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指指宝兴的颈项道,这里遗漏了,还白生生的和脸色不同。宝兴抬起手臂摸了一把,把手上的黑灰蹭到脖子上。沈茂德不经意间看到她露出的那结小臂上,有一道道的青红印子。暗自叹气也不点破。三人即刻出城。小丫头藏在挑子里,外面罩上布幔货物,看起来只是两人。一个货娘前面走。后面一个乞儿缩手缩脚跟着。
两人出了城,到得一处渡口。宝兴不走了,非要在这里等她姐姐。沈茂德勉强不得,便把小丫头从箱笼里抱出来,三人跑到草窝子里等着佳儿。沈茂德拿出吃食分给两个孩子吃。宝兴和她混的熟悉了,才道。她不是不学好跑出来的,实是婶婶家里人嫌隙她。听人说起有个姐姐在此处,她来找人,却被人哄骗卖进那个草台班子。沈茂德听闻其中还有如此故事,也同情她们姐俩,便问她们今后要往哪里去。
宝兴摇头,沈茂德突然想到,自己其实不也是个“天下虽大,无处容身”的人吗。她如今在官家户籍上,还是个逃匿的厢兵,也只能走到哪算哪。小闺女大约仍需要送回窦大碗那里,至少在亲爹身边,不用流浪,有人看护。沈茂德和宝兴两个都不说话,小丫头在担子里晃得昏头昏脑,这会也睡着了。三人在草窝里等到将近黎明,才在蒙蒙亮的天光中,看见一个佝偻身影朝渡口走来。
沈茂德探出身去看,见不是佳儿,便缩回身子。那老者亦瞧见了沈茂德,竟然调转身子,朝她们藏身的位置走了过来。沈茂德心生警戒,两个小的撑不困意,都睡得沉了。沈茂德握了握货挑子里的短刀,就等着那人近前。那人却不走得很近,似乎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叫你们早走,怎地还在此地待着。便是要与我会合,也走得远些再说。”
沈茂德听着声音熟悉,定睛一看,那个老者挺直腰杆,却是佳儿假扮的。佳儿果然于此一道有些天赋,扮的老人家形神兼备。若她不说破,还真是认不出来这人。见她到了,沈茂德推醒宝兴,指了指老婆子。宝兴瞪圆了眼,待到知道是佳儿,便跳起来把人一把抱住不撒手。沈茂德把自家丫头轻轻放回挑子,四个人往渡口走。
一面走,佳儿一面给她们说戏班子里后来的事情。留守的独眼婆子发现少了两个孩子,她担不起责任,亲自跑来向班主回报此事。班主就叫得闲的人手都出去寻找,城中哪里还找得到人。细查起来,有人想起佳儿爱支使那个失踪的宝兴。亏得班子里再没第三人,知道佳儿和宝兴的另一层关系。佳儿被叫去询问此事。她便做出一副蒙受不白之冤的模样,言道今日一天她都在院子里唱戏。
作为台柱子她几乎没离开过众人视线,怎地丢了人也能浑赖到她身上去。莫不是见主人家给她的赏银多,便想琢磨点由头诬陷她。班主听佳儿说的颇有几分道理,3佳儿是不大爱和班子里的其他人交往。但旁个便因此怀疑到她身上,确是有些没来由。便叫她莫要生气,不过是场误会。平素好说话的佳儿,今日此时失了分寸,言道:既然如此,索性说开了,这场大戏唱完,大家便一拍两散吧。
班中其余人眼见挤兑走了不合群的佳儿,都心里高兴,嘴里却都说些“佳儿小题大做”的话。班主丢了两个丫头,眼看又要走脱佳儿这个名角,心里火气上来,一脚踹倒独眼婆子。听着锣鼓点子,气哼哼跟在佳儿后面走了。心里还琢磨着要不一会给这丫头多分些银钱,也好挽回一二。
