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癞子死里逃生,只把一切都赖到钱氏身上去,要不是娶了这□,那些下人也不会教训他……钱氏便遭了秧,二癞子被差役拿过的事情传扬了出去,府里的管事怕遭祸患就把钱氏的差事给撸了,二癞子两口子坐吃山空,很快就支持不下去了。这两口子的名声都比墨还黑了,哪个邻人愿意接济他们。
二癞子又把主意打到钱氏身上,只是就算是老流子老光棍也怕钱氏后头跟着的那一屁股的腌臜,生恐叫这两口子赖上了,都不肯和钱氏勾搭,二癞子没法子,上报给管事说钱氏染了痨病想赎出去,打着府里不要赎身钱恩典放出去的主意,果然薛宝钗随口就给放了出去。
二癞子和钱氏给放出去之后,二癞子转身就把钱氏卖到了私寮里去,钱氏糊里糊涂就沦落到再也见不得人的地方儿去了。得来的银子没赌几天就完了,二癞子又把他自个儿卖到一户富家去了,卖身银子又使了好一段时间,手头发紧之后想要故技重施求主家把他白放出去,但那里可不是荣国府,一向标榜自己是积善之家,哪儿能白白的就放人出去呢。那府里的管家亲自带人拿了二癞子,二癞子偷懒耍滑又爱占丫头媳妇子的便宜,早有人要收拾他了,偏他自个不觉,反倒还沾沾自喜像在荣国府里一样呢。管家绑了二癞子,当下就把他高价卖到北地苦寒之处的煤窑子去了,拿地方人命最不值钱,偏天天都短人手,像二癞子这样正当壮年的汉子,人牙子可喜欢的紧——好歹能多活两日,多干些活儿让主子不至于亏了本钱。
当然,这些事儿贾环一丁点儿都不晓得,自从他在赵姨娘院门儿吩咐了平安几句后,这些人就再也没让他注意半分,平安若是连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也枉他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
事实上,平安仅仅吩咐了底下的小幺儿找人给这个钱氏一点儿教训,赶紧把她嫁出去免得她作出什么来惹大爷不高兴。除了这个,平安又跟府里门房上的人和赵姨娘的嬷嬷丫头叮嘱了两句,叫他们听到打着赵国基名头的人就打出去,另外叫府上的门房遇到了再额外跟他提一嘴罢了。
就吩咐了这两样儿,平安知道钱氏被嫁出去之后更是不曾把事情放在心上过,哪知门房忽有一天真的来寻他,平安都气笑了,索性叫五城兵马司的差役来拿走了那人,也就抛到脑后去了。
谁能想到这两人,尤其是赵国基的媳妇,会落个那样的下场呢,说来说去,这日子还是自己过得,真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87
十年*钗黛……再相见。
“母亲;舅舅送来的吃食,还有一车柴禾在外头。”怯生生的小姑娘拎着一个大红色漆油食盒轻轻搁在圆桌上。
薛宝钗放下手中的账簿,揉了揉眉心,瞟一眼那食盒问道:“你舅舅呢?”
“舅舅把东西搁在了外院,就走了。”小姑娘偷眼瞄着宝钗的面色,小心翼翼道。
她一贯知道自己和家里的兄弟们是不一样的;虽然和朴哥儿一样养在黄姨娘的膝下,可朴哥儿是个小子;能扶持嫡出的弟弟桂哥儿。她只是个女孩儿,且还是个没有用处的女孩儿;不止她,和她同出一族的女孩儿都不好嫁娶,有名望的富户都不愿娶贾家的女孩儿。一个女孩儿嫁不好便是不能给娘家带来好处;她一个庶出的,亲生姨娘又早不在了,还得叫本来就不富裕的家里赔上一副嫁妆,她怎能不战战兢兢的呢?
