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大郎听得一头雾水。秦八角却熟知这些门道,又是个玲珑心思,一听之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对樊家兄弟道:“此事怕是和这吃食有关,有那惯会察言观色讨好的,做得就是投其所好的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饼子不知入了哪位贵人的眼,爪牙们就探出头来,要搜罗做饼子的人才。”
樊二郎还有些不解,问道:“若是真喜欢,买回去吃不就是了。”
秦八角摇摇头,道:“哪有那么便宜,外面卖的终归没有自家就有的好。况且那些权贵老爷夫人们霸道惯了,见有什么好的,都想往自家收罗。便是他们自己没那心思,也自有别个替他们做了。譬如在酒楼里吃的哪个菜好了,称道一句。就有那见风使舵的,把厨子弄到这位大人的府上为奴为婢,也是常有的事。”
樊家兄弟听得骇然,听席驴儿的口气倒像是冲这秦小猪来的,可谁不知道如今在做饼卖饼的是樊二郎。
樊大郎觉得眼前一黑,险些要晕倒,幸亏樊二郎就在近前,伸手扶住了。秦八角见此情形,也不好再说。叫赶紧把人扶坐下,自己拿茶碗倒了些热水递给樊大郎。樊大郎好一会缓过神,看看樊二郎,又看看在院子洗漱的秦小猪和锦儿,问道:“这可怎生是好?哪一个也不能去啊。”他一时着急,声音都带了些哭腔。
秦八角也是没辙,又见不得樊大郎这幅焦急摸样,便劝道:“你先莫急,事缓则圆,且再想一想。一会也和秦妹妹说说这事,大家一起使力,总会有办法的。”
樊二郎心疼大哥,又觉着这事是自己惹出来的。若是依着秦小猪早早收了手,估计也不会有今日之祸,心中便有了些许计较。秦小猪和锦儿洗干净手脸,跑到厨房来找吃的。见到樊大郎、樊二郎并秦八角神色都不太好,觉得奇怪,就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樊二郎叫锦儿不要多事,赶紧吃饭去学堂,锦儿不依。樊大郎向来稳妥,从没见他这般失态过,锦儿很是担心家中出了什么变故,不肯离开。樊大郎看看锦儿,道:“罢了,这事你迟早要知道。如今你不小了,有些事也该让你听听。”秦八角便把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果然,这二人也是吓得不轻。
巧取豪夺,这四个字说的轻巧,却不知道那底下埋着多少冤屈无奈。没有权势钱财,遇到这种事,又哪能有什么好办法。樊二郎面容苦涩,对着锦儿道:“你将来可要争口气,好好学了,考个功名。我们家若是有那做官的做靠山,哪还会有这些宵小,敢打咱家的主意。”
秦八角听了,心里默默点头,这樊二郎倒看得明白,只是眼前这道难关如何度过呢。就听樊二郎又说:“即是必定,要有个人去的,那就我去吧,凭秦小猪的性子去了,还不知道是个怎样下场,那席驴儿又对秦小猪有些坏心思,还不晓得要怎生害她。”
秦八角听得佩服,见他决绝,又有些不忍,道:“此事也不是一点生机全无,若是能在某位大人府中,得了些许青眼,也是有好处的。”
秦小猪听得惊险,见危难时刻,又是樊二郎挺身而出,护住自己。心里一感动,眼中止不住就落下泪来,竟不顾男女之嫌上去一把抱住樊二郎,大哭道:“你怎么,怎么又这样,对我这样好,我还老惹你生气……”
哭得樊二郎前襟都湿了,有心想推开她,叫她有多远滚多远,可气氛不对。旁边三人也傻眼了,秦小猪话说得还像那么回事,可这上来就抱人算什么。秦八角反应快,把八爪鱼一般扒在樊二郎身上的秦小猪揪了下来,又故作镇定地递给她一方帕子,把秦小猪牢牢按在自己身边哭,不叫她乱跑。樊二郎早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我、我去换身衣裳。”声音越说越小,不等话说完,人早走远了
事情发生太快,樊大郎和锦儿还在刚才的状态没回神。秦八角一看这情形也没法再议下去,就拖了秦小猪,说了句歉意的话,赶紧离开。
半响,锦儿才呆呆地对樊大郎道:“大哥,莫非小秦姐是喜欢二哥的。”樊大郎也觉得,自己莫不是平日漏看了什么,怎么就没发现这个苗头呢。
锦儿还在纳闷:“可是二哥对她那么凶,他怎么会喜欢二哥呢。”一会又自觉了然道:“是了,多半是因为喜欢二哥,才会让他随便凶自己。”
樊大郎觉得自家妹妹思维回路有些奇怪,看那诡异的模式怎那么像秦小猪,脸色一整道:“这话在外面可不要乱说。秦小猪可没亲口说过这话。她能对二弟有什么心思?你二哥也没说他对秦小猪有什么想法。今日之事多半是场误会,倘若日后真的能成,也就罢了。若是假的,你说了出去,假的也要成真的。让这两人今后如何自处。”
锦儿挠头,不解道:“那该怎么办?”