佳儿听闻沈茂德已然得手,哪里还敢多作停留。大戏唱完时约摸是四更天,不到五更天。她也不休息,借着和人几句口角出了屋,走出院子再没回去。等班中众人反应过来,佳儿已经用藏在外面的衣裳包裹换了副脸孔模样,大摇大摆出了城门。
使船摆渡的船家就住在自家船上,四人站在岸边招呼水中的船小到了近前。几人挨个上去,船家便抄起船橹。只几下,船就离了岸边,到水中去了。这时岸边传来声响,有人大叫道:“船家,过来。”沈茂德定睛看去,却是戏班子里那些人追来了。佳儿也认出岸上的人,使个眼色叫宝兴背过身子矮下来,自己对划船的人道:“船老大,我等有急事,你先把我们送过去,再理会那些人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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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套娃
早间水上有雾,岸上的人瞧不清佳儿扮的老者面目。离得远了,却愈发认得清这人的身形。大伙醒过神来,这个可不就是佳儿。可见这是欲盖弥彰,要说这件事背后没这人的作为,那她煞费苦心出逃作甚。还有那个货娘和那个乞儿模样的丫头,如今都一一对上了,就是这些人,只是还少个顶小的丫头不晓得弄到何处去了。便有人道,莫管其他,先将她们拦下再说。
众人纷纷扬声招呼船家过来,沈茂德心中焦急,果真把船驶回岸边,哪里还有自己几人的活路去。便求船家千万快行,到了地方船钱加倍。船家也不言语,划船到了水中间停了船,笑问道:“你给我多少银子,不知可有那些人给的多。”佳儿一听这话就不对了。沈茂德还要再说什么,佳儿道:“这位大姐如何称呼,水上跑买卖的,在下也有幸认得几位,说不定能与大姐攀份交情哩。”
沈茂德闻言心说,我还认识马大鱼呢。只是不知道这人是敌是友,自己又是叛逃待罪之身,不敢说出这层关系。担心万一落入心思叵测的人耳中,自己倒霉是小,叫佳儿和这两个孩子怎么办。那人听佳儿这么一说,愈发笑容可掬,她原是江湖上有名号的人物。因着别个在水上混的,都是一张紫红面膛。她却是肤色黑中泛黄,由此得了一个诨号唤作“黄花鱼”。
听佳儿说了几个人,俱都是道上的,黄花鱼点了点头。她却不肯偏听偏信,又遥遥问岸上的人为何要追赶这几人。岸上众人早叽叽咋咋说了许多,黄花鱼皱了皱眉,叫道:“请一人说了吧,太吵听不清。”众人互相看看。推出一个唱武生的出来代言,据说她的叫板很是漂亮。武生传话道:“那两个大的,一个是人贩子,一个是内贼。拐了我们班子里两个娃娃去,被我等发觉,这才追赶至此。”
黄花鱼听了这话,对沈茂德等人已经不是那么和善。目光打量宝兴,果然这不是寻常乞儿,十指白嫩干净。揪过宝兴,一把拽开领口。见她脖子往下的的肤色也白净。随手丢下宝兴,只是没看到另外一个孩子。江湖上易容行事的人也不在少数,她一时不能判断那些人话里虚实。
偏生这时沈茂德家的小丫头被外间声响吵醒。她听出是戏班里的人声响,吓得哇哇哭起来。黄花鱼不等沈茂德动手,自己揭了上面的掩饰。见到另外一个孩子,再没什么好说的事实确认无误了。佳儿察言观色,忙道:“英雄且慢。我等自有苦衷。”拉过宝兴道,这个是我亲妹子。又指了指沈茂德和小丫头道,那个却是母女俩。
