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林耳忽然剧烈挣扎起来,眼睛还闭着,手脚却胡乱凌空挥摆,恰好一个肘子撞到哈比的下巴,又一脚把哈比从小小的竹床上踹了下去。防备不及的哈比,无奈地从地上爬起来,想到自己曾经笑话白起被老婆踹下床,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尴尬的一天。
梦中,林耳看着自己的白色头骨,忽然张开了下颌,白色的牙齿狠狠咬上了蛇男的下巴,然后蛇男幻化成碎片从空中消失了,他的头颅掉在沼泽上,那些头骨一起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最后,白骨也一个个从沼泽中消失,他听到夏木林对着他说:“再见,林耳。”
只剩下他的头颅,在重新生长出来的紫色花海里,孤零零地躺着,而那些人,喜欢的,讨厌的,再也不见。
“醒来,林耳。快醒来。”是谁在叫他?如此温柔让人心安,那声音还在叫唤,“醒醒……”
哈比看到,林耳猛然睁开眼睛,黑色的眼眸里有着审视、挣扎、疑惑,他好像是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林耳眨了眨眼睛,眼前是哈比、深蓝、朱容的三张迥异面孔,山洞里光明大作,看得到洞壁峥嵘的岩石,这才是他真正的生活,却让他没有一点真实感。林耳很快闭上眼睛。
明显看得出来,他眼底深深的绝望。林耳侧过身,背对着他们,又一次陷入深深的睡眠。
“爸爸怎么了?”化身白凤凰的朱容显然最不能理解林耳的情绪,又不敢打扰林耳的睡眠,哈比那阴沉沉冷飕飕的身体他也不敢靠近,只好抓住深蓝问个究竟。深蓝耸耸肩,“大概是想家了吧,以前哈比的小爸爸刚来,也做过噩梦,老主人告诉我,那是他伴侣想家的缘故。看地球新娘的样子,差不离。”
哈比用手拭去林耳脸上的汗水,听到深蓝的话,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将两人赶回各自睡觉的地方,他才抱起睡得沉沉的林耳来到温泉池边,将他的衣服剥下来,放进泉水中泡着。
林耳这一睡,却是踏踏实实地没做任何梦。醒过来之后,他的变化却翻天覆地。
“还是不开口说话吗?”将摘回来的野果放到新做的石桌上,哈比不无失望的问道。当然,回答他的永远不会是林耳。
刚开始大家没发现不对劲,只是觉得林耳的食量少了,话也变少了,睡觉的时间很长,晚上早早就躺了下去,早上连最贪睡的凤凰都醒过来了,他还睡得不知人事。
后来,不知谁先发现的,林耳的笑容没有了。是的,林耳长相普通,但是笑容却无人不说有亲和力。凤凰爱粘着他,深蓝也喜欢绕着他转悠听他说话,林耳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是充满朝气,话里话外都带着笑意,让人忍不住靠近。可是,现在这些美好的东西从他身上隐去。站在所有人面前的只是根没有生气的木头。
如同一种癌,当那种令人愉悦的笑容消失之后,紧接着是声音里的活力,渐渐的连声音都缺失……名为自暴自弃的癌细胞似乎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不过短短的几日,就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萎靡。而现在,那个人连话都不说了,只是静静地躺在竹床上,不理会任何人。睡不着的时候就发呆看着洞顶的发光石头,一旦睡去就是彻头彻尾的沉睡。
哈比很无力,林耳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种动物或植物,他有着复杂的思维,多变的情绪,敏感的性子。动物受伤也会怀疑、恐惧、敏感,但是它们的害怕只不过来源于身体上的伤害,极少是精神上的。像林耳这样的,无疑是巨大的考验,耐力、智力上都要有相抗衡的本领,才能避免这个人烟消云散。
“吃一点。”哈比把果子递到小东西嘴边,但是那双冷漠苍白的唇没有任何动静。哈比将果子稍微使劲向下压了压,也只是到达牙齿,被一面铜墙铁壁拦住。
还是不肯吃,明明身体都消瘦得如同一片枯叶,眼窝失去水分深深地凹陷下去,倔强与淡漠却始终没有从小东西的脸上淡去,谁也不能把他的魂拉回来的样子。
“叫你吃东西听到了没有,不要装死。”无名的燥火从脚底一直燃烧到头顶,越看越气,怎么回有这么笨的人,一点都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要知道,他们乌托邦,从小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夺得食物,如何避开自己成为敌人的食物。食物就如同生命的核心,让他们坚韧地活在这片大陆上。
那双眼睛还是呆呆的,无动于衷。再也压制不住愤怒与狂躁,哈比用手指掰开他的牙关,将果子捏碎,白色的汁液从指缝间流下来将林耳的嘴巴脖子弄得一片狼藉。碎果肉白塞到嘴巴里,强行灌入的果肉与反抗的喉舌,把林耳呛住了。
然而暴怒的蛇男没理会他痛苦的脸色,手指从他嘴巴里伸了进去搅动,似乎非要把果肉塞进他的肠胃才罢休。舌头不由自主要把那强悍入侵的手指推出去,却徒劳无功,透明的津液和溢出的果肉流了出来。
