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在外间听到动静,直愣愣闯进来道:“殿下,你可醒了,洗澡水还一直在火灶上热着呢。”
姬璞揉揉眼睛,问道:“宴席散了没有?”
葳蕤道:“没呢,殿下你洗了澡换件衣服再去也来得及。”
姬璞听了,竟是真个点头称好。
马大鱼等人听得牢门外竟有人拍门,心中大惊。虽不担心那些迷烟迷昏了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牢子醒来,却怕门外的动静引来其他人。便叫自家伙计与那些泼皮分开走,自己几个怎么来的怎么走,赶紧离了此地是正经。
泼皮们见状也知道大事不好,哪肯轻易舍了马大鱼、田沙河她们这条大腿。马骝又在人群中看到了席驴儿,这两个难姐难妹眼神撞到一处,都尽释前嫌。心里也不骂对方了,一个道:“原来你也进来了。”另个道:“看到你真好。”只是这时节不容她们说话叙旧,两人凑到一处,也跟着去翻墙。
门外梧桐劝了一会,终于觉出不对来。衙内在外面闹了这么一场,怎么里面连个吱声的都没有。她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瞬间脸色惨白。落跑时还记得拉起衙内,声音发颤道:“衙、衙内,这里事情有些不对,里面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宋衙内哪管这些,酒壮怂人胆,就是真有不对,她也要到里面近距离围观去。一膀子甩脱梧桐,口中道:“我不走,要走你走,反正我要进去。”说完,又拍打大门。
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梧桐咬咬牙,对宋衙内道:“衙内,你先顶着,我这就去叫人。”说罢,慌慌张张往街市上跑,一面跑一面大喊:“来人哪,监牢里出事了。”
正文 第七十章膏药钱锒铛入狱
梧桐一路跑过都没见到人,直到跑出老远才看到匆忙赶来的县尉。县尉拦着人,认出是宋衙内身边的梧桐,便问道:“吵吵嚷嚷做什么,到底怎么回事,给我细细说清楚了。”梧桐便跟着县尉的兵丁,一面说话一面往监牢方向赶。
县尉听了也是吃惊,又想起撒出去现在还没消息的两拨人,不禁眉头紧锁。最好是用人将这县衙大狱外围团团围住,叫那些贼人一个也走不脱。可当下人手不足,便只叫人沿着街道密集巡逻。又带了剩下的来到大门前,准备破门而入。
宋衙内见梧桐寻来许多人,为她开那扇总也敲不开的门,有种自家举足轻重的感觉,心里颇为得意。拍着梧桐的肩膀,口齿不清道:“好,做得好。带了这么些人回来,妙极。”说完,还不肯离开,定要留在此处。
梧桐见己方人多,便也不怕了。她胆怯的心思下去,八卦之心又起。想到今夜是事出有因,县令大人恐怕也责罚她们不得,便也乐得陪着衙内胡闹看热闹。
确认却有异样,县尉忙又派出几拨。一个是去报知县令大人,二来是为了去找那两组人马。看到梧桐扶着衙内,两个人探着脑袋往前凑。若不是今晚情况着实古怪,见这二人模样,大伙都险些要以为这只是她二人的恶作剧了。
马大鱼几个早出了大牢的后墙,在一处颓废墙垣下躲着。听得围墙外动静,有人跑动、有人呼喝,知道今晚时机已过,对方大队人马来了。那些泼皮有想跟着马大鱼一道逃的,都叫墩子打得四散而逃。席驴儿没敢上去凑趣,拉着马骝两人寻了僻静小路快跑。
县尉破门而入,见里面牢头差役昏的昏、捆的捆,囚室牢门大开。死囚室里更是走脱了两个犯人,末了只抓住几个腿脚不麻溜的小贼,不禁大怒。这时丢了的两路人马也回来了,原来那故作争执和砸抢金店的都是一伙的贼,目的只是要引开人。
两伙贼人都是且战且退,最后退到设了埋伏的所在,发动机关。巡城的兵士和孙大头的人都还未及反应,两张铺天接地的大鱼网便撒了下来,将众人密密麻麻裹在其中。落在网中的人越是挣扎,渔网就缠缚地越紧。
两队人都花了不少气力时间才得脱出,她们见了来寻的人,方知县衙大狱出了事。互相见了,知道自己是中计了,便赶紧跑来与县尉会合。宋县令不多时也到了,看到宋衙内和梧桐两个也在,不好立时骂她们,先问县尉和孙大头情况如何。
两下说了遭遇,县令大人心头一沉。听说竟是衙内和梧桐先发现的异常,宋县令不禁苦笑,这两个今个还是有功的。话不多说,便下令即刻封锁县城,挨家挨户搜拿人犯和劫匪。
马大鱼只求前番那两拨人已然逃出城去,她们这些人却要另想办法。抓进牢中的人都要登记名册,公人们拿着地址名簿去抓人倒也方便。劫狱的匪徒却不知来历,也不知道确切有几个,抓拿有些困难。
