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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浩脑子糨糊一团,结巴道:“那子苏真是仙宗的人?怎么被贬到迂难营来?”雪姨悠然道:“还记得那日秦伯所说的太一初始之战么?”
叶浩咬牙切齿:“这老贼说的每句话,我都牢牢记得。”雪姨轻声叹道:“太一初始之战,顾名思义,便是太初与太始的争锋。知道太初、太始么?”叶浩头摇拨浪鼓一般,乖巧得像个学生。雪姨扑哧一笑:“太一生二,分定初始,诞生万物。换而言之,太初即阳,太始即阴,阴阳相生而又相克。幽门修习月华之力……”
“那么仙宗便是炼化日曦之力了。这两派天生相克,见面就要开战,还搞得这么隆重作甚!”叶浩不解道。
雪姨答道:“他们大概在争夺一项关系天下气运的至宝,详情不得而知。有两派以来,争夺绵延不休,迄今总有千年。起初的时候,双方征战不休,仙宗下辖中原各国,草原、南疆为与之争衡,明里暗里,都稍偏向幽门。经年征伐,白骨累累,苍生苦不堪言。民心所向,双方只能退而谈和,约定以比武形式,二十年一战,来争夺此宝。”
叶浩听得幽思联翩,不可断绝,插舌道:“到底是什么宝贝,竟能关系天下气运?若能抢到,可就带劲了。”雪姨不去理会:“这就是太一初始之战的由来。现在更变得简单,双方各选出杰出传人,隔二十年一战,不许任何势力插手,方仙者更是禁忌。”叶浩问道:“你是说——那子苏是仙宗传人?”雪姨道:“极有可能。那日他出手未尽全力,依我猜测,肯定已至周天境界。”叶浩灵光一闪:“那幽门传人不会是丫头片子吧?”雪姨嘴角噙笑:“正是你那小情人。没听见秦伯叫她圣女么?”
叶浩脸色窘红,啐了一声:“那老贼与我有杀父之仇,下次再见到她,我定然,定然不放过她!”雪姨笑侃道:“哟,我们家小浩还真是条汉子。”叶浩大声道:“不信你等着。”忽又好奇道,“既然说好了两人决斗,怎么现在看来,更像是迂难营与飞鹰城之间牵扯?”
雪姨道:“两人的赌斗并不限于神通对决,上涉天文地理,下应诸子百家,旁及工商农士,无所不包,无所不有。”叶浩骂道:“他娘的,还考状元呢!这次是拿我们迂难营来耍?”雪姨摇头道:“这倒不太像。子苏与那思小姐都未介入,或者旁观已久,倒更像我们与飞鹰之间决战。”叶浩头大如斗,道:“那我们该怎么办?”雪姨苦笑:“此次太一之战怪异之极,不断扩大,由两人而及两军,不知会否牵涉到两国?倒像一串爆竹,越燃越响了,无法息止。”
叶浩心头重荷千钧,不再言语。雪姨爱怜注视,暗自叹息:几天前还是个无忧少年,现在却背负父仇众望,赌的更是这关系天下的一战。小浩呀小浩,你稚弱的肩膀,会被压垮么?
第六章 再战
叶浩望向远处,飞鹰城灯火寥落,反复拉锯的战斗,已使这只雄鹰翎羽凋落,再难展翅振翼,翱翔高飞。晚膳之后,他悄然出营,观察敌军城防,以备明日大战。他生长于军旅,耳濡目染,皆是攻城征伐之道,从前没有细究,现在想来,却也有章法可依。为防守军发觉,他在里许远游弋,虽是黑夜中,但身负绝大神通,城头虚实动静,纤毫也难瞒他。
蓦地,他心中一警,神庭一阵跳动,回首后顾,只有草丛茂密,笼罩于静谧月华下。他喃喃自语:“奇了,分明听到动静,难道是长虫?”遂没理会,仍是一径前行。待他去远,那处草丛幽光凝聚,思小姐赫然现身,轻笑道:“真是笨蛋!还长虫呢,一点警觉没有。”正要蹑足于后,肩膀却被一拍,耳边突有声音:“敢情长虫在这,长得这么大,清炖也够几餐了。”思小姐吓得要捧心尖叫,转而镇定,回头一看,赫然是那惫赖少年。几日不见,他身量似乎高了,脸上棱角渐成,眼神灵动依旧,却有了几分沉稳。仿佛如梭岁月,尽这几日光阴,都织在少年身上。
思小姐又惊又喜:“小耗子,你怎么绕我后面,故意来吓我!”举起小拳头,就要擂过去,突见叶浩脸沉似水,眼神陌生,再也落不下去,僵滞在空中。“隐身之法,又不是你幽门独有。怎么,藏在我后面,想偷袭我么?”少年冷笑道。思小姐满心欢喜,从城里遛出来,只想着见这家伙,芳心可可,说不出的快乐。不想此刻少年冷脸相对,直如仇人见面,登时满腔幽思化为委屈。她身份尊崇,自来就受身边人呵护,容不得一丝委屈。哪怕事有缘起,她也不管不顾。
