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笑道:“那可不成,三皇女虽和我不是一父同胞,却也都是母皇的女儿。到了妹子的地盘上,我这做姐姐的怎好不去见她。”
童海看向蔡玉琦,小蔡大人也笑了,言道:“你晓得的,我和她还有二皇子殿下,自幼便有交情。躲躲闪闪不去见她,才叫可疑。”夏典因为沈茂德当日是拿自己名头行骗,总感觉对不住众人,此刻便主动道:“既然师妹要去,我便不去了。还请师妹代我向三殿下问一声安好。”蔡玉琦点点头道:“我省得。”于是除了夏典,其余三人或乘车或骑马,跟着来人都去见姬圭。
华顺大王的宫殿修的入乡随俗,看上去并不如何阔气,形制似乎还不如姬圭在大顺京城的宅邸。唯有其间文臣武将外国使节穿梭往来,才叫人觉得有所不同。众人寒暄已毕,三人里蔡玉琦与姬圭私交最好,便先开口问她,如何在东瀛扶桑做了这劳什子的大王。
姬圭闻言脸上闪过一抹苦笑,没有正面回答,叹了口气道:“终归是世事无常吧,也只有你们还愿意来看我。”言罢,又吆喝众人吃酒。席间后头宫闱里的夫郎。派人过来说话。那小小子朝众人行了一礼,就走上前伏在姬圭耳边嘀嘀咕咕。姬圭开始还好好听着,突然间暴起,把这小小子踢到一边,怒目喝斥道:“呸,她们是我的亲姊姊、我的知交、我的好朋友,如何见不得。我只是不做那个人的臣子,又不是反叛大顺了!”
她口中语气不善,小小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这孩子反应倒是快,爬起来磕了个头就想跑。姬圭叫住他道:“去。把你的主子也叫来。这些都是故人,见一回少一回。”小小子惶恐不敢言语,领命而去。
蔡玉琦三个听了姬圭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都面面相觑。不一时,几扇推拉门层层拉开。一个做扶桑宫装打扮的丽人,垂首婀娜小步趋前。走到姬圭身边稳稳坐下,慢慢抬起头来。三人仔细看去居然全都认得,果然是位故人。
这位虽改了装束。把脸孔抹得惨白,又画了个鲜艳欲滴的樱桃小口。但那眉眼可不就是楼外楼的红牌郎君眠柳公子。众人晓得眠柳和姬圭是相好,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把。原来姬圭爱这个男子到了这种地步,把他赎买出了楼子不说,千里迢迢在东瀛称王也不忘带着他。姬圭扫了一眼三人神色,晓得她们这是误会了。嘴边轻笑出声。伸手拉过眠柳入怀,不无自嘲道:“诸位以为是区区在下,护住了眠柳柳公子。其实不然。我能在此间立足,可以说几乎全赖眠柳和他背后的家族。”
东瀛一事是蔡玉琦最先发起调查,听到姬圭这么一说。蔡玉琦心中顿生警觉。再看看眠柳,再看看姬圭,心道莫不是。姬圭遇见小蔡大人疑惑的目光。朗声笑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眠柳本是东瀛人。他的家族便是和平氏争斗中。得了胜利的源氏家族。”这话说出来,满座皆惊。姬圭怀中的眠柳终于绷不住笑脸,身子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姬圭察觉到他的动静,把人搂得更紧。
原来姬圭出使东瀛,开始很是顺利。把在大顺捉住的平氏叛党余孽交给倭皇后,顺势表达了大顺女帝看在旧日情谊份上,愿意出兵援手帮助倭皇加强全境统治的态度。当此时,扶桑境内时局已然是乱了。平氏首先发难,源氏趁势崛起。平氏内部弃卒保车保住了宗族,但仍旧损失了传统的关东势力。源氏在数次局部战争中获益日趋壮大,越来越多的领主、名主投靠源氏旗下。扶桑朝廷和旧贵族势力唯恐养虎为患,开始联手打压源氏。
源氏肯为倭皇舍命,自然也是早有谋划,眠柳便是早先布下的一枚棋子。虽贵为源氏正统,却在幼小时便背井离乡被送到了大顺京城,有目的地接触大顺的重点人群。唯有一点源氏没有算计到,就是眠柳和姬圭有了感情。甚至愿意为她抛弃过往,没名没姓的为她生育子女。
若姬圭从头到尾,一直只是个普通的皇女。大约源氏也乐意看到自己的一颗棋子,深深植根大顺,和渗透进皇室血脉里去。偏偏天意弄人,一直被女帝打压的三皇女被拨去执掌军械监,弄出了一个又一个震惊世人的火药杀器。东瀛正内乱,全凭武力说话。谁要是能有杀器在手,不消说,东瀛的天下尽在掌握。如此,源氏岂肯便宜放过眠柳,以及眠柳好不容易勾连在一起的三皇女姬圭。源氏开始逐步透过眠柳,打探大顺的军情、姬圭的动态。