“给我吃,吃啊笨蛋!为什么不吃,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混蛋!”哈比咆哮着,眼睁睁看着眼泪从小东西痛苦的眼神里挣脱出来,无声的泪水控诉着他的暴行。他颓然地放开手,背过林耳蹲下来,两手覆住自己的双眼,什么都不敢看。
没一会,巨大的翅膀就遮住了光线,哈比头顶的蛇发如同一支支箭直直竖起来,他从洞中飞了出去。翅膀的猛烈扇动扬起了狂风,洞里面飞沙走石,尘埃如雾。
在他身后,林耳趴在床沿,反胃的感觉令他将所有的东西都吐得一干二净。连续两天没有说话之后,他终于在空无一人的洞中说了一句话:“我想回家。”绝望的声音如同灵魂深处发出的求救,对孱弱身体的自卑,对死亡的恐惧,他孤身一人在这里,得不到救赎。
飞出洞穴的哈比,一连在数个岛上与大型野兽搏斗,将自己弄得筋疲力尽之后,才带着疲惫的身体飞到西陵岛的白起家。白练大吃一惊,走进来的哈比太过颓丧、疲惫,与平时的他判若两人。可是哈比前几日来的时候还是嬉皮笑脸,单纯阳光的。
“嫂子,我白起哥呢?”哈比此刻就想找个人好好倾诉一下,他有很多疑问,很多忙乱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出来以后他再不敢回到西西里岛的家里,他害怕看到那张死气沉沉的小脸。
“兄弟,咋了?”白起放下跟自己嬉戏的小儿子,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
“我很累,大哥。”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心力交瘁,好像脑子再也不够用,想点事情就头疼。白起夫妇大吃一惊,这个兄弟是白起从小照顾到大的,一向精力充沛,何曾有过这么难看的脸色,何曾会说过一句累,即使说了,也只是开玩笑。
但是,今天他开口说他累了。
“你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媳妇儿你找点水来。”白起忧心忡忡,但是为人却一向镇定。哈比在洞中坐下来,小白虎欢快地蹭着他的脚踝和小腿,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白虎的毛,不知道从何开口。
“脸色这么难看,这不像你,哈比。”将水递给他,白起严肃起来,“说说,遇到什么事了?能让我兄弟烦恼成这样的人,乌托邦还真难找着。”
“那个地球人,你知道吧。大哥,我把他带到自己家里去了。”
“然后呢?听说地球人身体很弱,跟只小动物似的,应该很好养吧。”
“他在绝食。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从他做噩梦之后,就再也没见他精神过了,整个人像蔫了的花,给了阳光水分还凋零。现在他整个人不说不笑,不吃饭,什么都不理。”
“这么严重。你对他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但是他好像对这里很抗拒,他的眼神很害怕,不愿意出门,连洞口都不出。地球人的情绪我搞不懂。哥,我真的很烦。”
“有没有什么可能的原因能解释?”白起探问到。
“深蓝说他可能是想家了。”
白起点头,“动物都会想家,地球人看来也不例外。只是我们并不知道地球怎么回去可怎么办?而且,我看你舍不得他走吧。”
白起语出惊人,哈比被惊住了,呆呆凝视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兄弟,你的春天要到了。”白起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了某种猜测,神秘兮兮地笑到,哈比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良久,反驳到:“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看上那个丑丑的小东西,我只是为了养肥他吃掉罢了。”然而,心里一闪而过的却是,这话怎么说出来我自己都难以相信?
、(13)家有妖怪好盖房
晨光熹微。西西里岛的动植物们纷纷被阳光召唤着醒来。
“这么做真的可以?”三只形状各异的脑袋凑在一起,吵得不可开交,幸好山洞里那个人整天躺着不问世事。最终,还是看起来疯疯傻傻的白凤凰想出来一个比较“完美”的方案,不过对于可行性,每个人心里都没底。
哈比在一旁不出声很久,一脸沉思。然后他站起来,似乎有了决定:“没其他办法了,就试试看。再不行就等他死了吃掉算了。”话虽然这么说,想起那张黑黑瘦瘦的笑脸,却莫名地心痛,被如此精心照顾,你还是无动于衷吗?怎样才能让你喜欢上这里,让你留下来?
撇去胡思乱想,哈比进行分工,“朱容,回你那去,运竹子回来。深蓝,你去找找鸟类朋友,让他们帮帮忙搬石头。我去找木头回来。”
今天是个令乌托邦无数动植物觉得热闹非凡的日子。因为今天是乌托邦赫赫有名的四大兽王之一哈比娶媳妇的日子……动植物们奔走相告,三十岁的黄金单身兽人哈比要成亲啦,还待字闺中的雌兽掩面泪流,哀悼自己还未开始已经结束的单恋生活,对哈比耿耿于怀的雄兽们却偷偷额手称庆,称他这是为了森林里的雄性们创造了解决终身大事的机会。
一头灰狼对着自己垂涎已久的白狼姑娘发起了追求攻势,没想到一直将它拒之门外的姑娘竟然含泪点头了。善于抓住机会的灰狼再次为自己的聪明暗自得意。
事实如何呢?