“你……你……你大胆!”少女原也伶牙俐齿,可惜碰到天生冤家,急怒之中,一掌就搧了过去。手腕一把被捉,少年浑没有怜惜,用力一推,思小姐便委身草地。“你还有道理了你!那老鬼还活着吧,回去告诉他,老子迟早要取他项上人头。”叶浩低声吼道。
“你混蛋!”少女再压抑不住泪水,竟呜呜痛哭起来,“人家这几天一直都在想你,担心你在战场上出事,幸好那城主今天来,说你突然练到周天境界,人家心里欢喜坏了,满脑子就想跑出来见你。刚才行功时,在城边察觉你的气息,便立刻跑出来,回去后,秦伯还不知怎么罚我呢。”
叶浩心尖一颤,少女娇啼怨艾,历历在耳,一阵难言的柔情在胸中翻涌,巨浪般冲刷过身体,竟不能自已地颤抖起来。他蹲下低声道:“你偷跑出来的?”少女不理他,哭声更大了。叶浩拍她肩膀:“好了,别哭了,你跑出来要再做我俘虏么?”他提及往日趣事,有意分她心,不料少女毫不领情,眼泪飞流直下,似要将翻江倒海的委屈都倾泻出来。
叶浩好脾气赔尽,喝道:“不要哭!”少女反而止了眼泪,抽抽搭搭:“谁叫你欺负人家……”用粉拳捶了几记,犹未止恨。
叶浩将她小手一抓,只觉绵软温香,心神皆醉。他以前并非没牵过,只是情境不同,此刻花前月下,两情依依,满心尽是欢喜。两人目光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少年忘了血海深仇,女孩忘了门规森严。彼此眼中,只有对方身影,天地虽大、草原虽广,再容不下他物。
“你还要攻城么?”女孩突然问道。叶浩像在最酣美的梦境中,突然被冰水浇醒,慢慢松开了手。半晌木然道:“若攻不下飞鹰城,迂难营全军都要斩首。”思小姐蛮横地道:“你率他们归降便是,有我幽门庇护,天下之大,还无人动得。”叶浩心在变冷,摇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要叫我去向仇人低头,还不如现时就杀了我。”思小姐失望之极,冷下面孔:“如此说来,你不是真心要同我好?”她年岁尚小,不谙人情,爱与恨之间,只能执其一端,断不会为旁人设身处地考虑。
叶浩站起身,道:“你该回去了,今晚……今晚就当我们再没见过。”月色如霜,覆盖大地,渐有凉风袭来,他不胜寒意,身躯一阵轻颤。
思小姐眼睛猩红,强忍泪水:“你这个大骗子,我再也不理你了。”就地一掠,如惊鸿逝电一般,冲向远处城垣,头也不回一下。
叶浩怔立当地,半天没有动静。少年慕艾之际,正对异性蒙眬憧憬,思小姐活泼可爱,美丽动人,相处时日虽短,但情愫已萌,今日听她吐露情思,更是天雷勾动地火,恨不得海誓山盟,就此一生一世。
但杀父之仇、袍泽之血、敌我之分,却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渊壑,将他们彼此隔开。叶浩叹口气,木然往回走。他开始怀恋从前的日子,无忧无虑,恣意妄为,哪有今天种种纠葛烦恼。倏忽之间,他感到心境不再,快乐的少年时光一去不返。
现在,他是迂难营都统。
两人去远后,月下草原一片寂静。倏地,幽光千匝,如涣散铜镜一般,现出一人,皓首白须,赫然正是秦伯。他负手走了几步,低声喝道:“热闹看够了吧,出来!”长草聚散随风,一人突兀现身,轻袍缓带,写意之极,却是监军子苏。他折腰一礼,道:“幽门之风,今日终于得见,要向秦前辈道喜了,贵派得揽佳婿,此次围城之厄也许就可以解除。”
秦伯脸色一白,道:“敝派之事不劳过问。贵使竟潜匿行迹,到迂难营中来了,太一初始之战禁例安在?”“若说坏典违制,可是贵派最早做的。”子苏从容言道,“放心,我仙宗威服万里,自是端守信义,决不率先使用方仙。”秦伯冷笑道:“坏典违制?这须从何说起!”
子苏淡然应道:“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前辈若欺天下人无知,大可神通自负。下次却没有这么便宜,一概揭过了。清蒙帝国十万大军已在西北集结,我仙宗的骁天骑已出蓬莱。”
秦伯眯眼成缝,慢吞吞道:“你是在威胁我么,仙宗使者?”
子苏恭声道:“不敢!贵门圣女虽幼,但提前出山,太一初始之战便启动。秦前辈您在旁随护,也是合乎典制。这一战为时三月,我们从昆仑山到大草原,从秦国边城到清蒙西北,小战无算,大战过十,天下人莫不仰首盛望。”秦伯沉静如水,道:“那又如何?”