看到小姑娘那小家子气的模样,薛宝钗暗自皱了皱眉,压下烦躁,伸手打开大红的食盒,果然在最下层发现了个藏蓝色的荷包,荷包里有五十两的银票。
薛宝钗吁出一口气,虽然觉着对不住哥哥,可这笔银子却是解了她眼下的困境:眼见着就九九重阳了,几位相熟的太太商量着都要往城外的仙台山去登高赏菊,薛宝钗可不敢不去,如今家里的生意多靠着这几户的东风,她正想多亲近亲近呢。
“莺儿,你去我箱子里给婵姐儿挑半匹鲜亮的料子出来,给她做身新衣裳。”薛宝钗一面吩咐黄莺儿,一面拿着那荷包五味杂陈,哥哥自打母亲亡故后再也没和她照过面儿,她知道哥哥是怨她当初为难逼走那史桂的缘故,她以为兄妹情深等他厌了那史桂自然就回心转意了,谁知竟然蹉跎了这么多年,幸好哥哥还是念着情分的,每每都送些银子吃用来。
“这匹不行,找那匹桃红的来,这颜色和婵姐儿不大相配。”看见莺儿拿出的那匹品红色的绸缎,宝钗摇摇头。
莺儿有些为难,这九九重阳是合家登高的日子,那些太太们身后必定会跟着侍候的姨娘,姨娘只能穿桃红妃色,若是婵姐儿也穿了那桃红色,岂不是和姨娘们归到一处去了?
薛宝钗也想到了,她本就想借机把婵姐儿带出去给那些太太们相看相看,若是有相中了婵姐儿的,不拘是嫡子庶子,只要能加固两家的关系就好。不过虽然有这样的心思,却是不能叫人看轻的,那几位都是商户太太,没多大的见识,看轻了婵姐儿,对她自然也没那么敬重了。
“找一找还有没有海棠红和银红的料子。”婵姐儿没有那种气度衬不起大红,这两种妩媚鲜艳,却还是使得的。
莺儿搁下那半匹料子,不抱希望的又翻找了下,才摇头道:“没了。家里头花销大,这几年您哪儿添过时新的料子?”
薛宝钗咬咬牙,道:“那就去给婵姐儿买上一匹茜色的锦缎去。”莺儿手里的品红色绸缎真不适合婵姐儿,婵姐儿的脾性倒像她的二姑姑迎春了,实在有点懦性,那品红色又称一品红,和正红差不到哪儿去,这色要是穿到她身上,却是料子压人,让人笑话了。
“买?”莺儿有些不舍得,这些年家里愈发不好过了,抄家之后还剩下的家底子渐渐被老太太和宝玉掏空了,老太太体弱多病的,偏偏是个老不死,瘫在床上快十年了,九十多岁还要拖累儿孙…宝玉更是荒唐,浑浑噩噩的跑了半年,费了多少劲儿没找着他,却自己顶着个和尚的脑袋回来了——大概是吃不得出家云游的苦罢,回家来总说苦闷,交了一帮子愤世嫉俗的酸人,吟诗吃酒,是个只出不进的主儿。
莺儿私心里是要攒下钱来给桂哥儿和朴哥儿读书进学使的,并不愿用到婵姐儿身上去。
只待劝时,宝钗道:“茂世商号沈太太的嫡幼子今年九岁,听说极得宠爱、顽劣非常,婵姐儿比他虚长两岁,又是个沉静的性子,只怕沈太太会喜欢呢。”
莺儿一听,欢欢喜喜的应了一声儿:“哎。”就要亲自出去给婵姐儿买料子去,眼见着就到重阳了,可得快些,要不然这衣裳就做不出来了。
薛宝钗的确打的这个主意,却不敢把希望全放在沈家身上,沈太太出了名儿的挑剔,怕是看不上婵姐儿。但哪怕有一丁点儿的机会,薛宝钗都要试一试,和茂世商号成了亲家,那自家的货物供应就有了保障了,兴许还能低半层的进价来。
重阳那日,宝钗一身绛紫撒花洋绉裙,外罩着织锦皮毛斗篷,垂髻上斜簪着赤金宝钗花细,白银缠丝如意扣镯带在丰腴的手腕上,那斗篷和金钗是她压箱底的嫁妆,显得十分气派。
一身茜色新装的贾婵跟在她身后半步,莺儿穿着半新的水红色百褶裙笑吟吟的带着两个小丫头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侍候着。除了这三个,家里还有侍候贾宝玉的两个小丫头和看家的两个婆子在,再有要跟出去压车的三个男仆,这已是家里全部的下人了。
“家里不留个长随了?”莺儿有些担心,家里头没个男人,怕出事儿。
薛宝钗径自上了马车,淡淡道:“留什么,不还有伙计在外院么,家里头又没有正经的女眷,何必留下‘臭男人’招他的眼?”
