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酒楼通宵达旦的开门营业,浓妆艳抹的男女出入其间,好一副天上人间盛景。姬璧噙着笑慢慢走过,像是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直走到东华门附近,才捡了间干净又不起眼的店铺进去。虽这家酒店是个不入流的,但皇城根底下做买卖,哪个不是长着七八十来个心眼。这里个小二姐也是个机灵的,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位娘子品貌不凡,通身透着贵气,定然不是个寻常人。
点头哈腰请了姬璧和两个侍从进去,引到二楼的包间里,奉上好茶。见客人坐定,这才开口询问要点些什么酒水吃食。姬璧对这些不上心,便冲边上的护卫点点头。一个侍卫拉过小二出了包间,冷着面孔道:“只管捡你们拿手的端上来,只一样千万弄干净了。也别随便放人上来,我们家娘子见不得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说完丢了一整锭银子过去。
和小二同来的掌柜闻言,暗自抹了一脑门冷汗。心说这果然是位有大来头的,这么多讲究。可得小意伺候好了,不然拿不到赏钱也就罢了,叫人砸了店铺可不得了。赔笑说道,那哪能够呢。又说了不少奉承话,听得那侍卫摸样的女子牙都酸倒,赶紧叫她们滚蛋。
这句交代却是必要的,外间贩卖酒水的店铺,常有闲人出入。看到客人坐下,不一会便有那献果子的泼皮、打酒坐的无良男子、强买强卖的小贩,不招自来。虽这也是此等人物谋生的手段,但委实叫人不胜其扰。况且此次太女出来,本也不是为了吃酒作耍。
两个侍卫一个在包间门外守着,一个下到楼下站在楼梯口。太女一人在屋里坐着,也不吃菜喝酒。安静等了一会后,莫安澜和二皇女携手来了。这么热闹的街市,也老远便能听到她俩的高谈阔谈。太女到了此刻方才真个露出个笑脸来,也不用她发话。楼下的侍卫便出去截住这两人,把她二位请到楼上包间。几人做出一副不期偶遇模样,寒暄几句便坐下来。
小二姐手脚麻利跟上来,又换了壶茶水,添上几双筷子、杯碗,便赶紧出房间下楼去叫厨下加菜。太女看看窗外,莫安澜知道她是在等林之礼过来。便低声道:“殿下,勉之家里出了点事。她们家老翰林夫人入冬有些不妥,积年宿疾发作。怕有不好,上午就派人叫两位翰林娘子回家守着。中午也没回来,还叫人带话给我,求我帮她在殿下这边请假告罪。”
太女听了这话,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就不等她了,我们一面吃菜一面说话吧。”
正文 第九十五章王家条陈
菜肴滋味一般般,看起来倒确是干净新鲜。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太女姬璧也不往姬圭身上张口。反而是二皇女姬琮先提起此事,莫安澜便道,此事发生在意料之外,却也是在情理之中。三皇女平日就是个好武功的,如今大战在即,若是她没有动作反而叫人奇怪。只是这手笔委实大了些。
二皇女便向莫安澜请教对策,莫安澜道:“殿下,臣的浅见是,且看陛下如何行事。人主谋定而后动,陛下对三皇女此举冷眼旁观,不废不立,怕是有用她的意思。殿下是太女,与三皇女也是君臣一般关系。殿下把自己放在为君者的位置上看,国家危难,而三皇女勇悍,殿下将欲何为。”
太女闻听此言,心中默默点头,只是她和姬圭还不仅只是君臣。太女也依旧是臣,是女帝的臣。史书上可没少记载即位前,被废弃改立的太女。换换二旁人,比如二皇女、四皇女如此活跃军事,姬璧也不会如此失了分寸,自会拿出她储君的风范待她。如今这个不安分的却是今皇后的长女,论身份背景人望都和她有得一争。
二皇女看看太女,见她没有回答,便开口问道:“平波说话不要说一半留一半,其中故事你又不是不知情。”平波是莫安澜的字。二皇女比太女小一岁,与莫安澜也差不多年纪,只是莫安澜比她俩都年岁略长。三人还有林知礼四个平辈论交,私下里对莫安澜和林知礼都以她们的字“平波”、“勉之”相称以示亲近。
莫安澜也明白太女所虑为何,太女势孤,而朝野上下有贰心者人心不死。然则此时一动不如一静,妄动反而更招人眼,稍有不慎就会落下叫人诟病的口实。便道:“殿下如今行事,仍是须以大局为重。一切决断皆在陛下。今上乾坤独断多少年,几时被小人蛊惑过。殿下行事还是要求一个稳字,千万不可自乱阵脚才是。”
