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见他这样又带着泪笑了,哽咽下声音又带着些娇气:“人活于世,生死本就无常。怎么我就不能死了?”见张无忌不赞同的皱眉看她,又转移话题道,“那将来小孩儿叫什么名字那?”
他二人似乎无形间早已定情,婚嫁未及,说些这样的悄悄话竟不觉害羞只是高兴。张无忌想了想,道:“这个么,还是要义父他老人家来定罢?”
黄蓉道:“也不能起个小名儿?那还有甚么意思!”
张无忌听她稚气,觉得有些好笑,最终郑重想了想道:“叫不器吧,君子不器。”他有些赧然道,“我自小在冰火岛长大,也不成我爹爹那样的才华造诣,蓉儿你看好么?”
黄蓉嘻嘻笑道:“起个名儿还要掉什么书袋子?我听着好。要是个女孩儿,就叫阿妤,好不好?”她说着,伸出细指在他手心慢慢写下一个“妤”字,然后仰脸盈盈望着他。
张无忌认真答:“好。”
黄蓉仍笑:“最好是个女儿,生得像我。这样即使我死了,你也别想忘了我。”
张无忌无奈提声道:“蓉儿!”
黄蓉装听不见,道:“我死了,也不许你跟周姑娘在一起,否则做鬼也不放过你。”
张无忌叹了口气,最终也只温柔答:“我不会跟旁人一起。所以你也好好活着罢,不然我不是要做一辈子鳏夫?”
……
南行半月,因黄珊有力量作弊,知道如何往灵蛇岛走,几人未绕远路,待一日清晨,透过薄薄白雾,只见一座孤岛寂伫海中,几道尖峰参差峭立其上,杂草不生,怪石嶙峋。船渐近,又见近处海岸曲折,是个天然良港,大船吃水虽深仍能停泊。
张无忌心中焦急欣喜错杂万分,船方一靠岸便要跳入岛中,恨不得立时清啸一声,引来谢逊,然而黄蓉拉了拉他的衣袖,耳语道:“等等,这些人怎么办?”
张无忌一愣。
黄蓉登时了然,便也绝口不提杀人灭口之事,道:“你不要提义父的姓名,上船时也叫他老人家将刀藏好。”
张无忌点点头,犹豫下又问:“……蓉儿,当初载金花婆婆来灵蛇岛的船夫……”
黄蓉斜睨着他:“怎么?你问我是不是将他杀啦?”
张无忌脸上一红。
黄蓉上上下下打量他:“放心罢,张大善人,他又不知道内情,我杀他作甚么?”张无忌放下心,便微笑起来要同她说话,被黄蓉白了一眼道,“快去,我在船上等你。”
灵蛇岛地形起伏,丘陵满布。张无忌穿过重重灌草杂木,待上了一处大山坡,便见远远一座小木屋孤零零的立在对面。那木屋门户紧闭,屋前踩出一条杂草稀疏的小径,颇显出几分荒凉。
张无忌站定在山坡上,心情几番波动,张口欲叫,又叫不出口。正迟疑不决,只见那扇木门吱呀声开了,紧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灰袍男人从屋中迈出步来,他年纪五旬上下,一头极为醒目的金发被灰色布条草草束在颈后,脸容英伟也颇见苍老。回手关门,他一步步稳稳当当的走下山坡,单凭猜想,任谁也难以知晓他竟是眼盲的。
张无忌如遭雷击的呆立当场,一时他竟也不知是欣喜更多,还是伤感更甚。十数年未见,此时似乎近乡情怯,他脑中浑噩一片,半句话也说不出。
而谢逊走着走着,忽的停下来。
张无忌见他微微向自己的方向偏了偏头,声音斯文又洪亮的开口问道:“阁下怎么称呼?有何贵干?”
张无忌张了张口,泪水忽而滚滚落下,他哽咽片刻,颤声叫道:“……义父!”
谢逊又偏了偏身子,道:“你说甚么?你叫我甚么?”