听了这话,随车的仆妇低下头不敢吭声,莺儿也闭嘴不说话——宝玉的性子始终未变,仍是欢喜云英未嫁的女孩子,厌恶污浊的男人和嫁人的鱼眼珠子。宝钗故意把那两个心思不安分的小丫头留下来,就是为了拖住贾宝玉,省的他去了仙台山,不知礼数对着人家女孩儿指指点点的,败了她们的兴致不打紧,要是得罪了人可就坏了——仙台山山上的菊花闻名遐迩,今日必定客似云来,指不定他就跑那里去坏了事儿。
薛宝钗的排场还是够得,她又知情识趣儿,没穿那些正红大红的和那几位太太争艳,倒是和几位富商太太们相谈甚欢。
茂世商号的沈太太果然像传言的那样溺爱幼子,把个九岁的哥儿带在身边,混迹到一群女眷了头,薛宝钗嘴里夸赞着那个和姑娘、丫头们顽笑的小哥儿,心里却觉得大概这又是一个爱护‘花花草草姊姊妹妹’的贾宝玉第二来。
沈太太富态的身子套着大红的锦裙,套着翡翠、赤金、红宝石的戒指儿的手指得有五六个,笑的颇为自得。
薛宝钗其实是很瞧不上这些没底蕴的‘发户儿’,这些人家一旦富裕起来,那就是什么好就往身上堆什么,正室太太认准了那大红的衣裳,也不管衬不衬自己,死命儿往身上穿,生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正室似得。
见那个怜香惜玉的小哥儿果真与婵姐儿搭上了话,在婵姐儿身边又比划又说笑的,薛宝钗放下一半的心来,嘴里笑道:“贵公子可是入了陈夫子的门下?嗳哟,那陈夫子收人可是挑剔的很呢。”婵姐儿虽然羞懦,但颜色是真真儿不错,比起她身边那些穿金戴银的商家姑娘,倒能衬出来点高门姑娘的气质来。
沈太太笑的脸上的肥肉都颤动起来,涂得鲜红的手指拈着金丝绣帕,做作的捂住嘴,笑声跟老鸹一样刺耳:“嗳哟,什么小公子,直接唤他缨哥儿便罢了!我们缨哥儿最是个上进的,家里的老太太都指着他老来给一顶诰命的尊荣呢。”
诰命?五品以上官员的妻母才可能有的尊荣,凭他也能有那样的出息?
宝钗心下哂笑,嘴里却不着痕迹的奉承着。沈太太觉着这位薛夫人说话最是中听,句句都能说道人心坎里去,比那些谄媚奉承的要好上百倍,人薛夫人说的可都是实话呀!
便有心亲近,因问:“听说薛太太的娘也曾是个敕命夫人?”
薛宝钗抿唇一笑,“先母原是七品的孺人。”却不提贾家,更不提那曾经位居贵妃的大姑子。
沈太太眼珠子一转,她本来还嫌弃这薛太太没个能撑起门户的男人,听说她家男人是个酸腐的混子,累的薛太太外出走动从不报她男人家的名号,只自称‘薛太太’,如今听了,这薛太太倒也有些底气。
看一眼正围着婵姐儿打转的自家宝贝儿子,沈太太探问道:“如今世道好了,咱们这商户的子孙也可以科举入仕了,不知道薛太太家的哥儿在何处读书进学呢?”
