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算计了一辈子,元妃想到的她岂会想不到,先前也只是不舍得贾环这个有些用处的马前卒罢了。如今王子腾就要回来,她也应当断则断了。
且她心里早打好了算盘,不仅可以把湘云嫁给那个王仁作继室;还尽可以从探春、惜春里挑一个出来配给史墨,到底哪个更有用,她还得思量思量,惜春不谙世事,怕她不中用,探春么,倒是有些用处,但偏又是和环小子从一个肠子里爬出来的;就连贾环,她也给他相中了一门亲事,不是别人,正是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邢家小门小户,家道贫寒,这般倒也不虞日后环小子越过宝玉去。
贾母这番打算,要是听到史墨、贾环耳朵里,不过是闲暇的玩笑罢了,他们早非昔日,还能任由人搓圆捏扁么?
那腐心丸的单子送去了林家,林如海便出手如霹雳,和元小舅一起,启用了以前密布下的暗笔——短短十来天,贾史王薛在金陵的祖业就被收拾的七七八八。
他们那些店铺、庄子这些年早就被欺下瞒上中饱私囊的奴才们经营的破破败败,元澈和林如海一出手立刻就黄了,被贾家喂得眼大心空的刁奴索性联合起来卖了田地铺面,卷款逃了;这金陵四大姓光盯着京城繁华地争权夺利,弄得留在金陵的分支怨声载道,族里的老人一去,眼红本宗奢华的族人们就盯上了那些肥沃又庞大的祭田,说起来还是贾母作的好人儿呢,说是把祭田分给几支分开来掌管,这可倒好,这公共的族田哪有自己荷包里的银子好,人人都这样想,罔顾着族规族法,把自己这一支掌管的族田偷偷卖了去,中间儿又给了金陵长史官多少好处,自不赘述,总之,抱着‘族田还有别支的那么些呢’的想法的四大姓族人,还不知道老底儿早已经叫人家抄翻了天呢。
当然,这当间儿,总有几个‘有见识’的耆老族人什么的,林如海和元澈也没客气,挑弄了一番儿,就叫那些人永远开不了口……
史墨还给他小舅舅拍马:“舅舅出马一个顶俩,这就断了四家的后路根源,妙!实在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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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再起什么风波,贾环就这么安安生生的分了府出去,从此算是自立门户了。
贾环在元小舅舅宅院旁早买下的大宅,终于有了用处。提溜着史小墨,明公正道的住了进去。
这日,正逢初一,贾环鲜衣怒马的回府来‘请安’,身后跟着一溜儿八个小厮,另有四个年长的随从打理琐事。
“问老太太、太太安。”
贾环一身玄色长衣,行走间黑金线绣的暗纹华贵非常,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上带着羊脂白玉的君子冠,压袍脚的祖母绿,贾环周身的装饰不多,可只这两件就越发衬得他长身玉立,风采翩然。
行走处,不少怀春的丫头看直了眼睛。
要知道,贾环分家时可是请了族长和户部的官员作了见证的,荣国府真真贻笑大方,给有了功名的子孙那么点儿产业银两,那贾王食还有脸面得意洋洋的,叫人不齿。许是因着同情贾环,那户部的官儿出了大力,一桩桩一件件写的极清楚,断了日后攀扯的根源。
本以为潦倒的环三爷出了府去,谁知道摇身一变竟然这么富贵,可教看笑话的人掉了一地的眼珠子——时人都说贾环不显山不露水,却是个有成算的。
王夫人看着贾环这一身的尊贵,心里头翻山倒海的,又恨又悔,有心想要仗着嫡母的名头霸占了来,却不想贾环一丝脸面都不跟他留,当面儿不吭不响的,回头就请了长公主的安去。
这位长公主不是别人,正是张家的老太太,张渁的亲祖母,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姐三长公主。长公主最爱张渁这个小孙子,张家父子进京任职,她便也回了京城,没住进今上给她休憩建造的豪奢公主府,依旧住的是张家在京城的大宅。长公主生性和善,素来待小辈甚好。
这不,贾环的事情,张渁在她跟前提了一嘴,因着贾环与张渁交好,张渁初来时帮了不少的忙来,长公主分外瞧不上贾家行事,王夫人这念头出来没几天,就叫长公主派的嬷嬷光明正大的打了脸,这可不是以往那些出得我口入得你耳的传言,传的再厉害谁也不会明着说,长公主的训斥明明白白的,王夫人不慈的招牌算是当众立下了。荣国府无德的暗示也尽在人心。
真是喜闻见乐。
自此,京城贵圈再无贾王氏立足之地,贾母便是舍了老脸也只能参加她那个岁数的人举办的宴会,荣国府的人脉圈子瞬间毁了一大半儿。
当然,这还只是个开始。后宅动了,朝堂上也要有些动静了。
对王夫人而言,雪上加霜的不仅是长公主的训诫,更重要的是宫里一个位份不高不显眼太妃的令喻。那么一个不受宠没地位的过了气的太妃,谁能想到这么得给王氏捅刀子呢?
