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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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冷血-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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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我不是归人,我是个鬼。”于春童一身酒气,但毫不动气,甚至也不动容,“我是个专向人下手的小鬼。”

温约红慢慢张开双眼。

他的眼白清澈无比。

——要是这双眼睛长在女人脸上,一定是张美丽女人的脸。

“你在马血里下了毒,”温约红缓慢得象冷月悄然划过中天的速度,“‘黑血’的毒。”

“不错。”于春童苦笑道:“然而我却不知道你在酒里下了什么毒。”温约红道:“我一知道那是‘黑血’,即以第一埕酒反向你施毒,以第二埕酒为我自己纾毒,而且我还有第三埕酒。”

于春童的目光转向在温约红身畔那一埕子的酒。

那酒摆在地上,象一座矮矮胖胖的神龛。

于春童的苦笑也转成了惨笑:“你怎么知道我要毒你?”

温约红道,“我不知道。可是你脸上还残留着白垩。而且我看过冷血所中的毒,他确实中了毒,就算已凑齐了‘一元虫’,他也不可能在刚才已全然复元,还可以一气格杀三罢、虫二和八九——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于春童用手掩着嘴,道:“看来,我说人坏话太多了,所以反而坏了自己的事。”温约红道:“坏人总是要做坏事。你跟惊怖大将军这许久,能在坏人手上任事且得信重,我怎会不防你?”

于春童却道:“虽是提防,却仍中毒。”

温约红叹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没料你对自己的坐骑,也一刀砍之,不但够狠,实在够绝。”

于春童道,“不够毒,怎么下毒?在黑道总要有点黑心黑手黑本领才行。在毒宗‘老字号’面前班门弄斧,总得别出心裁、出人意料才行。”

温约红道:“所以我才让你洒了一脸的血。”

于春童道:“我也让你淋了一身酒。”

温约红道:“可我是温家的人。”

于春童道:“可惜我不是。”

温约红道:“温家的人自能解除温家的毒,但你却解不了我布下的毒。”于春童道:“听来好象是这样的,你和我之间的斗争,到现在,看起来,你似乎是略占上风。”

温约红道:“你是惨败。”

“你也只能惨胜。”于春童说,“其实江湖上只有惨败或者惨胜,而没有全败或全胜这回事。谁要胜利,都得付出代价,谁遭失败,未必一无所获。”

“你说得对。败的人固然要忍受惨痛的教训,胜者一样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温约红道:“虽然代价都不一样,或金钱、或青春、或心力,但不会有不劳而获的全胜。”他顿了顿,又说:“只不过,现在是你中了毒,而我的毒力已解——你是败了,不是似乎、好象,看起来。”

“本来是的。”于春童可爱的笑着,可爱得几乎使他的笑容看起来可以让人吃下去的样子:“现在,却起了一点点的变化。”

“一些小小的变化。”他说。

他一说完,局面就起了变化。

极大的变化。

但在这极大的变化发生之前,在“乳房”里两个活着但不能动弹的人——冷血和小刀——心情早已大浮大沉大起大落大急大哭了几个来回——如果他们能够哭得出声来的话。

五十三、谁也不比谁强

大门已开。

门外鼠色的夜空,浮起一轮冷月。

冷月下,一探枯树一口井,不远处有一口静静的水塘,大概是因为倒映着月亮之故,一片漾漾的光,风吹过的时候,枯枝和剩下的几片叶子好象觳觫着,水边有几盏大朵大朵有点方形的白花,绽放着一种带着糖味的香。夜空里,许是因为乳房里有死尸之故,飞来了几只不知好歹的苍蝇。

门外有两个人,一匹死马。

温约红在门的左侧。

于春童在门的右侧。

他们一左一右,似是两座门神,可是,他们不是共同守着门户,而似是谁都不允许对方进入屋内。

他们两人都不十分象“门神”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都面如冠玉,温文雅俊。蔷薇将军显然有点累了,好象还带点伤,但样子仍象个长不大但长得德亮的孩子,英气十足。

三缸公子虽然年纪比较大,但他那种人,象过了二十八岁便只会大、不会老了。他在那儿一站,为的是杀人恶斗,但样子仍象一步含情一上楼似的。

他们两人,一个淋了一身酒,一个染了一头血,正在对立、对峙、对抗、对敌。这样看去,刀削般的月亮,和那尖厉的寂树,也似在这山头对决。

问题是出在温约红背后那片光影。

光掠过了影子。

从冷血和小刀这儿望过来,都可以发现,从对方身后的镜片里,映出不远之地那光乎如镜的湖沼上,出现了两个影子。

一个金面赤须、披帜竖甲、状甚威武。

另一个象一张纸。

——人怎么会象一张纸呢?