对莫安澜的这番言论,太女其实也想到了,只是心里不安定,想听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尤其说这话的是莫平波,她是个可靠的。这些轻飘飘的话,被她说出来,便也有了分量。太女起身向莫安澜作揖行礼笑道:“如此受教了,多谢平波教我。”莫安澜见过多少回太女对她礼遇。可每次都还是感动的无以复加。也忙站起来,也向太女长揖道:“如何使得,太女言重。折杀小臣了。”
两人说着,君臣相视而笑。君上求索良臣,臣子如何不是在寻找贤君。君臣相得好比千里终遇伯乐,伯牙始见子期。太女又邀莫安澜二次入席,二皇女做了陪席。三人吃喝一通各自散去。
太学南门以南一座不大的院落里,正房亮着灯盏。一个老妇躺在床上,两个中年女子一坐一站侍立在旁。这个老妇便是四皇女的生父淑妃的亲娘,林家的当家主母,那位身子不妥的老翰林林存俭,林长恭。坐在床边伺候的女子更为年长。是四皇女的大姑姑,淑妃的姐姐林知仁字习之。站在地上垂手不语的不消说,便是太女久候不至的林知礼林勉之了。
林家没有分家。老少三代一个院子里过活。一是因着一家子都只爱读书,不事生产。母女三人皆翰林也不过是有个好名声,儿女议亲时说出来好看,实际薪俸微薄。而京城建成久矣,土地房屋价格只见涨不见跌。若想再买宅子。或是换个大些的宅院,都所费不菲。幸而在城南有祖屋。一家人才有栖身之所。
又或者此处与太学毗邻沾了文气,才叫林家出了不少清贵的翰林。经年累月,也得了个翰林世家的名头。到了先帝时,林老翰林更是先后做过东宫侍讲,后因人品端厚静重、学识渊博明理,转资善堂翊善,专为宫中诸皇女讲学。便是二皇子幼时淘气,也到她的讲堂去听过论语,近年她才以老迈故辞馆。家学渊源,长女林知仁授国子监直讲,馆阁校勘、同知太常礼院。
唯有次女,虽入东宫授书讲学,却愈发叫她放心不下。便如此次,甫一听闻三皇女的大手笔,她就有些不安,把两个女儿都叫到床前询问。其时林家身为外戚,宫中又有自家一个皇女。只要不出岔子,不说如何荣宠,历时几代的安稳清贵日子还是过得的。若再出个务实的子孙,那么日后发达也未可知。谁知竟出了知礼这个蠢丫头,说什么太女英明睿智,三皇女此举不妥,岂可与太女一论短长云云。
皇家的闲话是这么好议论的嘛,大宝之争如今初现端倪。人老成精的林老夫人从细微变化中看出时局有变,知道林家当此刻更应清楚找到自己的定位,有所为有所不为。原本身为外戚就身份敏感,这个知礼丫头还不怕死的往风口浪尖上撞。老翰林指着小女儿气得直喘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心道怎么生了这样一个榆木疙瘩出来。林知礼也倔,心想太女如此可亲,有什么不好。便是自家外甥女登位,对林家也不过如此了。
母女俩就对上了,老翰林一气之下,叫长女给次女在东宫请了长假回来给她侍疾。林知礼反对无效,两票赞成一票反对被母亲姐姐软禁在家中。
孙大头回到县衙见过宋县令,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带了郑捕快几个四处查访宋衙内的下落,自然无果。或有人见过类型形貌的女子出现,孙大头一路追寻,也没找见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朝廷终于通过全面动员,抗击北辽的决议,二部三司三衙门纷纷动员起来。王家到底是个久经不衰的,给三皇女奉上粮饷之时,也悄悄给女帝上了条陈。言道自家商货年中开通了海路交通,从南海诸国觅得良种“占城稻”。因橘生江南逾淮为枳,未曾切实耕获不敢拿来陈献女帝。
如今经各地实践验证,此稻“比中国者穗长而无芒,粒差小,不择地而生。‘,“粒小而谷无芒,不问肥瘠皆可种。”“其耕也仅取破块不复深易,乃就田点种,更不移秧。既种之后,旱不求水,涝不疏决,既无粪壤,又不耔耘,一任于天。”
又综合概略,占城稻有三大优点;一是耐旱。二是不择地而生。三是生长期极短,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一地多则可以三熟,少说也有两熟。恰可在明年弥补常平仓的损失,在江南两广推广种植,则民生用度,大军北上皆可无虞。下列清单,又献占城稻种粮若干。
女帝见了王家的这份折子,大半年的阴郁心情都散去了,连连拍案交好。国家长治久安,各地人口经年繁衍增长,而田地有限,又时有兼并发生,屡禁不止。渐渐土地出产不足以供应人口,虽还未到下禁酒令的地步,但局面也很是堪忧。尤其今年全国主要粮食产地的江南水灾,造成粮食减产,为了赈济和北征又刨空了多年的家底。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其他什么都是空的。女帝为此忧心忡忡,几晚上不得合眼。