再没地位,人家也是个太妃,那令喻明晃晃的,令贾王氏思过,又夸赞了三姑娘探春和……赵姨娘。
不,是赵姨太太。
在荣国府走了一遭儿,贾环哭笑不得,这一身光鲜亮丽不错,可也沉的紧,要不是为了家里那位祖宗,他才懒得特特儿过来给这些人添堵呢。
不过,想到吃到嘴的甜头,贾环对元小舅舅给史墨安排的亲事也不是那么抗拒了。
☆、82王夫人的悲惨报应!
王夫人的人丢大发不说;还连累宫里的元春也吃了挂落。贾母再看在宝玉和娘娘的面子上也姑息不得了,这长公主可是最和皇上一势儿的人物,就怕她老人家出这头有上头那位的意思。
这么一来,贾环等人的亲事也耽搁下来,不过贾母倒不怕贾环做翻了天去,自打一开始;贾环想把他姨娘接出去住,就叫她以“夫主在;婢妾安敢故离”一口回绝了,有他姨娘和姐姐在手里;难道他还能看着这个两个吃苦受罪不管?就是他不管,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星子都要把他给淹了。
“怎么,看见嫡母也不会磕头请安了?你姨娘怎么教出你这样不肖的东西;合该拉出去打死!”王夫人在小佛堂里,一脸怨毒的看贾环狠道。
外头的阳光洒到贾环背上,影影绰绰看不清他的面孔,贾环站在佛堂门槛外,没去看王夫人那张扭曲的脸,抬着头像是在注视着上方悲天悯人的菩萨。
佛堂静谧,可人心却不。
“小畜生!你……”
“太太这样焦躁易怒可不好。”贾环的声音淡淡的,向前一步迈进小佛堂。
王夫人这才看清贾环的脸,那双眼睛高高在上怜悯的看她。
后宅如朝堂,王夫人起起落落这么多年没像今日这般憋屈难受过,一口老血堵在心口,让她暴戾的想要杀人——当初就不该忍下了,就该把赵姨娘那贱婢捉来,用到划开她的肚子,一点一点把血红的孽种从她肠子里抓出来,一点点剁碎了,给那贱婢吃下去!
王夫人状似疯癫,眼眶赤红。
叹了口气,贾环语带怜悯:“太太何必作这姿态,这处儿,除了我再无旁人,太太即便作出这失心疯的态势来也出不了院子,更何况我能来这处儿,老太太和老爷的意思——太太还不明白么?”
王夫人这才发现这佛堂里一个仆妇也无,登时破口大骂:“小畜生,你、你打什么主意!”
“我打什么主意,是太太打什么主意才是。太太丑态毕露,想是一来想借病出去这禁足的佛堂,二来也给我安个罪名罢?啧啧,太太果真是太太,蛇蝎心肠满腹算计。只是环儿如今这样光明正大的站在此处,太太真不明白?——老太太和老爷这是把作弃子了呢,给环儿出气用来着!”
王夫人怒道:“小畜生胡说!我有宝玉,我有娘娘!老太太又能奈我何!”
贾环笑着摇摇头,居高临下轻蔑道:“保龄侯府嫡夫人戚氏如今还在后院里瘫着,听墨哥儿提起,那形容实在可怜!太太大概不知道,想来这滋味太太很快也能尝到嘴了,等二老爷续娶了新夫人,太太就在佛堂里养心赎罪罢。”
说着,转身边行边道:“我今儿来看你,你这可怜卑下的样子,实在深得我心——太太满面尘灰又老又丑的模样也算是让环儿一乐,我便把这信儿说与你听。”
王夫人大怒扑上来抓打,贾环微动身形躲开来,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到王夫人肩胛处,王夫人顺着她扑上来的后劲儿倒在地上,哭嚎起来。
贾环看一眼外面的艳阳碧空,压在身上十多年让人窒息的桎梏烟消云散,他深吸一口气,大步离去。
走出这偏僻小院,早有心腹长随小厮围上来,看都不看一眼荣国府管事、婆子的一脸献媚讨好,冷着脸扬长而去。
这越是踩低捧高的奴才,越是贱皮子,眼见贾环这做派,越发的恭敬推捧,一群人贴着冷屁股,送出去那老远。
贾环走了,王夫人却日日挠心,贾环的不齿轻蔑、怜悯嘲笑,还有他说的话日日夜夜回荡在她耳畔,让她着了魔一般不得安宁,本来小佛堂里的吃用,半点也没苛待,也常有薛姨妈、宝钗以及又体面的管事婆子来陪她一起念佛诵经,可耐不住王夫人各种的疑心逼问,还有一而再再而三的摔打咒骂,慢慢的人烟稀少,用度渐薄。
偏贾宝玉大半的心思都用在疼宝钗主仆以及他那一屋子的‘姊妹’身上了,贾母又拿话哄住他,白日的时辰里还有贾政的严加管教,他跑来看过王夫人数次,每每都有贾母的得用婆子在,说不得几句就被劝回去了,后来习惯了来的愈发少了。王氏见不着儿子,心里更是深信贾环那话,大闹了数场,叫贾母更不愿轻易把她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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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宝玉——你这冤孽呀,我生你养你,你——唔唔唔、放开!唔唔!”