但他的确象一张纸。

别的都不象,只象一张纸。

一张白纸。

质地甚佳的白纸。

——他的动作、脸色、身材、衣饰都象一张纸。

仿佛不是他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而是他本人飘到了水面上。他轻得象比他的影子还轻。

这个人,冷血不认识。

没见过。

——但小刀看见这个象纸一般的人时,眼眸却是发亮的。

但冷血对那披帜竖锐的人却绝不陌生:“金甲将军”石岗。

就是那个在“老渠乡”前在千军万马保护前却被冷血用一支竹竿制伏了的“金甲将军”石岗。

——那时候,冷血还没有中毒。

一向骁勇善战的冷血,中毒之后,他自己知道、清楚、明白、自觉得连一头狗都不如。——正如一个人,在失去健康的时候,才知道健康的宝贵。当你不自觉用手去抚摸胃部的时候,你早已有了胃痛;当你上楼梯已觉气喘的时候,健康早已差得不可收拾了。这两个人,已悄悄的,飘过水面,潜到了温约红的背后,越逼越近。温约红的注意力都放在于春童的身上。

于春童也吸住了温约红全部的注意力。

冷血和小刀真想大叫、高喊、狂呼!

小心背后!

可惜那只是千呼万唤的无声、震耳欲聋的寂静。

温约红已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温约红不能死!

温约红你绝对不能够中了他们的暗算!

温约红已是他们仅有的希望。

温约红。

冷血此时此际,忽然有一种古怪的想法:温约红为什么叫温约红?他约了谁?一个有个“红”字的女子?寒窗剑气美红妆。殷勤劝酒挽红袖。人面桃花相映红。小红低唱我吹箫。温约红,姓温的约了那跟“红”有染的女子没?

他这样想的时候,就有了点闲情。

完全意外的闲情。

他一向有着野兽的本领,能预先洞察危机。而今,他目睹危机迫近,却想起一些毫无瓜葛的事,这反而让他升起了一种感觉:温约红能够应付。

应付这变局!

其实,温约红不一定跟什么带红的女子有关,他姓温,名字叫约红而已。也许他父亲怀念一个有个喜欢穿红衣的女子,或许他母亲纪念有个叫“红”字的姊妹,也可能他的父母本来叫他做“丝丝”,但因为笔误,叫成了“约红”。说不定“约红”二字,根本就毫无意义,温约红不一定约得到那一抹红,正如朱润发不一定就发,吴慧中不一定就秀外慧中,钟定坚不一定够坚定,马志明不一定志大光明,冯荣成不一定就光荣成功,粱应忠不一定就是忠的,谢自荣不一定就觉得自己很荣幸,贺家和不一定就万事兴隆,文随安不一定就随遇而安一样。

如果说,谁想起辛弃疾就想起他的剑胆琴心,谁念起苏东坡就念起他的雄迈豁达,谁提起秦始皇就提起了他的威武残暴……那不是因为他们的名字,而是因为他们做了那些事。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所以,孔仲尼成了至圣先师,关云长成了忠义武圣,史弥远却成了青史里一个可弥可远的恶名。

如果你想要把自己的名字变成了可赞可叹还是可歌可泣,很简单,请做并且多干那一类的事,如此,纵叫甘庸也决不平庸,或称古聋也决不昏昧。

自己的名字代表了什么,是由自己的努力和际遇来填写的。

他们无声无息的到了温约红背后。

象影子。

——你曾听见过影子会发出声音吗?

——那你绝对可以想象他们的无声。

温约红正全神贯注的与蔷薇将军对峙。

可是他背后却出现了两名大敌——至少其中一个是金甲将军!

——一朵“蔷薇”,已难对付,何况是那一座大山似的“金甲”!

——何况还有一道“影子”!

那象一座山的人和象一片纸的人先在水面上映现。

然后在月下掠过。

贴近温约红。

不管象一座山还是象一片纸,两人的行动都是快得十分舒缓、诡得十分宁谧,不声不息不知不觉的逼近温约红,象两道温约红自己在月下的影子。

冷血和小刀,一个是在乳房的左端,一个是在乳房的右侧,从他们那儿望过去,冷血因据右边,所以可以望见门外左侧景况多一些,那儿是一株枯树和一口井,小刀人在左边,可以望见大门右侧情景多一些,那儿是水塘和盛放的白花。

大家闻到香味是一样馥郁的。

只不过不知为啥这香气竟会引来一些苍蝇。

这些苍蝇红服金头绿翅膀,飞行时嗡嗡作声,象筝弦最细的一根,轻微震动,倒也并不惹人厌。

达时候,那座山和那片纸,离开温约红背后,已不到三十尺。

(小心后面有敌人!)

——冷血和小刀心里狂呼。

蔷薇将军笑着说:“这儿苍蝇可真不少。”他身上也绕飞着几只苍蝇。三缸公子也笑道:“那是因为你臭。”

这时候,那座山和那张纸,离温约红背后,只不过二十尺,进度甚缓。(背后有敌人啊!)