张无忌情不自禁的向前迈了一步,忍住泪水大声念道:“拳学之道在凝神,意在力先方制胜……”谢逊在冰火岛叫他死记硬背下的武学精要直被他不绝背了有数百字,再看谢逊已泪落沾襟,闭目仰天大啸一声,声音沧桑凄楚令人悚然动容:“这贼老天!总算有一日不负谢逊啊!无忌孩儿,无极孩儿!”
张无忌激动的几步跃过山头,飞身赶到谢逊身边,双膝一弯跪倒:“无忌不孝,教义父受苦了!”
谢逊又笑了起来:“好,好。”他说着伸手去拍了拍张无忌的肩,后者只觉一股内劲涌入体内,但却没甚么恶意,果然谢逊又喜极而涕道,“你武功很好,很好啊!你爹娘知道了,也一定高兴得很……”
张无忌强忍住泪意,顺着谢逊的意站起身,道:“义父,孩儿是来接您离开灵蛇岛的。”说着又将黄蓉发现金花婆婆一行人的事讲与谢逊。谢逊安静听着,末了点点头:“这个叫黄蓉的女娃倒是机警,只是将那船夫放了未免留了后患。”他顿了顿,道,“……不过也好。”
张无忌又道:“义父,趁金花婆婆不在,咱们乘船离开罢,免得再生波折,蓉儿就在船上等着我们。”
谢逊点点头:“咱们去见见她。”
张无忌想起黄蓉的话,又见谢逊腰间衣下似有悬刀,并未显出模样,便放下心来。心说义父他老人家聪明谨慎之极,又哪里用得着我和蓉儿多嘴呢……转眼想想谢逊这十余年独居冰火岛,那边环境恶劣才使他形容如此沧桑,又十分唏嘘心酸。
而黄蓉在船上静等了半个时辰,再向岛上张望,便隐约见两人从山坡那边相携而来,来人一青一灰,俱是轻功卓绝。此时海雾散尽,晨光清澈,那灰袍人一头金发愈发灿烂耀目。
谢逊已被接来了。
到了船上,三人又相见不提。
初逢乍见,谢逊父子都是欢喜难言,黄蓉便甜甜卖乖道:“咱们先开船罢,我来做几样简单饭菜,给……给义父接风。”
谢逊听她这样叫,也只是笑,全然不曾反驳,只不过问道:“开船去哪里?回中原么?”
张无忌与黄蓉对视一眼,做主笑答:“义父,咱们要不要先去蓉儿的家里看看?她家亦在海外,名叫桃花岛的。”
谢逊自然无所谓到哪儿:“也好,中原也没什么意思,早一天晚一天都是一样。”
黄蓉自然喜笑颜开:“那好,我去做菜啦,义父您尝尝我的手艺!”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谢逊虽看上去魁梧粗犷,事实上却并非一个莽汉,相反他学识渊博,文采飞扬,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杰。开船往桃花岛的路上,张无忌同他谈些江湖纷争,又探讨了诸家武学精要。张无忌是高屋建瓴,他身负九阳真经和乾坤大挪移心法,看待百家所长总能鞭辟入里;谢逊则是博闻广识,举凡二十年前曾略有声闻的武功他都能说出二三。黄珊在一旁凑趣,渐渐竟也涨了不少见识。
帆船一路向东北而行,半月之后便从东海驶入了黄海域内。
这日午后饭罢,谢逊进舫内休息,张无忌则又同黄蓉在甲板上闲话。说着说着,张无忌忽的笑问:“蓉儿,你怎么这样喜欢穿白衣裳?”
黄蓉怔了怔,低头打量下自己:“不好看么?”
