,码头和停靠在岸边的商船也跟着亮起来,他们被一团团光圈瞬间包围了。
“该死!”眼睁睁看到被伏击,伯格斯统赶忙稳住阵脚,虎视眈眈的瞪着丽露“是你把他们引来的?”
“不关我的事!”丽露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还想逃跑呢!”
“呵呵……”伯格斯统露出狐狸一般的微笑,“既然这样,那就稍稍委屈你一下了!”说完便一把揽过丽露搂在怀里,拉开保险的火枪正对准她的太阳穴。
“你要干什么!”杰克扔掉手里的行李,还没等他跑过来就被见机行事的约翰逮了个正着,一手扯着胳膊,一手按着脊背。
丽露开始吓得小脸煞白,但是过了也就一秒钟,突然反应过来,未等伯格斯统开口,自己先扯着嗓子大叫救命,并示意杰克跟自己一起喊。
伯格斯统满意的看着自己怀里卖力表演的富家千金,朝着岸上赶来的人们厉声要挟道:“你们商会老板的千金丽露小姐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如果你们打算放炮,我倒是想看看是你们的大炮厉害,还是我手里的火枪更快!”
岸上人影不断变换,最后终于走上前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头,正是这次埋伏的一手策划者老陈格利特,一看到帆船上的苦肉计便心知肚明,在一阵阴险的笑声过后开口道:“千算万算,没想到我女儿居然会主动投怀送抱,呵呵!”
他的笑声令伯格斯统极不舒服,无法揣度对方的心里也就无法把握自己的胜算。
“爸爸,救我啊!”丽露朝老头大喊,“我的脖子被卡的好难受!”
“哼!”老陈格利特冷哼一声,脸上满是不屑的表情,“行了,少装蒜了,年轻人的小把戏!”
伯格斯统心中暗骂,看来今晚不流点儿血怕是无法蒙混过关了。
他把怀里的丽露搂的更紧,“死老头,有种你就放炮,我跟令爱到海里做一对鬼夫妻也算成全你的好意!”
石壁上几个炮台传来火红的光亮,在夜色里闪耀着蠢蠢欲动,炮口对准海面,尽管漂泊的七艘帆船一刻也没有停止航行,但依旧像是放在虎口的美食。
“好啊!这个女儿我本也打算送给你的,我就把你们一起送给撒旦!”老陈格利特皮笑肉不笑,“点火放炮!”
“不!”丽露大喊,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失落,“爸爸,你就真的见死不救!”
老陈格利特背过身,不再看海面将要发生的一切,只是在转身的一刹那,嘴角不由自主缓缓抽动。
一时间,炮火耀眼,阻断了他们的视线,青铜炮口喷出的硫磺和粉尘飘散开来呛得人睁不开眼。天空全是铁片的乱哄哄的声音。在他们头顶上的空间里,许许多多巨大的铁块崩裂开来,纷纷跌下。在天空下,像暴雨即来时那样漆黑一片,炮弹向四面八方投射出青。
灰色的光芒,在那可以看得见的世界里,从这一头到那一头,所有帆船无一例外的都在摇晃,下沉,融解,无限广大的空间跟大海一起在抖动。东方,是极其剧烈的爆炸,南方,是炮弹横飞,在天顶,则是一排排开花弹,好象没有底脚的火山一样。
尽管伯格斯统尽最大努力争取了船舶航行的时间,但在炮弹打来前,他们距离山崖上大炮的射程还差三十海里。
伯格斯统扔下痛苦不堪的丽露,冒着硝烟登上瞭望台注视着惨烈的海面。破坏、骚动、壮丽的火烧场面、摇曳不定的鹅蛋黄灯光、加农炮的轰鸣……河岸上蹿起新的火舌,四下蔓延,越烧越旺。但这哥本哈根的大部分地区却是一片黑沉沉的寂静。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艘曾在里加受难的中型帆船在起火后沉入汪洋之中,船沉没前甲板上水手绝望的神情与记忆中的那次海难层层交叠,那种感觉让他窒息。
陈格利特的三艘商船开出海面进行追击,船上的火炮虽然杀伤力明显降低,但却依旧为千疮百孔的船队带来巨大的麻烦。
伯格斯统高举旗帜示意马力更大的两艘大型帆船先行一步,中型帆船跟在后面,兼具拦截对方船只的任务,这也就意味着在必要的时候,他们可能会以自杀的方式冲撞对方。如果牺牲在所难免,他也要把损失降到最低。
这一夜,漫长的没有终点。
经过数个小时的逃跑和拼杀,伯格斯统以沉没三艘中型帆船的代价逃出了伏击圈,其他的帆船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他自己也被飞来的弹片划破了头皮,鲜血凝结着他柔顺的银发。这一役的代价太过惨重,他一直以正经商人自居,却终究无法逃脱杀戮。
“死老头,是你逼我的!”伯格斯统擦擦手上的血渍跳下桅杆,脸上露出狮子被激时的出离愤怒,“我伯格斯统,定要你血债血偿!”