——冷血和小刀的心都几乎跳了出来,一齐尖呼。

蔷薇将军笑说:“我喷你的是黑血,你动得越快,便越不能动,动得越多,就跟现在那姓冷的一样。”

三缸公子淡然道:“我当然知道,别忘了我是老字号温家的人。”

蔷薇将军笑问:“那你泼我的是什么毒?”

三缸公子即道:“白雪遗音。”

蔷薇将军怔了一怔:“白雪……”

“毒名‘白雪遗音’。”三缸公子马上接下去说,“你也最好不要再动,越是乱动、血气会跟汗水一道蒸发,保管你不需多少时间,便会变成这夏夜里第一块冰雪。”蔷薇将军凝肃的道:“我听过这毒的威力。你以掌力把毒功瞬间逼入水酒里,洒我一身,这下可好了,你不能动,我不能动,有谁来动?”

三缸公子道:“我们大家最好谁都不要轻举妄动。”苍蝇也在他头上翱翔,有些还飞落到他身上。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动。

谁都没有先动。

这时候,“那座山”和“那面纸”,距三缸公子温约红背后,还不到十尺,他们越逼近温约红,就进行得越是小心翼翼。

(小心后面呀!)

——冷血急得汗流如浆,就似一只蛤蟆在他衫内产下了一窝蝌蚪。

——小刀的冰肌也沁出晶莹的汗,一颗颗密得象精心铺排的珍珠。

——逼近三缸公子背后的人是那么的沉着,以致苍蝇绕飞到他们脸上之时,他们连脸肌也不牵动一下。

蔷薇将军忽然改了个话题:“你中了毒,我中了毒,我们谁也不比谁强,何不握手言和,做些对你我都有利的事情?”

三缸公子摇摇头:“对我和你都有利的事,可能对别人不利,我不干。”蔷薇将军笑道:“你有原则我没有。大家硬挺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不如这样,你解我的毒,我解你的毒,不服气可以再拚一场,如何?”

三缸公子一笑道:“你错了。”

“我?”蔷薇将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些飞绕的苍蝇,有点错愕的道:“错了?”三缸公子道:“我会解毒,你不会,我根本不需要跟你交换解毒。”蔷薇将军笑了:“是我错了,我倒是忘了,你是‘老字号’里‘活字号’里解毒的好手。”

然后他忽然问了温约红一句很奇怪的话:“既然如此,我应该马上杀了你,还是拿下你好呢?”他认真的问:“你说呢?”话一问出口,那座山、那片纸,一齐出手!

这时候,那山和那纸,己潜至温约红背后不及一手之距。

他们一伸手就可以动手。

一动手就是毒手!

五十四、跟狮子谈和

他们的出手,堪称无声无息。

只不过,无论怎样无声无息的出手,还是得要动的。

——一动,就惊飞了苍蝇。

“金甲将军”身着铠甲藤盔,但行动依然不带声息,不过,他的“金甲拳”一出,他脸上的苍蝇就飞了起来。

然后他狂嚎了一声。

他这一声狂吼,使得一切暗算的部署,全部白费!

那象一片纸的人,本来已攻出一掌,乍听“金甲将军”的惨呼,他立即、马上、同时、当机立断的把一掌化成千百掌,护着全身,疾退三十尺!

又回到原先的地方。

——他退的时候,由于太过仓促,几乎连影子都来不及跟上一般急惶。他惊魂未定,但凡他所过之处,苍蝇都一一落下地来。

他手上的浓绿之色,渐转为淡青。

——一如此际他的脸色。

“金甲将军”石岗在狂呼了那一声之后,余下的事情,一浪接一浪、一波接一波的发生,不但石岗不知所措,就连目睹这情形的人也束手无策。

首先是石岗的眼眉,掉落了下来。

一阵清风徐来,他的胡子,还有头发,都纷纷而落。

才不过一下子,他头上的毛发都掉得光光的。

这次,蔷薇将军倒吸了一口凉气:“‘斩草除根’?”

三缸公子微笑:“有见识。”

金甲将军嘶声道:“你是怎样下的毒!”

“苍蝇。”蔷薇将军道:“他利用这些讨厌的苍蝇播毒。”

“对我而言,”三缸公子说:“这些都是讨人喜欢的苍蝇。”

金甲将军大汗涔涔而下,嘶声道:“快给我解药!”

他嘴里是嚷,但身体可再也不敢乱动。

三缸公于笑道:“你不动,这毒就不会马上攻心。‘斩草除根’是先落毛发,再断筋骨。我还有一种‘赶尽杀绝’之毒,你们要不要试试?”

金甲将军吭不了声,汗珠象他当日在沙场上指挥的兵马,蜂拥而出。那象一片纸的人叹道:“好个‘老字号’温家,果然是老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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