樊大郎看看空空的院子,道:“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权作不知吧。”
锦儿不甚明白,可还是听话应下,心里一想起家中将要面临的劫数,又把这件尴尬事抛到脑后去了,一脸烦恼地被赶去了学堂。
秦八角拉着秦小猪一口气跑出樊家,在村口附近才停了下来。秦小猪眼睛还是红红的,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秦八角:“八角姐,这事真的一点办法都没了吗?”
秦八角心道一桩桩给这个傻丫头说明白吧,便道:“这事现下还只是我的猜测,作不得数。给你们说,就是想让你们都心里事先有个准备,且先静观其变吧。”
秦小猪听得还没事到临头,觉得心里安慰许多,又见秦八角还是一脸严肃,忙问道:“八角姐,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妥?”
秦八角道:“是有一件,你刚才那是干嘛?莫不是我猜错了,你心里喜欢的不是樊大郎?”
秦小猪听到樊大郎三个字,眼圈又红了。就着手里的帕子就擦眼睛,期期艾艾道:“八角姐,你看出来了?我、我是喜欢他,可惜他已经……我答应樊二郎不在外面提这事的。”话没说完,看看四下没人,又放心哭起来。
正文 第二十五章马骝偷听小话
秦八角早看过这里僻静,才拉了她过来说话,也就这小猪反应才那么慢。她被秦小猪哭得脑仁疼,一只爪子赶紧搭过去,拍拍秦小猪的肩膀叫她别哭了。叹气道:“既是如此,那你今天做的是什么事?还好我如今也不算外人,要不你让樊二郎以后怎么做人。”
若非她知道秦小猪有时犯混,不是有心为之。否则恶意揣测下,怕是还以为秦小猪在蓄意报复樊二郎呢。秦小猪听得目瞪口呆,半响才反应过来,“我干嘛了,我不就是,呃,就是,就是……”。秦八角的眼睛盯着秦小猪,秦小猪的眉毛一会就皱成了一团。这货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她是没干嘛,就是给了樊二郎一个熊抱,还在他的前襟上撒眼泪来着。
“可是有什么不妥?这可怎么办,樊二郎一定气死了,哎,不晓得这回要怎么骂我。”想到今天事情可能的后果,秦小猪忍不住自怜起来,又望向秦八角,“姐姐,若是有什么不测,你可千万要救我。”
秦八角被她说得哭笑不得,道:“你要我如何救你,往大了说,你那就是坏人名节。你既是我妹子,我奉劝你一句。”
秦小猪听得前一句心里害怕,听得后一句事情似乎还有转圜,忙道:“姐姐快说。”
秦八角贴近秦小猪,压低声音,促狭道:“你反正是要报恩,以身相许不了那一个,不如就娶了这一个。我瞧着,这个也是个好的。”
秦小猪一听之下,只觉得脑子里“哄”一声一片空白。秦八角这话是从何说起啊,娶樊二郎?她可从来不敢做此想法,秦八角莫不是在作弄她吧。看看秦八角神色,是有点像。樊二郎或许确实不错,可要和他好上了,那不是老牛吃嫩草吗。她倒忘了,对上樊大郎,她也是老牛了。
自己或许是有一点点觉着樊二郎和别个不同,那也不该是喜欢啊。秦小猪一会想着,樊二如何如何凶悍,一会又想着樊二护着自己时候如何如何英雄。脸上一下欢喜,一下愁容惨淡。秦八角瞧着秦小猪呆呆傻傻,神色变幻有趣,也不打断她。招招手,叫秦小猪跟她走。俩人绕了多半个村子,一路上许多人热情地向她打招呼,走过来和她说话。
秦八角先跟人说了因为感念樊家心善,自己和那三小认了干亲;又道待到饭后,她就在樊家院子里看诊,请诸位乡亲不要客气,只管来。众人闻言也都大喜,纷纷恭喜秦八角又添了弟妹。
秦八角跟人说话的时候,秦小猪在一边发呆,神游物外,别人和她说道什么她也听不见,见人只会嘿嘿傻笑。好在大伙都正自高兴,又是知道秦小猪的,也不把她的怪样放在心上。倒是有几个孩子眼尖,一眼看到了被众人忽略的秦小猪。脸还没洗,就跑过来,揪着她的衣角要点心吃。
秦小猪摸摸口袋,竟还真有几块。是昨晚从樊二郎那里顺来的饼子,掏出来给了丫头小子们分了。众小才放她,却又巴望下一顿的。
秦八角估摸时间差不多,才拉着秦小猪回樊家。秦小猪的选择恐惧症,此刻小范围地爆发了。她一会觉着樊大郎好,一会觉着樊二郎也好,虽然她心里喜欢谁,对别人来说无关紧要,可对她自己就是大大的烦恼。她又担心樊二郎因着方才的事,不知要如何教训她,临到门口不愿意进门,抱着一棵柿子树,死活不肯撒手。
秦八角一时也拉不动她,只好作罢,笑劝道:“伸头一刀,缩头也要挨一刀。早死早托生,你就从了吧。”秦小猪啥都听不到,就听见个“死”字了。吓得脸色煞白,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往前走,秦八角只好自己进了院子。