这时见倭皇采纳了三皇女的建议,让大顺插手东瀛战局,各方力量都感觉到了压力。在姬圭大军动作下,平氏源氏和老牌贵族藤原氏的国中势力大幅度缩水,权利向倭皇汇拢。但这也是假象,倭皇自始自终是个空架子。实际情况是姬圭本人在掌控全局,源氏坐不住了。
源氏家主认为,她们既然有条件有能力拉拢大顺三皇女,干嘛不变压力为助力,共同谋求扶桑的天下。于是趁着三皇女年节返京觐见女帝时机,派人通告眠柳,让他设法向姬圭施压。第一等便是把姬圭拉拢到自己这边效命,不行的话,能从姬圭那里弄到新式火器的制造图纸和火药配方亦可。前面说过,眠柳对姬圭是有真感情的。眠柳是个聪明人,他晓得不管他是用什么法子,达成源氏的任何一个目的,两人的情分都要就此玩完。感情这事就是这般,如同眼里掺不得沙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凡有一丝怀疑,最后都会变成金刚砂,把人与人之间的情分生生磨灭。
所以眠柳犹豫了,他舍不得,源氏便帮他下定决心。
彼时大顺也不大平静,蔡玉琦等人出海一年不到。女帝又接连几次病倒,病情不像头一次轻松。秦八角作为皇媳又是太医,也参与了会诊。回来后姬璞问她情况如何,也只能摇头作答。姬璞的情绪因此变得不稳定起来,去宫中探视过女帝后,幼年期的姬璞和阴戾的姬璞便频繁交替出现。秦八角要去宫中商讨医案,不能时时贴身照料他。便把人带去小楼那边,交由秦小猪和樊二郎两个照看。
樊二郎已经改称秦樊氏,秦小猪的身份不明终归是个瑕疵。在这事上被人参了一本,在身份籍贯上作假本是要问斩的罪责。但因着小猪一直以来对大顺的贡献,将功赎罪,如今只是罢官闲赋在家。
秦小猪是知道姬璞小秘密的,樊二郎也不算是外人。秦八角放心把人交给他俩,正好小楼里也没有别人在,这事不至于声张出去。樊二郎新婚,二婶的遗孀郭二父女俩为了照看生意,就搬到了旧曹门的铺子里住。锦儿过了童子试后,住到了书院里。方夫人等人在方明德的事和二秦的婚事解决后,也已还乡。说起来,方探花那起子烂桃花,解决的颇有些莫名其妙。
红梅的继父曹李氏当日大闹一场,后来果然把绮罗送来。绮罗到了红梅那里,知情识趣,并不敢真个把自己当做探花娘子的小叔子。原本小侍的家人便不是正经亲家,把他们当做远亲走动已经是客气。只有曹李氏那等无耻泼皮,才腆着脸四处炫耀把自己当回事看待。
阿盛因为曹李氏的缘故,尤其不喜绮罗。后来相处下来,却发现他其实和曹李氏无关,也只是个被哄来讨生活的本分人。和他慢慢走的近了,绮罗哄着阿盛说话。晓得方家娘子并不是如同曹李氏说揣测的,是个风流娘子。其人秉性方正,方家后院自老夫人而下,都没有此类乱七八糟的事。红梅会出现在方娘子的生活中,真的只是个意外而已。
绮罗心里略有些失望,但还是放下了对方明德的心思,老老实实伺候红梅。也只有方明德这个傻子,真个以为绮罗是红梅的远房表哥,专程过来帮忙照看孕夫。还特意为此,谢过绮罗一回。绮罗到了红梅这里许久,也就见了方娘子那一回。亲眼见到真人,有一次验证阿盛所言不虚。方娘子不是个能用手段勾搭得了的,况且即便用下作法子成了事。结果也不过是又一个红梅,守着个名头拘在四方院子等死罢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回家
绮罗许久没动静,曹李氏那边却没闲着。因为红梅对那日的事不曾言语,还拦着阿盛和老刘婶不叫她俩说出来。方家母女至今至今对曹李氏这个所谓的“亲家”,一无所知。这泼辣货在外,借着方探花的名头坑蒙拐骗,招惹了许多闲言碎语不说,自己还三不五时到红梅屋里索取财物。某日他手头短缺,又来找红梅撒泼。正好叫休沐在家的方明德撞了个正着,方探花一向耿介,加上也风闻了一些关于某个不良亲戚的传说。大怒之下,哪管什么亲不亲、戚不戚,便要把人扭送官府。
曹李氏一看这么个结果,傻眼了。他自以为对方娘子有功,无论如何不该被如此对待。况且红梅不是不得方娘子的欢喜吗,自己作践他也没白作践,不是弄来个青春水灵的绮罗。曹李氏这话说出来,听得方明德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她堂堂正正的好女子,自幼受圣人文章教化点拨。如何到了这泼夫眼里,就成了个贪享温香软玉的下流胚子。红梅之事事出有因,也不过就是四个字“天意如此”。这才不得不接纳下来,可恶的是经了这曹李氏一张嘴,上下分说,就成了她方明德如何如何的不堪。
话说回来,有这样的继父在堂,也难怪红梅当初会不顾名节地往自己这里跑动求援。可惜当初自己没做理会,红梅走差一步,一错再错。最后得遇自己也算是有了个依托,可惜又被这狠心恶毒的男子找上门来,逼到死角。若不是被自己撞破,还不知道红梅要忍气吞声到几时。