“善始者期能善终,”子苏截道,“太一初始之战关乎天下气运,上古之时动辄兵戈百万,尸填巨壑之野,血满长城之窟。先圣有感于此,加以节制,用心良苦,后人不可不察,还望前辈审慎!”秦伯默然良久,道:“此中幽微,我自有权衡。”子苏展颜一笑:“当然,贵派圣女年方少艾,与我方都统往来,却是情有可原,传闻于天下,也是一桩美谈。”
幽门圣女丫角终老,禁例千年,不论敌我,向来赞誉有加。子苏这话中,讽意直刺,仿佛幽门圣女为解困厄,主动谗媚于敌将,经有心人渲染,传将出去,千年清誉将毁于一旦。
秦伯袍袖鼓动,暴喝一声:“大胆!”罡风猛烈,直袭子苏所在。子苏神色不变,摆袖迎去,砰的一声巨响,两人如如不动,显是平分秋色。
“秦老功臻炼神,驰令名于天下,就如此对待一个晚辈么?”子苏笑吟吟道。“我真要全力出手,你又能挡住几合?”秦伯哼了一声。
子苏一脸恭敬,言语却如刀子锋利:“前辈自谦了,真要出手,一合之内,晚辈就得灰飞烟灭。只是现今情势,已是飞鹰城之争夺,杀了晚辈,也于大局无益,甚则冲突加剧,引发天下战火。”
秦伯叹息:“若论天资禀赋,仙宗千年传人中,以羽妍为最。你却胜在纵横之术,机心自运,谋略杀人,倒也不亏了仙使名头。这千里追杀中,你没有出手一次,却逼得我们狼狈逃窜。”
子苏听得羽妍之名,面色微变,旋即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许多事情伐勇倒落入下乘。那人的名字,敝派已传檄天下,却是不便提起的。”秦伯恍然笑道:“老夫差点忘了,羽妍若非困于情孽,二十年前幽门断难取胜。这事传闻天下,倒也成了桩美谈。”
子苏神色怪异,像突然触到禁忌般,噤口不言。此事是仙宗最高辛秘,天下没几人知道,此刻被堂而皇之道出,真若雷霆惊蛰,震得他耳边嗡嗡作响。
“贵派驭下以严,圣女不可动尘俗之情,就看我方都统能否攫取芳心了。”子苏缓过神来,淡然一笑,月色笼罩下,高华出尘。
秦伯冷哼一声:“敝门之事,不劳挂心。子苏小姐若是放心不下,大可亲自上阵,将那小子收为裙下之臣。”他腿弯不屈,身形冉冉升起,径往飞鹰掠去。子苏吁了口气,察顾四下无人,冠玉般脸上飞起一丝嫣红。毕竟被当面拆穿身份,不是件有趣的事情,啐了一口:“这老家伙!”
红石已然睡下,蓦地心中一警,还在恍惚迷蒙,翻身抽出枕边佩剑,呼地朝前劈去。剑光一闪,映照来者面容,却见是秦伯,忙运力回转剑锋,已被两根指头牢牢夹住。秦伯颔首道:“有此警觉,倒还不错。”红石讪讪收剑,道:“秦老连夜来此,莫非出了什么变故?”正自说着,悚然一惊,慌从榻上跃起,就要披甲束装。
秦伯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仙使已从中原来到迂难营。”红石动容道:“他竟亲自来援么?带来多少高手、多少援兵?”秦伯答道:“太一初始之战禁例,不是做摆设的。仙宗的意思是,之前的纠结就此揭过,双方不得再用方仙,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就不再是飞鹰一城的争夺了。”
红石反显忧色:“那仙使真是如此说的?”秦伯不解道:“飞鹰已占绝大优势,又有坚城可峙,只要不提前节,我方已处不败之境。”
红石摇头苦笑:“据秦老所说,这仙使应深谙权谋筹算,此等人物,岂会放任局势不利。越说得大方堂皇,越是要有后招。”
秦伯身躯一震,不由想起在中原时,那仙使频出奇谋,自己狼狈应对,险为阶下囚的情景,顿感不寒而栗,问道:“会有什么后招?”
红石皱眉苦思,不得其要,摇头道:“迂难营新败,纵有攻城利器,却无匠师调度,发挥不出威力。若是阵前对决,我两千铁骑,可以一鼓荡之。不论怎么说,我方稳占上风,除非……”
“除非什么?”秦伯着紧问道。“那匠师之子,也是个方仙者,他若出手,算不算违禁呢?”红石惴惴问道。秦伯闻言一惊:“这小子虽是个例外,在迂难营中长大,之前又不习方仙,但太一之战禁例,是针对任何方仙者,这点无须担心。”红石沉吟片刻,道:“模棱两可之处,便有空子可钻,我担心那仙使营造种种情势,逼得我们……”秦伯断然道:“那小子如若出手,老夫立即斩杀他于阵前!”
红石击节赞道:“有秦老如此雷霆手段,我飞鹰将士必大破敌军。”
晨光熹微,迂难营早早埋锅造饭。攻城战令早已下达,疲敝之师经过两日休整,斗志重新燃起,昔日攻无不克的劲头,再次在他们心头焕发。大口啖食酒肉,粗声互骂爹娘,一时间营寨中闹哄哄,有如集市。
叶浩在中军帐中听得眉开眼笑,道:“总算洗了那股子霉晦劲,弟兄们多久没这般快活了。今日一战,迂难营必胜。”
帐中聚集了三部头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