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看看秦五岳,眼泪就落了下来。秦八角见此情形,忙劝慰道:“秦老爷,这并不直什么。事情都过去了,我那时年岁小,好与不好其实早忘得差不多。”秦贾氏闻言,愈发伤心。这孩子怎么能轻易放下过往,莫不是以为家人是有心抛弃她和妹子。秦贾氏一哭,玲珑也跟着抹眼泪。
秦五岳看着一张桌子上见面不相识的父女俩,心里叹了口气。这其中没有谁做错什么,却要双方都承担这样的后果。秦三山听了一会,冷不丁听出一个问题。秦八角只说她师傅收养了她,却不提秦小猪的遭遇。正好桌上众人尴尬,便犹豫开口道:“八角姐,那秦小猪呢,当时是个什么情形。”
秦八角听了秦三山的话,当即变了脸色。自宋县令审案子那时起,她便把秦小猪冒认在了自己妹子名下。这事虽然日后,可以辩解说是当时自己疏忽,认错了人。但也可能因此,被人栽上个欺君的名头。谨慎起见,她一直不主动和人说道此事。以免言多有失,泄露底细。现下被秦三山主动问起,秦八角有些两难。要想找回家人,自然提供的相关信息真实确切才好。可是为了秦小猪和她自己的处境,这事却是最好保密一辈子。
最后,秦八角咬咬牙,还是拿假话告知秦府一家人。秦五岳听完,沉默一会,一巴掌拍在秦八角肩膀上,发出爽朗的笑声道:“闺女,如今可好了,你找到家了。”又对秦贾氏道:“老头子,莫要哭了。她俩如今不是好端端的活在世上,都是要娶夫生女的人了,你还有什么好难过的。”秦八角听得云里雾里,想到个不可能的可能,心肝嘭嘭直跳,一个劲地想跳出腔子。
“你,你们……”,秦八角挣扎着说出话来,连自己都吃了一惊,她的嗓子怎地这般嘶哑。她突然觉得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些人,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自己莫不是在做梦。秦五岳没给她多犹豫的时间,笑道:“傻闺女,还不起来给爹娘磕头。”那厢秦三山和玲珑已经先行起身,给她行长姊礼仪。秦贾氏哭道:“孩子,是我对不住你们。”便把当年的情形说了一遍,秦八角到此方弄清楚当初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己和妹子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母亲是因为秦五岳去了南方打仗。找不见父亲则是因为当初,秦贾氏忙着照料年迈的祖父母。秦贾氏又说了些琐事,比如家中有哪些特征,宗族祠堂里的摆设等。这些细节和秦八角模糊的记忆重叠,像是拂去了岁月的痕迹,突然鲜活起来。秦八角心里晓得秦府一家人说的都是真的,她骤然从一个浪迹江湖的孤女,成了秦将军家里的大小姐。
可是一切又那么难以置信,这么些年父母都没找到自己。双方在京中也结识了这么久,怎么到今日才说出实情。不用别个回答,秦八角脑中反复响起秦贾氏的那句话,“你和二妹丢了,全是我的错。我不敢说出来,你俩要怨就怨我一个吧。”
她说不清自己对秦府众人是高兴多,还是埋怨多。何况自己也有所隐瞒,秦小猪的真实来历她也没说出来,说了便要道出她弄丢妹子的事实。以往在这件事上,她不能面对自己的良心。如今,却是不能面对秦府二老和弟妹全家四口的眼睛。
秦八角身子有些踉跄,勉强扯出个微笑,道:“秦老爷,你果真认准了,兴许我和小猪不是您二老丢的那双女儿呢。”秦贾氏闻言哭得更是伤心,秦五岳拍着桌子吼道:“胡说八道,你仔细看看你和你爹的面相,还是三山认出你来的。”秦八角哪敢真个去看秦贾氏,心里还在犯嘀咕,难怪秦三山头两次见她,表现奇怪。对她极是客气,救了秦小猪也不肯居功。
秦贾氏抬着泪眼道:“满儿,你莫不是还在怨恨爹爹,所以不肯认我们。”秦八角摇摇头,她拒绝不了渴望多年的骨肉亲人,咬咬牙还是说出了残忍的话。秦八角道:“不是怨您老,是怪我自己。秦小猪她,她不是我的亲妹子。”
在座的秦家人把这话听到耳朵里,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呢,秦八角和小猪这么好,姊姊妹妹处在一起。为了报答樊家人对秦小猪的救命之恩,还相互认了干亲。如果秦小猪不是汤儿,那个孩子现在又在哪里。
秦八角艰难说道:“那年大灾,我在路边病倒,无力照顾妹子。小妹那时便已经丢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也没找到丁点线索。估计她多半是……我有些灰心丧气,正好遇见秦小猪,便拿她当做了自己的亲妹子。小猪很好,也把我当做亲姐相待。”秦八角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说完的这段话。
