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朋友,听你说话,不像是个江湖粗人,怎么行事之间,却恁般歹毒残酷?你难道不怕有干天和么?”
楚云冷冷一笑,道:“在下是正纲常,报亲仇,正可谓替天行道,二位圈外之人,尚请静眼自去,以免彼此生出误会,多有不便。”
粗暴的声音蓦地响起道:“老夫把你这胎毛未脱的黄口小子活剥了,老夫等亲眼见你做出这等赶尽杀绝之事,好意劝你两句,却不料你竟振振有词,狡辩图赖,呸,若按老夫昔年脾气,只怕现在你已经躺下了!”
楚云豁然大笑如雷,狂放的道:“江水悠悠东流,后浪推尽前浪,天山亘古积雪,新雪盖遍旧雪,老朋友,你便露两手试试,也好让在下看看你昔年的威风如何!”
就在楚云的语声甫落之际,一团黑影已猝然自右方一个坟堆后飞出,更且暴烈地怒吼道:“好狂徒!”
“徒”字出口,一条黑黝黝的杖影已来到楚云头顶!
这一杖影所挟的风声异常强劲,隐约带着劲啸之声,楚云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右腕猛力一流一振,剑芒已似极西的电火耀闪,快绝的倏伸又缩,“当”的一声震耳巨响起处,扑来的黑影已在空中连连翻了两个空心跟斗,无声无息的落在地上。
楚云目光微睨,发现这是个高大魁梧的七旬老人,这老人的两只耳朵特大,耳坠子长得几乎触及两肩,此刻,他正睁着一双骇异而吃惊的眼睛,有些不大相信的瞧着楚云。
楚云淡淡的道:“老朋友,请便。”
这老者气得用力一跺右手的一根乌黑铁杖,大吼道:“小辈,你狂得过份了,你以为适才那一手雕虫小技就唬住老夫了?老实告诉你,还差得远哩……”
楚云哼了一声,道:“那么,老朋友,你的意思,是要在下再表演一次?不过,只怕这一次老朋友你却未必吃得住了。”
大耳老人面色全变,怒吼道:“老夫活劈了你这小子!”
乌黑的铁杖呼轰飞旋,有如山岳般盘扬而起,楚云双目凝注,右手剑却倏而刺向右侧,一声尖叫骤起,正在马前的萧韵婷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大耳老人这时可真是气疯了,他双目像喷火般瞪着对方,手中乌黑铁杖倏而挥起风雷之声,比方才威力十倍的猛攻而上。
楚云大笑道:“老朋友,这才像话。”
他的剑势已迅速随着敌人的杖影翻起来,忽而上下交舞,忽而左右穿织,忽而前后拦截,忽而四面绕旋,像长虹,像群星,像怒涛,像狂风,成丝,成圈,成点,成弧,凌厉极了,猛辣极了。
只有一刹那,二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地下,已电光石火般互换了二十余招,大耳朵老人一连移换了六次方向,而楚云却仍然稳坐马背未动。
他冷静的迎拒攻挡,目光却时而向周遭扫视,自然,楚云不会忘记,还有一位老朋友尚隐身未出。
极快的,又过了十招——
楚云唰唰不息的连连击出二十六剑,在敌人奋力招架间,他悠悠地问:
老朋友,阁下还有一位居住在无忧山的伙伴,为何不见他出来助你一臂呢?阁下武功虽然练得也有几分火候,不过嘛,看来尚难登大雅之堂。”
大耳朵老人在倾力拒架中,又猛烈的还攻十六杖,边大骂道:“住口,小辈,胜负未分,焉知鹿死谁手?你稍停便会知道是谁的本事难登大雅之堂了。”
楚云在极小的幅度与空间里,快逾闪电般一口气戮出三十一剑,于是,就好像在同一时间,同一方向,有三十一个人同时向大耳老人攻击一般。
一连三个盘旋,大耳老人见机躲出七尺之外,又快捷的反扑而到,乌黑铁杖甫始挥出,敌人的剑锋却又似鬼魅般来到眼前,于是,他迫不得已的再度闪出,就像这样,周而复始的连续重演了九遍,大耳老人已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在第十次闪避之后,终于张口大道:“飞老,飞老,这小子扎手得很……”
于是——
那深沉的声音已缓缓的响在左近:
“老五,你且退下。”
这叫老五的大耳老人答应一声,迅速挥出九杖,脚尖急旋,宛似狂风般退出十步,他暗喘了两大口气,悄然抹去额际的汗水。
就在他退后的同时,一个身着紫红长袍,须髯雪白的老人飘然而出,他来得是如此虚渺,如此轻灵,像煞一个冥淼中出现的仙人,又似一个隐匿在黑夜甲的守护神,在那慈祥和蔼的面孔上,有着一股湛然而正直的光彩,使人只要一见他,便会生出敬仰与畏服的心理。
大耳老人快步迎向前去,气咻咻的道:“飞老,这小辈不知从哪里学到了一套怪剑法,十分不易对付,你老可得仔细点……”
红袍老人淡淡一笑,长袖微拂,朝楚云温和的道:“这位小友,可肯赐告尊姓大名?”