曹李氏骂了几句红梅,被方明德言辞喝止。说他既然当初把人卖到楼里,拿了红梅的卖身银子,便已然是恩断义绝。现在两下里不相干。再说什么不中听的,别怪自己不客气。曹李氏吃了瘪,他不敢和探花娘子理论,便看向绮罗。这小子把头垂得老低,愣是不和他看对眼。曹李氏可算是找到了撒气的对象,张口又对绮罗混骂起来。言语之污秽,写出来也要脏了笔墨。
方明德一听才晓得,其中污秽至此,原来这个绮罗也是有目的来的。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叫老刘婶立时拿绳子把这疯子捆了送去见官。
红梅感激方明德的维护。但正如曹李氏那日威胁的。他担心外间因此事,对方明德风评不好。便哭着求方明德为声名计,权且放过曹李氏。沾染上这种事。好比不小心踩了狗大便。虽不是错不在鞋子,也免不了要晦气地沾染一鞋底的屎。总之,万万不可为了这等下作玩意,玷污了自身才是。
方明德骂道:“糊涂,真是无知男子!名声千古事。公道在人心。颠倒黑白、文过饰非有甚意思,天地鬼神和某家的良心,自会晓得我方某人确切是个怎样的人。”说完,当即命人,把曹李氏弄进京城衙门。
太女正在衙署忧心女帝的身子,见到这样一起翰林娘子和小侍的家人起纠纷的案子。愈发觉得心烦气躁。
士人自古讲求“修身齐家安天下”,方明德能把自家的家务事闹上公堂,显见其修身功夫不到家。方家小侍的家人如此无赖。小侍本身又是从青楼倌馆大着肚子抬出来的,可见这位探花娘子更是在私德上有亏。不管什么时代,在男女问题上作风有问题,都要叫人不耻。太女于是便判了起葫芦案,把被告曹李氏打了板子下到狱里。转身就把原告方明德一纸弹劾递上朝堂。
方明德所属的那批进士之所以多数保留在京城,原是为了给二皇子择媳。现下大局已定。姬璞下嫁给了秦八角,这些人也可以散了。正好揪到方探花的错处,往日对她年纪轻轻前程锦绣不甚满意的牛鬼蛇神,都跳出来对她落井下石。七手八脚把方明德,明升暗降丢出京城,去某下下之州文代武职做了个刺史。
陆克法是方明德的朋友,心里很为她不值。为了那么个破玩意,丢了在翰林院的官职委实可惜。要知道在翰林院待够年限出来,只要人品不是太差,都至少能做一方大员。稍加历练,将来更是妥妥地出阁拜相。方明德被那些人流放一般丢到穷乡僻壤为官,山高皇帝远,行事处处掣肘。上峰更是一层叠着一层,哪一个看她不入眼,略微使一点坏都够方明德喝一壶,
方明德自己却不觉得如何,为官一地造福一方,本就是她多年读书的理想之一。陆状元见她这幅风淡云轻,除了佩服也只有叹气的份了。
那时方夫人也还没离开京城,方明德便回去把这结果告知母亲。和别个设想的也不同,方夫人居然很为方明德高兴。在她看来,这孩子痴长到这么大年岁,几乎把一生的好时光都耗费在书房里。尽信书不如无书,如今她能去地方上做个小官。正好可以学以致用,也经历些人情世故。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方明德还年轻,还是经得起挫折的年纪。所以也不怎么担心方明德,娿没有对她加以斥责,反倒说了许多勉力安抚的话。
樊大郎也是平头百姓家出生,对方明德一举成名做了探花娘子没有什么大欢喜,对她一朝落地被丢到偏远地方也无甚郁结。方夫人问他可要跟着自己回乡,樊大郎当即谢绝了岳母的好意。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方明德不嫌弃他不通笔墨,天涯海角他也愿意跟着。这话说得方探花欣慰不已,时间还是有个人懂她的。且和曹李氏一比,泼辣的樊二郎和哭哭啼啼没有女子气概的秦小猪,简直就跟圣人一般。虽然这二人小事上做的不得人心,可真遇到是非大事,这两个还算是拎得清。方明德如此作想,对一直看不上眼的秦小猪也和气不少。
其实当初方明德不喜欢秦小猪,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这小猪花言巧语博取了方家上下男子的欢心。方明德见不得自家亲爹对这个草包欢喜,她自己又做不来彩衣娱亲。所以她对秦小猪的敌意里,夹杂了诸如嫉妒和羡慕这些复杂的成份。而秦小猪对方明德的不痛快,根源则是在于樊大郎。如今两人各自娶夫成家立室,成了连襟,又都经历了罢官贬官的祸事。回首再看当初的意气用事,都觉得那不过是小孩子家家一般的置气闹矛盾。
算不得什么大事,两人竟是从此化干戈为玉帛。秦小猪为了给方明德送别,还特地在自己最喜欢的楼顶平台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