衙役兵丁们一家家对照黄册搜查过去,见有不在本地册子上的人,便统统视为嫌疑人问她们晚间所在,再几下口供印证。但凡隐瞒实情、伪造证据的,就当即拿下。一番折腾下来,捉了不少泼皮和小偷小摸回来。额外又曝光了许多晚间吃花酒宿柳巷,与人私通偷情幽会的浪荡女子,还有背了家中悍夫偷腥养外宅的大小女主,县城里一时热闹非凡。
马大鱼打着为主家采买的名义住店,走了一部分同伙,又藏起个田沙河,外面看来却也没甚不妥。她们劫狱时都掩藏了面目,如今也不怕被那些泼皮供出。至于店家那里,马大鱼的人临时离开,却没有退房,每日叫进房的饭食数量也仍是那么多份。
虽有些奇怪,但这些人出手阔绰,房钱从不曾少她半文,客栈老板娘便也乐得看客人继续花冤枉钱,恨不得叫她们住的越久越好。也不愿意多事,去官家出首找这伙人麻烦。
马大鱼等人在这家客栈又住了几日,县城的风头却没有稍减,搜寻的范围已经扩展到了各个集镇。她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一行人打点行装,把置办的年货满满装了两车。叫田沙河半夜藏在其中一辆车的车底暗匣里,不日便要出城。临行前,为着老板娘的知情识趣,又留下不少财物做年礼,两下都欢喜。
二皇子那日换了身衣裳又回鹿鸣宴,却见那院子里一片狼藉,走近了方知是蔡玉琦回来了。众人都在议论小蔡大人果真火眼金睛,一进院子就抓住个冒名顶替,扮作举子混进来的泼皮。二皇子听得这话越发好奇,反正也无人敢阻拦他,便一路挤过人群进了府衙二堂。
果然堂中地上跪着个女子,上面坐着三个大人。一位是府衙的正主,一位是五皇女姬璜,还有一个便是蔡御史蔡玉琦。姬璞目光看到蔡玉琦脸上便露出笑意来,这么些人里只有这个最顺眼。蔡玉琦也看到了他,两人交换个眼神,都不言语。
旁边有颜色的给二皇子加了个座位在五皇女身侧,他便安心坐下看戏,也不管下面观看审案的那些举子士绅们诧异的眼神。却说五皇女大老远从京城来笼络人心,不想在席上闹出这么个大笑话。竟有无赖光棍女子,混进她主持的鹿鸣宴来混吃混喝。这不是甩着老大的巴掌,说她堂堂皇女是个睁眼瞎,毫无无识人断人之明嘛。
有了这样的名声,日后便是别人不把她当傻子糊弄,也要在女帝和士人心里留下个死读书却一脑子浆糊的印象。姬璜心里恨不得立时剐了阶下跪的那人,却碍着围观的众人在场不好开口,她可不想再落下个凶残暴戾的名声。
姬璜也知道蔡玉琦与二皇子姬璞、三皇女姬圭交好,这事好巧不巧又是蔡玉琦发现的,不禁叫人多想。心说蔡玉琦真是胡来,发现此事也该先与自己通气,然后再行发作。此事就不该当场揭出,在宴后载拿下此人最为稳妥。如今可好,她蔡玉琦明察秋毫,自己却成了个被人愚弄的傻子。
蔡玉琦却真个不是故意为之。她一时心血来潮,想到鹿鸣宴后五皇女就要协同二皇子回京,便想还是回去一趟的好。一来为这二人送行;顺便也交代二皇子回去好生劝慰她老爹。叫他不必为自己担心,此间事毕她就回去,明年便是一年不出京在家陪老爹也使得。
蔡玉琦便带了熊鸣,二人双马驰回这里。稍一洗漱便来了宴席,进院门就远远看到膏药钱在人群里指手画脚说的热乎,想不注意这人都难。膏药钱是个什么人,蔡玉琦知道的清楚,反正不能是个举子。她来得低调,也不事声张,就叫熊鸣看住此人。
膏药钱说了一会,终于觉察到有视线黏在自己身上,只道是被人识破了,心中便有些慌乱。转身又看到州府大人在恭迎蔡玉琦,见到小蔡大人和熊鸣这两个熟悉脸孔,她这才大惊失色,起身拔腿便跑。府衙的后花园岂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出入的,膏药钱动时,熊鸣也动了,三两下便拿住这人,拎到蔡玉琦面前。
后来的事便是真相大白,鹿鸣宴也开不下去了。几个大人在二堂摆开阵势,要夜审膏药钱。其实又有什么好审的,膏药钱不禁打,一打就都招了。从她逃出县城,一直说到从沈赌鬼手里买来帖子,再后来她混进鹿鸣宴,不想被蔡御史识破拿下为止,一五一十说得清楚。
按说买卖宴席帖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她膏药钱倒霉,犯在诸位大人手里,只能认栽。文人窃书不为偷,倒换了张鹿鸣宴的帖子,混进来沾染文气自然也不能往重里办她。况且这冒名顶替之事只做了一半便被识破,除了五皇女姬璜和州府大人,谁也没真个拿这个小小的泼皮无赖当回事。
州府大人虽心中恼恨这厮,竟敢大咧咧混进她的后院,也不能在面上失了分寸。便判膏药钱监禁数月,又问两位殿下和蔡御史的意见。二皇子认出下面跪着的正是口水四溅的黄毛,见这人倒霉很是畅快。又见五皇女脸上不好看,心里越发欢喜,觉得下面那人判轻判重均可。