楚云冷硬的吐出四个字:
“浪子楚云。”
他抿抿嘴唇,又瞥了这红袍老人一眼,老人呵呵笑道:“小友,你总算将世上这个狠字做到了,不过,就算你与眼前这对男女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即便是无法善了,也应该给他们一个干脆痛快,又何苦这般折磨人家?要知道,任何一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任何人也都是他父母的孩子,以己比人,你又与心何忍?”
楚云残酷的展出一丝微笑,笑得异常艰涩,他沉重的道:“前辈说得极是,就因为他们做错了事,亦因为他们没有记着在下也是父母的孩子,更没有以己比人,所以,在下才对他们施以薄惩。”
“薄惩?”老人不悦地哼了一声,道,“小友,你未免说得太轻淡了,这样残酷的凌迟手段还叫薄惩,那么,要怎么样才算重罚?小友!年轻人火气总是旺些,性情亦比较浮躁,现在,请告诉老夫,他们如何得罪你了?而竟使你这般狠毒的对待他们?”
楚云眨眨眼睛,他心中十分愤怒,但是,他却不愿在此时此地再与别的武士发生纠纷。于是,他沉吟了一下,平静的道:“眼前这女人,是在个的前妻,那倒卧在地上的男人,却与在下前妻双宿双飞了三年,在下老父,惨遭这二人杀害,在下亦被他们遣人数度追杀,最后于黄河河口将在下砍成重伤,并弃之于海,但天可怜见,在下幸而不死,于是,在下回来寻找他们,其余的,尊驾都已看到了。”
红袍老人神色动了一下,回首看了看地上的白羽公子与萧韵婷,仿佛考虑了片刻,缓慢的道:“嗯,这错可错得很大,不过……”
他望了楚云一眼,又道:“上天总有好生之德,予人一条生路,即是为自己积德,况且,大丈夫不记旧恶,真英雄气度必宏,老夫看小友你英气盈溢,头角峥嵘,异日定为武林奇材,眼前两人,亦已被你重惩,能饶人处且饶人,老夫以这把年纪,向你提出一个要求,尚请小友你看在老夫薄面,饶过他们便了。”
楚云面上毫无表情,他尽管心中怒火炽烈,却强行压制着不使它发作,缓缓的,他仰首向天,生冷的道:“前辈,不错,大丈夫不记旧恶,但不能听任亲生之父含冤九泉,真英雄气度必宏,却不能束手看着妻离家破,更被奸夫淫妇屡次陷害,因为人家不予在下生路,所以,在下亦不能予别人生路,前辈固然德高望重,主要的,还因为前辈乃事外之人,无法体会这刻骨之痛,总之,遭仇人杀害,乃在下生父,而非前辈生父,遭仇人夺爱妻者,乃在下自己而非前辈本人,遭仇人围杀者,亦是在下本身而非前辈本身,总而言之,若你我易地而处,只怕前辈的气度亦不会如此恢宏了。”
红袍老人面色一变,顿时有如寒霜般道:“小友,老夫久已破嗔之一念,存心息事宁人,小友你切勿信口雌黄,再度激起老夫往年习性才好。”
楚云毫不在意的一笑,道:“前辈,不论如何,尚请体会下情,收手离此。”
红袍老人冷冷的道:“那么,你是不肯赏脸了?”
楚云强硬的道:“你我陌路相逢,非亲非故,非友非仇,哪里谈得到赏脸二字?”
红袍老人蓦然仰天长笑,笑声激昂高亢,有裂金穿石之威,震天动地之能,嗡然绕回,历久不绝。
楚云待他笑声消落,淡淡的道:“老友,尚请赐告台甫称呼?”
红袍老人狂厉的一哼,不屑地道:“小辈,你听稳了,‘大罗金环’江一飞便是老夫。”
楚云心头一跳,暗忖道:“想不到这江老头仍在人间,素闻此人已于十年前老死深山,不料这老家伙却于此时此地现身眼前,这老头子的一身武功乃属强中之强,霸中之霸,自他行走江湖以来,除了一次与人打成平手以外,还没有听说曾吃过败仗,嗯,假如真是此人,可真是有点棘手了……”
红袍老人大马金刀地一拂衣袖,道:“小辈,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洒。”
楚云忽然展颜一笑,道:“阁下真是大罗金环江老前辈?”
红袍老人双目一瞪,精芒暴射中怒道:“老夫年登八十,八十年来,尚未听说有冒名顶替者。”
楚云静默的凝注着眼前这大名鼎鼎的大罗金环,心中极快的思考着一个问题,他轻轻的道:“前辈,请问你,前辈为何要救下这对好夫淫妇?”
红袍老人——大罗金环江一飞转为平和的一笑道:“只不过为了行这件善事,呵呵,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友,你说是也不是?”