如今可好,王家此物献的及时,女帝一高兴便也不打算追究王氏先前隐瞒不报的事了。况且条陈也说的清楚,乃是不知其确切实地效果,花了些时间验证。确认无误后,这才敢送给女帝过目。此条陈一上,既解了女帝的忧心,又有为私下资源三皇女之事告饶的意思,最终这条消息还将促成大军北征的成行。女帝不禁摇头莞尔,这个王家端是好算计。偏偏就让她们得逞了,自己这被算计的,还极是乐意欢喜。
罢了罢了,看在她们远涉重洋,仍不忘为国见民生计较的份上,且饶过她们这一次。应景地还要正式赏了她们才好。
二皇子打听到女帝眉目舒展,现下心情正大好,便第一个跑来求见。外间值守的宫女见是姬璞来了,都不敢阻拦,抢先一步禀告了女帝。女帝正想着王家的事,王家的宗室血脉二皇子就到了。女帝也爱见这孩子,就叫放他进来。二皇子姬璞进到殿里给女帝行礼,抬头看去,见果然今日母亲笑得开朗,便也嬉笑起来,凑到女帝近前说话。
女帝问他所来何事,二皇子开始还不说,只道是几日未见母亲很是想念天颜。女帝虽知他说的话不禁属实,昨日里姬璞还在御花园池子里钓锦鲤,玩的不亦乐乎,但还是听了受用。再三问了,姬璞才说在南边吃过一种饼子,极是可口。蔡玉琦帮他弄到了方子,几时做了与女帝吃。女帝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姬璞恼羞成怒,便也不再绕弯子,直言向女帝请旨,要去那州郡中讨要葳蕤。女帝此刻心情好,愿意姬璞闲话,故意歪缠。不说允不允,只问姬璞那葳蕤又是何人。其实姬璞南下的行踪,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人详细记了,报知女帝。葳蕤是谁,女帝自然也是知道的,可逗弄自家儿子,看他捉急发窘,实在是桩好消遣。
ps: 关于占城稻引述,来自网络。
正文 第九十六章蔡婆子吃酒
最终女帝还是给了姬璞一纸御令,却不是像二皇子所言,直接要人过来了事。而是好言安抚那处州郡府君及其老父,又提赎买之事。又交代二皇子不要做出强求的事来,此事须得别人心甘情愿来了才完满。姬璞一一口头应下,便着急麻慌地跑了。看得女帝好笑不已,她却不能再松懈,案头堆积的事情还多。顽笑一会,还要继续批阅公文。
二皇子这边得了手令,那边就即刻叫人去接葳蕤,竟是连他父妃也来不及通知一声。用的也不是王家人,而是蔡家往南去的使者。长皇子姬盂终归不放心宝贝闺女蔡玉琦。他自己去不得,便修了一封书信,叫府里的忠仆带了诸多常备药材、和秋衣夹袄、干果肉脯点心什么的给蔡玉琦送去。二皇子打听到这个消息,便着急筹措起来。好叫蔡家人顺道把这手令带去州郡,回来时再把葳蕤同路带回来。
一来二去,过去许多时日。等蔡家的仆妇到了地头,才知道蔡玉琦在淮水附近病下了。管事赶紧就要给家中主父去书信,又叫人手散去,四处寻医找药。看着这群人忙得鸡飞狗跳,蔡玉琦不禁扶额。其实她这病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晚间睡不着,白日精力不济。多少人指着她吃饭,她不光要叫众人上顿有饭吃,还要想着下顿在哪里,她自然有些压力。
这失眠久了除了让人面容憔悴、疲劳健忘、偶尔失控发脾气外,其实并无大碍。后来药石罔顾,也还有秦八角为她针灸缓解焦虑情绪。到昨日午后收到女帝快马发来的消息,她便已然好很多。想想看啊,来年种上占城稻,只两月便有一茬稻米在手,粮食收到仓里屯着比什么都实在。只是她这失眠的毛病。一时半会还缓不过来,倒叫这些人跟着担心了。
蔡玉琦笑着止住家中大小仆妇,叫她们无需如此,让熊鸣带几个人先去卸下京中带来的物品。又拉了老管事蔡婆子到内室坐下,问家中可还安好。蔡婆子本不姓蔡,跟着蔡玉琦的祖母打过几次大仗。这人虽粗鄙却仁义骁勇,得了蔡老夫人的赏识要提拔她。却在擢拔的当口伤了腿脚落下残疾,蔡老将军便招她进府里做了名家将。她感念老夫人再造恩情,求将军给她改了姓氏也姓蔡。到蔡玉琦母亲主持府中事物时,又升她作了府中大管事。
蔡玉琦自小便与这位蔡婆子相识。如今在异地他乡见到家中老人也是亲切。自取斟了一杯茶水递到蔡婆子手上,待见她一口饮尽,这才和她闲话。蔡婆子年轻时也从死人堆里把蔡老将军背出来过。受蔡玉琦一杯茶倒也不为过。只是她担心蔡玉琦的病情,也没品出喝到嘴里的茶水是浓是淡,牛饮了事。她正待要详问蔡玉琦的近况,蔡玉琦却向她问起京中事来。
蔡婆子还算知道轻重缓急,把蔡玉琦离了京城后发生的大事小情一一说了。又从怀里摸出长皇子姬盂的书信来。双手奉给蔡玉琦。蔡玉琦并不即刻拆开,仍旧和蔡婆子问东问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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