张无忌道:“你穿什么都好看。我只是想想若是往后几十年,你总是穿着白衣裳,倒也挺有趣的。”
黄蓉被他打趣,红着脸啐他一下:“谁往后跟你几十年在一块呀,想得美。你想看我还不给看呢。”
张无忌便去轻轻揽她的腰,仍不着恼的微笑:“咱们都说好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又道,“若是只等成亲那天能见你穿回红衣裳,那可要仔细看,仔细记牢啦。”
黄蓉便抿嘴忍住笑,杏眼睨着他。这时舱门一开,谢逊自船中走了出来,张无忌便放开她,转身迎过去。
谢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透出一股混合着伤感,哀恨,和祥和的神气,向着前方道:“看到你们两个,便想起五弟夫妇来。他们两个也是天作之合,是我这瞎子拖累了他们。”他说这话时声气平淡,张无忌想要安慰,却又觉自己实不知该以何种立场劝慰。还没待他说话,谢逊又凭知觉望向黄珊那边,道:“无忌这孩子随五弟的仁善,却不随他的刻板。这虽是好事,却又显得优柔寡断,婆婆妈妈。蓉儿你聪明又机敏,遇到事要比无忌看的清楚明白的多啦。你在他身边,多提点他,他是个好孩子,一定不会辜负你。”
黄珊望着谢逊毫无焦点的眼眸,又转而看了眼张无忌,心下十分复杂。海风温热潮湿,她却觉得吹到身上全不是这样的感受。她茫然半晌,才在张无忌的轻唤下回神。
在这一刻,她感到自己同谢逊是一样的,怀着那种混合着伤感,哀恨和祥和的感受,她轻轻“嗯”了一声。
翌日船抵桃花岛。
岛东面星罗着数不清的杂石,远远青灰一片蔓延到海的边缘。除了这一处之外,岛内处处清溪修竹,鸟语花香,一片葱茏树色自岛心散开,身在林中,岛东停泊的大船片影不现。
黄蓉率先跳上岛时,向张谢二人略显勉强的笑道:“桃花岛里列着阵法,虽说天长日久下已有残缺,但不小心迷了路还是有些凶险。待会儿义父和无忌哥都紧跟着我,往后再将阵法同你们讲清。”
张无忌正要答应,就听谢逊忽道:“无忌与蓉儿先去,我在这里等你们。”
“义父?”张无忌有些不解,但黄蓉当先一人,已飘飘一跃快奔入林中,他心想义父武功高强又有屠龙刀傍身,这样也没什么,便也急忙跟了过去。他轻功超凡,几息间便跟上了黄蓉,黄蓉伸出右手来拉住他的手,想是仍有些担心他跟丢了。
此时正值四月中旬,春日昼暖,林中草木葳蕤,鸟语呖呖,诸多不知名目的珍草奇树清香幽微,虽似多年未经打理,但仍姿态丰妙,生机盎然。小径中杂草纵生,伴着不知名的蓝粉野花,两人携手行走,往复曲折不知凡几,愈见径旁拐角左一丛右一丛奇花异卉,令人眼花缭乱,这些令世人趋之若鹜的珍植此时却在幽林中孤芳自绽,也说不清是可堪扼腕还是别有清趣。
黄蓉带着他步步深入岛心,有时也不走路,而是踩进草丛中捡直走,有时前进几步又向后退去,便进了一片桃花林。桃树已是芳菲渐尽,风吹残红,落英缤纷,泥下卷浸着点点桃瓣,踩之尚觉不忍。
黄蓉此时才微微笑着向张无忌扭头:“桃花都落了,要不然更好看。”
张无忌握着她手:“以后咱们每年都能来看。”
黄蓉嫣然不语,两人自桃林中穿行而过,又过了架溪弯桥,踩石孤亭,渐入野地。走着走着,又进了一片竹林,绿玉万竿,风吹涛生,远处海潮汤汤隐隐可听,近处疏影横斜,簌簌淅淅,两处轻和相宜,一派清意涤荡肺腑。
张无忌赞叹道:“蓉儿,你爹爹真是位幽人雅士。”这话音未落,就见一座八角竹亭远远的悄立林中。两人踩着松软竹叶走近,见那竹亭久经风雨,已显衰衰旧色。两侧老树古意幽然,树冠亭亭,探出的枝叶拂阑干遮素匾,张无忌仔细去看,亭柱上两道行草隐约可见,字迹端得湛逸如神,他念道:“桃花影里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他怔了片刻,再去看黄蓉,却见她已泪盈于睫。