荷兰
苏醒的残阳刺破昏暗的云层,黎明破晓,海面又恢复了初始的宁静。海鸥在天边盘旋,发出悲鸣的惨叫。
水手长清点人数,经过粗略统计,伤亡人数至少一半以上,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带来传染病,阵亡水手的尸体被刚刚从硝烟中幸存的汉子们以一种极为悲壮的姿态抛入滚滚激流。漂浮在海上的遗骸引来一群嗜血的鲨鱼,它们跟在船尾大快朵颐,享受着人类带来的“福利”。
医务室里,用碎布堵着耳朵的霍华德正再为一个炸断了右腿的伤员截肢,他已经记不得一整宿医治了多少病患,只觉得眼前和鼻子里到处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因为麻药不充足,很多水手都是在神智半清醒的状态下被截掉四肢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快要把他的耳膜震破。但这次,霍华德一改刻薄毒舌的态度,像个白衣天使一般坚守在这个十平米不到的空间,由于长时间高负荷集中精力,眼睛已经布满红血丝。
当伯格斯统下到医务室慰问伤员的时候,他那被血液染红的银发便引起了霍华德的注目,“你就这样顶着一脑袋血忙到现在?”一边说一边把他强按到椅子上,“伤没伤到头骨?你知不知道,再不及时处理你就变弱智了!”
霍华德拿着剪刀毫不留情的就要把那些被血污渍的头发剪掉,“谢天谢地,好在是皮外伤,而且居然这么快就止住血、结了痂。”
“别剪我头发,也别缠那么多圈纱布!”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臭美!”霍华德白了他一眼,停下手里的动作,“等你破伤风就不美了!”
“到阿姆斯特丹我还要和那里的商号会面,而且我也不想让水手们看到我受伤,这样很影响士气的。”伯格斯统解释道。
霍华德简单用酒精为他擦了擦伤口,伯格斯统就要去看望那些刚刚被做了手术的重伤号,霍华德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这样血淋淋的画面,你这样的贵族少爷会吓得睡不着觉的!”
伯格斯统也没与他争辩,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去了水手舱。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进入水手舱的一刹那,伯格斯统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侥幸偷生的船员们脸上挂着惊魂未定的表情,横七竖八的躺在床上,几乎每隔几个床位就有一个缠着带血的纱布。
伯格斯统上前和他们一一握手并鼓励士气后,便把约翰叫道船长室商量对策。哭的眼睛肿成核桃的丽露和他的姘头杰克此时也被传唤到那里,等待被兴师问罪。
“我们不能在奥斯陆补给了。”伯格斯统开门见山,“虽然那里不会炮击我们,但绝不可能让我们上岸补给。”
“乔治,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丽露强打起精神。
“算了,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伯格斯统不屑的看着她,“我们打算在汉堡停船,到了那里你们就请自便吧。”
“你不带我们去阿姆斯特丹吗?”丽露更加失落,小声询问。
“抱歉,我们没有这个义务。”伯格斯统冷冷回绝,他父亲把自己害成这样,不报仇解恨已是仁至义尽,“你还嫌给我带来的麻烦还不够多?”
“不就是搭船吗?”姘头杰克安抚丽露道,“咱们到汉堡下船就是,哼!就让他那些战胜陈格利特的计划见鬼去吧!”
“你说什么?”伯格斯统挑眉道。
“不如我们一起合作,你带我们去阿姆斯特丹,我告诉你一个陈格利特的商业机密!”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和丽露也差点儿死掉!”
“成交!”伯格斯统鹰隼一般注视这个柔弱的青年,“你究竟是什么人?”
杰克从怀里摸出一枚徽章交到伯格斯统手里,那红蓝相间的徽章雕刻着三只金色雄狮,“这个你不会不认得吧?”
伯格斯统一眼便认出那是荷兰的国徽,“你是尼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人?”尼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以荷兰政府为后台,是整个欧洲都屈指可数的大型远洋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