宝兴紧紧拉着佳儿衣袖,沈茂德抱起小丫头,两下里都是紧张地看着黄花鱼。佳儿见已然被人识破,也除去面上伪装。老妇瞬间变成个年轻貌美的少年女子。黄花鱼看得诧异,心里便有些犹豫起来。岸上人又催促起来:“船家,千万莫要放走了那两个歹人。快到这边来。我等自有重谢。"沈茂德眼见情势危急,再也顾不得其他,言道:“英雄,我这孩儿和宝兴丫头都是被人拐卖去的,我和佳儿真不是什么坏人。去年秋我和这一片的马老英雄也有一面之缘。不知今日可有机会再得拜见。”
黄花鱼听了这话,面色变得几变。自从沈赌鬼事件以来。帮中多有警惕,不想今个又遇到个打着帮主名号套交情的。黄花鱼嘴中言道:“好说好说,这事却是便宜。”言罢,弃了船橹翻身入水,几下便不见了。沈茂德和佳儿吃了一惊,宝兴看了一会,叫道,船在自己动哩。
哪里是船在动,分明是黄花鱼在水下推着船行。她原本打算把这几个交给岸边的人换些便宜银子花花,听了沈茂德的话改了主意。心道,你们既然敢说和马帮主相识,便真个去见见又如何。又怕船上这几人奋起反抗,她水里功夫了得,旱地本事却也只是一般般。双拳难敌四手,她只一个对方人多。便也犯不着和人动手,水里来水里去最好。
宝兴话音刚落,船上几人就又发现了不寻常。船底有个机括被人从底下打开,大股的冷水灌进船里。沈茂德来不及寻思其他,把小丫头放进货物挑子,自己抱着挑子。不一时这船便囫囵个在水中了,黄花鱼最爱的就是淹人玩。瞧见这几个骤然落进水里,免不了要吃几口她老娘的洗澡水,心里很是高兴。仔细打量见水里只得三个,沈茂德把小丫头搁在挑子里托着。黄花鱼心道,莫非还真是亲娘。便果真如此也顾不得了,谁叫她敢拿帮主的名号唬人。
岸上人见到一船的人片刻间尽皆落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懂些江湖门道的戏子小声目视众人道:“错不了了,那为船家是个水贼。尝听说附近有个出名的贼寇船底留活门,一言不合便拿水淹人,想来便是这位了。”众人不敢与这等凶悍的婆娘打交道,各自庆幸不曾与她近距离接触。班主心里打鼓,架不住众人说和。都道化财消灾,不是还有佳儿那份银子扣着没发吗,就拿那银子抵了小鬼们的身价算了。
便是她们不罢休又如何,水面上这一会连船带人都不见了。她们既不敢下水,又不愿久待,不一时走得干净。黄花鱼远远瞧着水里人泡的七七八八,这才一个个把人捞起来搁在滩涂上。叫过往的姊妹搭手,把人弄回帮里玩去。
等沈茂德醒来,不晓得已然过去多少时辰。睁开眼便找小丫头,却看见马大鱼拿个手摇鼓逗得小丫头咯咯笑。不禁感慨故人再见,物是人非。她前番因着此人遭祸,如今又因着此人获救,真个是心中五味繁杂。要说对马大鱼的怨忿,或许有,但也不想别个以为的那么多。她也曾想过,若是没有那么一桩事。自己该是怎样得意。设想一番,竟是全然得意不起来。便也看开放下,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顺心,何必自己为难自己,只顾惜当下便好。
沈茂德便起身要去拜谢马大鱼,马大鱼听到动静,也放下孩子过来看她,见状赶紧扶住人道:“贤妹,莫要如此,这岂不是折杀我老鱼。”她见沈茂德形貌与以往大不同。可见是吃了苦头,心里不比沈茂德平静多少。她是个屡试不中的,因此格外看中有才学的人。收留许多孩子里。再没一个比沈茂德有才学的。后来从赌鬼那里间或知道些鹿鸣宴上的事情,便更感觉自己对不住沈茂德,凭空害了个好人。