亭中仍孤零零的摆着一桌两椅,饱浸风霜下,桌椅竹黄几褪,多有残损。
张无忌知她心中难受,也不知如何安慰,便拉她手欲拾阶而上。黄蓉一把拉住他的手,摇摇头道:“……咱们走罢。”
张无忌便轻轻抚住她的肩,伴她缓步再行。黄蓉道:“……无忌哥哥,出了这竹林,就是我妈妈的墓了。”
张无忌轻声与她“嗯”了一声:“那咱们要去拜祭。”
出林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偌大一片平川,绿树合围,芳草萋萋,日光之下,漫野皆是白花。那白花也不知是什么品种,风拂之下如水波般摇曳波动,说不出的幽美哀穆。在花海的当心处,隐约可见一座隆起的石坟。
两人向石墓走去,花没人膝,惊飞蝴蝶。待走近了,那石墓用料似乎颇为不凡,丝毫不见风化侵蚀,仍光洁如新,上面刻了几字为“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其字下笔沉郁凝重,刻石仿若刻骨一般,似是用情极深。
张无忌望了黄蓉一眼,便知这就是她妈妈的墓地,当即便双膝跪下,郑重其事的向碑上所言冯氏叩了九个头。黄蓉亦跪在他身边,只是默默落泪不语。张无忌眼望石坟,低声定定道:“小子张无忌,蒙令嫒黄蓉厚爱,不胜感激,绝不相负,天地日月为证。成亲之后,小子再来拜祭相告,您泉下安息罢。”
黄蓉突然道:“无忌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张无忌仍跪在墓前,向她望去道:“你说。”
黄蓉沉默片刻,双目含泪道:“……我……我就是黄蓉。”
张无忌一愣:“蓉儿?”他心道,我早就知道你是黄蓉了啊,但转念一想,忽然啊了一声,吃惊的问,“你是说……你,你是那个黄蓉?”
黄蓉点点头。
张无忌只觉无法置信,但往日里黄蓉的奇怪言行和语不尽实之处尽皆浮现出来,还有她的功夫,她的……想着想着,他只觉混乱之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怔怔想了半晌,他又不禁去看黄蓉的脸庞,这一看犹如惊雷震日,他猛然回过神,心中暗暗想,……不管蓉儿是谁,反正她就在我身边,与我患难与共,相知相爱,她是谁我又为何要在意呢?
黄珊就那么带着泪,心中冷静,却眼巴巴的看着张无忌,然而没到一炷香功夫,他便似乎从迷茫中醒过神来。他醒过神来,一双黑眼睛那样明亮有神的炯炯望着她。
黄珊心想,她大概已经知道张无忌想说什么了。她这么平静的想着,然后突然感到一阵难言的惶恐。
张无忌望着她,低低说:“蓉儿,你还记得在昆仑山的时候,我说甚么吗?”
黄珊在那阵莫名的惶恐里怔怔望着他,听他道:“我说,只要你过的好,你爹爹妈妈总会欣慰的。往后总也有人代替他们疼你爱你,体贴你保护你。”张无忌的神色里是一腔赤诚的温柔,“我也不知你曾经的生活是什么样,不过你不用害怕,从今往后,我就代替他们疼你爱你,体贴你保护你……我在你妈妈的墓前,我说的话全都当真。”
黄珊感到自己似乎“哇”的一声哭了,又难过又欣喜的扑进张无忌怀里。
……
往后跟谢逊汇合,得知船工尽皆被他杀人灭口了;又带着张无忌二人打扫屋子,安顿休息……她似乎都毫无知觉。
她被那种惶恐淹没了。
她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