蔡玉琦倒是公事公办,说这判得有些轻了,依律便是斩首也使得。一句话吓得膏药钱屁滚尿流,抖的跟筛糠一般。五皇女听得这话,面色稍缓,又做出副仁义模样,说道:“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脱。江南水患叫我至今忧心,不如便让她去做劳役修堤防吧。”
州府大人连连称是,便如此判了。膏药钱听得心惊,那修提防哪里是个好去处,不过是把死罪换了活剐一般,零碎受苦。可她也不敢高声喊冤,求堂上大人们饶命则个。这可已经是轻判了,不然判了她斩首。也不用等到明年,现下就是秋后,斩立决妥妥的。
膏药钱在县城躲过一场牢狱之灾,却在郡府自己找上门去。被人拖走丢到大狱里,一路上悔不当初。在县城还与那些牢头牢子有些酒肉交情,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连打点都没处打点去。
正文 第七十一章大忽悠席驴儿
蔡玉琦交代完毕二皇子自家的家事,又郑重向五皇女和他提前告别,当晚便又回去了。宋县令忙着满城抓人,马大鱼她们却优哉游哉赶了两辆马车出城。走到镇上时天空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秋雨来。眼见得雨势越来越大,众人只好到城隍娘娘庙里暂避。
顺道给城隍娘娘上柱香,马大鱼早听说过此处城隍庙的典故,又极其灵验,却一直无缘拜访。田沙河也在半道就从暗匣跳了出来,这会正在雨地里伸展四肢,她那个大个子可是憋屈狠了。老道姑雨天风湿发作严重,在床上起不了身,只好叫祥月去招呼马大鱼一行人。
沈茂德正坐在大殿廊下,一面听着雨打芭蕉,一面拿了卷《南华真经》翻看。看到妙处,喜不自胜,诵读出声,一口气念到“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不禁心有所感。
她一时觉得自己也是有些学识的,眼下的困顿,只是时机未到这才不得施展。一时又觉得自己有些痴人说梦,净想些没着没落的事。
却听得有人朗声接着那句后面背了下去,“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
那声音苍老却坚定,明明是篇飘渺灵动的文字,偏被那人用铿锵有力的语气背诵出来,沈茂德慢慢放下手中的书,听得那人背完全篇。自己读书与听别人念书感觉又是不同,自己读时,只顾着为读到这样文字朗朗上口、语意优美隽久的文章而欣喜。听别个念出来,却更多费了心思去思考那文字背后的东西。
沈茂德寻声过去,正遇到马大鱼。二人虽是素不相识,却因着一篇《逍遥游》,在这偏僻的小镇上城隍面里因缘际会。行礼后互通姓名,沈茂德自报家门,马大鱼却有所顾忌。便临时使了个化名,自称叫马鲲鹏,沈茂德不疑有他。马大鱼因着大雨一时无法走脱,便与沈茂德两个随意攀谈起来。
马大鱼今个和沈茂德搭话,也是因为听到这人在念《南华经》的开篇。听到篇中有些词句,马大鱼联想起自己的一生境遇,心思有些触动。她当初屡试不中,又要面对生活中最现实最琐碎的一面,不得不孤注一掷,投身草莽。哪知她的天地却不在庙堂,而在江湖。
时至今日功成名就,她再回头看时,才发现“自在”从来不在于外物,只存乎个人心中。她喜欢田沙河也有这个缘故在其中。田沙河心里干净,她只是她,不曾假装是其他什么人。你看在眼里这人是什么样,这人也就是这个样子。
马大鱼和沈茂德谈列子老庄,祥月字面上还听得懂一二。田沙河、螺蛳壳、墩子几个全然不明白,老帮主跟着个白面秀才摸样的女子在聊些什么。田沙河本想和老干娘说说话,见沈茂德说个不停,她听不懂也插不上口。只好转身去给众人帮忙,帮着把要捐给道观的财物撤下马车。
现下沈茂德占了那间库房,东西便只好搬到大殿里找了个角落放了。祥月到底年幼,看着那些鸡鱼肉蛋干货,便有些嘴馋。跑去禀告了老道姑,说沈小姐在和新来的香客说话,她可不可以现在就去厨下做吃食,又问老道姑想吃些什么。老道姑听说是沈茂德在接待客人,便也放心那边,笑骂祥月几句,就叫她去了。
席驴儿和马骝两个先是跳进了某户人家的院子,那家人也糊涂,竟是全没发现这二人何时进来又出去。席驴儿和马骝原想躲到天黑再出城,不想到清晨起官府便全城搜查可疑人员。她二人忙活了一夜,刚偷了些吃食果腹,想放下些紧张打个盹。就见兵丁衙役拿着名册,挨家挨户搜过来,只好又逃出去爬到附近一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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