秦贾氏心道,这哪里是汤儿这个小孩儿的错,还不是他疏忽造成。两个女儿只找回来一个,另个生死犹未可知。天下之大,上哪里找去。照秦八角的说法,只怕那孩子已经凶多吉少。秦贾氏心里乱成一团麻,终于受不了刺激,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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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辩论
秦贾氏这一昏阙可把众人吓得不轻,幸而八角同学还记得自己是个郎中。当即上前一步,拿起秦贾氏的手腕诊断。全家目光都担心地看着她,这次秦八角倒是坦然地多。看脉诊断她做过不下千百次,习惯成自然,张口就报出诊断开出药方。不过是急火攻心,老人家也不用下狠药。开个君臣调和的温和方子,吃下去略作调养便好。
这一套行云流水做完,把秦贾氏安顿好。众人才想起去看八角,她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个京中不出名的小郎中,只是脸上添了些忐忑。八角晚间要赶回太医局,秦五岳亲自送她。走过一段无人的回廊,将军拍拍秦八角的肩膀,言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事亦是不怪你爹爹。真要说哪个有错,也全是我的错。我为人子女却不能照顾父母,一去多年,疏忽了你们姊妹俩,也对不起你爹。”言尽于此,秦八角和母亲的隔阂,在一片沉默中冰消释然。
回去太医局安寝,日子看来也没什么不同。于是第二日午后抽了个时间去见方夫人和樊二郎,她有满肚子话想找个合适的人吐露。姬璞在宫里见不着,秦小猪又去了京外不在家。便打算先把这事给这二位说下,看看他们是个什么意见。
去到小楼,还没进去厅堂,在院子里便听到樊二郎的声音尖锐愤怒。樊二郎掐着腰在念叨方明德,“状元娘子真是好本事,居然瞒着大伙,在外面连孩子都有了。”这是怎么个说法。秦八角去看方探花,见她垂着头也不言语。樊大郎在方夫人身后站着,一样不说话。听见锦儿道,八角姐来了。屋里人都一起看向她。秦八角疑惑道:“发生了什么事。”
樊二郎指着方明德,气呼呼道:“你问她。”方明德支吾不愿意说明,方夫人摇摇头道出事件原委。现在是非对错已有公断,只是那个孩子留不留的问题。要留下那个孩子便要留下那孩子的生父,也有人家留子去父,但是这种做法有违人伦。方家这样的人家做不出来,樊大郎亦非那种狠厉的男子。也正因如此,事情才显得愈发棘手。
秦八角见小楼里一团乱象,自己的事情反而不好开口。坐下来帮着众人一道想办法,商榷来商榷去。竟然是只有捏鼻子认下一途。若红梅生下孩子后知难而退是最好,可他既把这个孩儿视作一辈子的依靠,又怎会轻言放弃。
方明德适才先到一步。私下向方夫人坦言前事。方夫人知悉前后经过,不禁要慨叹一声天意弄人。
想当初楚中孚和方明德一道入住那处小院,偏生红梅就瞅准了方明德。以后不幸进了那种地方,仍旧不忘对方明德纠缠不清。最后铸成大错的契机,是五殿下的盛情相邀。这也不是方明德能预料到的。整桩事竟然是水到渠成,就那么发生了。众人都没怀疑到姬璜头上,皆以为五皇女带方明德,去红梅处吃酒是桩意外。
方夫人便问方明德,大郎可知此事。方明德点头应道,昨晚她向大郎赔不是请罪时说过。方夫人想起樊大郎过来后。一直不声不响在旁侍立,明白他怕是心里已然认命。只是大郎心里的不高兴还是有的,所以方夫人也任凭樊二郎对方明德横挑鼻子竖挑眼。樊大郎这孩子老实。说不出伤人的话,正好叫言辞犀利的樊二郎替他出这口恶气。
秦八角弄清楚这一家子的想法,颇有点哭笑不得。老娘帮着女婿欺负女儿,女儿情知理亏,被小叔子骂了也不敢还口。整件事里最吃亏的是樊大郎。娘子被别的男子沾染,还在他之前弄出个庶子女。她想起那房子是自己帮着方明德。联络了蔡府管事租下的。这件事里说到错处,也少不了自己一份。只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如今看来是错的,彼时却是最好的选择。可见人算不如天算。
又听锦儿道,大郎想和他方嫂子分开一段时日。反正住在一处过的也不会舒心,那个叫红梅的从楼子里接出来后,自然要住到方明德那里。樊大郎和红梅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着都要郁闷。不如两下分开,叫方明德和红梅住在国子监那边,自己到这边来和樊二郎住一处。正好方夫人为着秦小猪和秦八角的婚事滞留在京城,住在这边也好就近伺候岳母。
秦八角想,暂时分开对这两人也好,好言安慰樊大郎几句。见他情绪稳定,这才离开。等回到学里,她才想起来适才要说的事忘记说了。这事也不着急,便坐下来给秦小猪和姬璞写信。在书信里抒发了自己突然被秦府接纳,成了其中一员的奇妙感受。