薛宝钗笑道:“家里的两个小子顽劣,被我撵到安泰书院里去了,不求功名利禄,懂些个道理最要紧。”
“嗳哟!”沈太太惊道,“这安泰书院可了不得,难为你舍得!”自打今上继位,大力兴学,大庆朝多了许多书院,这安泰书院便是个启蒙的书院,虽然里头的夫子最高的也就是名落第的举人,可这书院是出了名的严苛,因它严苛,书院里不管有无读书天份的童子,靠着夫子们最严厉的施教,反倒大多都能过童试中的县试和府试,十中一二人还能过院试,成为生员(秀才)。
宝钗笑道:“若是像缨哥儿这般聪慧,哪里还用我担着那份心来,那安泰书院就连这重阳都不给歇歇,唉,只盼着勤能补拙,才不枉吃了那份子苦去罢。”
沈太太听到熨帖,心里也活络起来,不说别的,这薛太太是能狠下心的,兴许她家的两个哥儿能有些出息,她家那姑娘长得又着实俊俏,要这样,倒是勉强能配的上她家缨哥儿。只是那姑娘听说是个庶出的,叫沈太太有些不喜。
看出沈太太的意思,宝钗低头一笑。随机冲婵姐儿招手,亲自给她擦一擦额角的汗,点点她的额头,怜爱的嗔道:“你看你,玩疯了不是?看我回去怎么治你,必叫你抄完女四书才算罢了。”
婵姐儿早有莺儿提点过,也会些察言观色,闻言,倚在宝钗怀里不依道:“哪儿有!”
宝钗笑意更深,招呼小丫头提着食盒上来,与沈太太等笑道:“我这个姑娘在家里拘的多了,出来难免高兴些,失了礼数。”命小丫头把精致的点心茶水摆上来,命婵姐儿给各位夫人斟茶赔礼。
沈太太眼睛一亮,她看这婵姐儿娴娴静静的,薛太太还说她失了礼数,可见教养是极严的,观薛家太太的做派,也是极稀罕这姑娘的。沈太太一想,也是,毕竟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儿,两个哥儿又不在身边,庶女嫡养也是有的。
便越发满意了。
百般夸赞了婵姐儿,又让缨哥儿与她顽,待薛宝钗也隐隐有了几分不同的亲近。其他太太一见,便知道里头的意思,她们之中本就属茂世商号最富,她们也历来把沈太太看做她们这群太太当中头等的人物,不乏有家里有女孩儿的动了沈家幼子的心思,刚刚也都叫自己的女儿们围在缨哥儿身边顽笑,这会儿倒叫个二流商家的薛氏占了先,不免含酸带醋的刺上几句。
薛宝钗八风不动,生的又好,坐在那里跟一副雍容的画似得,倒叫几位太太好没趣儿。
只好岔开话去。
“唷,你们看那两辆马车。”一位身着红底绣金菊花的太太伸出带赤金镶红宝石指环的手指,指着山道上的马车道。
几位太太正意兴阑珊,忙转头去看。
她们正身在这仙台山三分之一高处的八角石亭里坐着。仙台山山体十分平缓,却并不矮,山上可寻到的平台甚多,因而供人歇脚赏景的亭台楼阁甚多——仙台山上遍种花草,以菊花和春梅最为闻名。
深秋醉饮赏菊,初春踏雪寻梅。
人间盛景。
这仙台山极大,来的人也极多。故而里头很有些门道。
都说“秋霜造就菊城花,不尽风流写晚霞”,这菊花自然是欺霜的最美。高处不胜寒,仙台山也是高处的菊花最能“寒菊比琼华”。从山脚下,一重重的菊花往上,是越接近山顶的越美,品种也越名贵,据闻山顶的瑶碧苑里,有一丛倾国倾城的“绿牡丹”,还有“胭脂点雪”“十丈珠帘”等罕见的贵种。
不过那瑶碧苑却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地方,那里是当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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