楚云缓缓将苦心黑龙插回鞘内,翻身下马,表情十分怪异的向周遭打量了一下,却微笑道:“前辈救下他们二人后,这两人必会千恩万谢前辈所赐的恩典,然后,他们会永远记着你,逢人便称赞你,前辈自己亦可向天下人声告自己这件善举,于是,天下人都会齐声赞誉你,推崇你是个慈悲的武林人物——至少,前辈生像就有几分相似,天下人甚至更会痛骂那强徒楚云是如何没有人性,如何歹毒,前辈就会告诉他们,你是抱着悲天悯人之心才饶那楚云一条贱命,于是,所有的人更会敬佩地阿谀你,说你真是气度恢宏的英雄,于是在下老父就此白白的死不瞑目,在下的妻子白白被人夺去,在下的仇恨痛苦白白消散,前辈的杰作成功了,在下却永远得到一个臭名——以血泪所换来的代价,前辈,我说的对么?”
大罗金环江一飞神色已显明的暴怒到了极点,他断吼一声,髯眉俱张地踏前一步厉色道:“楚云,你是一定要逼着老夫动手了!”
楚云轻蔑的一撇嘴,道:“不敢,在下只是要看看前辈对这嗔之一念到底看穿到了什么火候用已。”
大罗金环江一飞气得面孔通红,大吼道:“小辈,你竟敢调侃讽辱老夫,说不得老夫要教训于你,也好叫你明白今后为人处世之道。”
楚云目光先向移到身后的大耳老人一飘,满不在乎的一笑道:“不错,前辈,这也正是在下所要禀告前辈的话。”
大罗金环狂笑一声,满脸暴戾之色,方才那股子和祥慈蔼,已在他这声狂笑中全然消散一空!
金雕盟……十七、自取其辱 虽生犹死
十七、自取其辱 虽生犹死
于是——在这凄凉的荒野坟岗上,在这幽寂的夜黯中,在这两个世界的一线分隔里,人与人之间的杀伐又在弥漫,又在酝酿。
楚云淡漠地笑了笑,身子微侧道:“江一飞,你出手吧。”
大罗金环江一飞雷鸣似的大吼一声,猝然冲向前来,就在离着楚云三步之前,又倏而一个大旋身,抖手便是一连串泻星似的二十一掌十六腿,来势疾劲如万山齐颓,猛辣之极!
楚云脚尖轻耸,身躯已向对方的掌影中闪电般晃游而过,双掌并出,拍向对方全身十二处重穴。
大罗金环十分讶异的“噫”了一声,迅速回身反掌,呼声风啸中,漫天掌势已似罗网般向楚云包卷而上。
像煞江中的水沫,梦中的幻影,是如此不可捉摸,楚云全身猝然俯向地面,贴着两寸的空间暴旋而回,一股狂飚似的劲风径自撞向大罗金环下腹两腔。
异常快捷的,二人在这照面之间,已互不相容的连连以绝招攻敌,奇式自保,几乎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在两声喝叱中,掌影纵横而起,漫天盖地,有如天瀑倒悬,绵绵不绝的搅揉在一起。
在斗场上,已看不见二人的身影,只有呼轰的劲气在排旋,在回荡,只有裹着双方身躯的掌影在挥舞,在穿飞,来去仿佛自西极东限,生息有如浪涛汹涌,不尽不绝,交织弥漫。
大耳老人有些目眩神迷的站在一旁观战,这时,他已在暗暗为自己方才的大胆粗心捏着一把冷汗了。
忽然,大耳老人想到了一件事,他偷偷向斗场一看,悄无声息地移往萧韵婷倒卧之处,到了萧韵婷身前,他轻轻俯下身来,目光微扫之下,却似乎有些怔愕的咦了一声!
原来,萧韵婷的两眼竟在眨睁着,面上神色虽然极为痛苦,却证明了她仍未死去。
大耳老人咽了一口唾沫,轻轻的道:“喂,这位姑娘,你没有受伤么?”
萧韵婷移动眼球看着大耳老人,她全身虽然不能动弹,但眼中的神色却流露出了极度的祈求与哀告。
大耳老人仍有些不解的道:“这位姑娘,老夫好像看见那姓楚的小子刺了你一剑,老夫以为你已经完了,但是,那姓楚的竟没有杀死你,真是怪事,凭那小子的剑法,该不会有失才对啊。”
萧韵婷痛苦的眨了眨眼睛,嘴唇翕动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模样儿显得异常苦楚。
大耳老人迷惘地向她全身看了看,奇怪的道:“姑娘,你怎么不说话?而且连动也不动一下?你身上好像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势,怪了,你这样子好橡被人点了穴道一样,但是,老夫亲眼看你挨了一剑,却没有看见有人点你穴道呀……”
说到这里,大耳老人蓦然一震,低声惊呼道:“莫非……
莫非这小子能用剑点你的穴不成?”
萧韵婷迅速的眨眨眼——表示他猜对了,大耳老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压着嗓子道:“姑娘,请恕老夫唐突元礼,老夫这就替你将穴道解开。”
萧韵婷感激的眨动着眼睛,眼眶中,已浮现出莹莹泪光!
大耳老人仔细而快捷的在她身上拍打找寻,忙乱了好一阵子,才满头大汗的替萧韵婷解开了穴道,老人一面拭汗,边惊愕的道:“这小子好大的本事,他那随意刺戮的一剑,却竟是如此分毫不差的同时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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