两个力壮的婆子堵上了王氏的嘴,把人往小佛堂正室里一推,哐当锁上了门儿。
王夫人拿下嘴里臭烘烘的破布团子,一时有些懵,这些婆子怎敢这么大胆?难不成……
死劲儿拍打着门窗,王夫人声音尖利刺耳,只是外头静悄悄的,连个应声的下人都没有,王氏的心一沉再沉。
“哟,行啦,二太太,您也别拍啦,这人都吃喜酒去啦,哪儿有人应你?高墙深院的,您呀,就是喊破了喉咙外头也听不见不是?”一个老婆子挨着门,慢慢的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王氏如遭雷劈,当下就哭嚎起来:“贾存周你这个负心贼,贾史氏你个老不死的!我还没死呐,竟敢竟敢……你等着!我兄弟进了京高升入阁,看你如何解释!等我出去了,倒叫那没脸没臊的贱妇好看!有我王家一日,叫你贾家都跪下来求我!”
外头的婆子叹了口气,慢悠悠道:“晚啦晚啦,哪儿还有什么王家兄弟,啧啧,真惨呐,听说王家那位要入京的大人一家路遇山匪,王大人当场不治,他家夫人等一并女眷也没逃了强人的手去,官兵到时都被糟蹋了去,哎,就剩下个吓软了腿的小子,正是太太您的内侄,叫仁大爷的那个。”
王夫人不信,“不可能,你这老婆子作死,敢来哄我!”
“我哄你作甚,老婆子快入土的人啦,说的是人话办的是人事儿,不像太太你活人办鬼事,这都是报应!”那老婆子的声调高了一高,又低缓下来,“太太别不信,您这内侄子真真儿像您,王家败了,在咱们府里白吃白喝作威作福的,这不,看上了宝二爷屋里的丫头们,嘴上占便宜不说,还用那下三滥的法子享用了宝二爷的大丫头碧痕姑娘,这碧痕心气儿多高呀,一心攀高枝作姨娘的,倒叫个无赖污了身子,怂恿着宝二爷报仇,谁想宝二爷打狠了,王家大爷就没气了。嗳哟哟。”
王夫人瘫在门后头,只望这是一场噩梦。
半晌嘶哑道:“不可能!若王家出了事,那凤丫头,对!凤丫头!凤丫头怎地也该跟我道一声儿!”
那婆子嘶笑,声音跟老鸹似得:“琏二奶奶呀,二奶奶伤心过度,新生的小哥儿也不大好,和琏二爷买了处庄子住进庄子上养病去啦。那仁大爷和太太一样儿的势利眼,眼见着宝二爷房里富贵得势,自打来府里哪亲近过琏二奶奶呢,这不,仁大爷给打死了,老太太叫发埋了也就算了,命阖府里都说仁大爷出走了呢。”
这时,外头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远远传来。
那老婆子艳羡的舔了舔嘴,“唉,这好事老婆子也不能过去讨碗老酒吃,真是造孽。”
王氏哆哆嗦嗦道:“外头,外头?”
“唉,不怪太太不知道,是薛家太太的好事呢!薛家姨太太这是要敕封七品的孺人呢!”听闻是朝廷诰封,王夫人心松了一松,又喜道:“我也是五品的宜人,是了,一会子定会派人来请我出去,让我大妆了去谢恩去!”
“五品,嗨,太太您还作白日梦呢,背了您的挂,连二老爷都受斥责了呢,你的诰命早就被削去了,喏,您现在要见了大太太和薛家姨太太,都得磕头请安来!”那老婆子努努没牙的嘴,往日头晒到的地方儿挪了挪。
不管里头王夫人形状嘴里只管道:“太太您的下场还早呢,这才哪到哪儿呢,您看,这小佛堂院落里干干净净的,你吃的也是好米白面儿,不能算报应,得落到十八层地狱里,生生受着活罪,那才是您的下场。”
闻言,王夫人抖着手指头,喝问:“你!你是谁?”
那老婆子嘿嘿笑了几声儿,道:“太太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这死老婆子了?嗳哟,我是金钏儿和玉钏儿的娘啊,白老婆子。太太您看看,老婆子那两个苦命的闺女是不是在你身后头看着您呐?还有那个没能下地的小孙孙,是不是趴着您的裤腿儿叫‘太太’呐?”
王氏只觉得这佛堂里阴风阵阵,吓得蜷成一团,捂着脑袋求饶:“别!不不,别说了!”
那白老婆子就笑:“太太做过的亏心事多了去了,害过得性命也能填满您那张百子千孙的拔步床,日日夜夜都和您睡在一处,还能怕这个?”
王夫人鬼哭狼嚎的,那白老婆子嘴里不停:“老婆子坟土都埋到脖颈儿了,有这机会好好跟太太唠嗑两句儿。太太关了这才两个多月,外头的事儿都不知道了,老婆子好心给您说道下,省的您鬼一般出去了没人敢跟您说呀。”
“出去?”王夫人喃喃。
“唔,太太还不知道罢?您和上院里的老太太打的好算盘,想拿捏环三爷的亲事使坏,谁知道环三爷的运道好,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