哈比正站在隔壁岛最大的湖泊边,他双翅展开,青尾自然下垂,静止在湖泊上空。他眉目间含着从未有过的怜悯慈悲,紫色瞳仁里看不到往日的高傲嚣张,神情肃穆,阳光照在他身上,好像笼上了一层圣洁的金光。
他张开嘴巴,不见嘴唇怎么动,然而从喉咙深处却溢出歌声。无人听得懂歌声的内容,从他唇齿间发出的不过是简单的啸音,苍茫、飘渺,天籁般的音符缭绕在湖上,时抑时扬,莫名的忧伤却有着魅惑人心的力量,直达灵魂深处,撞击着麻木的心。
若是有人经过,必然会想起,传说中妖女塞壬的歌声。
在歌声荡漾开的时候,平静的湖泊表面有了变化,仿佛受到召唤,无数的鱼儿从水底冒出,在水面跳跃,吐泡,游来游去而且越来越多。
哈比停下来,嘴角漾起愉悦的笑容,他用自己冷滑沉厚的声音说到:“可爱的孩子们,帮我个忙。请从你们的宫殿,取出最美丽的鹅软石送到岸边来。不用许多,能铺满这一片沙滩就可以。”他在半空微笑着,有如君临天下。
很快,这些不会说话的鱼儿又纷纷沉入水底。片刻之后,哈比看到了一只只乌龟爬上岸,倒下身上五颜六色的鹅软石,而后面,水里的鱼儿还在不知疲倦地将石头送上乌龟的背。这一切,从开始到完成,无声无息,完成任务的小鱼儿若无其事地消失在水中。不过半刻钟,哈比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这时,深蓝也骑在一只绿羽白冠的唐卡鸟身上,带领着一群白鹈鹕过来。鹈鹕们张开嘴巴,将鹅卵石装进大大的喉囊,在深蓝的指挥下将石头运到了西西里岛哈比家附近的空地上。
哈比又跟白起又唤来一帮大型野兽,从森林里挑出大小适中的树木,一根根地扛到空地处。动物们情绪高涨,都想借此机会去看看哈比的地球新娘,可惜一干完活就被哈比赶走了。
洞内,听到外面群兽乱舞的动静,林耳也是恹恹的。他知道自己不对劲,这种生无可恋的状态,还有自暴自弃的行为,简直是懦夫。可是现实让他提不起精神来,每一次听到那些野兽的嘶鸣,就感觉自己已经血肉横飞落尽哪只野兽的肚子里。迟早都是一死……
尽管他知道哈比能够为自己提供庇护,可是这代表他一辈子都要麻烦这个人保护,麻烦这个人为他提供食物,驱逐危险,这样活着算什么。乌托邦的世界,对于他来说,就是个寸步难行的世界。
朱容也将竹子弄了过来,不过显然,他拿的太多了,几乎把空地都占满了,他显然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余的工作,还向哈比炫耀:“看,我弄来的比你多。爸爸一定会表扬我不会赞美你的笨蛇。”他固执地认为林耳是他爸爸,任谁都纠正不过来,深蓝猜测疯鸟是把对哈比小爸爸的感情转移到林耳身上了。
要造出一个谁都没见过的东西,还是有难度的。虽然有深蓝这个对地球知识一知半解的存在,三人早上还是商量了大半天才规划出一栋房子的雏形。
先是将地面上的杂草拔干净,弄出一块三分大的干净空地。
哈比与朱容、白起三人把木头一根根扎进土里,还好这几人都是力大无穷,腰粗的木头也能轻易压进土里面。太阳爬到头顶的时候,三人终于围出来木屋的大概轮廓,三面墙壁,第四面朝南留了进出的门。虽然第一次听说门为何物,但是大家根据山洞的结构还是很容易想出来。然而,另一项难住了他们,那就是——窗户。
深蓝说,人类的房子要有窗户,窗户是什么东西,能吃吗?这下让三人大伤脑筋。不过,看着一根根直立在地面上的木头,哈比灵光一闪,将中间的八根木头□,拦腰截断,只放了半截木头填进去,这下大家都明白了。朱容不甘示弱,学着他在对面也开出一道口子。
中午四人分头解决了午饭,哈比进到自己洞里,看见林耳半死不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跑出去按着朱容让他煮了一只兔子,提了进去,硬是逼着林耳吃下了大半块兔子肉才罢休。
接着四人又马不停蹄地干起活来。哈比和白起去找足够结实的藤蔓,朱容和深蓝留下来将鹅卵石铺到“房子”里面,这下地面平整多了。因为竹子很多,深蓝提出来把竹子铺在地上当地板。鹅卵石毕竟走起来不是很舒服,铺上竹子效果好的多。
哈比与白起拖着一大捆纠结缠绕的藤蔓赶回来。此时深蓝和朱容的工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