在给秦小猪的那份信里,还多写了几笔。旧话重提,说起自己和亲妹失散的事。又提醒小猪,秦府四口现在知晓了她俩的真实关系。却不知秦小猪这边,也遇到了麻烦。
秦小猪到了应天后,应当地主官所邀,修建府衙前的大道。应天府台大人很重视这事,把它当做形象工程来做。专门派出差役帮助维持秩序,疏导交通。国人都爱瞧个热闹,官府越是派差役们拦着,不给围观。闲人们就越是想往跟前凑,每日都有好些本地人和途径此地的外地人,专程来瞧从京城来的队伍用“神泥”筑路。
开始秦小猪被围观还有些扭捏腼腆,可她经不住众人的溢美之辞夸赞。渐渐就飘飘然起来,也不把那些大小男子灼热的视线当回事。闲下来还会跟人侃大山说笑话。小猪生的好样貌,不说男子,女子们看她也觉得赏心悦目。大伙跟秦小猪在一处呆着,少不了热热闹闹。后来这几乎成了惯例,秦小猪闲下来便给大家来上一段。总之,这小猪过着众星捧月一般的生活,真个是潇洒恣意。
除了男女闲人们,慕名而来的也有江湖客。这其中既有纯粹出于好奇,来瞧热闹看稀奇的。也有自诩不凡,神叨叨嘴里念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进亦忧,退亦忧”的社会活动家,大顺的民间良心。
这日便来了好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或是拄着拐棍,或是扶着孙女,过来看新事物,研究此物对社会的影响。秦小猪正给众人讲,用水泥可以建高达一千多尺的高楼,也能建造深入海底的跨海隧道。把围观人群听得入神,都赞叹造物虽神奇,人力竟胜天。把老学究们听得气到不行,大骂这些无知小儿,所谓不顺天应命者,最终下场只有一个,就是自取灭亡。少壮女子也不示弱,言道“天道酬勤”,又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命在我不在天”。
秦小猪本就不是个立场坚定的,她听哪边说的好像都有道理。便默不作声想要悄悄遁逃,不幸被一目光犀利的老太抓个正着。叫住秦小猪道:“秦少监,我等说了这许多,不知你意下如何。”秦小猪能有啥意见,这世上她在乎的事好多,就是没有“真理”这一条。
所谓世易时移,唯有一点不变,那就是真理本身,其实都是相对的。是针对某个历史事件,某个特定环境的产物。事情都存在着两面性,哪能一概而论。便如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情况下,如果外甥也有理该怎么办。
所以秦小猪不能明确说谁对谁错,胡乱和了一把稀泥就借故溜走。白发婆婆腿脚不便,追赶秦小猪不成,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关键人物跑路。
马大鱼带着宝善、宝兴姐俩上京,因为崔文焕封锁水路,便走了旱路。马帮主做了大半辈子水贼,偶尔乘着车马出行,觉得新鲜有趣。一路上但凡有大小书院、旧时遗迹、名人墨宝留存处等,都要停下来探访观摩。也不着急赶路,竟是到今个才到了应天。
应天府有座响当当的书院,前身是后晋时杨悫所办的私学。经后学努力经营发展,名声鹊起。学子不远千里而至,学者们亦是纷纷咸归附之。本朝开科取士,应天书院表现不俗,尝有“百余名学子中,及第达五六十人”的佳绩。
马大鱼如何能错过此处胜地,老少三个赶着车马去拜访应天书院。却不想到了书院门前,看见人都往外走。宝兴下了车,和一个年纪相若,行色匆忙的小娘子攀谈。方弄清原委,原来众人是去某处,看书院的前辈们和人辩论。回来告知车上两人,马大鱼笑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莫要耽搁,咱们也跟着长见识去。便一路到了应天府前的施工现场,这条街可比没开工前热闹。
一边是工匠们铺设钢筋浇筑水泥。一边是穿着儒生衣裳的大小女子,言辞激昂地谈论人道天道。此外还有许多围观男女,有老有少。马大鱼几人见实在拥堵,车子不好过去。便先找了间客栈,把行李包裹连同车马放下。轻装上阵,二次杀回现场。这回深入进去,才发现人群里除了有差役维持秩序,居然还有买卖点心茶水、租赁马扎条凳的小贩。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缘分
宝善看见个正在买咸水花生的女子容貌不凡,心中顿生好感。便向她打听,为何应天府会有如此怪现象。辩学不在明堂,偏要跑到这么个乱糟糟的地方。被问的那人,正是跑来买零食的馋嘴秦小猪。她见问话女子的模样与寻常大顺女性,孔武有力不同。眉眼打理的精致,也觉着看着亲切,便热切回她道:“我也不晓得她们干嘛跑这讲学,不过真理不辨不明。辩论的这些娘子们此举,倒是可以引起大众关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