沈茂德瘦了不少,其实精气神更胜以往。但马大鱼有了先入为主的心思,便怎生看都觉着这人受了委屈。沈茂德与她寒暄完毕。又问起佳儿姐妹的下落。马大鱼笑道:“这个你无须担心,她两个都要做我的干女呢。”马大鱼位高权重,近些年早就不再和丫头小子们打交道。肯认下这两孩子,自然是在给沈茂德面子。沈茂德不晓得就里,却也为那两人高兴,她们都是无所依托的。能认在马大鱼名下便从此有了庇护。便又要起身替那两个谢过马大鱼。
马大鱼见沈茂德高兴心里也是欢喜,按住了人道:“贤妹,快莫要如此多礼。你我何必见外。且先在我这里住下,休养好了也别走了,我知道你这些时日过的不容易。”马大鱼听黄花鱼说有个人冒充她的故交,便抽空看了一眼。一看之下不得了,虽然有了变化。可这人真真切切就是沈茂德。心道这人怎么在此时此地出现,掐指一算知晓其中有内情。于是格外吩咐黄花鱼。叫她不要走漏了这人消息。
又派出人手四下打探北方军情,结合众人口实,也大致推测出沈茂德不是好生回转的。马大鱼找人给她换干净衣裳,只见这白净书生身上,细皮嫩肉早没了。横一道竖一道都是伤痕,有刀剑外伤,也有冻疮火燎泡。马大鱼一声叹息,她怨恨科举不公毁了她的人生。如今她自己却亲手毁了另一人的青云之路,却叫这后者到哪里求公道去。
听说挑子里抽抽搭搭的小丫头是沈茂德的亲闺女,马大鱼又有了些许希望。抱起孩子哄过,心道今后一定要尽力弥补这位妹子才好。
沈茂德也不与马大鱼客套,她实在有些累了。从出逃到现在全靠一股精气神支撑,泡了一回冷水已经是强弩之末。见到马大鱼,终于有了个可以安稳躺下的地方,心里松弛,竟然一下子病倒了。期间佳儿和宝兴来看过她几回,佳儿已经改回本名,叫做谢宝善。宝兴后来被打发去了学堂,这个孩子却出乎众人意料,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喜得马大鱼比端了当地府衙,统一全大顺水路买卖还要高兴。
一众人都忘了窦大碗还独自在沈家守着,沈茂德是不愿意提起。马大鱼却是晓得些她家里情形,不忍心拿这事烦恼她。小丫头被照料的极好,黄花鱼后来知道自己把帮主的知交淹了心里愧疚,常拿些小玩意来陪小鬼耍玩。小丫头如今最是亲近她,马大鱼见大家和睦很是高兴,却又烦恼忧心近墨者黑,万一将来把沈家闺女也养成个水贼怎么好。
秦小猪的示范楼在清明后谷雨前落成,形制出来,摸样却不大好看。想来也是,毛坯楼就没好看的。秦小猪想弄些东西装点,一时想不到什么好主意,便把现代装修那套尽数搬来。反正古人没见过,新鲜有趣正好拿来做噱头。
外墙面和有水的房间都用瓷砖贴上,其余铺设木地板,空中花园是必须的。因为是钢筋骨架牢靠,做了防水后,又在楼顶上加盖了个大鱼池。按照秦小猪的意思,其实是想弄个游泳池。她把这想法给几处领导汇报,却没一个人支持她。连向来开通的夏典也道:“恐为京中士大夫诟病。”便只好改称是建了观鱼池,三皇女姬圭说的很明白,她道你自家建好,如何用法还不全在个人。
秦小猪一想可不也是这个理,再说和鱼儿一起嬉戏也很仙,便妥协了。蔡玉琦那边,她和秦八角是联名送过婚礼的。送不起贵的,就是雕了两个人偶娃娃,找了个精致包裹送去。虽不值钱,多玛却很喜欢,第二日便摆到内室玩去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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