且说先前秦八角和秦小猪说话的地方,在她们离开好一阵子之后,断墙下面慢慢伸长出一个人影来。
这人姓马,行六,大名就叫马六,叫得多了,便被叫成了马骝。马骝虽生的跟竹竿一样,手长脚长,却是个身手矫捷的。她一年四季一身单衣,夏天不知道热,冬天不晓得冷。不知道是家里实在穷,还是懒的换洗。
平日除了给人打探消息,她也做些小偷小摸,梁上君子什么的。跟席驴儿交情倒好,也跟着一起做过膏药钱的买卖。这次的事,席驴儿没瞒她,只跟她交了底细。知道其中有多大好处,马骝便也比别个更上心。她悄悄潜进村子,又不敢太接近樊家,就在附近躲了,只管候着秦小猪落单。
倒没想到听到这么一段没头没尾的话,她不明白是甚意思,但她知道席驴儿从来脑子够用。就撒开长腿去了花三叔家,翻墙进院子找人。
席驴儿心里挂着樊家的事,最近都不大愿意出远门。她也不乱走,就待在家里等消息。马骝来的时候,席驴儿还没睡醒,马骝进别人家习惯了。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又随手关上,连半个人都没惊动。
马骝看了一会席驴儿流哈喇子的丑态,又看看四壁,啧啧,真是穷。连件像样的摆设也没,还那么多灰。看看自己手上,十个指头肚子都是黑的。
倒不是花三叔懒惰不打理,实在是席驴儿古怪。平日不在家时候,也不愿意叫人进自己的屋子。花三叔也打听过缘由,被席驴儿呛了他几次就恼了。放话道今后只要不是屋子着火,房顶塌下来他都不管。后来就真个再也没进过这屋,连外甥女来,也是另外腾间屋出来住。
马骝见席驴儿到现在也没要醒的意思,便把十个指头伸到席驴儿头脸上抓了一把,抹了她一脸黑指头印。席驴儿一下惊醒,见是马骝。心知是有事,也不好着恼,便问马骝可有什么消息。
马骝便把今早听到的话说了,又问席驴儿,这些小话可有什么用处没有。席驴儿眼珠子一咕噜,立刻联想到那日,樊二郎抓着秦小猪胳膊的手上了。
正文 第二十六章石里胥指点席驴儿
席驴儿心中有事,就越发把什么都往那方向想,越想越觉着恼火。咬牙切齿地骂那秦小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敢肖想樊二郎,真真不是个玩意。她心里气了一通,见马骝还没走,就问马骝可是准备留下来吃饭。马骝想说那就叨扰了,可见席驴儿面色不对,又看着席驴儿脸上指头印子,临时改口谢绝,道:“即是无甚用处,我还是去继续盯着吧。”说完,转身就走。
席驴儿也不管她,自顾自下了床,也不穿鞋,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寻思着这秦小猪不能再留她,赶紧叫她消失才好。便出门要去镇上,洗漱时才看到一脸乌黑,暗骂几声马骝,穿好见人的衣服鞋袜,见花三叔正煮粥,过去呼呼啦啦喝了一碗。等席驴儿到了镇上,早起的店家都开门营业了。
席驴儿想了一路,也算是想出个办法来。她掂了掂荷包,最后取出一小锭银角,去到点心铺子称了些点心提着。她也不是不可以在点心铺子赊账,只是这铺子里的老板对她态度和煦,买东西的时候时常给添些零碎。二来小伙计长的好看,她拉不下面子。是以这街上她哪家店都赊欠过,唯独这里的东西,都是用现钱买了的。
再看秦小猪,她在院门口肚子饿得稀里哗啦,巴巴看着秦八角喝小米粥不敢进门。樊大郎看看樊二郎,这人还有些恼怒,也拿不定主意是劝还是不劝。樊二郎是在生气,他开始是觉着,秦小猪抱他那一下让他心跳得厉害。后来觉着,秦小猪从来没表现过对他有什么意思,多半就是恶作剧。再往深处里想,那小猪的脑子怕是想不到这样使坏的法子,可见是犯二了。
这么一想,樊二郎觉得浑身轻松,再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了。他这会心里挺纳闷,在院子里都听得到秦小猪的肚子叫了。怎么还不进来吃呢,这人平日不是最好这个吗。待想到难不成,是怕了自己,不敢进门?心里便又恼了,心说自己怎么着她了,让她怕成这样。一会还有好些人来看诊,这小猪如此惺惺作态,是想今天丢脸丢遍全村吗。
想着,樊二郎就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秦小猪条件反射往后一蹦,“啪叽”摔个屁蹲。樊二郎自觉占了便宜,怒气消了几分,却还憋着笑,冷脸道:“还不进来吃饭。”秦小猪得了大赦,赶紧进门。樊家几人吃完饭,没一会,就好些人到小院来找秦八角了。秦小猪看着秦八角,挥毫泼墨写方子,羡慕的眼睛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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